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金”字的汉字起源年代测定

郑晓行，曹杰旺

(淮南师范学院 外语系，安徽 淮南 232038)

意大利著名语言学家阿里内①Mario Alinei,"Il problema della datazione in linguistica storica,con commenti di Ambrosini,Giacomelli,Stussi,Swiggers,Tekavcic e Tuttle,e replica dell'autore,"Quaderni di Semantica,XII,1991,p.3-19;Commenti 1991,p.21-46;Replica,1991,pp.47-51.②Mario Alinei,"The problem of dating in historical linguistics,SLE Presidential Lecture,"Folia Historica Linguistica,XII/1-2,1992,pp.107-125.③Mario Alinei,Origini delle Lingue d'Europa,vol.I:La teoria della continuità;vol.II:Continuità dal Mesolitico all'età del Ferro nelle principali aree etnolinguistiche,2 vol.Bologna:Il Mulino.1996-2000.④Mario Alinei,"Towards a generalized continuity model for Uralic and Indoeuropean languages,"in K.Julku(ed.),The Roots of Peoples and Languages of Northern Eurasia.IV(Oulu:18-20/8/2000).Oulu:Societas Historiae Fenno-Ugricae,2002,pp.31.⑤Mario Alinei,"The problem of dating in linguistics"，Quaderni di Semantica,2004(25),pp.211-232.-⑤提出了“词汇自测定方法”（lexical self-dating）来测定印欧语言从原始印欧共同语分化具体年代，这种方法值得国内学者借鉴，用于建构测定汉字起源年代的新方法，弥补国内汉字起源研究在方法上的不足。因此，笔者试图提出基于汉字自身来测定汉字起源年代的方法，称作“汉字起源年代的字测定方法”，本文主要从汉字“金”字开始对汉语的起源年代进行测定。

一、汉字起源年代字测定方法

（一）研究背景

1.国内汉字起源研究简介

国内关于汉字起源年代的观点主要有李学勤的“三千多年说”⑥李学勤：《古文字学初阶》，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6页。、唐兰的“四千-五千年说”⑦唐兰：《中国文字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55-58页。、郭沫若的“六千多年说”⑧郭沫若：《古代文字之辩证发展》，《考古》1972年第3期，第2-13页。.、河南省文物研究所的“七千-八千年说”⑨河南省文物研究所：《河南舞阳贾湖新石器时代遗址第二至六次发掘简报》，《文物》1989年第1期，第1-14页。、中国文字起源学术研讨会秘书组的“八千多年说”①中国文字起源学术研讨会秘书组：《中国文字起源学术研讨会综述》，《中国史研究动态》2001年第9期，第17-18页。、赵诚“九千多年说”②赵诚：《甲骨文字学纲要》，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30-31页。、曹念明“盘庚迁殷至武丁时期说”③曹念明：《文字哲学-关于一般文字学基本原理的思考》，成都：四川出版集团巴蜀书社，2006年，第74页。。这些观点或多或少受到“神创论”、“突变论”、“个人英雄主义”、“文字附庸论”等错误思想的影响，并受研究方法的限制，基本都是通过研究考古文物和古代文献资料而形成的，不可避免地会因“对资料的不同定性及汉字起源在阶段上的不同认识”④邵碧瑛：《汉字起源问题》，载于陈忠发：《汉字学的新方向》，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238-247页。而呈现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局面。随着考古新发现不断出土，未来还会出现更多关于汉字起源年代的说法。

2.阿里内的“词汇自测定方法”

