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船山的军事思想及其对近代湖南历史人物的影响
2013-08-15罗玉明刘建辉
罗玉明,刘建辉
(湘谭大学 哲学与历史文化学院,湖南 湘谭 411105)
湖湘文化的开创者,无论是屈原,还是胡安国父子,虽然生于内忧外患交逼的时代,也致力于呼吁改革、抵抗外侮,但是,很少投笔从戎、直接参与战争。而到了近代,文人从军参战,统领千军万马,血洒疆场,则成了近代湖南一个突出的社会现象,并逐渐成为一种社会风气。这种社会风气的形成,与王船山有极大的关系。王船山作为一个封建文人,在社会大动荡的时代,毅然投笔从戎,于1648年与夏汝弼、管嗣裘、僧性翰等在南岳衡山举行反清武装起义,这次起义虽然失败了,但它开近代湖南文人投笔从戎、参加武装斗争之先声。在此基础上,王船山总结经验教训,提出了一系列军事思想,对近代湖南社会产生了深刻影响。学术界对王船山的军事思想的研究,散见于相关学术著作中,鲜有专门研究其军事思想的论著。本文在吸收学术界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试图对王船山的军事思想及其对近代湖南的影响作一论述。
一
王船山的军事思想,集中反映在《读通鉴论》、《宋论》、《黄书》、《噩梦》等史论著作中,主要有以下几方面的内容:
第一,“安不忘战”的思想。王船山批判了某些君主以“息民”为借口而不作战斗准备的麻痹轻敌思想:“君为之名曰:‘吾以息民也。’下之贡谀者佥曰: ‘息 民者,大君之仁也。’贸贸之民,偷旦夕之安,争效其顺曰:‘吾君与当国者之能息我也。’”他指出:“汝欲息,而有不汝息者旁起而窥之。”这样造成的后果就不堪设想:“一息之余,波流日靡,大不可息之祸,亘百年而不息。”“‘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安而忘战;其危可必,况在危而以忘战为安乎!”①在这里,王船山指出了“安而忘战”的危险性,告诫统治者要时刻做好战斗准备,否则就有亡国灭种的危险。
第二,王船山看到了下层人民群众当中蕴藏着充足的人才资源与抗战力量,提出了发动全国人民、实行全民抗战的战略思想。
王船山详细分析了全国各地的民风特点:“榆关而西,极乎大同,其民小悍。延绥、灵、朔、环、庆之区,其民大悍。庄浪度河,甘、凉、洮、岷之间,其民小悍。皆家丁子弟之闻于天下者也。泽、潞、太行、河北、山东之弓马。登、莱海舟,死走盐利。南阳毛葫卢之桑弓毒矢。勋阳杂五方,依老山,沿汉而上,南通庸、蜀流民之苖孽。庐、凤习江北,轻生乐祸。舒、皖、六安茶山射猎之徒,劲弩药镞,洞中沸糜。木陵、黄土、新市之脊,共争之区,依砦步斗者,以寡击众。太原、汾、辽、易、定之间,赵、代也,民小悍。京口慓锐,沿江海者浙为下,义乌之步卒,青溪之亡命,其族故存。徽之行贾,便习剑击,宣、泾喜弩猎,在江表为强。福、广濒海习舟,依山习步,猿接猱跳,飞瓦摄樯。赣、抚、汀、建依山者嗜利喜死,抚、建为下。辰、沅而西,起永定、筸子,放乎云、贵、宋、蔡犵猡,西南之尤悍者也。蜀沿江有巴、渝之遗,汉、黎、松潘、相岭、冲天之徼,东绕马、泸,讫黔、酉土司,各以标枪、利弩、火器、革厇之资,耐劳奔险,乐死好斗;南、太狼家尽泗城而西,不下数十万,顾保其区,不战散地。其他一邑一乡,颇有劲悍者。”②王船山认为,士兵的来源就应该根据各地不同的特点和防守任务进行挑选,“边徼先其土著,阅其子弟,蓄其牧养,不足,请命踰台以调益之。中区各佥其治毋踰。……子弟以丱角从军,验其娴熟精僄者傅之”。“守监随多寡占募,不以额佥,如府兵、纩骑、禁厢、卫所之制,老死子孙而诛及疲劣,则上下数百年中区之材用,可因时消息而登之用也”。只要发动全国各地人民,用其所长,才能“竭十年生聚教训之劳,收积渐观衅乘时之效”。但如何将民众发动起来为我所用呢?王船山提出,必须要做到鼓舞和凝聚民心,“罢湖山之游幸,以鼓舞人心;严渔侵之奸欺,以广储刍粟”。同时政府做到“经营密定于深宫,威信无猜于阃外”,“如是以图之,燕、云即未可期,而东收汴、洛,西扫秦、川,可八九得矣”③。
