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山学说之我见
2013-08-15姜建国
姜建国
(山东大学 图书馆,山东 济南 250100)
王夫之(1619~1692),湖南衡阳人,明末清初启蒙学者,思想家,唯物主义哲学家,字而农,号姜斋,晚年隐居衡阳石船山麓,自署船山老农、船山遗老,后人称其为船山先生。王夫之著述甚多,他的著作主要有《周易外传》、《周易内传》、《尚书引义》、《张子正蒙注》、《读四书大全说》、《诗广传》、《思问录》、《老子衍》、《庄子通》、《黄书》、《续春秋左传博议》、《读通鉴论》、《宋论》等。王夫之学识极其渊博精深,举凡经史子集、文字训诂无不用心笃学深思,且见解独到新奇,为常人所不及。他对天文历数﹑医理兵法乃至卜筮星象也多涉猎。章太炎船山遗书序:“当清之季,卓然能兴起玩愞,以成光复之绩者,独赖而农一家言而已矣。”又章士钊语:“船山之书独晚出,直至洪杨荡定之后,吾知此后其被吾船山之影响者必无量,而必生出许多之波动,则敢断言者,船山之史说宏论精义,可以振起吾国之国魂者极多”。
一、船山之知行观
《中庸》上讲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辩之、然后才是笃行之,是知先行后。宋朝的程颐认为,“须是识在所行之先”、“知了方行得”;朱熹也说,“义理不明,如何贱履”,其实质是割裂知和行的联结,离行以为知。王夫之对此进行了批判:“天下之事固因预立,而亦无先知完了方才去行之理”,“有即事以穷理,无立理以限事”。王夫之的知行观在知与行这一对立统一的体系中强调行是矛盾的主要方面,例如在他的著作《尚书引义》中说:“命中曰:‘知之非艰,行之惟艰’,千圣复起不易之言也,夫人近取之而自喻其甘苦者也。子曰仁者先难,明艰者必先也。先其难而易者从之,易矣。先其易而难者在后,力弱于中衰,情疑于未艾,气骄于已得,矜觉悟以遗下学,其不倒行逆施于修途者鲜矣。知非先,行非后,行有余力而求知,圣言决矣……且夫知也者,固以行为功者也;行也者,不以知为功者也。行焉,可以得知之效也。知焉,未可以得行之效也……行可兼知,而知不可兼行。”王夫之认为,行包括知,统率知,行是知的基础和动力。知源于行,力行而后有真知。知而不行,犹无知也。知者非真知也,力行而后知之真。王夫之虽然十分强调行对知的基础作用,但也不忽视知对行的指导作用。知源于行,力行而后有真知,正因为正确的认识来源于实践,是从艰苦的践履力行中取得的对事物本质和规律的认识,所以才能反过来影响行﹑指导行。“其知也愈广大精微,则行之合辙者愈高明愈博厚矣”。陆九渊﹑王守仁的心学主张知行合一,王守仁说:“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王夫之针对此进行了有力的批驳。《礼记章句》:“知行相资以为用,惟其各有其功,而亦各有其效,故相资以互用,则于其相互,益知其必分矣。同者不相为用,资于异者乃和同而起功,此定理也。不知其各有功效而相资,于是姚江王氏知行合一之说得籍口以惑世。”知和行各有功效,是相互区别的两个不同的概念,不能混淆,这是对陆王知行合一﹑以知为行的有力的批驳。他同时又指出正因为知行互异,所以才相资互用,知和行有着密切的联结,是有机统一的,不可截然分割。《读四书大全说》:“知行始终不相离……更不可分一事为知而非行,行而非知。”最终结论是行可兼知,知行相资以为用,且并进而有功,形成了明清之际比较完备的朴素唯物主义的知行统一学说。辩证唯物主义的知行观认为,实践是人类社会有目的有意识的物质感性活动,实践是认识的来源,没有实践就不会有认识。实践是认识的出发点﹑动力﹑条件和归宿,人在实践中才能获得感性认识和经验,感性认识不能满足实践的需要,又在实践的推动下并依赖于实践所提供的条件上升为理性认识和理论。即对实践对象和实践条件的本质和规律的把握。理性认识的目的在于为实践服务,理论的真理性和价值有待于实践的检验,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同时又不否认理论对实践的指导作用,正确的认识对于实践有重要的指导意义。毛主席说过要通过实践去发现真理,又要通过实践去证实真理和发展真理。
二、船山之道器观