意大利著名语言学家、前欧洲语言学会主席阿里内等人⑤Mario Alinei,"Darwinism.traditional linguistics and the new palaeolithic continuity theory of language evolution,"in Gontier,Nathalie;Bendegem,Jean Paul van;Aerts,Diederik (Eds.),Evolutionary Epistemology,Language and Culture.A Non-adaptationist,Systems Theoretical Approach.Springer,Berlin,Heidelberg,New York:2006,pp.121-147.⑥Mario Alinei,"The Paleolithic Continuity Paradigm for the Origins of Indo-European Languages-An Introduction in Progress",http://www.continuitas.org/index.html.2011.⑦Mario Alinei,"Il problema della datazione in linguistica storica,con commenti di Ambrosini,Giacomelli,Stussi,Swiggers,Tekavcic e Tuttle,e replica dell'autore,"Quaderni di Semantica,XII,1991,pp.3-19;Commenti 1991,p.21-46;Replica,1991,pp.47-51.⑧Mario Alinei,"The problem of dating in historical linguistics,SLE Presidential Lecture,"Folia Historica Linguistica,XII/1-2,1992,pp.107-125.⑨Mario Alinei,Origini delle Lingue d'Europa,vol.I:La teoria della continuità;vol.II:Continuità dal Mesolitico all'età del Ferro nelle principali aree etnolinguistiche,2 vol.Bologna:Il Mulino.1996-2000.⑩Mario Alinei,"Towards a generalized continuity model for Uralic and Indoeuropean languages,"in K.Julku(ed.),The Roots of Peoples and Languages of Northern Eurasia.IV(Oulu:18-20/8/2000).Oulu:Societas Historiae Fenno-Ugricae,2002,pp.31.⑪Mario Alinei,"The problem of dating in linguistics,"Quaderni di Semantica,2004(25),pp.211-232.-⑪上世纪90年代以来倡导的“印欧语言起源研究之旧石器连续范式”(The Paleolithic Continuity Paradigm for the origins of Indo-European languages)中用于测定印欧语言从原始印欧语言分化时间的“词汇自测定方法”。他们认为，印欧语言的历史相当久远，自旧石器时代以来，印欧语言在其连续和渐进发展过程中保持相当高的稳定性，变化只是例外；同样，印欧语言词汇的历史也相当久远，应该按照人类进化的整个进程对其进行历史分期。

（二）“汉字起源年代的字测定方法”的基本观点

笔者认为，与印欧语言一样，汉语也具有久远的历史，而汉语和汉字并行，同时起源，汉字也具有久远的历史，二者是在其使用者认知世界、改造世界的实践中产生并同步渐进发展的，并且始终保持相当高的稳定性和连续性。虽然无法找到最早的汉字记录，但作为历史的“活化石”⑫郭锦桴：《汉语与中国传统文化》，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11页。、“文化之根”⑬曹念明：《文字哲学-关于一般文字学基本原理的思考》，成都：四川出版集团巴蜀书社，2006年，第125-152页。、“文明之母”⑭曹念明：《文字哲学-关于一般文字学基本原理的思考》，成都：四川出版集团巴蜀书社，2006年，第153-176页。，汉字记载着我国人类进化的历史、传承着中华文化、孳乳着华夏文明，就像“基因”一样仍然存在于现今的文字之中。透过这些信息，找出汉字的“基因”，并以地质学之父赫登提出的“现在是通往过去的钥匙”（The present is the key to the past，Hutton,James转引自）⑮⑯Mario Alinei,"Towards a generalized continuity model for Uralic and Indoeuropean languages,"in K.Julku ed.,The Roots of Peoples and Languages of Northern Eurasia.IV (Oulu:18-20/8/2000).Oulu:Societas Historiae Fenno-Ugricae,2002,pp.31.为指导原则，

⑯Mario Alinei,"Darwinism.traditional linguistics and the new palaeolithic continuity theory of language evolution,"in Gontier,Nathalie;Bendegem,Jean Paul van;Aerts,Diederik Eds.,Evolutionary Epistemology,Language and Culture.A Non-adaptationist,Systems Theoretical Approach.Springer,Berlin,Heidelberg,New York:2006,pp.128.回溯我国人类进化的历史进程，基于汉字自身来测定汉字的起源年代具有理论上的可能性。

