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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亡与边缘——高行健与奈保尔比较

2013-08-15董岳州

衡阳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2期
关键词:故国灵山保尔

董岳州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2)

21世纪初诺贝尔文学奖颁奖显示,流亡与边缘题材受到了空前的关注。从高行健(2000)、奈保尔(2001)、凯尔泰斯(2002)、库切(2003)这些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身上,我们不难发现,他们自身及其文学都离不开流亡与边缘。而就高行健和奈保尔两人比较而言,高行健可以属于个人流亡和边缘化,奈保尔则可以看作是殖民主义历史背景下被奴役者的流亡和边缘化。巧合的是两人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只相隔一年。

一、身份尴尬与流亡逃逸

高行健祖籍江苏泰州,1940年出生于抗战时的江西赣州,在母亲的教育和影响下,高行健从小就对戏剧、写作和绘画均产生了兴趣。1950年,高行健随父母搬到南京,17岁时考入北京外国语学院。1979年开始发表作品,先是以先锋派戏剧而著名,《绝对信号》、《野人》等戏剧演出后引起轰动,取得巨大成功,但后来由于政治因素遭到禁演。1983年秋,高行健因为一场反“精神污染”的运动而避匿西南五个月。这可以说是他的第一次“流亡”,一次自我也是被迫的放逐。

1987年,高行健离开中国去德国领一项奖学金,第二年定居法国,从此再也没回到过中国。相比第一次,这同样是一次自我放逐,但却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流亡”。因为身份的尴尬,一度生活非常艰难,直到1997年才正式加入法国国籍。由此可见,当思想上无法获得自由而又不想保持沉默的时候,高行健只得选择走上流亡之路。这是他被迫但又必然要走的一条路。高行健的流亡,是对自由的追求,其精神意义大于地理意义。

高行健在《自述》中也提到:“流亡是我创造力的再生。”[1]对于他来说,“流亡”其实已成为一种象征,象征一种对主流社会的拒绝,象征对权力结构控制的逃离,对心中向往的那份自由的追求。而高行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却又相当于得到了“主流社会”的认可,这无疑是一种反讽。

奈保尔的身份比高行健更复杂:祖籍印度,出生地特立尼达,移民并定居英国,并且游历了各大洲。奈保尔接受着各种文化的影响和熏陶,身份分裂、尴尬、模糊、不确定,是一个典型的边际人。奈保尔既无法完全进入其中的某一种文化,而且对自己身上这种杂色文化背景感到十分厌恶,所以从小就想着逃离,后来终于借读书的机会,逃离了自己的出生地特立尼达,去了英国,开始了人生的流亡。后来因为写作的需要,奈保尔四处旅行,放逐着自己的思想和精神。当然和高行健一样,尽管身份尴尬,但也最终定居国外。

所以,不管高行健和奈保尔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他们都是一个流亡者,是一个身份尴尬的人。相对主流社会而言,他们是一个被边缘化的人,这样的独特经历也深深地影响了他们的思想和创作。不过,他们这种流亡者能最终获得世界文学殿堂的顶级奖项,是主流社会价值观对他们的肯定,对这个独特群体的肯定。

二、人物形象的模糊与边缘化

一个人的经历必然会影响他的创作风格和作品人物。高行健和奈保尔经历的特殊性,他们身份的尴尬,他们的流亡和边缘人角色,自然也会融入他们的创作当中,从而使他们作品中的人物形象也具有尴尬、模糊、流亡、边缘化的特点。

《灵山》主要讲述主人公逃离北京这个政治中心后,把自己放逐到了西南边缘地区,过着一种类似于原始人生活的故事。所以《灵山》可以说是一部很具真实意味的作品,因为我们可以把它看做是作者的自我写照,是自我经历的反映。高行健第一次流亡地点正是中国的西南地区,出于对主流政治话语的反叛,作者借《灵山》主人公之口来说出他自己及像他一样的作家群体的心声。探讨被主流中心剥离,推向社会边缘的根源。

《灵山》的叙述沿着“我”和“你”两条不同的旅行线展开。其中后一条线索里“你”的视界我们可以看做是主人公的一种精神漫游,目的是想得到自我身份的重新确认。然后通过对同行者“她”的参照与反思,将一个异化了的“你”,经过“她”的异性重塑返回到“我”的本体。作品的叙述先从“我”派生出“你”,再从“你”分离出“她”,形成一种“三位一体”的叙事结构。作品人物的身份模糊而复杂,充分体现了对归宿的寻求[2]。