第三,在战略部署上,王船山根据全国各地不同的地理条件和战略特点,将全国划分为18个战区,每个战区担负不同的战略任务。
王船山认为,中国地大物博,各地地理地形地貌各不相同:“中区之地,四战用文,河山用武,沙衍耐骑,箐峒耐步,江海耐舟,麦食耐勇,稻食耐智,杂食耐劳,广土坟争,崟崎壁守,卤国给鹾,泽国给积,涝乡给鱼,赭山给铸,林阜给荈,边徼互马,殷道课关;……故曰利资可假,劲锐可佥,厄塞可制也。”因此,他提出可将全国设为18作战区域:即置河北、山东为一使,江北、济南为一使,河南、荆北为一使,燕南、河东为一使,关陕、秦、陇为一使,荆南、江右为一使,江南、福、浙为一使,巴西、沪南为一使,南赣、岭海为一使,岭西、桂、象为一使,滇、黔、洱海为一使。畿辅为一使,左辅为一使,右辅为—使,大同为一使,延绥为一使,宁夏为一使,河西为一使④。
这18个战区各司其职,既发挥独立作战的积极性和主动性,“去其京衔,定其镇地,制其厄塞,重其威令,佥其劲锐,间其文武,假其利资”。“各战其境”、“各固其圉”;又要互相支援,互相配合:“互战其边”,“蒐其军实以听边关之不时”⑤。同时要 服从朝廷的统一领导:“县隶府,府隶司,司受命于天子,足以呼响,无关格之疢矣。”⑥这样就可以“反汉、唐之疆,而绝孤秦、陋宋之丰祸也”⑦。
第四,在军队的组织构成上,王船山总结了唐朝16卫兵制的经验,将军队分为边兵、战兵与守兵,分别担负着不同的作战任务。他说:“夫边不能无兵,边兵不可以更戍而无固心,必矣。兵之为用,有战兵焉,有守兵焉。守兵者,欲其久住,而卫家即以卫国者也;而守之数不欲其多,千人乘城,十万之师不能卒拔,而少则无粮薪不给之忧。战兵者,欲其揣往而用其新气者也;一战之勇,功赏速效,虏退归休,抑可无长征怨望之情。”⑧这里所说的“边兵”,即是边防军,守兵相当于现代所说的地方军,战兵相当于野战军。“守兵”驻扎在全国各重要据点,不可“更戍”;“战兵”则在发生战争时由国家调往前线作战,“虏退归休”。这既可发挥各兵种之长,又能相互配合,统一指挥。
第五,在战略战术上,王船山主张,要将“战”与“守”有机结合起来。他指出:“夫御夷者,诚不可挑之以战,而葸于战以言守,则守之心先脆矣;诚不可葸焉以守,而略于守以言战,则战之力先枵矣;抑以战为守,以守为战,而无固情也。故善御夷者,知时而已矣。时战则战,时守则守。”⑨这里所说的“战”即进攻,“守”即防御,战与守、进攻与防御是一对辩证关系,进攻须有防御,防御也可形成攻势。“略于守以言战”和“葸于战以言守”,都是错误的,都会招致失败。因此,指挥者要审时度势,处理好战与守的关系,该战则战,该守则守。由此出发,王船山还提出,在暂时强大的异族入侵面前,不要争一城一地之得失,要诱敌深入,让敌人“入据空城以受四方之敌”⑩,利用辽阔的国土,发动广大的人民,坚持长期抗战,逐步积蓄力量,驱逐侵略者,取得最后胜利。
王船山虽然对农民起义颇有微词,但他在研究农民战争的发展规律中,看到了农民战争的一个重要特点——游击战。他说:“盖其初起也,皆比闾之铸伍,无权藉以相事使,而群推一人以为长;此一人者,何以能折算傲之众使不离哉?固有工于为盗之术,而众乃弭耳以听。其为术也,非有规恢天下之略也;抑非智勇过人,而战无不胜也。不以败为忧,不以走为耻,不以旦此夕彼为疑。进之务有所卤获以饱众,退之知不可敌,而急去以全其军。得地而无固守之情,以善其归避;—战而不求再战,以节其劳疲;志在偷以求全其部曲,而不期乎功之必成。于是徜徉不争之地,凭恃山川之险,以免其人于屠戮之苦,而有旁掠之利。……败亦走,胜亦走,无所不走者,无所不掠。”(11)他认为,这是在自己力量不足以与对手决战时采取的保存自己、克敌致胜的重要法宝。