二、缘何从“金”字开始

（一）一般认为，文字始于铁矿冶炼时期

恩格斯认为，（人类）从铁矿的冶炼开始，并由于文字的发明及其应用于文献记录而过渡到文明时代①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载于《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1年，第37页。。但有人认为，汉字的产生实际上比铁矿的冶炼要早得多②高明：《中国古文字学通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25页。。二者肯定了铁矿冶炼后的历史都是有文字的历史，此后文字的历史有据可考，本文及本文提出的“汉字起源年代的字测定方法”对此暂不做探讨，但二者在文字产生于铁矿冶炼之前还是之后的时间分界上产生了分歧。

（二）黄金是人类发现和利用最早的金属

有研究表明，“黄金的历史几乎与人类的历史一样古老，人类发现黄金大约在一万两千多年前”③李鹏：《黄金的历史》，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2009年。；“远在公元前第5千纪，埃及的拜达里文化时期就已出现了黄金制品”④苏荣誉等：《中国上古金属技术》，济南：山东科学技术出版社，1995年，第325页。。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中讲到，金实际上是人所发现的第一种金属⑤恩格斯：《卡尔·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载于《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古希腊神话传说将人类发展分为四个阶段，依次为：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黑铁时代，一切文化现象都是现实物质社会的折射，古希腊神话传说的时代划分，大抵是人类对世界金属认识先后顺序的客观反映”⑥刘山恩：《历史长河中的黄金》，《中国宝石》2001年第10卷第1期，第63页。。来自不同领域的证据表明，黄金是人类发现和利用最早的金属。

因此，笔者提出的“汉字起源年代的字测定方法”从“金”字开始测定，首先阐明汉字产生于铁矿冶炼之前；接着证明黄金是我国人类很早就发现和利用最早的金属，从我国人类发现和利用最早的金属到铁矿冶炼的时代的历史都有文字表征；再通过分析“金”字的形态特点和本义及其与“金”字群⑦冯英：《汉语义类词群的语义范畴及隐喻认知研究（三）》，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217-273页。其它汉字之间的形态关系证明汉字的起源年代早于人类对最早金属的认知，或者说，早于“金石并用时代”。

三、基于“金”字的汉字起源年代测定

（一）汉字的产生远远早于铁矿的冶炼

高明⑧高明：《中国古文字学通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25页。认为，“汉字的产生实际上比铁矿的冶炼要早得多”。“中国在公元前6世纪末（春秋时期前770-前256年）出现了块炼铁技术”⑨路迪民等：《中国古代冶金与金属文物》，太原：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1998年，第31-32页。，距今2500多年。殷墟发现的甲骨文被认为是“现在所能看到的最早而且最成熟的中国文字”⑩李孝定：《从几种史前和有史早期陶文的蠡测中国文字的起源》，载于《汉字的起源于演变论丛》，台北：联经出版社，1986年，第43页。，距今至少有3300多年，而李学勤⑪李学勤：《古文字学初阶》，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6页。认为，“甲骨文决不是中国最早的文字。”周有光也认为，“甲骨文是相当成熟的文字，老祖宗一定还有老祖宗。”⑫周有光：《世界字母简史》，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54页。毋庸置疑，汉字的产生远远早于铁矿的冶炼。

（二）我国人类发现和利用金属的历史

“一般认为，最古老的金属主要有金、银、铜、铁、锡、铅、汞 7种。 ”⑬路迪民等：《中国古代冶金与金属文物》，太原：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1998年，第15页。“如果抛开‘铜石并用时代’即‘红铜时代’的传统概念或国外模式，从实际出发，中国在青铜时代之前，存在一个铜石并用的过渡时代，应该是没有疑问的。”⑭路迪民等：《中国古代冶金与金属文物》，太原：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1998年，第7页。另据苏荣誉等的研究，“和世界其他文明古国一样，中国也是从青铜时代发展到铁器时代，由青铜文化发展到铁器文化的”⑮苏荣誉等：《中国上古金属技术》，济南：山东科学技术出版社，1995年，第1页。。而我国的“冶铜术萌生于仰韶文化早期，时断时续出现于仰韶文化中、晚期。”“已知最早的铜制品发现在仰韶文化半坡类型遗址中 （约公元前4500年），属高锌黄铜。”①苏荣誉等：《中国上古金属技术》，济南：山东科学技术出版社，1995年，第47页。据此可以初步推断我国人类利用金属的大致顺序：（黄）铜——青铜——铁，依据人类发现金属早于人类利用金属的一般规律，我国人类发现铜的时间应该早于公元前4500年。

