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黄佩华小说中民俗叙事的建构向度和精神意蕴

2013-08-15李佳佳

贺州学院学报 2013年2期
关键词:红水河传奇民俗

李佳佳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引 言

作为一位土生土长的广西壮族作家,黄佩华是“百色作家群”的一个重镇。自1982年从《右江文艺》开始发表文学作品以来,已经连续写作了三十年,并拥有了小说集《生生长流》、《远风俗》,以及传记文学《瓦氏夫人》等优秀的文学作品。他以所熟悉的红水河和驮娘河为背景,以深厚的文化自觉性和历史责任感,不断追述着家族的古老传承,建构起一种从未断裂的民族文化延续。他通过传奇叙事的手法,将红水河的文化背景纳入自己的桂西北文学创作中,体现了浓厚的地域性和鲜明的民族色彩,并站在现代文明的立场对传统文化进行审视,探寻其背后所蕴藏的深刻人性。

一、红水河的故土文化底色

所谓传奇,在黄佩华这里主要有两层含义。其一,作家自身的传奇性。出生在广西桂西北西林县的壮族作家黄佩华,踏上文学的道路可谓是充满了传奇色彩。黄佩华的“父亲是只字未识的长工,而母亲则是隆林一个唐姓没落团练七姨太的独生女”[1]305。他有四个哥哥、两个姐姐、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由于家庭贫困,弟弟在三岁时因患眼疾无钱医治而夭折。他经历过60年代的大饥荒,目睹着家庭困窘,当过通信员做过水泥工,也因此失去了高考的资格。他承担着命运的种种不公,却始终没有放弃文学的爱好,终于在1987年进入三月三杂志社,逐渐踏入文坛。其二,黄佩华笔下那充满传奇色彩的小说世界——桂西北。桂西北之于黄佩华,就像北京之于老舍,湘西之于沈从文,西藏之于阿来。黄佩华创造了美丽动人而又充满神秘色彩的桂西北,在那里居住着永远不会褪去野性的人们,存放着永远不会失去生命的灵魂,歌颂着优美、健康、善良、勇敢的生命传奇,红水河里处处流淌着传奇。黄佩华始终孜孜不倦地给我们讲述着桂西北这块土地上的传奇故事。

“这是一个山高水远的地域,往北走五六十里就到了红河,河对岸便是贵州兴义;朝南行二十里是云南省广南县境。一条驮娘河流过村前,折了个弯,然后向东流去。驮娘河有约七八十米宽,水流舒缓,瘦水时可在滩头潭尾趟水而过。没有修建混凝土大桥之前,过河靠的是独木舟,这种用大树凿成的小船还是捕鱼、运输的主要工具。河里有鱼,种类众多,其鲜美的味道令人食后不忘。在村子对岸,有数百亩良田。一条河,一片田,使平用成了云贵高原上名副其实的鱼米乡”[1]305。

这是黄佩华笔下的桂西北,是故土家园,在这自然而又优美的笔触里,向我们展示了一片生态祥和之美,一个美丽富饶的桂西北。这是自然世界里的桂西北,这片自然的土地承载了黄佩华对人性的思考与探寻,他将个人的意义融入到这片土地中,用传奇构筑起一种特殊的生命形式。

二、传奇化是其进行民俗艺术化的重要方式

民俗文化很多时候是原始文化以及原始文化的衍变体,“就其广泛的民族学意义来说,是包括全部的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风俗以及作为社会成员的人所掌握和接受的任何其他的才能和习惯的复合体”[2]1。所以,从这种角度上来讲,它是个体和群体间的互相融合和共同创造,如果缺乏鲜活的个体塑造和群体呈现,都不可能将民俗叙事在艺术创作中找寻到一个恰当的位置。黄佩华将民俗艺术化的重要方式就是构建传奇。

在黄佩华的小说中,民俗是以一种全面展示的姿态出现,包括节日、语言、建筑等生活的众多方面。它是丰富小说主要情节,使小说呈现艺术包容性的重要支撑。各式各样的民俗内容又是错综复杂的穿插在小说之中,并以传奇化的叙述方式,完成小说情节的不断推进和演化。这样不仅使小说脱离了可能坠入纯粹意义上的民俗展览的窠臼,也使小说在民俗氛围的基础上拥有了在艺术个性上的许多可能。所以,民俗实际上是通过传奇化的叙述方式完成了一种独特的建构关系,并在这种关系中,扮演着文化底蕴的角色。