第六,在指挥员的选拔上,王船山指出指挥员应有良好的品德和心理素质。他说:“成大业者,在量而不在智,明矣。”(12)“量者心之体,智者心之用”(13)。这是“成而不倾,败而不亡”(14)的关键所在。因此,作为指挥官,必须正确对待生死成败,在紧要关头沉着冷静、镇定自若,置生死成败荣辱于度外。他说:“既以身任天下,则死之与败,非意外之凶危;生之与成,抑固然之筹画。生而知其或死,则死而知其固可以生;败而知其有可成,则成而抑思其且可以败。生死死生,成败败成,流转于时势,而皆有量以受之,如丸善走,不能逾越于盘中。其不动也如山,其决机也如水,此所谓守气也。……智足以制胜,而俄顷之间,大忧大喜之所乘,声音笑貌传其摇荡无主之衷,倾败即成乎莫挽。豪杰之与凡民,其大辨也在此夫!”(15)只有这样大智大勇的豪杰之士才能担当起指挥者的重任。王船山还看到,下层人民当中有很多卓越的人才。他认为:“天之生才也无择,则士有顽而农有秀。”(16)所以,他主张大力提拔那些出身寒微的优秀人才,“或已试戎行,或崛起草泽,而勇略已著”(17)。他还提出要“求先君之遗裔,联草泽之英雄”(18)。
第七,在军队纪律上,王船山认识到严明的纪律是得民心、得胜利的关键。王船山在总结历代农民起义成败的经验教训中,就清楚的看到,刘玄集团“类皆群盗之长,贪长安之富盛”,缺乏政治远见。而刘秀集团“得士于崛起之中而任之,既无盗贼之习气;及睚下甫定,复不以任三公,而别用深识之士;虚建西都,而定宅洛田,以靖东方之寇;皆惩更始之失而反其道”(19)。刘秀集团正是从刘玄集团的前车之鉴中吸取了教训,军队较有纪律,制定的政策也比较正确,所以能最后取得天下,建立起东汉王朝。在隋末农民起义军中,“至大业十二年,而后林士弘始称帝于江南,窦建德、李密踵之,自命为王公,署官僚、置守令、虽胥盗也,民且依之以延喘息。而捋采既刘,萌蘖稍息,唐乃起而收之,人始知得主之为安,而天下以渐而定矣”(20)。
二
王船山对近代湖南社会的影响之一,是开启了近代湖南人物投笔从戎的先河,促成了近代湖南投笔从戎社会风气的形成。
王船山参加反清武装起义虽然失败了,但是,却成了近代湖南仁人志士效法的榜样。魏源在反对外国侵略的过程中,从“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基本立场出发,提出了抵御外国侵略的一系列战略战术,不仅如此,他还先后于1830年和1840年两次投笔从戎,参军参战。
以曾国藩为代表的湘军人物集团多是深受理学思想浸润的文人,在投笔从戎之前,或为官清廷,如曾国藩、胡林翼等,或“怀才不遇”而隐居乡里,或设馆授徒、师表乡里。太平天国的烈火把这些封建文人的生活轨迹打破,他们抛开自己所擅长的著书立说,他们或个人、或携兄带弟、或率众塾弟子、或举家举族投入曾国藩创办的湘军,投身于镇压太平天国农民起义的军事活动之中,最典型的是曾国藩兄弟、王鑫举族投军和罗泽南率塾馆学生投军(21)。据统计,湘军上层统帅、统领、分统及幕府重要人物共计74人,以书生出身者54人,占三分之二强,绝大多数是信奉理学者。
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等为代表的湘军集团在镇压太平天国农民起义的过程中,“驰驱戎马,凡十余年,或苦思以求其通,或躬行以试其效,或考信于载籍,或问途于己经,其军事之学识,随经验而并进”(22)。最终打败了太平军,成就了一番“丰功伟业”,被清政府封将拜相。据统计,在整个湘军系统中,位至军机大学士的有曾国藩、左宗棠,位至兵部尚书的有彭玉麟。位至总督的有15位,位至巡抚的有14人,位至布政使、按察使、提督、总兵、参将、副将、州、府道员的不可胜计。实现了封建文人所梦寐以求的理想,这给湖湘学子开辟了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影响。