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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贽“尚俗”思想的文化意义及影响

2013-08-15高千秋

山东农业工程学院学报 2013年1期
关键词:李贽文艺散文

高千秋

(山东省农业管理干部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李贽敢于打破千百年相沿之是非,独抒胸臆,崇尚现实化、世俗化、生活化,其“尚俗”思想对当时以及后世的雅俗文化的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一)审美流变

李贽作为一位彻底的“异端”思想家,他对“俗”文艺的评价,首先着眼于其思想意蕴,勇敢地反对正统的评价,指斥《琵琶记》,崇扬《拜月》、《西厢》,奋力抵制宣扬封建礼法道德的文坛逆流,表达了进步的时代要求。“百姓日用即道”的平民意识自王守仁萌芽,经王艮而发扬,至李贽则集大成。李贽自觉地转换了原始儒家的民本思想,为近代平民艺术的繁荣作好了思想铺垫。

李贽高扬平民意识,在大力倡导“俗”文艺的同时,旗帜鲜明地引导着“俗”文艺破除传统观念、冲击封建罗网,在一定程度上培育了“俗”文艺的近代启蒙精神。基于这种自觉动机,他第一次明确地把“俗”文体奉为文坛“正宗”,并认为它是一种当代“至文”。他对“三国”、“水浒”、“琵琶”的评论,开创了“俗”文艺的批评研究的新风气,有力地推动了“从雅到俗”的审美流变。随着明中后期偏重市民审美趣味的戏曲、小说的兴起,打破了诗歌雄霸文坛的局面,加速了人们审美观念上的雅俗之变。明后期,戏曲小说取代正统诗文逐渐成为文学的主流,褒雅贬俗的传统审美观念受到了摧毁性的打击。

由于李贽、徐渭等文人的自觉倡导,“俗”文艺不仅成为整个文艺界的潮流,同时还出现了专门研究“俗”文艺的文人论著。例如王骥德的《曲律》,对戏曲这一典型的“俗”文体的特殊审美规律作了深入探讨。“俗”文艺被作为一种艺术现象的同时,也被作为一种艺术规律看待。无论从实践上,还是从理论上,“俗”文艺都有了自身存在的根基,这也表明了从雅到俗已成为不可逆转的审美潮流。艺术形式的美感渐渐逊色于对生活内容的欣赏,高雅的趣味也让路于世俗的真实。

(二)对杂文的影响

李贽的尚俗观对杂文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明初永乐到天顺年间,文坛上出现了台阁体,固守平庸守正的传统,散文创作也是雍容啴缓、平淡无味,思想和表达都力求淡化作者的主观感情和主体意识,内容上主要局限于歌功颂德,风格上平典安闲,是当时统治者政权稳固、社会安定在诗文领域真实而典型的表现。英宗时期的“土木之变”使各种社会矛盾全面暴露,盛世已不在,台阁体也失去了存在的依据,以李东阳为首的茶陵派起而振之,力图挽回颓风,但他们走的是一条复古路线,这一路线不仅没有使散文获得新生,反而又走入了另一个死角。紧接着“前七子”和“后七子”又进一步推进了复古运动的发展,通观他们的言论,均是以复古为声气,寄希望以摹古的方式来再现古文正道,即讲求辞藻的华丽、高雅的格调和道统的内容。但是,他们最终仍然是落入狭小的窠臼,散文陷入了困境之中。在困境中,散文只有寻觅到一条新的出路,才能求得发展。在这种环境下,李贽以其杂文式的散文为散文的发展开辟了一个新境界。

李贽所作杂文,形式多样写法多样,迥异于国家庙堂、理学精义的正统雅文学,篇幅短小不一,文字隽永轻灵,善于捕捉生活中的新鲜感受,抒发人生感慨,文体宽泛,内容生动活泼,语言明白如话,并常使用俗语。李贽散文在中国散文史上具有开先河的性质,思想的尖刻性、批判性,手法的丰富性、多样性,说理的形象性、情趣性,以及语言上的灵活性,已呈现出了近代散文的明显特征,为作家书写他们日常生活中清新活泼的感受选择了一个恰当的载体。