“青铜，是黄铜（铜锌合金）和白铜（铜镍合金）之外的铜合金的统称，按照主要加入元素来命名，如锡青铜、铅青铜、铝青铜等。所谓青铜时代，是指锡青铜或铅锡青铜广泛使用的人类物质文化发展阶段”；“一般认为，中国的青铜时代起源于黄河流域，最迟从公元前21世纪开始，直到公元前5世纪止，经历了1500多年的历史”②路迪民等：《中国古代冶金与金属文物》，太原：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1998年，第7页。。也就是说，只有认知并利用铜和锌才能生成黄铜，只有认知并利用铜、锡和铅才能生成青铜，因此，在青铜产生之前（至少3500年前），我国早期人类已经认知并利用铜、锌、铅、锡等金属，其大致顺序为：铜——锌——黄铜——铅——锡——青铜——铁。

迄今为止，我国出土最早的黄金——甘肃玉门火烧沟夏代墓葬的金耳环距今有4000多年，根据黄金被利用晚于被发现时期的一般规律推定，中国黄金发现与被利用的初期应早于夏代，可能上溯至中国新石器时代，至今5000年左右，几乎和中华民族文明史相同③刘山恩：《历史长河中的黄金》，《中国宝石》2001年第1期，第64页。。这说明，在青铜产生之前，我国人类早已发现和利用黄金。因此，笔者认为，虽然从金属史或者考古学的角度目前无法确切证明黄金是我国人类最早发现和利用的金属，但至少可以确认，黄金是我国人类发现和利用最早的金属之一。

（三）基于“金”字形态的测定

1. 甲骨文中的“金”字

从上述对甲骨文相关汉字的研究可以看出，甲骨文中的确存在表示金属以及与金属相关事物的汉字，虽然目前已出土的甲骨中确切指称金属及与金属相关的事物的汉字数量不多，并且尚无确切证据显示在已出土的殷墟甲骨文中有“金”字，但这不能说明甲骨文里还没有出现“金”字，“我们现在能见的甲骨，不过是当时全部甲骨的一小部分，还有许多迄今埋藏地下，没被挖掘出来，另外一定又有许多当时已毁弃了。即使能看到全部甲骨，由于甲骨本身的性质限制，当时使用的文字也不会统统在甲骨上出现”⑨李学勤：《古文字学初阶》，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6页。。笔者推定，在甲骨文中存在“金”字。

2.金文中的“金”字及“金”字群的形态关系

金文是指商周时代铸刻在青铜礼器、乐器及其它青铜器皿上的文字，高明⑩高明：《中国古文字学通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344页。称之为“铜器铭文”，并认为，“铭文字体早于秦篆，其中有些与商代甲骨文同时，也有些稍晚”，因此，“金文和甲骨文一脉相承，字体与甲骨文十分相近”⑪李梵：《汉字简史》，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05年，第68页。。笔者认为，虽然目前尚未在已经出土的甲骨中确切找到“金”字，但金文中的“金”及“金”字群的形态关系，可以为甲骨文中“金”字的存在提供重要证据。

目前所见最早、含义明确指金属（或铜）的“金”字，见于西周初武王伐纣之年铸造的利簋铭文，写作“”⑫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1-18册》，北京：中华书局，1984-1994(8)，第4131页。。 《金文编》⑬容庚：《金文编》，北京：中华书局，1985 年，第 905-907 页。中列举了从利簋铭文中的“”到中的“”共81种金文“金”字的形态，从金文这些“金”字的形态可以看出，81个“金”字的形态只有“”字左边的“ ”在数量和位置上发生变化：数量从0到 4不等，如“”、“”、“”、“”、“ ”，有的位于左

