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视野下的文化与民族关系浅析
2013-08-15刘黎
刘 黎
(曲靖师范学院人文学院,云南曲靖 655011)
什么是文化?《易•贲卦•彖传》云:“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1]“人文”与“化成天下”紧密联系,凸显了其精神价值取向的涵义。这里“文”与“化”并联使用,在中国古代文化发展史上属首次,是为中国“文化”内涵意义的“始祖”,自此,日后中国“文化”的释义可追溯于此。英国著名人类学家泰勒对文化的定义——“所谓文化或文明乃是包括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习俗以及包括作为社会成员的个人而获得的其他任何能力、习惯在内的一种综合体。”[2]综合以上二者阐述,本文认为“文化”就是人类的一种生活方式的普遍升华结果,对待自然与社会两个相对静态与抽象事物的态度。
世界四大文明古国——古中国、古印度、古埃及与古巴比伦,都是诞生于大河流域,我们称之为“大河文明”,它们都是人类文明的朵朵奇葩,宛若灿烂的星辰闪耀于人间。中国与印度在地理结构上毗邻于喜马拉雅山脉两侧,中国文明诞生于源自青藏高原的黄河流域与长江流域,印度文明诞生于印度河流域与恒河流域。在漫长的文明历史发展中,中国文明形成了以“人伦”为中心的文化取向;而印度文明,似乎走的更远些,形成了以“超自然”为中心的文化取向。对此,梁漱溟先生曾这样评价到:“(印度)它的文化中具无甚可说,唯一独盛的只有宗教之一物,而哲学、文学、科学、艺术附属之。于生活三方面成了精神生活的畸形发展,而于精神生活各方面又为宗教的畸形发达,这实在特别古怪之至!……世界民族盖未有渴望于宗教如印度人者,世界宗教之奇胜与最进步未有过于印度之土者;而世界民族亦未有冷淡于宗教如中国人者,……所以印度与中国实非一路,而是大两样。原来印度人既不像西方人的要求幸福,也不像中国人的安遇知足,他是努力于解脱这个生活的;既非向前,又非持中,乃是翻转向后,即我们所谓的第三条道路。”[3]梁先生以一种对比的手法深刻而精辟阐述中国与印度的文化泾渭,中国文化“是以意欲自为、调和、持中为其根本精神”[3],而印度文化则“是以意欲反身向后要求其为根本精神”[3]。
对于宗教的定义,吕大吉老先生在其《宗教学通论新编》中把宗教定义为:“宗教是关于超人间、超自然力量的一种社会意识,以及因此而对之表示信仰和崇拜的行为,是综合这种意识和行为并使之规范化、体制化的社会文化体系。”[4]世界三大宗教——基督教、佛教、伊斯兰教无不吻合此一标准,而中国儒家却不同,但因为儒家在中国及其创造的东亚文明圈的精神号召力及其所衍生的物质创造能力不亚于以上任何一个宗教,这是举世可见的事实,已经根深蒂固的融入于其它的人类文化基因中,称其为“儒教”亦是妥当的。此处乍一看,似乎与上述梁漱溟先生的论述相矛盾,我们换个角度,可理解为二者同为“宗教”所具有的特点。这样,中国和印度其实都处于一个强大的信仰体制框架的统领下,物质和精神都在。
儒家诞生于中国春秋之际的混战年代,曾统一中国各联邦诸侯的周王朝,丧失控制权,周天子威信扫地。“周郑交质”,“楚王问鼎”,这些历史事实表明,周王朝中央势力一落千丈,昔日武王伐纣,号令天下的雄风一去不复返,各封国诸侯僭越称制,相互攻伐,而周天子却无力控制。周王朝承继夏商,损益而建立的“礼乐”文化体制崩溃,“礼乐征伐”由天子出而变为诸侯自行其是,周天子实际成为一个傀儡的象征,丧失了千里王畿之地,一介各地方实力诸侯嘴上的天子,依靠各诸侯国的施舍,勉强维持度日。至此,孔子及其弟子承担起了整合与重塑崩溃的文化体系的历史重担,提出“仁”的核心思想与主张,重构天人关系,艰辛的创造出了一条文化传承之路,最终构建了庞大的东亚儒家文化圈。
