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境Hmong共同体内部的人口流动变迁研究:以河口县桥头乡老刘寨为例
2013-08-15朱潇潇
李 军,朱潇潇
(云南大学民族研究院,昆明 650091)
河口县老刘寨的苗族自称为tsæ35Hmong³³(哲蒙),和黔东南的地区苗族自称为tsa35Hmong³³(札蒙)同为一个意思,tsæ35和tsa35同为家的称谓,tsæ35Hmong³³和tsatsa35Hmong³³意为我是Hmong³³家人,只是地域间发音的细小差别。中国整个苗族的tsæ35Hmong³³支系从分布在贵州黔东南一带,一直到云南南部地区,而迁徙到中南半岛的tsæ35Hmong³³,因为近现代复杂的国际因素而散落分布于全世界。生活在云南红河河口地区的Hmong 因为现在民族国家的建立,使共同体被分割,分属中国和越南两个国家,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共同体内部演绎了由原生性到多元性的人口流动变迁。
一 田野点简介及区域文化共同体缘由
老刘寨隶属云南省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河口瑶族自治县桥头苗族和壮族乡下湾子村委会的一个自然村落。从现代国家视角来看,老刘寨是中越边界上的一个自然村寨,老刘寨的后山即为中越边界的交界处,所比邻的是越南老街省孟康县坡龙乡,老刘寨距国界线为1公里左右。老刘寨东西分别比邻着老卡、方(花)山寨②和锣鼓井③,现共有60多户,村寨主体以汉苗支系居多,还有少量青苗、花苗、白苗和绿苗等,但支系内部边界并不清晰。
据村中的老人们回忆,老刘寨最早的居住者并非是今天的Hmong④,此前为瑶族 居住的村寨,马氏是现在老刘寨最早定居在此的Hmong,马氏祖先从草果山 迁徙到达老刘寨区域时,当时居住在这里的是瑶族,所以马氏祖先居住在现在老刘寨的上方,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瑶族就搬走了,马氏的祖先才搬下来,居住在原来瑶族人所居住的地方。而现在本村居住着李、王、张、邹、陶、古、杨、马、田氏众多人家,拥有着不同的Hmong支系和九种姓氏,其中李氏、陶氏、马氏、张氏、王氏、古氏等早期迁徙而来的Hmong先民迁徙到了老刘寨后,不再往南迁徙,决定留在这里居住,所以称其为“老留寨”,其意为留在这里居住。后来在国家化的过程中,因“刘”字便于书写,便在村委会的书写中将其写为“老刘寨”,村寨的名称在政府的官方记载中便使用“老刘寨”这一称谓。现在人们逐渐使用“老刘寨”为本村的标识,并逐渐成为人们正式的使用称谓,这是 “他者描写”与“自我表述”的双重结果。
在老刘寨这些Hmong的集体记忆中,人们说是因为在贵州打了败仗,在贵州没有办法再呆下去,就从贵州迁徙而来。这里的老人说:“当年他们在贵州起义时,苗王“张飞”打战很厉害,他头上长着牛角,但“满刷”的军队比他更会使用计谋,所以打了败仗。”在Hmong的发展历程中,与满族的大规模直接接触始于清朝时期,个群体,3指清朝的统治者满族,而的指向较为清晰也较为模糊。Hmong称汉族为“刷”。“刷”为“华”,“夏”音转之变,且三者音近,古通。 受到本身民族社会结构和社会形态的发育等多方因素,在Hmong的语言体系中并没有民族、国家这一社会形态上的描述语言体系,加上满族并未直接与Hmong的生活区域相接触,对满族的认知受到限制,所以将其统治者分到了“刷”的一类来进行称谓。