《生生长流》是黄佩华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小说描写红水河流域一个壮族农氏家族四代人的百年沧桑,以一个家族的悲欢离合见证了整整一个世纪多种社会形态变革和人文精神嬗变。小说共八章,每章写一个家族人物,基本可作为一个独立的中篇小说。小说民族风情浓郁,其中“魔公教师县长顾问”一章,就很好地展现了壮族的巫术文化。三公农兴良“少时念过私塾,通四书五经,练了一手好毛笔字。年轻时救活一名外乡鬼师,并成为其传人。一生阴错阳差,既当教师教书育人,又暗地里为人觅龙驱鬼”[3]75。魔公这一职业是壮族民间宗教的物质载体,“山里人从出生到婚娶直至死去,整个一生都把握在无所不能的魔公手里”[3]77。它渗透到民俗文化的每个角落。黄佩华在对壮族巫术文化的叙述中,尽可能客观的再现了这一文化形态的民间存在形式,他没有站在传统文化的角度对此进行美化亦没有从反封建迷信的角度对此进行批判。他将此视为一种自然的文化存在方式,三叔的一生既做过魔公也当过老师,为县长出谋划策,对于矿脉的寻找更是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最后选择了“退出江湖”。作者只是在最后评价了一句“这就是魔公的命”。

对民俗的描摹不可能独立成为文本的唯一构成,而传奇则在这个时候拥有了丰富小说故事性和增强小说可读性的可能,并成为民俗叙事的桥梁。黄佩华小说民俗内容的传奇化展示,一方面体现作家对民俗努力还原其原始面貌的意识,通过代表性民俗文化来强化小说民俗叙事的表现力和穿透力;另一方面体现作家对历史的态度,通过小说对民俗的转述进而完成丰富的历史内涵和独特魅力。

人的生老病死和喜怒哀乐,以及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整个社会所构成的关联,在黄佩华小说都从一个整体性的哲学命题转变成一个个小的基点,然后通过故事的传奇转化,实现了文本的艺术完成。

“一年冬天,红河瘦得只剩下涛声和嶙峋的岸石,我独坐的岸上等待一位从对岸划船过来的老人。很快,这位老人和我就成了忘年交。老人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在红河一个人迹罕至的河段上,住着一个孤寡的老者,他以打捞上游漂流下来的浮物为生。在那些他打捞上来的浮物中,不乏一些溺水而死的人体。偶尔,他还会救上个把活人。老者把死人埋在岸边的山坡上,修筑起一座座坟茔。每到三月三或者清明,老人还给那些孤魂野鬼进香呢。那些被救起的活人被他调理好后都先后离开了那里,终于,还是有一个不肯说出来路和姓名的女人愿意留下来陪伴他”[4]4。

当作者在红水河边听说了这个故事后,便将其与壮族一个重要的传统葬俗——崖葬联系在一起,创作讲述两个老人安葬死人头骨一事的小说《涉过红水》。在壮族地区一直都保存着崖葬的葬俗,葬地“大多是在临江河或大海的悬崖峭壁之上……棺材有的安置在天然岩洞里,有的凿洞而将棺材放在石穴里”[5]18。《涉过红水》中的老人便是将河里打捞上来的尸骨埋葬在天然的石洞里。这一葬俗背后蕴含着深层的心理原因,因为在壮族人心中,他们“认为人的灵魂永远是不会消灭的,人死之后,灵魂依然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活动。在这种灵魂不灭思想的支配下,死者的后代子孙认为灵魂有很大的威力,它可以给人制造灾祸,又可以给人们带来幸福”[5]19。但是作家并不满足于对民俗故事化、传奇化地处理,他更深刻的探寻了这背后所蕴藏的历史内涵和现代意义。作家在散文《我的桂西北》中有一段话是这样说的:“数年前,我曾经写过一个叫《涉过红水》的小说,文中的主人公都是以这个河段的几个村子的名字取的。现在,当年的这些村子都被水淹没了,他们永远消失在水里了。或许,在许多年后,这些真正意义上的村子只能在小说里找到它们的模样了”[1]291-292。这段自述使我们了解到小说所写的巴桑、合社、鲁维、板央等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的人物,既是小说的主人公,同时也是红水河流域一个个鲜为人知、随着红水河水利工程的兴修最终消失的村庄。