该书①容庚：《金文编》，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908-922页。还列举了47个指称金属或与金属相关事物的汉字，从这些金文“金”字群汉字可以看出：

（1）与作为独立指称某种金属的“金”字不同，金文“金”字作为形位时，其中的“ ”的数量变化相仿，但位置略有不同，绝大多数嵌入或附着到“”后与其它形位结合构成新字。

（5）金文指称金属或与金属相关的事物都依“金”而成字，所谓“从金”，也可以说，“金”字所指称的金属被认为是金属的“类典型”（prototype）③J.Taylor,Linguistic Categorization:Prototypes in Linguistic Theory,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1,pp.38-80.，它是所有金属及金属类事物及其范畴化的认知参照点。

由于“金”字所指称的金属一定先于“铜”字和“银”字所指称的金属为我国人类发现和利用，可以把上文3.2中我国人类发现和利用史前金属的大致顺序 （铜——锌——黄铜——铅——锡——青铜——铁）进一步细化为：金——铜——锌——黄铜——铅——锡——青铜——铁，如2.2节所述，黄金被认为是人类发现和利用最早的金属，又如3.2节所述，黄金是我国人类发现和利用最早的史前金属之一，而“金”字指称我国人类发现和利用最早的金属，因此，笔者认为，黄金是我国人类发现和利用最早的金属，“金”字指称黄金。（由于只是为了论证黄金是我国人类发现和利用最早的金属，“金”字指称黄金，本文不再论证“银”所指的金属在上述顺序中的准确位置。）这同时说明，从我国人类发现和利用最早的金属到铁器时代的历史都有文字表征，汉字的历史至少要上溯到我国人类发现和利用最早的金属的时代，虽然无法确定准确的时间，但目前可以确定我国人类发现和利用其中的黄铜及铜的时代——公元前4500年，因而汉字的历史至少要追溯到公元前4500年前，距今至少有6500多年。

3.小篆以后“金”字的形态结构分析

笔者认为，相比较而言，图1a更加符合“金”字的生成过程，“丷”和“土”结合表示金生于土，属于“六书”中的指事，再与“今”结合表示该字的读音，属于“六书”中的形声（如图2）：

康殷①康殷：《汉字源流浅说》，北京：荣宝斋，1979年，第304页。对许慎的“金”字解字释义持异议，但他也认为，“金”字是由“”或“”、“”或“”或“”和“ ”这三个形位构成。笔者认为，无论他对“金”字的解字释义与许慎的观点有何差异，我们都可以得出如下结论：

（1）“金”是由三个形位构成的合体字，而非独体字；

（2）这三个形位又各自成字，这说明，在“金”字之前，这三个形位已经存在，也就是说，汉字产生应该早于“金”字产生的时间；

（3）在认知“金”所指事物之前，人们已经认知这三个形位所表示的事物或概念。

（四）基于“金”字本义的测定

国内学者一般认为，“金”的本义是“金属总名或总称”②③④冯英：《汉语义类词群的语义范畴及隐喻认知研究》（三），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217-273页。、“铜”⑤⑥康殷：《汉字源流浅说》，北京：荣宝斋，1979年，第304页。、“也专指黄金”⑦王玉新：《汉字部首认知研究》，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63页。，这些对“金”字本义的分析主要基于历史文献和考古资料，大多基于对“金”字在文献资料上下文的意义释解，并未从“金”字与以“金”或“钅”为共享形位的“金”字群的形态关系来考察，也忽略了人类认知金属的规律。