从族群文化的联系上来说,老刘寨以及附近其他Hmong村落与偏南地区的越南老街省孟康县坡龙乡的Hmong和偏北地区的文山壮族Hmong自治州马关县的仁和乡、夹寒箐、木厂乡和小坝子等乡镇的Hmong联系更为紧密。马关县的仁和乡、夹寒箐、木厂乡和小坝子,河口的老刘寨,越南的坡龙等地的Hmong为一个文化共同体。虽然内部支系众多,但支系边界并不显著,血缘群体、婚姻圈和“哥弟”等相互交错,形成了一条南北走向的Hmong文化带,这个文化带是一个Hmong共同体。在滇东南Hmong的迁徙路线上,老刘寨是迁徙路上的一个栖息地点,文山一带的Hmong向南往中南半岛迁徙时主要从这一带通过。从老刘寨Hmong人的口述和村寨早期实际的人口迁徙和婚姻交换中,整个村落的人口构成呈现不断的变动,这种人口迁徙直到20世纪八十年代中越战争结束后才逐渐的停止下来。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老刘寨及其附近Hmong村寨准确在何时和何处迁徙而来,以及迁徙的具体路线地点。但在迁徙至老刘寨的期间,族群内部还在不断的进行迁徙,有少量的个体及家庭按大致路线向原方向迁徙外,其族群主体主要向南进行迁徙,最终到达了中南半岛上。这个区域内的Hmong群体则拥有着共同的历史记忆和迁徙的集体记忆。由于Hmong几大支系共同经历了一段很长的历史过程,各支系的Hmong不会忘记自己的先民曾经同是一个部落集团,已经形成了“Hmong”这个共同的群体称谓。拥有共同的上古史是跨国Hmong认同的一个重要依据,各支系对这段上古史都各自有所记载而且记忆犹新。……Hmong尤其是国外Hmong的族别认同上基本上有一个共识:只要能说明我们的共同根源,我们就同属于一个民族。 而这个共同体在其后的民族国家化进程中,内部的交往被置于国家化的进程下,经历了不同的历史发展时期,而演绎了共同体内部人口流动的变迁。
二 人口流动的历史情境变迁
老刘寨一带居住着的Hmong、汉族、pu35族和3族 ,由于高地相对的封闭性,和远离帝国的核心区域,这里在解放前一直是不被国家直接统治的区域。新寨为紧挨着老刘寨居住的汉族村落,新寨的刘氏作为第一家迁徙到这里的汉族,刘氏曾去争取了老刘寨Hmong的同意,得到允许后才开始定居下来,并开始开垦土地,后来其它三个姓氏的汉族在刘氏的带动下也迁到这里居住,逐发展成为了村落。汉族作为区域内最晚而来的迁徙者,居住在一个背阴的山坳里,附近的土地已经被早期到来的Hmong开坑。在区域尚未完全被国家管制以前,区域已经形成了多族群共居的情形,族群交往本着自身文化系统理性选择的原则进行。
在云南省解放后,解放军进驻马关⑤,准备肃清残余的国民党武装和其它武装。最后当时还在坡龙一带的皱光乐武装,因为越南人民军尚无法对付北部山区的各族武装,在1949 年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因为社会意识形态的相似性,中国政府同北越政府关系密切,但两国之间从未真正触及勘界问题。1951年五月上旬,经中央军事委员会批准,解放军在越南人民军的配合下,围剿得到法国支持的在中越边境作乱的杨国华、皱光乐、黄老五、项朝龙等匪部。经过8个月的军事围剿、政治瓦解,共歼灭土匪3371人。马关县境内及其边界地区的股匪和暴乱武装基本肃清。 实际上Hmong本土学者伍新福所写的皱光乐部股匪,从当时的历史情境来看,实则为地方Hmong武装,中越两个现代民族国家在建立的过程中,逐渐强化了对疆界的划定和力量的投射。
这是现代民族国家力量开始强势进入到老刘寨区域,今天老刘寨皱氏与皱光乐同为一个家族的成员。在1951年时,解放军开始着手肃清盘踞在坡龙一带的皱光乐武装力量,而恰时在解放前皱光乐的堂兄弟皱光友因娶了老刘寨李氏之女,从坡龙一带迁徙至老刘寨定居不久,这是现在老刘寨皱氏的来源。皱光乐是皱光友的堂哥,在迁徙到老刘寨居住时,因家里贫困,皱光乐借给了皱光友70个大洋作为添补家用,后来在皱光友前去坡龙给皱光乐还钱时,皱光乐只象征性收取了1个大洋,其余悉数叫其带回老刘寨照顾一家老小。解放军在进入马关区域准备肃清皱光乐武装时,由于对当地地形不熟悉,便是在当时为民兵队长皱光友的带领下,解放军肃清了其堂哥皱光乐的地方Hmong武装,皱光友为此受到了政府嘉奖。后来居住在越南坡龙一带的皱氏家族成员由于各种因素,散居在全球,直到21世纪以后,皱氏后人们才相聚,在一起追忆这段历史时,只能感慨那个时代家族成员为了生存的本能需求,发生了兄弟间的分离。