“当作者以一种看似极其超脱的姿态写巴桑对亡灵的保护的时候,他可能是在表示对一种即将消逝的生存形态的追记;而巴桑与合社终于淹没于洪水之中,也暗示了现代化进程对传统生活方式的灭顶性冲击”[6]135。作者通过这样两位主人公对这种民族风俗非常细致地进行戏剧性的再现和叙述,根本上就是对民族血性的追认和倾慕,表达着作家对民族传承以及对生命无限尊重的敬意。一个民族得以延续的根本所在其实就在民族本身对先辈本身以及先辈遗产的态度。

三、人性是其民俗叙事背后的精神追寻

黄佩华曾自言:“对于一个文化人来说,认识红水河和感悟红水河是困难而有益的。和地质学家、水利专家不同,文化人对红水河的认知和发现乃至利用都是凤毛麟角的,甚至是九牛一毛的,因为红水河不仅凶险,而且还深远和神秘。由于独特的地貌和自然因素,红水河流域的文化也具有自己惟一的特性”[7]13。这种颇具内涵而“神秘”的“惟一特性”其实就是黄佩华小说中的民俗风景。桂西北是作家最为熟悉的土地,是作家血液里的根脉,是作家最了解的民俗风情之地。各种各样的在这块地域上,以及在浩渺历史中的独特民间风俗,在人物的言行和故事的转变间轮番呈现,被作家运用的惟妙惟肖,恰到好处。通过小说进行传奇化的民俗叙述,完成对艺术塑造背后现实意义和历史意义的拷问。

那作家用艺术手法对民俗进行包装和再现,为的是表达怎样的精神追寻呢?我们认为是对人性的思考,对生命的体认和敬畏,对原始野性和人文血性为特质文化传承的一种追寻。这种特质也许和人们所熟知的现代文明语境并不能完美的契合,也许并不能和现代文明在秩序上拥有一定的共性。作家似乎也没有做哲学家的兴趣,他通过具体的小说情节将人性多层面的剖析开来,将人立起来,通过他们对一切事物的看法和认知来表达其本身所追求的人性之谜。

短篇小说《红河湾上的孤屋》中的老人,年轻时曾是一个老实的山民,先是中表哥龙老八的圈套,帮其延续香火,表哥之后却对他施以毒手戕割下体后推入红水河中。上天有眼,老人大难不死,漂浮至河湾处的岸边存活下来。他在一块与世隔绝之地艰难地生存下来,过着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但几十年残酷的生存境遇并没有泯灭他善良的本性,他先是救起了落入河中的城市女青年,最后他竟以付出自己生命的代价拯救了又一落入河中的生命,而自己却葬身红河。再如《倾斜的吊脚楼》中的秀媛在母亲的干涉下错过了一生的爱人阿曼,未婚生子后被迫嫁给残疾的志育。但她始终没有放弃心中对爱的追求,她大胆地和瓦匠在一起并为其生下一子。她怀着美好的愿望希望孩子可以健康地长大成人,可以出人头地。即使最后瓦匠离她而去,她也从未后悔。和秀媛类似的还有《婚变》中的七妹,也是勇敢追求爱情的女子。她们从未放弃过生活的希望,她们勇敢而又善良的生活着,谱写了一曲桂西北大地上的人性之歌。“黄佩华的小说深切关照在偏远闭塞的桂西北生活的南方女族的生存困境,透视这一族群的生命本体,在描述这个特殊的女性族群苦难命运的同时,也展现了她们善良的美好心灵与抗击苦难命运的无比韧性,展现壮民族女性相当特殊的文化心理,以体现壮民族整体文化性格的一个重要方面”[8]65。