道与器是一对古老的哲学范畴,《周易·系辞上》: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宋明唯心主义理学家程朱陆王把本来寓于个别器中的一般的道,从器中游离出来,抽象出来作为在器之先﹑器之上﹑器之外的形而上的道理反过来决定器,派生器,说什么未有这事先有这理。对于这种唯心主义先验论和形而上学的道器观,王夫之进行了有力的批判。例如在他的著作《周易外传》:“天下唯器而已矣。道者器之道,器者不可谓道之器也。无其道则无其器,人类能言之。虽然,苟有其器矣,岂患无道哉?……人或昧于其道者其器不成,不成,非无器也,无其器则无其道,人鲜能言之,而固其诚然者也。洪荒无揖让之道,唐虞无吊伐之道,汉唐无今日之道,则今日无他年之道者多矣。未有弓矢而无射道,未有车马而无御道,未有牢醴璧币钟磬管弦而无礼乐之道……故无其器则无其道,诚然之言也,而人特未察之耳。故古之圣人,能治器而不能治道,治器者则谓之道。”王夫之肯定世间一切事物都是具体的存在,“终无虚悬孤致之道”,终究不会有那种脱离具体事物虚幻的孤零零的道理,“道者器之道,器者不可谓道之器也”。个别现象包含一般的规律,一般的规律却不能涵盖所有的个别现象,个别的内容要比一般更丰富更生动。“据器而道存,离器而道毁”。离开了个别的器,一般的道就无所寓,没有具体事物,就没有那个事物的规律和道理,没有弓和箭,便没有射箭的规律和道理,没有车与马便不会有驾驭马车的规律和道理,没有管弦钟鼓便不会有礼乐之道。只有这些具体的器具存在,才会有这些事情的道理和原则,离开了这些具体的器具,什么射道御道礼乐之道就无从谈起。洪荒社会就没有那种尧将帝位禅让于舜的事情,唐尧虞舜的社会没有吊伐之道。社会变了,那么社会制度﹑治理原则也要随之改变,不会有那种永恒不变的治理原则,器变道也变。董仲舒﹑朱熹认为天不变,道也不变,王夫之对其进行了有力的批驳:“尽器则道在其中”,“尽器则道无不贯”。对个别事物有了详尽的了解,那么就会对事物一般的规律和共同的本质有所认识和把握。“尽道所以审器”深刻认识和掌握了事物的一般规律和本质特征,可以加深对器的认识和了解,审查这个别的器做的是否合乎标准,质量是好是坏。辩证唯物主义的认识论指出认识的发展是一个从个别到一般,又由一般到个别的过程。首先通过个别去认识一般,即从大量个别事物的特殊规律中总结概括出事物的一般规律,个别上升为一般,再以一般规律为指导去认识那尚未加以研究的个别事物,即一般到个别,如此循环往复,使认识不断深化和发展。“故古之圣人,能治器而不能治道”。人们只能制作某些具体器具,而不能去凭空捏造器具的原理和规律,对于包含在事物内部的原理和规律。只有通过治器的实践活动才能发现它、把握它,治器必须遵循一定的原则方法,必须按客观规律办事才能获得成功。所以王夫之又说治器者则谓之道,你如果会造弓箭,那自然懂得弓箭的结构和原理;你如果会造车,那自然懂得车的结构和原理。他强调不能离开治器的实践活动,去单纯的追求道,以此论证脱离具体事物虚幻的孤零零的道理是没有的,这就是典型的唯物主义道器观。
三、船山之矛盾观
朱熹说:“天地万物之理,无独必有对。”王夫之也认为:“天下之变万,而要归于两端,两端归于一致。”这就是说社会自然界存在着一条普遍的规律即对立统一规律,也称矛盾规律。王夫之《周易外传》:“天下有截然分析而必相对待之物乎?求之于天地,无有此也;求之于万物,无有此也,反而求之于心,抑未谂其必然也。……金炀则液,水冻则坚,一刚柔之无畛也。”“纯者相峙,杂者相迁,听道之运行不滞者,以各极其致,而不忧其终相背而不相通,是以君子乐观其反也……即此以推,反者有不反者存,而非积重难回,以孤行于一径矣,反者疑乎其不相均也,疑乎其不相济也。不相济,则难乎其一揆;不相均则难乎其两行。其惟君子乎,知其源同之无殊流,声叶之有众响也,故乐观而利用之,以起主持分剂之大用。下此者,惊于相反,而无所不疑,道之所以违,性之所以缺,其妄滋矣”。对立的事物,或是事物矛盾的对立面并非截然分疆而不相出入,也不是截然分析而必相对待,而是有相互渗透﹑相互转化的倾向和趋势,“相反而固会其通”。举例说固态的金属加热到一定温度就会熔化为液态,液态的水冷却到一定程度就会凝固为固态,借以说明刚柔没有截然的界限。并且是相倚而不相离,互相排斥的对立面在一定条件下,相互依存,共居于一个统一体中,任何一方只有在与它相对立的一方的关联中,或是通过对方的映现才能获得自身的规定。相反的事物有着不相反的共同点,并非各走极端,一去不返,怀疑相反的事物不能保持均衡,不能相互补益﹑相互促成。其实不然,相反者,可以用一个道理来统一,并且可以并行不悖,虽然是不同的支流却有一个共同的源头,不同的声响却可以构成和谐的乐章,应该乐观其反而利用之,正确的分析调解矛盾。在这里王夫之讲矛盾的统一性讲的过多,他看不到统一性是暂时的﹑相对的﹑有条件的,而斗争性才是绝对的﹑无条件的,对立面之间相互排斥的斗争必然要使原有的统一发生变化,以至最终打破事物自身的统一,即事物发生质变,建立起新的统一体。
王夫之朴素的唯物论之所以能达到这样光辉的巅峰,这是他长期进行艰苦的哲理思辩的结果。他对古代先哲的经典不是单纯的加以注解疏浚,而是借以抒发阐明自己的哲学观点思想方法,这在中国哲学史上是不多见的,而且是取得了相当高的成就,建立了许多新的哲学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