区域土地的国家化,形成了Hmong与其它族群的国家归属划分,以老刘寨一线为国家边界固定后,居住在南北两个区域内的Hmong产生了跨国往来。而后国家基层组织在老刘寨的建立,区域内Hmong的往来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如上所描述到的皱氏,在1951年以前,区域内的人口流动和家庭的迁徙并不受到限制,皱氏祖先从马关县境内迁徙到越南的坡龙地区,而后皱光友因娶了老刘寨的李氏而迁徙到老刘寨居住,而在民主国家建立以后,双方的来往便开始消失。民族国家建立以前,马关、老刘寨和坡龙区域Hmong的通婚中,居住模式上并不总是从父居,部分出现男性随着婚姻迁徙向女方所居住的村落,出现从母居,居住模式的选择也可以出现两可居的选择,很大程度上主要取决于生存所依赖的土地环境和亲属关系网,所以皱氏迁徙到老刘寨来居住。而现在定居在老留寨的三个李氏家族中,最早迁徙到老留寨的是李发春的父亲,19世纪末20世纪初他从坡龙一带迁徙到这里,第一代迁徙者来到这里开始进行烧荒,开垦土地,种植包谷和旱稻。这个家庭中共有五个兄弟姐妹,三女孩,两个男孩,其中两个女儿嫁到了现在的越南,另一个嫁给了寨上的古家。而后两个李氏“哥弟”在李发春父亲的号召下,也来到老留寨定居,老留寨的杨氏在20世纪40年代中期从越南“上门”到李氏门下,娶的是李发春的女儿。这样的例子在老留寨并不罕见,在区域尚未完全被国家统治的时期,其它家族同样随着家庭的生存选择和婚姻的流动而不断进行迁徙。Hmong主体的迁徙方向是向南,但同时保持着一定数量的迂回迁徙,迁徙的链接纽带是血缘、姻亲和“哥弟”等,形成了地缘的文化共同体,而在更高的层面则为族源认同的归结。
这样原生性的人口流动在中越两个社会主义国家建立后逐渐发生了变化,土地改革对流动与交往的影响最大,随着土地先后发生的私有化和1958年后的集体化,越南一侧的Hmong再也无法迁徙到中国一侧,原先没有归属的土地发生了归属。而1951年前区域内的³族土司只关注低地河谷地区的土地,无暇顾及山上的土地,所以较少能影响到Hmong的迁徙。土地归属划分根本上制约了迁徙的发生,血缘、姻亲、“哥弟”和族源认同失去了作为迁徙链接纽带的基础,土地发生归属并划分到核心家庭后,核心家庭无法承载由越南迁徙到中国一侧的Hmong。而在人民公社化时期,由于限制了对土地的开发,在粮食短缺的情况下,出现了少部分家庭夜间悄悄迁徙往越南北部地区的现象,在那里可以进行更多的土地开荒。老刘寨的一户杨氏在建国后曾两次迁徙于云南和中国之间,因为集体化造成了粮食短缺,在越南亲属的帮助下,他夜间携全家老小通过小道前往越南,对此政府采取的办法是通过正式口岸前往越南,对迁徙的家庭进行劝说,希望其能返回原来的村落,以防止更大规模的为逃离国家化而进行的迁徙。
老刘寨进行土地改革和人民公社化运动后,老刘寨的Hmong和南侧越南坡龙一带的Hmong交往和互动开始递减。中越战争期间,中越边境上的生存空间被再一次整合,空间维系的政治因素空前上升,边疆地区进行军事化管理,民族的交往被限定于国界线之内,其地位似乎已经远比族源、血缘、地缘等因素要高得多。 这与村落第一代的定居者和第二代人的婚姻圈发生了鲜明对比,老留寨第一代迁徙者主要是来自马关方向,马氏、李氏、张氏等都如此,其中也有在村落发展过程中消亡的家族,而第二代人的婚姻圈有来自南部越南的坡龙,如皱氏和杨氏,也有来自东北部地区马关的仁和乡、夹寒箐、木厂乡和小坝子等区域,中间跨跃了众多的村寨,而也有就近的方山和竹林湾等村落。第三代人和第四代人是现代民族国家建立后形成的婚姻关系群体,李氏、陶氏、杨氏都有发生和本村内的古氏、张氏的婚姻交换,婚姻圈主要集中在附近的方山、竹林湾、下湾子等村落,婚姻呈现了群体在国家视角下的单向性,与越南坡龙一侧Hmong的婚姻交换消失了,此后直到1999年间再无发生婚姻交换。国家对边界的强化管理,首先断绝了国界线两端Hmong血缘亲属天然的联系,从越南一带迁徙到老刘寨的杨氏、皱氏、张氏在2000年前,基本断绝了和越南血缘亲属的联系。