正如谭嗣同指出,湖南自从出了湘军之后,造成了“士乃嚣然喜言兵事,人颇牧而家孙吴”(23)的特殊社会风气。同治九年《醴陵县志》记述,自军兴之后,醴人多以军功起家的,所以在外谋生者日增,以至农民亦多弃耒藉而从军。蔡锷言:“自湘军江罗曾胡左彭以后,人人固乐从军,以责偿其希冀矣。”杨度也认为:“咸同之际,湘军一战胜,官、兵遍于全国,湘人侥幸之心因而大盛,愈轻本业而逐末利,论政谈兵,习为风气。”他在1903年所作的《湖南少年歌》中更对此作了极形象生动的描绘,写道:“一自前人血战归,后人不叹《无家别》。城中一下招兵令,乡间共道从军乐。万幕连屯数日齐,一村传唤千夫诺。农夫释耒只操戈,独子辞亲去流血。父死无尸儿更往,弟魂未返兄逾烈。……只今海内水陆军,无营无队无湘人。独从中国四民外,结此军人社会群。”(24)
从此,湖南士人就和军队结下了不解之缘,常言“无湘不成军”,即使是书生文人,也少有不习武者。郭嵩焘“磨盾从戎真自许,好谈形势向鲛门”(25)。“当庚子、辛丑间,亲见浙江海防之失,相与愤然言战守机宜,自谓忠义之气不可遏抑”(26)。谭嗣同“好任侠,善剑术”,“读书之余常击剑练武,骑马习拳”。黄兴从小跟人学乌家拳术,“只手能举百钧”。杨度自称“我家数世皆武夫,只知霸道不知儒”,“我年十八游京甸,上书请与倭奴战。归来师事王先生,学剑学书相杂半”(27)。他也曾“思得十万兵,长驱西北边。饮酒乌梁海,策马乌拉山。誓不战胜终不还。君作饶吹,观我凯旋”(28)。曾、左、胡等留下的文字成了湖湘学子诵习的必读之书,王船山的《读通鉴论》、《宋论》,魏源的《圣武记》、《皇朝经世文编》、《海国图志》等书广泛传播、诵习,准备随时效命疆场。在旧民主主义革命中,湖南的革命家黄兴、蔡锷、刘揆一、刘道一、马益福、刘复基、谭人风、谭馥、焦达峰、陈作新、王芝祥、程潜、李燮和等一大批人,无不是弃文从武、投笔从戎,以从事革命武装斗争为主,成为推翻清政府的主力。
在这种传统的孕育下,省内的学校也纷纷在课程体系中加入军事教育和训练课,连湖南一师这样培养教师的师范学校,也是“以激发爱国思想,提倡尚武精神,研究军事学术,实施军国民教育为宗旨”。在全校组织了课外志愿军,全校编为一个营,进行军事训练,并“分夜梭巡,警卫非常”(29)。特别是杨昌济在教学中,不断向毛泽东、蔡和森等灌输尚武精神和王船山、曾国藩等人的军事思想以及各国军事动态。在《教育学讲义》中强调指出:“日本师范教育之提倡运动(实施军事上之训练)如此。良以维持国家之独立,全赖陆海军;而陆海军之强,源于国民之体力。日本东京高等师范学校之教兵式体操者,为日俄战争躬亲战阵之军官,实施军事上之训练,其势实有可畏者。中国文化深而腐败甚,国民文弱,有东方病夫之目,从前与北方诸民族战争屡次失败,以当今日东西各国精炼之兵,宜其无能为役也。”所以,他大力提倡学校要开展各项体育运动和军事训练,认为:“国家之兵力,国民之生产力,无不关系于体育。”(30)
以毛泽东、蔡和森等为代表的湖南党史人物群体就是在这种社会风气和学校教育的环境中成长、成熟起来的。他们有的是从学校毕业后直接参军或报考军事学校,有的是在当教师后一边在家乡教学,一边从事农民运动,组建工农义勇军,大革命失败后参加各种武装起义,走上武装斗争的道路。根据《中共党史人物传》收录的湖南籍党史人物224人统计,以学生和教师身份参加军事斗争的有149人,占总数的66.5%。毛泽东、罗荣桓、肖克、肖劲光、陈赓、黄公略、左权、张际春、宋时轮、曾中生、许光达等就是其中杰出代表。以毛泽东为代表的湖南党史人物群体大多数就是这样从书生走向军事斗争的舞台,在革命斗争中成长成熟起来的。
三