奈保尔作品中的人物同样是破碎的、模糊的、边缘化的。“流亡者”、“局外人”、“边缘人”形象几乎存在于他的每一部作品。如《河湾》中的萨林姆、《毕司沃斯先生的房子》中的毕司沃斯、《模仿者》中的辛格等等。他们一次次逃离,却是一次次开始自己的无家可归之旅。他们往往身处几种环境之中,既能“入乎其内”,又能“出乎其外”,却始终无法占有其中的任何一种,所以他们注定只是永远的流亡者和边缘人,无法进入主流世界的中心[3]。

《格格不入的人》是奈保尔的一部短篇小说,但主人公的经历最能体现奈保尔的作品人物形象。桑托斯是一个跟随主人自我“流亡”西方的印度人,因各方面的不适应和格格不入最终选择了逃离,但不管他逃到哪里,他都只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入了另一个“牢笼”而已,根源就在于他那非法移民的身份。最后,在一位同胞的建议下,他与拥有美国公民头衔的非洲黑女人结婚,这才解决了“身份”问题,得以定居美国。然而,这种自由只是一种形式上的自由,在他的精神和灵魂深处,格格不入、边缘、流亡的感觉始终占据他的大部,这也正是那些移民西方的非西方人的真实写照。

三、寻根与宗教情结

《灵山》讲述了一个身患癌症的作家寻找“灵山”的故事。它采用第二人称和第一人称交互运用的叙述方式,共同体现了一个向灵山朝圣的心路历程,而“我”和“你”这些人物其实是同一自我的不同侧面。主人公到了乌伊镇河的那边,但没有找到灵山。他问一位老者:“灵山在哪里?”“河那边。”老者道。他又说:“我正是从河那边来。”老者道:“路并不错,错的是行路的人。”他疑问:“灵山是不是在河这边?”“说了在河那边就在河那边。”老者不胜耐烦。老人家说得明白,问题是他不明白。哦!灵山在哪里?[4]而当河那边成为河这边的时候,河这边又成了河那边,所以“我”和“你”永远无法抵达所谓的灵山。需要指出的是,对寻根中偶遇又伴行的“她”的书写也是别具一格:“她”既是寻根旅程中的同伴,同时又是被他探寻的对象:她恰恰也是现实中、回忆中、想象中的不同或若干人物的交叠和集中。但和一般寻根作家不同,高行健更强调一种多元的、混杂的文化母体。他书写的也不是单纯的他者,而是同样包含了文化复杂性和丰富性的“中原”的复合体。不难看出,高行健《灵山》中寻求的过程,恰恰是对被压抑、边缘化的根的召唤与再现,是让被歧视的他者回复本原的操作[2]。显然,这和他的身份认同也是一致的。

作为背井离乡入籍法国的先锋作家,作为华文离散作家的代表者和集大成者,高行健对故国——中国的感情和姿态无疑耐人寻味,情结的复杂性我们不难理解。而故国对高行健而言更像是一面破碎的镜子,折射出他的情感和经历,因此,高行健在中国期间积累的经验以及留下的苦难都成为他创作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可以把高行健看作是文革后“寻根文学”中的经典书写者,而他的《灵山》可谓是其中的杰出代表。但同时,高行健又是一般意义上的寻根文学的超越者,他其实更强调一种寻找和体验的过程,是对中华文化过度纠缠或浓烈情结的一种禅性解脱[5]。

《灵山》被看作是一部朝圣之作,宗教意味浓厚。作品名称来源于佛教圣地灵鹫山,所以“灵山”也就成了一个象征体,既具有丰富的心理内涵,也具有丰富的文化内蕴,尤其带有明显的宗教价值取向。因为长期在虚无的世界里进行着无根的漂泊,高行健需要极力寻找到某种依托。最终他找到了佛教,找到了禅宗,他也以其文人特有的情结和方式来体悟和寄语禅宗。正因为高行健对禅宗那种痴迷的向往、倾心及研究,所以评论者把《灵山》视为高行健的一部“性灵”之作,而高行健自己也力求将一种原始的、野性的、宗教的、民间的、空灵的、富有生命力的文明在作品中展示出来[5]。