Hmong历史上由于各种原因一直处在迁徙的状态,而民族国家对Hmong迁徙和交往互动的影响是区域国家化进程的发生,特别是国家边界的确定和群体的国家归属。国家对领地内土地的归属划分是民族国家对Hmong人口流动影响的开始,国家政治、文化和经济政策等共同对边界上的Hmong交流发生影响,而正是国家化进程的不断深入,才逐渐形成了在新时期Hmong交往的特点。
三 新时期Hmong人口流动的特点
直至八十年代,国家守土固疆和富边强国的意志延伸到全国边境, 中越两国边界的民族流动僵局直到20世纪末期才逐渐化解,1999年国家民委倡议和发起了“兴边富民行动”。2003年越南政府颁布了《国家边境法》和《国家边境法补充规定》,由国家制定人民在边境地区安居的政策,鼓励干部和自愿到边境地区定居的人员长期在边境地区工作和生活。 随着两国关系的回暖和注重边界地区的经济开发,中越两国的Hmong交往才开始逐渐恢复和兴起,Hmong共同体内的人口流动和交往进入到了新的历史时期。
老刘寨建国后的第一例跨国婚姻发生在1999年,这是老刘寨隔了两代人后,第五代人和第六代人的婚姻圈则再次呈现出与越南一侧Hmong的联系。杨某与娶了越南的项某,此后跨国婚姻便呈现逐年增加的态势,到目前为止,老刘寨发生的跨国婚姻一共是11例。而下湾子行政村到2011年为止的跨国婚姻是42例,跨国婚姻最早发生在牛场,时间是1991年,这种跨国婚姻发生的高峰期发生在1999年以后,1999年到2011年间一共发生了42起。 跨国婚姻的复苏夹杂着较多的因素,国家经济的整体发展水平影响到了婚姻中的人口流向,1999年后跨国婚姻的递增,父系继嗣群体的婚姻流动中出现了“国家群体”婚姻交换的不平衡。越南Hmong在跨国婚姻中处于人口输出的状态,2011年之前的40起跨国婚姻中,都是越南Hmong女子嫁到中国一侧,而没有中国一侧的Hmong女子嫁到越南。而出现单方面的流动情形,主要为越南北部地区的Hmong经济发展相对中国一侧的Hmong经济发展水平较低,所以中国一侧的Hmong妇女则不愿意嫁到越南,说越南的日子苦,而越南的Hmong妇女愿意嫁到中国,认为中国的日子要比越南的日子好过。如果说,以往的边疆社会与国家、市场之间的关系极为微弱,或者说是以国家、市场的不在场为前提的话,那么,在现代进程中所形成的当代边疆社会,则已经在很大程度上作为国家和市场的一部分被它们整合了。 以婚姻关系为代表的婚姻流动也许正在发生从传统社会文化向现代民族国家与市场经济的转变。
跨国婚姻存在的最大障碍是无法获得国家给予的社会保障,因为没有办法办理结婚证,而无法落户,从而没有办法办理身份证,使得嫁到中国的越南Hmong没有办法获得中国国家公民的身份。从经济发展中获益和国家给予的社会保障是构成族群对国家认同不可或缺的条件。而老刘寨部分青年不愿意首要选择娶越南Hmong女子的原因是较难办到身份证,这对外出务工造成了巨大的阻碍,例如现在的交通运输系统和劳动合同签署等都需要身份证,因为是非中国公民,她们没有办法获得国家社会保障系统中的医疗保险和新型农村养老保险,这些造成了额外的生活成本和机会成本。
随着群体国家化进程的加快,国家认同感加深,老刘寨Hmong群体的话语中产生了在国家视角下对族群称谓的他者化,“越南Hmong”和“中国Hmong”这样的群体分类在族群内产生。而纵观“民族—国家”建立以来至20世纪80 年代以前国家认同的构建,其基点主要是政治的话,那么,之后至今的国家认同的构建则是在全球化的宏大进程及其语境中进行的,其基点发生了向以经济为主导的多元方向的转移。 而我国东西部地区经济发展的不平衡延伸到Hmong内部形成了族内跨境流动的一个因素,老刘寨的年轻人大部外出打工,造成了在一年中的两个农忙季节时家里缺乏劳动力,为此则开始雇佣越南Hmong,工价是一天35-45元左右,每家给出的工价稍有差距。而这个雇佣的价格在中国境内一侧则无法雇佣到劳动力,村落内部通常也采用“换工” ,如果是外出从事建筑行业,他们每天所能获得的收益会在130或者更高的收益,再加上年轻小伙们对传统生计模式技能的缺失,就形成了老刘寨的中青年人外出打工,而家里雇佣越南一侧的Hmong到家里来打工,市场经济收益差额是形成这种局面的经济支持。但基本越南的Hmong不会到离边界较远的地方去打工,语言不通是最大的障碍,再加上民族国家的建构,他们只能在边界一带Hmong族群中打工。