湖南近代人物群体投笔从戎,参加到军事斗争中去,然而他们作为一介书生,行军打仗并不内行,而且在这之前他们不仅没有参加过任何军事活动,也很少读过兵书。但是,无论是以曾国藩为代表的湘军人物群体、还是以黄兴为代表的辛亥人物群体、亦或是以毛泽东为代表的党史人物群体,他们“专赖学问以求精明”,在斗争实践中都提出了与中外古代著名军事家有别但毫不逊色的军事思想。这一方面得益于丰富的中国古代军事思想,另一方面当然是从王船山的军事思想获取养料。
第一,重视将领选拔和兵源构成。王船山提出将领要有良好的道德品质和心理素质,曾国藩则提出选将的标准一是要有忠义血性,二是要勤恕廉明,三是要简默朴实,四是能坚忍耐劳。据此,曾国藩等选拔和培养了一大批既有较高文化和封建道德素养,又能征惯战的优秀将领,如左宗棠、罗泽南、塔齐布、杨载福、彭玉麟、鲍超等。在兵员来源上,王船山分析了全国各地民众的特点,曾国藩受此启发,主张招募乡野老实之人,因为他们身体健壮,适于作战;为人朴实土气,便于整肃成军;愚昧少心窃,便于实行“愚兵政策”。在召募兵勇时须取保具结,造具府县、里居、父母、兄弟、妻子姓名、于箕斗、清册名结,附册以便清查。曾国藩主张士兵由统兵将领原籍招募,以乡亲邻里关系组建成军,克服绿营兵将不相习的弊端,增强军队的向心力、凝聚力。
第二,严明纪律。无论是王船山还是曾国藩、左宗棠、毛泽东等都十分重视军队纪律的重要性。曾国藩治军以“禁骚扰以安民”为第一义,列于《劝诫营官四条》的第一条。在他的“八本”中就提出“行军以不扰民为本”。他还别出心裁地编写了《爱民歌》、《保守平安歌》、《水师得胜歌》、《陆军得胜歌》、《解散歌》等,有关军纪、安民、行军、驻扎、战术、训练等歌谣,用士兵喜闻乐见的生动语言形式广泛进行传播。特别是在《爱民歌》中强调:“行军先要爱百姓”;“爱民之军处处喜,扰民之军处处嫌”;“军士与民如一家,千计不可欺负他”(31)。左宗棠也再三强调,“驭军之道,纪律为先”(32)。他认为:“行军最要纪律严明,方期军民相安,诸事应手。否则处处皆荆棘,一步难行也。”(33)他训示部下:“官无论大小,总要有爱民之心,总要以民事为急”。“做官要认真,遇事耐烦,体察久之,无不晓之事,无不通之情,一片心肠,都在百姓身上,如慈母抚幼子,寒暖饥饱,不待幼子啼笑,般般都在慈母心中。……如此用心,可谓真心矣”(34)。所以他在创建楚军时即仿曾国藩的《湘军营制》制订了《楚军营则》,并“自成师以出,无日不以此申儆各营,亦无日不以此为课程”。认为“近来兵事稍稍顺利,其得力亦颇在此”(35)。“除临阵外不准滥杀,不准奸淫妇女、搜抢财物、烧毁粮食,如敢故犯,准随时军法示惩”(36)。
蔡锷在《曾胡治兵语录》的按语中强调:“古今名将用兵,莫不以安民爱民为本。盖用兵原为安民,若扰之害之,是悖用兵之本旨也。兵者民之所出,饷亦出之自民,索本探庭,何忍加以扰害?行师地方,仰给于民者岂止一端?休养军队,采办粮秣,征发夫役,探访敌情,带引道路,何一非借重民力?若修怨于民,而招其反抗,是自困也。”(37)
毛泽东等深刻地认识到,严明的纪律,是团结群众、打败敌人而不被敌人打倒的重要因素。指出:“这个军队之所以有力量,是因为所有参加这个军队的人,都具有自觉的纪律”(38)。1927年10月,他为工农革命军规定了三大纪律:一、一切行动听指挥;二、不拿老百姓一个红薯,三、打土豪筹款子要归公。1928年初,在遂川分兵发动群众时,又为红军规定了六项注意;一、上门板;二、捆铺草;三、说话和气;四、买卖公平;五、借东西要还;六、损坏东西要赔。不久,又提出“洗澡避女人”和“大便找厕所”两项要求,六项注意增加到八项注意。随后,又提出“不搜俘虏腰包”和“进出要做宣传工作”两项注意,八项注意又增加为十项注意。后来,又将新增加的四项合并为“不得胡乱屙屎”、“不搜敌兵腰包”两项,使十项注意恢复为八项注意。同年2月,毛泽东制定了对待俘虏的四项政策:一、不打、不骂、不杀、不虐待;二、不准搜腰包;三、伤病者给治疗;四、去留自愿,愿留者欢迎参加工农革命军,愿走者一律发给路费,欢送回家。他反复要求严格遵守纪律,反对任何破坏纪律的行为。