1.“金”字与“金”字群的形态关系

一般认为，最古老的金属主要有金、银、铜、铁、锡、铅、汞7种⑧路迪民等：《中国古代冶金与金属文物》，太原：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1998年，第15页。。从指称这些金属的7个汉字可以看出，因汞与水在形态上的相似性被认知为类似水的物质（俗称水银），对先秦相关文献的研究也未能证明先秦时期将汞视作“金”之一种⑨李建西等：《先秦文献中的“金”和金属概念》，《自然科学史研究》2011年第4期，第469页。；用来指称其它6种金属的汉字都“从金”，这些汉字的生成机制有两种可能性（如图3所示，由于只是为了说明生成机制，为了图示方便，仅用简体汉字表示）：图3a表示，“金”字在这些汉字之前出现，并经历了偏旁化过程后生成左部首变体“钅”⑩冯英：《汉语义类词群的语义范畴及隐喻认知研究》（三），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218页。，指称其它金属的汉字都是在“金”字的基础上产生；图3b表示，指称其它金属的汉字先于“金”字出现，“金”字是析取这些汉字的共享形位而产生的，但这无法合理解释指称这些金属的汉字本身是如何产生的，其共享形位从何而来，指称何物等等。笔者认为，图3a所反映的过程更符合汉字构字规律，也就是说，“金”字的存在是生成其它汉字的前提。

图3a也能从文字学的角度证明，“金”字的指称对象是我国人类最早认知的金属，即黄金，其它金属都是后来被认知，我国人类把“金”字的指称对象作为认知其它金属的“参照点”，这些金属都是类似“金”的物质，这也反映了我国人类认知及利用金属的先后顺序与人类发现和利用金属的顺序一致——黄金的发现与利用早于其它金属。

而图3b说明，从文字学的角度来说，5个指称史前金属的汉字至少要出现两个以后才有可能产生相比较而析出的共享构字要素“金”，那么，“金”字的指称对象至多是我国人类认知的第三种金属而不是我国人类最早认知的金属，这明显与人类认知金属的顺序相悖。如果图3b成立，箭头左端5个汉字所指称的金属中，无论哪一个最先为我国人类认知，用于指称它的汉字都是含有共享形位“金”或“钅”的合体结构，而在指称黄金的时候却用了共享形位“金”，而这种现象仅此一例，在生成此后产生的用于指称其它金属的汉字却又采用了含有共享形位“金”或“钅”的合体结构（如图4所示），如何解释这种现象呢？在“金”字被析出之前，它作为形位在指称史前金属的汉字中的指称对象是什么？因此，图3b和图4不符合汉字偏旁化的规律，得不到其它偏旁部首构字规律的支持，更无法从汉字形态学的角度得到合理解释；它们也不符合人类对世界进行范畴化和概念化的实际，因为它显示，析出“金”这个共享形位的目的不是为了类指所有金属，而是为了专指黄金。

以上从形态学的角度证明了“金”字的本义指称我国人类最早认知的金属——黄金，它先于其它所谓史前金属出现。

2.“金”字本义与人类认知金属的规律

冯英①冯英：《汉语义类词群的语义范畴及隐喻认知研究》（三），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217-228页。认为，“金”作为单音节词共有20个义项，并通过对这20个义项的联系梳理出其语义发展脉络，如下图5所示：

图5 “金”的语义体系（冯英，2011:228）

并指出，“金”的本义是金属总名，指五种颜色的金属，即：白金银、青金铅锡、赤金铜、黑金铁、黄金，其中黄金是五金中最珍贵的。早期“金”指称不明确，影响了交际活动的正常进行，人们便把五金中最珍贵的黄金称作“金”，这属于词义的缩小，由总称变为专指。笔者认为，这种观点不能恰当解释下列问题：

（1）我国人类最早认知的金属是什么？表征这种金属的符号是什么？

（2）我国人类是同时认知上述五种金属的吗？

（3）“金”由“总称”变为“专指黄金”发生于我国人类认知铁之后吗？

（4）为什么我国人类早期会用一个“指称不明确”的汉字来指称这5种金属呢？如何解释这个汉字生成的认知机制呢？

上文已经证明了我国人类发现和利用最早的金属是黄金，人类认知金属的历史贯穿了人类始终，经历了相当漫长的过程。而人类认知金属与认知其它事物（如花草树木、鸟兽虫鱼）的过程存在巨大差异。花草树木等事物在人类生存环境中几乎无处不在，并随着季节更替按一定顺序出现，一年一轮回，而人类认知金属的过程不具备这个特点，受生存环境的地理、地质条件以及人类自身认知能力等方面的限制，人类认知金属的过程相当漫长，具有渐进性、不可预测性（对早期人类来说）的特点，因此，应该用不同的方法审视人类认知金属的过程。所有金属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出现，人类也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认知所有金属，他们只能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逐个认知自然界的金属，直至今日，人类仍然处于发现新金属的征途中。