“公安派”的三袁兄弟的思想理论和文学创作直接受到了李贽的影响,他们的作品也大多描述日常生活,直抒胸臆,追求真实,反对造作,“独抒性灵,不拘格套,非从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笔……真人所作,故多真声,不效颦于汉魏,不学步于盛唐;任性而发,尚能通于人之喜怒哀乐嗜好情欲,是可喜也。”这表明“性灵”理论的真谛就在于重情求真尚俗,和李贽的文艺思想观如出一辙。他们主张情真的同时,亦主张趣。他们反对传统古文高雅平正的格调,而讲究文章的独得之趣,如“山上之色,水中之味,花中之光,女中之态”,这种趣,是一种自然情感的流露,即是使人感触到的,又具有主体的独特个性。(《袁中郎全集·序小修诗》)例如他们所创作的《满井游记》,文中没有慷慨陈词,也没有壮阔场景、雄伟气势,娓娓道来却别有一番情趣。从题材到表现,都是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日常生活、自然景色,对日常细节和风景的朴实无华的描绘反而更能打动读者。与正统古文的呆板、陈腐相比,明代中后期的散文内容上、形式上和语言上更接近日常生活,无论是描写自然风光或抒情记事,这种抒写、感慨和景物明显带有更为近代的日常气息,更加接近于世俗生活、日常情感。在李贽的大力号召下,这种清新朴素的文风开启了近代文学的新时代。

李贽对“俗”的理解不仅在当代的散文创作中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而且对后世的散文创作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张建业在他的论文《论李贽与明中后期散文新变》中指出:至明中后期,以李贽为旗手的文学启蒙运动兴起,在其“童心说”文学观的影响下,中国散文一改过去文学宗经、宗圣、宗道的传统,而演变为崇真、尚奇、重情的人文特色。“议论日新,文章日丽”,散文也发生了具有时代特征的新变。“五四”时期的鲁迅、周作人、郁达夫等作家对中晚明的文学思潮都给予了高度评价,甚至把李贽、公安三袁作为新文学运动的先驱。周作人将李贽作为自己人生最佩服的古今三个人物之一,而鲁迅杂文的嬉笑怒骂与李贽的杂文则如出一辙。“五四”散文的“为人生”和向人的内心探索的主基调,更是与中晚明散文解放思潮息息相通。中国散文沿着李贽所开辟的新路一步步而走向近现代,走向成熟。

(三)对戏曲、小说的影响

李贽的“尚俗”观进一步推动了小说、戏曲的发展。元明之际,大变革的时代风云,把一大批封建文人卷入了生活的激流。他们面对现实,借鉴历史,思索社会动荡的原因,探求由乱至治的途径。杰出的小说家罗贯中、施耐庵在三国、水浒故事长期流传的话本、杂剧基础上,完成了中国文学史上两部划时代的杰作——《三国演义》、《水浒传》,这两部小说确立并提高了小说在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标志着我国古典小说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但是明朝初年,由于统治阶级极力提倡程朱理学和专制主义的文化政策,开国之初的文学繁荣只是元末乱世文学高涨的继续而已,很快就黯淡下去。《三国演义》、《水浒传》以后,在百余年内虽然章回小说的体例上趋于完善,但在专制主义的笼罩之下却没有出现具有一定影响力的作品,这两部小说几近成为绝响。明前期的剧坛尽管作家、作品数量很丰富,但所取得的成就有限。内容上仍然是点缀升平、宣扬封建伦理道德的陈词滥调;体制上,杂剧不再限于四折的篇幅,曲调既有北曲,也间有南曲;歌唱角色也不限于一个;艺术风格趋向雅化。例如《五伦全备记》、《五伦香囊记》等充斥着封建说教,“非酸则腐”,为后人所厌恶。

明中后期,伴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加速了社会的两极分化,加上统治阶级内部矛盾日趋激化,整个社会面临着严重的社会危机,引起了政治哲学思想的变化,文学创作也随之出现了崭新的局面。戏曲、小说呈现出勃勃生机 ,拥有了越来越多的读者和创作者。通过对《三国演义》、《水浒传》的整理刊行,产生了一系列的历史演义和英雄传奇。《西游记》对历来西游记故事作了总结,也带动了《封神演义》等神魔小说的发展。同时,还产生了表现世情生活的《金瓶梅》。短篇方面,出现了冯梦龙的“三言”和凌蒙初的“二拍”等拟话本。戏剧的发展主要体现在杂剧和传奇两种体式中,他们都经历了一个由反映统治阶级内部的忠奸斗争到表现市民生活和思想情感、表现自然人性的变化。徐渭的《四声猿》通过历史题材,抨击封建社会官场的黑暗丑恶,热情赞扬妇女的才华,蕴涵了男女平等、妇女解放的启蒙思想。汤显祖的《牡丹亭》更加深刻的表现了自然人性的合理性,成为明后期最富有哲学意蕴而又艺术成就突出的一部作品。在明代小说、戏曲的前后期变化中,无论从哲学领域,还是文学创作理论上来讲,李贽都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面对文学变革,统治阶级和正统文人拒不承认新的文学流变,又力图将通俗文学纳入封建正轨,极力消解和扭曲小说戏曲的性质。他们将事关风化作为戏曲的第一要义,或以“礼义”来规范戏曲,或以“雅乐”来诠释戏曲。由于《琵琶记》宣称“不关风化体,纵好也枉然”[29],被统治者看中,将它抬到至高无上的地步。鉴于此,李贽的《杂说》比较了《拜月》、《西厢》、《琵琶》三大戏曲的优劣,提出了著名的“化工说”:

《拜月》、《西厢》,化工也;《琵琶》,画工也。 夫所谓画工者,以其能夺天地之化工,而其孰知天地之无工乎?今夫天之所生,地之所长,百卉具在,人见而爱之矣,至觅其工,了不可,岂其智固不能得之与?要知造化无工,虽有神圣,亦不能识化工之所在,而其谁能得之?由此观之,画工虽巧,已落二义矣。

李贽认为“化工”即“造化之工”,完全是自然的产物,文学创作也是如此,只有自然泻出,流淌着真情至性的作品,才是“化工”之作。李贽的“化工说”赢得了曲学家的广泛赞同,对戏曲“本色论”的形成有重大的影响。与李贽同时代的徐渭进一步发挥了李贽的观点,他认为本色就是直接反映人的本性、艺术上追求天然,“不着一毫脂粉,越俗越家常越警醒”,“越淡薄越滋味,越不扭捏动人越自动人”。李贽对戏曲的推崇直接影响了明中后期的戏曲发展,以《牡丹亭》为代表的一批肯定情性的戏曲相继问世,一股呼吁个性解放、追求爱欲满足的审美风尚迅速蔓延开来。

李贽撇开当时盛行的伪古典摹习之风,评点、赞扬了流传在市井之间的各种小说、戏曲。他评点的剧本,据统计约有十五种之多,著名的小说评点也有数种。并且在小说评点方面首开先河,被公认为是中国古典小说美学的主要形式――小说评点的实际开创者之一,在我国小说批评史上享有崇高的地位。对《水浒传》的系统评论,开创了小说评点的新境界,为俗文体的发展开辟了道路。

(四)“流俗”之弊

我们还应认识到,“俗”文艺的创作由于一定程度上受经济利益的驱动,往往要迎合下层群众的消费要求,李贽所提倡的“俗”文艺中包含着一些封建保守性的糟粕,这些糟粕的存在不同程度地阻挠了平民意识的觉醒,因而难免带来许多负面效应。

“俗”文艺的一个突出的题材或主题,就是描写普通男女之间的性爱。随着经济的发展,自然生理的性爱题材日益取得社会性的意义和内容。这种题材虽然表现出了平等而真挚的男女情爱,特别是青年女性对爱情的留恋、执著和忠诚,具有冲破重重封建礼俗去争取自由的价值和意义。但另一方面,又助长了社会的淫荡之风,在对色情荒淫的欣赏玩味中,市民阶级庸俗、浅薄的一面毫无顾忌的倾泻出来,致使有些地方性爱已经异化为纵欲,兽性取代了人性。

郑振铎虽然对“俗文学”推崇备至,但他很理性的认识到了“俗文学”的弊端:“……有其种种的坏处,许多民间的习惯与传统的观念,往往是极顽强的粘附于其中,任怎样也洗刷不掉。所以,有的时候,比之正统文学更要封建的,更要表示民众的保守性些”。(《中国俗文学史》)郑振铎很客观的分析了“俗文学”的利与弊。它使得通俗意识与媚俗倾向仅一步之遥,文艺实践中出现大量的真情与色情相纠缠、通俗与庸俗相混同的创作现象,如许多市井小说中存在着大量的猥亵、色情、迷信、荒诞的自然主义情节和陈腐落后的封建说教;许多朗朗上口的民歌中掺和着不少恶俗之作;同时还存在众多的抄袭之作、敷衍之作等。这种思想不健康、艺术品味低俗的创作倾向都应引起我们的警惕。

[1]《李贽的文艺美学思想》卞尊昌 青岛大学师范学院学报 2000.6

[2]《审美的俗变与世俗的雅化》戴生岐 唐都学刊 第12卷1996年第2期

[3]《从雅到俗——明代美学札记》赵士林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1991年第3期

[4]《李贽“异端”伦理思想对雅俗文化的影响》林庆 学术探索 2004第1期。

[5]《走向真实、走向世俗――李贽的市民意识及其美学思想简论》孙丹虹 克山师专学报2003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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