在“古田会议决议”中,毛泽东批评了红军纪律松懈的状况,指出:“严格的执行纪律,废止对纪律的敷衍现象。”(39)1944年,毛泽东亲自修改定稿的《关于军队政治工作问题》指出:“为着团结自己,战胜敌人,为着实现军队的三大任务,过去军队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精神必须恢复。”在1947年10月起草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宣言》中指出:“必须提高纪律性,坚决执行命令,执行政策,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军民一致,军政一致,官兵—致,全军一致,不允许任何破坏纪律的现象存在。”(40)同年同月,毛泽东批准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重新颁布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训令,要求全军“深入教育,严格执行”(41)。1949年1月,毛泽东在《目前形势和党在一九四九的任务》中强调:“加强军队的组织性和纪律性,坚决地克服现在还是相当严重地存在于军队中的某些无纪律的状态。”(42)这些铁的纪律的贯彻执行,保证了党和军队与人民群众的血肉相联的鱼水关系,是中国共产党和人民军队战无不胜、克敌致胜的法宝。
第三,在战略战术上,一方面曾国藩、左宗棠等在与太平军作战时看到了太平军所采取的游击战并进行了总结:“我进则彼退,我退则彼又进,顽钝诡诈,揉来揉去,若生手遇之,或有破绽可伺,则彼乘隙而入,次青在抚州诸战是也。”(43)另一方面制定将攻与守结合起来,提出攻势防御、以主待客,后发制人;奇正互用,虚实结合;以围为攻,围城打援等战备战术。曾国藩曾写过一副对联说:“打仗不慌不忙,先求稳当,次求变化;办事无声无息,既要精到,又要简捷”。这幅对联非常明确的概括了曾国藩战术原则的特点。对捻军“如蚁为磨,忽左忽右”、“多打几个圈圈”的游击战术,从船山著作中受到启发,总结出捻军作战的“四长三短”,并采取了相应的对策。
以毛泽东为代表的湖南党史人物群体领导中国工农红军在井冈山与国民党军队进行围剿与反围剿的军事斗争中,吸收并创造性地运用了游击战争的战略战术,指出:“我们的战术就是游击的战术。大要说来是:‘分兵以发动群众,集中以应付敌人’。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固定区域的割据,用波浪式的推进政策。强敌跟追,用盘旋式的打圈子政策’。 ‘很短的时间,很好的方法,发动很大的群众’。这种战术正如打网,要随时打开,又要随时收拢。打开以争取群众,收拢以应付敌人’。”(44)红军的作战原则,概括地说主要是:对付敌人的“围剿”,一般实行诱敌深入的方针。在强敌“围剿”开始时,红军主力应向根据地内退却,保存军力,诱敌深入,待机破敌,同时以一部主力在地方部队和群众武装的配合下,不断地袭扰、迟滞和削弱敌人,以保障红军主力的隐蔽集中,适时转入反攻;在实行反攻时,以运动战为主要作战形式,贯彻歼灭战的指导思想,在战役战斗上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速战速决。彭德怀认为:技术弱于敌的方面,“要以袭击为主要战斗手段”,其特点为出其不意,勇猛迅速,战法可分为袭击、伏击、破击、袭扰等。他进一步指出:红军的唯一战术是力避硬仗,要打破持险死守,做到避实击虚,专攻小股敌人。“在环境较好的时候,宜迅速集中部队,进占政治中心点”。他还重点强调:红军应当切忌分兵,但如果遇到敌人进剿时,应有计划的适当分散,部队不宜过大,也不宜过小(45)。在第一次反围剿时,毛泽东也写一幅对联: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游击战里操胜券;大步进退,诱敌深入,集中兵力,各个击破,运动战中歼敌人。这幅对联生动形象地说明了红军游击战的战略战术的特点。