老刘寨开始出现非传统种植业下的劳动雇佣是在 2006年,在新农村建设中各村修建水泥路需要沙子的背景下,老刘寨李氏哥弟三人合资购买打沙的整套机器设备,雇佣打沙的几名工人则是来至越南的“哥弟”。这次合作使得三人是村里最早拥有的手机人,他们分别花了1500左右买了手机,在各村的水泥路修建完后,打沙的生意开始下滑,三个人提出设备折价卖给其中的一个人,而由谁购得,则为抽签决定,后由李力(化名)到签位。机器折价1万多元卖给他,李卓(化名)外出打工,同样从事打沙工作,李安(化名)购买了车辆参与合资,李力和李安两个再次共同一起从事打沙生意。但此后李力因为身体不适而较少参与打沙事宜,为人豪爽的李力离开后,越南的“哥弟”也就回到越南去。这造成了打沙场缺乏人手,而李力的儿子则无意参与这个辛苦且不怎么赚钱的工作,他更愿意外出打工,小小的沙场就这样闲置下来。
中国经济的蓬勃发展和国家重视拉动边疆地区经济的发展,区域内Hmong村落快速的融入市场化,而这种发展带来的一个后果是民族文化的剧烈变迁。在老刘寨近日发生的葬礼中,本村唯一的“师傅” 因个人原因无法出殡后,老刘寨附近村落也无合适的师傅,老刘寨则去越南请师傅。村民对此的解释是大家同是Hmong,有事请越南的“哥弟”来帮忙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是“哥弟”间的事情。因为Hmong的祖先崇拜,葬礼是最为隆重的人生仪式,而仪式的师傅基本都是越南的Hmong。随着中国Hmong村落文化的剧烈变迁,年轻一代人对于传统文化的习得逐渐减少,可以预见今后请越南师傅来主持葬礼仪式将会成为一种趋势。在葬礼使用到黑猪时,由于村寨和附近村寨都没有黑猪,参加葬礼的Hmong(6、7人中包括中国和越南的Hmong)便去附近越南一侧的锣鼓井村寨购买,但在过边境检查站时,受到过境动物瘟疫安检的限制,不能赶着几百斤重的黑猪活物沿着大路进到境内,而他们也不愿意抬着硕大的猪从小道回到老留寨。安检人员给他们说这是国家法律规定,而他们认为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仅仅是去隔壁越南Hmong村寨买了一头猪而已。构成跨境民族文化互动的关联因素和内在动力是什么?一言以敝之,即国境线两边的群体在文化上有着诸多内在的同一性,共源和共同的文化是维护共同的民族情感的有力纽带。
如果从民族国家视角出发,近年来中越边界的Hmong流动呈现单向性的流动,婚姻受到多方因素的影响,而日常交往则为零星的状态。但,在漫长的迁徙和离散过程中,使得Hmong集团内部文化上的差距越来越大,但这非但没有丧失掉自己文化系统的完整性,相反正由于“自我认同”和“排斥异族”的强烈反差,使得自身文化得到充分的扩张,并容纳了很多丰富的内容,通过传播和融合,其族群内部的自我认同仍然非常明显。 而这个文化共同体因国家在场被国界线分割后,分属不同国家的文化群体内部发生了文化变迁,中国一侧的Hmong因为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而取得了在共同体中的经济核心地位,但因为越南的Hmong群体经济发展缓慢,而传统文化变迁较慢,获得了仪式中的主导作用,传统文化传承更为完整。这使得民族国家两端的群体按目前的发展态势,将逐渐演变为一端是占据经济发展优势的群体,而另一端则是传统文化变迁缓慢的群体,但两个群体并没有在认同和感情上产生分离。
四 对跨境Hmong流动的反思