奈保尔虽然出生在特立尼达,对自己的故国印象模糊,然而,奈保尔身上毕竟留着印度族裔的血液,因而在他的潜意识里对印度自然有着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怀。为了圆自己故国之梦,也为了寻求故土文化之根,给自己的创作带来新的“养料”,奈保尔在20世纪60~80年代,先后几次踏上魂牵梦绕的故土印度,进行旅行和考察,并写下了著名的“印度三部曲”:《幽暗国度》、《受伤的文明》、《百万叛变的今天》。几次故土之行既是奈保尔对自己身份认同的渴望,又是一种寻根之旅。对故国他先是震惊,并提出极其尖锐的批评,后来则多了一份宽容和同情,最后就只有关心和某种程度的认同了,“同根效应”在奈保尔身上产生。和奈保尔不同的是,高行健定居法国后,就几乎没有回过中国大陆,所以,对故国的思念与寻找只能通过作品来展现,而奈保尔则可以作为印侨名正言顺地回印度开启寻根之旅。

由于奈保尔身份的复杂性,他的故国、出生地、定居地的多样性,所以奈保尔受到了各种宗教思想的影响,如印度教、伊斯兰教、佛教、基督教等等。特立尼达曾是西班牙、英国的殖民地,各种民族杂居,各种文化交织如土著文化、欧洲白人文化、非洲黑人文化、亚洲印度和中国文化等,教会更是随处可见。奈保尔虽然祖籍在印度,但并没有直接受过印度教育,不过他在早期的特立尼达印度移民保留下来的一些印度生活习俗、文化形态和宗教信仰的氛围中潜移默化地受到了影响。后来随着英语的渗透,苦心经营的微型印度社会和印度教体系慢慢地走向衰落,那里的印度人也不可避免地被抛入边缘地带。而关于宗教信仰,奈保尔受其父亲的宗教思想影响很大,所以在童年时代就表现出对宗教的淡漠,不信印度教,留学英国不久就学会了抽烟、喝酒、跳舞、吃西餐(包括印度人最禁忌的牛肉),以及和白人姑娘谈爱结婚。这样,印度教传统最为重要的几个特征:对宗教的尊重、实行种姓内婚、婆罗门至上和食物不洁的禁忌,就一一被奈保尔所消解[6]。同样在“印度三部曲”及其他作品中,奈保尔对印度教森严的等级制度和种姓制度进行了描述。

寻根印度后,奈保尔通过走访非洲和拉美地区,写出一系列的游记作品,其中有不少作品涉及到了宗教。如在《在信徒中间》和《超越信仰》中,奈保尔对伊斯兰宗教文化提出了质疑,并对伊斯兰教的肆意扩张及带来的灾难性后果给予了强烈的批评。虽然言语有些过激,但都是作者亲历的结果。

流亡者的文学都是一种记忆文学、思念文学、寻根文学,带有极强的封闭性。流亡与寻根的两难在于,一旦你成为一个流亡者,哪怕你走到天涯海角,包括回归故土,也无法摆脱自己“流亡”的命运,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流亡,也正是文学的生命所在[7]。高行健和奈保尔都是“流亡”作家,在他们身上可以找到一些相似点和共同性。他们的身份模糊尴尬,进入帝国中心但不被认可,思念故国,寻根故土,但再也无法融入其中,只能将自己的情感寄托在作品的人物身上,这样就不可避免地使他们作品人物打上了他们的烙印。所以,不管高行健和奈保尔走到哪里,他们都是一个流亡者,一个被边缘化的人。

[1]高行健.自述 [J].二十一世纪,2001(22).

[2]王京钰.解读《灵山》中的“你”、“我”、“她”[J].辽宁工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5):73-75.

[3]董岳州.流散者·模仿者·他者 [J].湖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10(1):39-41.

[4]高行健.灵山 [M].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2000:341.

[5]张立.汉语文学中的政治流亡话语——以高行健《灵山》为例[J].科技创新导报,2011(20):180.

[6]董岳州.论奈保尔文化身份的边缘性[J].湖南第一师范学院学报,2010(4):116-119.

[7]张德明.流浪的缪斯——20世纪流亡文学初探 [J].外国文学评论,2002(2):5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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