第四,建立根据地的思想。根据地是战争胜负的依托和关键,王船山曾对历史上的农民武装起义失败原因做过总结,认为农民军“无所不走”的游击战术,虽然可以成一时之功,但终不免走向失败。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种结果呢?王船山认为,这主要是因为农民军没有建立自己的根据地,没有巩固的战略后方,犯了流寇主义的错误。他指出:“王仙芝、黄巢虽横行天下,流寇之雄耳。北自濮、曹,南迄岭海,屠戳数千里,而无尺地一民为其所据,即至入关犯阙,走天子、僭大号,而自关以东,自邠、岐以西北,自剑阁以南,皆非巢有;将西收秦、陇,而纵酒渔色于孤城,诚所谓游釜之鱼也。”(46)曾国藩在镇压太平天国农民起义时,就提出要先取武汉,建立两湖根据地,以作为湘军的基本后方战略基地,取得了很大的成功。毛泽东也是从历代农民起义失败的教训中特别是从黄巢、李自成式的“流寇主义’的错误中认识到革命根据地建设的极端重要性的。为了避免历史上农民起义军的覆辙,建立巩固的革命根据地,毛泽东特别重视反对走州过府的流寇主义观点,认为流寇主义“极大地妨碍着红军去执行正确的任务”,明确指出:“历史上黄巢、李闯式的流寇主义已为今日的环境所不许可。”(47)反复强调:“历史上存在过许多流寇主义的农民战争,都没有成功。在交通和技术进步的今日而企图用流寇主义获得胜利,更是毫无根据的幻想。然而流寇主义在今天的破产农民中还是存在的,他们的意识反映到游击战争的领导者们的头脑中,就成了不要或不重视根据地的思想。因此,从游击战争的领导者们的头脑中驱除流寇主义,是确定建立根据地的方针的前提。”(48)正是由于有了巩固的根据地,中国革命才能一步一步走向胜利。
第五,关于发动全国人民、实行全民抗战的思想。王船山这一思想,对以毛泽东为代表的湖南党史人物群体影响尤大。早在大革命时期,毛泽东就看到了蕴藏在农民中的巨大革命力量,指出中国农民占全国总人口的80%以上,其中贫农、雇农及其他劳动者又占农村人口的90%,他们是一支雄厚的革命力量。“农村需要有这样一个革命热潮,才能鼓动成千成万的群众,形成一个大的力量”。所以毛泽东等深入农村,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农村大革命,将农民发动和组织起来,尔后又以农民为主体,发动秋收起义,建立起革命军队。在战争中,毛泽东充分认识到:“革命战争是群众的战争,只有动员群众才能进行战争,只有依靠群众才能进行战争。”(49)抗日战争时期,毛泽东更是提出兵民是胜利之本思想,要发动全民抗战,指出:“战争的伟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众之中。”只要把群体组织起来,就造成了陷敌于灭顶之灾的汪洋大海,“就把日本侵略者置于我们数万万站起来了的人民之前,使它像一匹野牛冲入火阵,我们一声唤也要把它吓一大跳,这匹野牛就非烧死不可”(50)。
总之,王船山作为传统湖湘文化向近代湖湘文化转换的关键人物,其言行对近代湖南人物成长产生了深远影响。近代湖南人物无论是曾国藩为代表的湘军人物群体、以谭嗣同为代表的湖南维新派人物群体还是湖南辛亥人物群体,抑或是以毛泽东为代表的湖南党史人物群体,无不从王船山的思想中吸取养分,茁壮成长,成为近代湖南,乃至近代中国一条亮丽的风景线。
注释:
①③(11)(17)(18)《宋论》,《船山全书》第11册,岳麓书社1996年版,第268、259、232-233、196、333页。
②④⑤⑥⑦⑧《黄书》,《船山全书》第12册,岳麓书社1996年版,第517、509-510、509、506、509、508页。