印度的印度教,肇始于公元前1500年亚欧大陆走廊地带游牧者雅利安人南下侵入印度次大陆之际。在雅利安人到达印度次大陆之前,印度经历了辉煌的古代文明——哈拉帕文明的洗礼,但最终消亡了,其消亡原因至今学术界尚无定论,故雅利安人可视为今日印度文化的开创者。雅利安人征服当地的土著居民,为保持其征服者身份血统的高贵纯洁,建立了强烈的非主智主义的“纯洁”观念,对于当地土著人的文化元素也有所吸收,最后由其主导,建立了原始的宗教——婆罗门教,公元八世纪商羯罗改革婆罗门教,最终建立今日的印度教。
自此,中国与印度开始了广而深的文化建构工程。中国在儒家的指导下,建立了旨在解决人与人终极关系的“人伦中心”社会,注重人际关系,倾向于道德层面;印度在印度教的主导下建立了醉心于解决人与“神”关系的“超自然中心”社会,喜好与“神”交流,思考人与宇宙的重大问题,习惯于哲学的思辨,探讨所谓精神永恒的救赎手段以及意义。中国文化偏向于重视具体经验之事物,如“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注重直接经验的感知;而印度文化则喜欢抽象的思考,用来体验世界或者宇宙的一切事物。“看来古印度人对外界事物的认识并不注意其存在的时空条件,不注意决定这个存在的点,不像我们古代人那样重视一事物存在的时空环境而要确定这个存在的点。他们注意的倒是存在的情况和性质,要分别是具体的变化还是抽象的永恒,是动还是静。”[5]中国文化与印度文化都处于两个极端—“印度教徒对‘终极真理’的无止境的追求使他们的思维有轻视具体、特殊、逻辑和理性的倾向,这种思维方式距离实际较远。而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则太拘泥于具体的东西,轻视普遍的规律,太注重实际、不喜欢抽象思辨而喜欢调和折衷的倾向。”[6]印度文化以其近似“固执”的态度保持着“纯洁”的思想以及其践行的方法论,用于对世界事务的观察和处理,而中国文化则善于吸收“内化”,“如果说汉民族(中国)和汉文化是一个大熔炉的话,印度民族和印度教文化更像一个大拼盘。她对异民族及其文化的同化方式主要不是‘融合’。而是将异民族要素作为一个相对独立的部分,与核心民族与核心文化并立存在。”[6]伊斯兰教于公元十一世纪入主印度,至今仍存在于印度次大陆,并且获得了印度人普遍的认可或接纳,如甘地于独立后为说服广大印度教徒宽容的接受伊斯兰教徒而奔走呼号,直至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巴基斯坦的独立亦可作为最有说服力的证据。中国则不同,每当全球气候进入冰期而变得较往年寒冻,或中国中原王朝势衰,北方游牧民族无不南下,乃至于在中原的核心地带建立王朝或者帝国,实行直接统治,但最后的结果都是被“文化征服”,如五胡十六国时期北魏孝文帝的改革、明王朝末年满洲人入主中原建立满清帝国等,都逐一接受了儒家文化。
中国文化与印度文化虽然都肇基于泛喜马拉雅山脉地区,但二者的发展路径变迁过程和结果是大不一样的。近代的文化变迁都受到西方基督教文化的强烈冲击而被动转型,进行现代化的变革。两国都背负着沉重的“历史底蕴”包袱,艰难的探寻着现代化之路。印度建立了世界罕见的人群隔离制度——种姓制度,严格按照印度教“纯洁”的宗教固执精神严厉限定人的精神与物质衍伸空间,囊括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如职业、婚姻、进食等,如果违反则要受到严厉的惩罚。中国构建了独特的“家国同构观念”,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追求;而印度人则缺乏或者淡漠“家国”的概念,他们的“种姓”观念占据了主导的认知地位。中国文化教导人的最终精神是为“天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国家观念最为重要,而个人则次之;印度文化教导人最终是寻求个人灵魂的永生或者永恒的存在于一个想象中的彼岸世界,“家国”最终被摒弃于“此岸世界”;中国有强烈的“敬祖”观念,家谱繁盛,而印度人则不同,印度人盛行导师制度,印度教的导师在个人的生活中超过“父母”的影响力。