同理，指称这些金属的汉字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为某个人或群体创造出来，它们也是随着新的金属的逐渐被发现而逐渐生成的，并且都以我国人类发现的第一种金属和指称这种金属的“金”字为参照点或“原型”。“五色金”是一种以颜色区分金属的方法，可能因为在人类发现金属铁之前，由于数量有限，人们可以通过辨别颜色就区分这些金属，这种以颜色区分早期金属的过程可以用下图6表示（由于仅仅为了说明以颜色区分金属的过程，不考虑人们发现和利用这些金属的实际顺序）。

正如“计算机”又叫“电脑”一样，因认知参照点的不同，同一个事物可能会有很多名称，除了以颜色命名金属外，人们还运用其它方法对金属进行命名，同一种金属可能有多种命名方法，因而就有了多个名称。例如，白金又称作银，赤金又称作铜，等等。

又如“巨型计算机”和“微型计算机”、“台式电脑”和“笔记本电脑”等名称的产生机制一样，这四者都不是同时产生，而是受技术发展的制约先后出现，指称这些事物的名称也随着这些事物的先后出现而产生。因此，从“金”到“五色金”有着一定的先后顺序，它体现了我国人类认知金属的漫长历史。

如果“金”字的本义为“金属总称，后经过词义缩小由总称变为专指黄金”的观点成立，那么这个过程应该是五种金属都为人们认知之后的事情，同时也可以认为，“金”字最初作为“五色金”的总称，应该在铁（春秋时期前后）被发现和利用之后才在汉字中出现，“金”字的偏旁化更晚（如下图7所示）。

图7

这不能恰当解释“五色金”中的“金”指什么、从何而来等问题，不能恰当显示我国人类认知金属的先后顺序，至少在“金”字的产生时间及其偏旁化的时间方面与汉字发展的历史不相吻合。

“金”字在“五色金”中最后一种“黑金”为我国人类认知之后真的专指黄金吗？李建西①李建西等：《先秦文献中的“金”和金属概念》，《自然科学史研究》2011年第4期，第460-471页。等学者的研究很好地回答了这个问题。通过对先秦文献中“金”字和以“金”为中心词的物质名词具体含义的考察，他们得出结论：单称“金”在战国之前常特指铜及其合金，并有少量特指铁、黄金等，战国之后，“金”的最主要的特指含义由铜 （包括红铜及其合金）慢慢转变为黄金，偶尔特指其它金属。也就是说，“金”字在我国人类发现和认知铁之后并不是仅

仅专指黄金，还有指称其它金属的情况。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指称我国人类最早认知的金属的“金”字的本义不可能是金属的总称，它一定指称我国人类发现和利用最早的金属——黄金。人们认知后来发现和利用的金属都以黄金为认知参照点，这样，黄金渐渐成为金属的“类典型”，“金”字的意义逐渐由专指黄金转为指称所有金属，“金”字本身作为形位参与指称其它金属的汉字的构字，并逐渐偏旁化，“金”字的最初的语义扩展的路径应该如下图8所示（由于本文仅讨论“金”的本义，它的语义扩展机制并非上图5那么简单，笔者拟另撰文探讨，在此图中不再显示）：

图8

四、结语

以上从人类发现和利用史前金属的历史、汉字史、“金”字的形态变化及其特点、“金”字与“金”字群其它汉字之间的形态关系以及“金”字本义等角度阐明了汉字从“金”到“铁”的发展史表征了我国人类认知从金到铁这些史前金属的历史，并通过对“金”字本身形态结构的分析阐明了汉字的起源年代应该在我国人类发现和利用黄金之前。至于“金”字之前的汉字起源时间测定，笔者拟另撰文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