⑨《诗广传》,《船山全书》第3册,岳麓书社1988年版,第391-392页。
⑩(12)(13)(14)(15)(16)(19)(20)(46)《读 通 鉴 论 》,《船 山 全 书 》 第 10 册 ,岳麓 书社 1996 年 版,第 450、1106、1105、1105、1106-1107、68、214、723、1038-1039页。
(21) 随王鑫投军的有其堂兄王勋、堂弟王开化、弟王开仍、族叔王文瑞、族人王开来、王开琳等。罗泽南弟子众多,从之者数百人,所谓“假馆四方,穷年汲汲,与其徒讲濂、洛、关、闽之绪……未几,兵事起,湘中书生多拯大难,立勋名,大率公弟子也”(《中兴将帅别传》,岳麓书社1989年版,第70页)。较为突出的就有王珍、杨昌浚、刘典、钟近衡、罗信东、李续宾、李续宜、蒋益澧等十余人。“(罗泽南)所部将弁皆其乡党信从者,半属弟子”(李元度:《天岳山馆文钞》(卷五)文海版,第355页)。
(22) 何贻焜:《曾国藩评传》,《民国丛书》第一编(85),上海书店,第370页。
(23)《谭嗣同全集》,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194页。
(24)(27)《湖南少年歌》,《杨度集》,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94、95页。
(25)《郭嵩焘诗文集》,岳麓书社1984年版,第576页。
(26) 郭廷以:《郭嵩焘先生年谱》,(台湾)中央研究所近代史研究所专刊第29辑,1971年12月版,第36页。
(28) 杨度:《黄河歌词》,《杨度集》,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97页。
(29) 汪澍白:《毛泽东思想与中国传统文化》,夏门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53页。
(30)《杨昌济文集》,湖南教育出版社1983年版,第190-192页。
(31) 王安定:《湘军记》,岳麓书社1983年版,第356-358页。
(32)《左文襄公在西北》,岳麓书社1984年版,第208页。
(33)《左宗棠全集·奏稿》第3册,岳麓书社1987年版,第190页。
(34)(35)(36)《左宗棠全集·札件》,岳麓书社1987年版,第212、9、346页。
(37)《蔡松坡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1248页。
(38)(40)(41)《毛泽东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039、1239、1241页。
(39)《毛泽东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90页。
(42)《毛泽东军事文集》第5卷,军事科学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第474页。
(43)《曾国藩全集·家书》(一),岳麓书社1994年版,第337页。
(44)(47)(49)《毛泽东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04、94、136页。
(45)《彭德怀军事文选》,中央文献出版社1988年版,第73页。
(48)(50)《毛泽东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418-419、511-5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