中国和印度同时于20世纪40年代末期重新获得独立的尊严,但其文化却面临着支离破碎的状态而急需重塑。两国今日亦还在两个极端上探寻着各自的“黄金分割点”——传统与现代的妥当处置点。亨廷顿主张“文明(文化)冲突”,而与其对立的则极力提倡文明“大同”,本文认为文化与文化之间有其固有的特色,人类文明的原始基点都是“善”,冲突或者“大同”都是不完整的理解与认知,不同的文化间由于地理环境及社会因素造就了其不同的特点,存在着差异,是在所难免的,相互借鉴,弥补自身的不足,也是正常的文化本身固有的特性,但二者亦不能理解为这样就是赤裸裸的对立,不可调和,或者可以相互融解,而变成一个样板的事物,如果这样,那么人类是不存在的,世界上没有极端对立的事物,也没有一件相同的东西,如同世界上没有一片相同的叶子一样。各文化间当是带着自己以身俱来的差异,弥补不足,完善其自身。
总而言之,中国文化总体“务实”,而印度文化总体“务虚”。在比较的视野下,二者可以相互借鉴弥补,这也是历史事实,佛教东来,最后融入中国文化,形成了儒释道三家鼎足而立的局面。印度自独立以来,历届政府努力推行“世俗化”的政策,意图淡化印度人“神”的概念与份量。本文认为限制印度人与“神”的交流,其抽象思辨的能力也将受到限制,文化构建是承上启下的,那么由此创造的印度文化也将与传统发生偏离,构建印度人“民族”概念的实际操作的实践性更为困难。中国近代发生的新文化运动,绝对的否定东方文化与肯定西方文化,彻底推翻儒家文化,对文化的理解也存在着极大的误区,中国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传统与现代之间如何能很好的衔接。
在全球化的进程下,西方基督教世界的工业文明激烈的冲击着中国与印度的农耕文明,两国文化经受着前所未有的变迁,两国当前都处于近代转型发展以来的关键时期,前期在民族主义与西方文化“强烈对照力量”的牵引下,两个民族都聚集了极大的干劲,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但问题是客观存在的,我们必须正视。印度的宗教、种族冲突,中国经济发展单兵突进而精神滞后道德滑坡的问题都深深的困扰与考验着两国民族及其文化重塑的控制能力。
文化与民族二者同气连枝,文化塑造民族性格,民族又为文化提供发展载体,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儒家与印度教缔造了中国与印度文化,塑造了两个民族截然不同的性格。印度有众多的种族,而中国有众多的民族,历史积淀形成的文化发展处置失当,历史给的是无情的回应,印度今日的种族冲突、中国的“文革”,这些数量庞大的“种族”与“民族”失去文化的心理“框架”作用,如脱缰的野马,群体处于无意识状态。文化的变迁,不能赤裸裸的彻底“改变”,连根拔起,那么,这又将是一场文化的“杀戮”,比“焚书坑儒”更为不堪后果与不负责任,最为可悲的还是自我的杀戮;其外部的冲突或者“大同”,内部传统与现代,当寻找一个合适的点,民族和谐的建设才能有条不紊的展开。
[1]王辉编译.周易[M].西安:三泰出版社,2008:52.
[2]Tylor,Edward Buenett.Primitive Cuture:Researches into the Develop of Mythology,Philosophy,Religion,Art,and Costom[M].New York:Gordon Press,1974:1.
[3]梁漱溟.梁漱溟全集[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7:393-394.
[4]吕大吉.宗教学通论新编[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79.
[5]金克木.印度文化论集[C].北京:中国社科出版社,1983:3.
[6]尚会鹏.印度文化传统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126,2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