纵观老刘寨及区域内的Hmong和其他民族与越南Hmong间的人口跨境流动表明,在族群认同的基点上,区域内的Hmong人口交往和迁徙在民族国家建立以前主要受到族群内部传统文化的影响。在国家化历程后,区域内Hmong的交往曾经陷入到了低谷期,而边境的再度开放,与此前不同,因为受到属于同一文化圈的中越两国Hmong的市场经济发展水平的不平衡,和老刘寨区域的Hmong与区域内其他族群人口性别比例的失调,这种不平衡递延到了Hmong社会内部, Hmong跨进人口的流动受到了市场经济因素的影响和族群认同的回归。近年中国Hmong传统文化的流失,Hmong跨境交往带来了更深层次中关于群体文化核心中的祖先崇拜、共同历史迁徙感和族群认同等问题。虽然老刘寨其它家族的葬礼发生了变化,立起了坟头,不在采用传统的衡埋,头朝东,但最早迁徙而来的马氏还保留着葬礼中头朝东的习俗,预示着死者将回到祖先们所生活的东方。
在老刘寨区域,Hmong的跨国流动,无论是以婚姻的形式,还是以劳动雇佣和族内传统交往等形式出现,都受到了民族国家的影响,这种影响来源于国家政治因素、经济发展因素和现代民族政策因素等。而这种因素在Hmong群体内部的表现则出现了多样化,伴随着经济发展和国家基层政权的进一步深入和巩固,医疗和教育的普及,国家公民身份的获得等利益权衡,族群的人口流动并非向民族国家化靠近。Hmong跨境流动中体现了家族认同、地缘群体认同、族群认同和国家认同等多方因素,当国家化水平较低时,他们按照族群传统的方式流动,而当国家对边界管理固化,虽然跨境流动减少,但同样的国家内部各族群间也相互较少,而边界的开放和强大的国家力量递延到边界地区后,跨境的人口流动又以另外一种情景模式去重新探寻民族认同。
族群认同并没有因为国家在场而削弱,国家力量增强时,国家认同感也在增强,而跨境族群交往也在其它情境模式中增强。Hmong跨境人口流动中被国家区隔形成的两个群体,在跨境交往中显得小心翼翼,跨境族群交往和流动基本是在本族群文化圈内,群体文化有效的形成内部的社会控制,国家和市场经济原则则通过族群边界进行递延,从民族国家到族群边界再到跨境的群体。族群边界对族群文化具有天然的保护作用,这种保护作用在维护族群稳定后,族群则会以更加多元的方式对外进行开放。在一个包容性的社会系统中,几个族群的正面联结取决于群体的互补性,并涉及到群体的一些独特的文化特征。这种互补可以产生相互依赖或共存,并构成上面提到的连续领域;但在没有互补的领域,便不可能有基于族群界线的组织基础——要么不存在互动,要么有互动却同族群认同无关。 通过对老刘寨Hmong历史情境的迁徙和现代民族国家情境下的Hmong流动研究,我们可以看到族群认同具有天然的特征,跨境流动的选择从理性人的角度出发,现代族群交往受到国家和市场经济原则的影响,呈现出来跨进流动中族群认同与国家认同天然的黏合。
注释:
①Hmong³³在现在的研究文本中一般书写为Hmongb,或者是直接书写为Hmong,没有强调发音的调值,本文将其直接书写为Hmong.
②西部方言区苗语中说“方”和“花”为同一个音“faŋ³³”,现在的方山寨实际上说的是过去的花山寨,之所以得名是花山寨的原因为过去这里为传统的花山场,而现在花山场已经迁徙到老卡集市里面宽敞的区域里.
③锣鼓井为越南一侧的Hmong村落,在山的南面,而老刘寨在山的北面.
④这里的Hmong用汉语称呼瑶族为瑶锅,因为在火塘上用三脚架支锅煮食的缘故,称呼为瑶锅.
⑤位于马关县境内,早期从贵州迁徙到文山州的一个聚居地.
⑥在中国被识别为彝族的一个支系,在越南被识别为单一民族pu35族(普拉族),Hmong采用了群体的自称.
⑧材料来源于下湾子村对所属辖区内各自然村的统计数据,作者2011年底进入到老留寨进行田野调查后,老留寨又发生了两起跨国婚姻.
⑨换工是一种平衡互惠,即为你为我工作一天,在你需要的时候,我为你工作一天作为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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