生育是少数民族叙述中的一个重要主题,未婚生育会受到族人的谴责,而不能传宗接代又被视为天理不容之事。生育制度体现了民俗文化中的落后与闭塞,黄佩华通过对文化现象及其背后的民族生存苦难叙述,使小说本身不仅拥有了历史感,而且具有了情感。对历史和情感的双重把握,是黄佩华小说具有非凡表现力的一个重要原因。历史被进行民间化的转述,在民俗这样一个大的背景和底蕴之下,既没有消损基本的人文情感,又在追朔中完成了作家的精神追寻。当然这种追寻是隐晦的,作家并没有直接的表达出来,需要读者去思考,去体味,去感同身受。在这样的交流中,传奇化的民俗叙事则成为抵达其精神腹地的一个重要津梁。

无论是对生命的体认和敬畏,还是对原始野性和人文血性为特质文化传承的追寻,我们都应该承认这些对人性层面的思考都来自作家自身对本民族文化,甚至对当下社会形态和秩序的一种深重焦虑感。这种焦虑感是作家文化责任的一种体现,正如裕固族作家铁穆耳所言:

“就以‘众小民族’之——尧煞尔人来说,我最强烈的感受是:无论就他们的历史、文化、性格还是心态来说,都是典型的流亡者……而我们草原出身的知识分子呢?可以说大多都是心灵上不断地流亡的知识分子。我是一个受现代汉文化教育的北方游牧人的后裔。我从小接触的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文化,我生活在不只是一种历史、一种群体、一种文化中……”[9]60

其实,黄佩华在文艺创作背后所隐藏的文化焦虑和同样是用汉语描绘本民族文化的铁穆耳是一样的,这种焦虑来自全球化语境之下几乎一切外来文化的侵袭、压榨和同化,来自一个转型期中国视阈之中几乎随时在消散的传统历史氛围。对故去的历史进行人性层面的思考是否值得当下镜鉴,在作家艺术构思中成为一个主要的表达。比如在《生生长流》里,作家将一个红水河家族的百年沧桑史,穿插在诡异却多姿多彩的民俗文化之中的是作家对这种民俗的态度,隐含着一种坚韧的追寻姿态。对于老人描述自己年轻时的故事,以及对军队、土匪的描述,对消逝的历史进行追朔和还原,都表现了这一点。

这种文化焦虑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地区文学的本身自觉,来源于作家自身的历史责任。在黄佩华的小说创作中,这些都有积极的体现和值得我们思考的彰显。

四、结 语

黄佩华文学生涯横跨二十多年,无论在中篇小说还是长篇小说的创作上,抑或是编剧、传记文学等其他艺术创作方面,取得了一定的艺术成就。这种艺术成就给研究者所带来的是文化和美学上的思考。民族文化是他文学创作的底色和灵魂,是挺起其艺术生命力的一根脊骨。民俗作为民族文化的一个重要方面,被其娴熟的运用和长久的使用,在过往的研究中被一些学者讨论和分析,但显然,这些分析理应得到我们更多的关注和回应。而无论是“地域”、“民间”,还是“现代”、“后现代”这样的研究角度也从某种程度上制约着黄佩华研究的深入和拓展,成为一个值得警惕的瓶颈。

[1]黄佩华.广西当代作家丛书o黄佩华卷[M].桂林:漓江出版社,2002.

[2]爱德华·泰勒.原始文化[M].连树声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3]黄佩华.生生长流[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2.

[4]黄佩华.涉过红水 走过《生生长流》[J].文艺报,2003(26).

[5]黄现璠,黄增庆,张一民.壮族通史[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1998.

[6]黄伟林.从自然到社会——论黄佩华小说《红水河三部曲》[J].民族文学研究,2010(1).

[7]黄璐.深厚悠远的红水河文化魅力——解读黄佩华的《生生长流》[J].广西教育学院学报,2010(6).

[8]温存超.桂西北叙事与红水河情结——黄佩华小说论[J].河池学院学报,2012(3).

[9]铁穆耳.创作随想[J].西藏文学,2005(2).

猜你喜欢

红水河传奇民俗
冬季民俗节
安-225,昨日的传奇
漕运,一段行走在水上的传奇
红水河之百里画廊
民俗中的“牛”
民俗节
坚持,造就传奇
红水河有三十三道湾
逍遥传奇
庆六一 同成长民俗欢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