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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叶集》七夕和歌歌词探析——兼与中国七夕诗比较

2013-08-15陶曷因

贺州学院学报 2013年1期
关键词:牵牛星和歌牛郎

陶曷因

(广西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怀风藻》是日本现存最早的汉诗集,成书于公元751年。诗集中共有六首七夕诗。从风格上可分为“前期怀风藻”和“后期怀风藻”。“<前期怀风藻 >主要受汉魏六朝文学的影响;而 <后期怀风藻 >则主要受初唐诗歌的影响”[1]277-285。“前期怀风藻”譬如吉智首《七夕》中的“仙车渡鹊桥,神驾越清流”,就与南梁时期梁何逊的“仙车驻七襄,凤驾出天潢”有异曲同工之效。“后期怀风藻”就源自唐朝王勃的“飞花满四海”,例如,百济和麻吕《七夕》中“笑脸飞花映”的“飞花”。这一时期的七夕诗歌受中国文学影响至深,在意象、风格、句式内容等方面都与汉诗差不多,也就是说没有“和习”①现象。

“《万叶集》约成书于公元765年,是日本第一部和歌集。其中七夕和歌多达一百三十余首”[2]。这些和歌都是在中国七夕诗歌的基础上进行再创作的,并非一味生搬硬套。而且这一时期的和歌开始体现日本独有的特色,表明日本诗人对和歌歌词进行再创作即“和习”。

一、《万叶集》和歌歌词对汉诗的借鉴

在《万叶集》和歌歌词中,词语表达明显受到中国诗文的影响,七夕和歌尤其显著。“隔着银河相望的牛郎织女,一年一度在七月七日之夜相会”受到中国这一古代传说及其诗文影响而作的和歌,在《万叶集》卷第八、卷第十共有百余首[3]。在这百余首七夕和歌中,构思、表达、标记都明显地表现出作者熟读中国七夕诗的痕迹,例如:和歌里随处可见的“天の川”是汉语“银河”的直译。“七夕歌”这样的题词自不必说,在《万叶集》卷第十:“一年に七夕のみ会ふ人の恋も過ぎねば夜はふけ行くも”(二〇三二)<一年临七夕,此夜仅相逢,不尽相逢恋,夜深能几重 >②这首和歌里,“七夕”也是用汉语来标记。另外,在构思和表达上受七夕诗文影响之处也比比皆是。在《万叶集》卷第十就可举若干例子,如:“天の川遠き渡りはなけれども君が舟出は年にこそ待て”(二〇五五)<银河无远渡,时过不行船,君欲揺船出,仍须待一年 >③,这首和歌表达了诗人内心感叹,银河只不过是一条小河,但只允许牵牛星的小船一年仅一渡。这种感叹,与《古诗十九首》中的“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在构思和表达方面也有异曲同工之效。《迢迢牵牛星》中的“河汉”指的是“银河”,“牛郎织女彼此相隔只有一道又清又浅的银河,来回有多远?”和《万叶集》卷第十(二0五五)首和歌的意象相仿,这就足以说明作者非常了解中国《牛郎织女》传说和熟读七夕汉诗。另外看看《万叶集》的下面几首和歌:

“たぶてにも投げ越しつべき天の川”(一五二二)<投石犹能越,小河在望中,银河天上隔,无术渡天空 >。④

“いにしへゆ上げてし服も顧みず天の川津に年ぞ経にける”(二0一九)<自古织机女,将机置一边,银河河岸上,待望复年年 >⑤。

《万叶集》和歌(一五二二)咏的“投掷小石块都能落到对岸”,相隔如此狭小的河流也难以相会,以及和歌(二0一九)所说的织女星因为思念牵牛星将织到一半的布搁放一边,直至很长的岁月。这首和歌的构思,与《古诗十九首》的“千千擢素手,札扎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不也相类似吗?

又如“年の恋今夜尽くして 明日よりは常のごとくや我恋居らむ”(二0三七)<一年相恋意,今夜尽于兹。明月如常日,吾将苦恋思 >⑥,七月七日晚,牛郎织女终于实现了一年一度的相会,将日思夜想的恋情一泄而尽,然而这也只是一瞬间的幸福。这也是受南朝宋刘铄的《七夕咏牛女》中“来对眇难期,今欢自兹没”和谢荘的《七夕夜咏牛女应制》中的“俱倾环气怨,共歇浃年心”等诗句的影响而作吧。

《万叶集》中的另一首和歌:“天の川霧立ち上がる織女の雲の衣のかへる袖かも”(二0六三)<银河河雾起,绕动似天云。织女云衣舞,飘飘袖与裙 >[4]51-52和《懹风藻》中收录的诗句“雲衣両たび観る夕べ、月鏡一たび逢ふ秋”[4]101(腾原史「七夕」),这里的“雲の衣”是汉诗式的表达方式,是六朝以来七夕诗常出现的诗词。再看看腾原诗句中把“月亮”比作织女的“镜子”、“云霞”比作她的“衣裳”,从这一点就明显地看出是模仿隋代王昚《七夕》“落月移女镜,浮云动别衣”而作。这说明日本和歌诗人从中国诗人哪里习得汉诗的表达,获得了新的构思。

二、《万叶集》和歌歌词表达——和习

如上所述,七夕和歌在构思、表达上都在汉诗的影响下进行再创作,但是和歌和汉诗各自描写的对象差异格外显目。第一,在汉诗里,满怀别情离愁的是织女,是从女方着笔。但和歌里,除了个别例子以外,多数都是从牛郎的角度着笔。如《万叶集》收录的2081—2093首和歌都如此,我们看看其中的一首和歌:“彦星の川瀬を渡るさ小舟のえ行きて泊てむ川津し思ほゆ”(二〇九一)<欲把银河渡,牛郎驾小船,行行将泊岸,可念是河边 >⑦,这首和歌足以表达了牛郎对织女热烈的恋情,一种渴望与织女相会的哀愁心境。日本七夕和歌一般着重描述男方的感情,这与日本古代访妻婚制的背景有很大关系。日本访妻婚制是指:在万叶时代,女子婚后并不离开娘家,而是男方时而到女方娘家登门住宿,这样造成夫妻不能朝夕同栖,丈夫想念妻子并去登门相会。这种离愁别绪因此在七夕诗中表现。

另外,以上提到的隋朝王昚的诗句“落月移妆镜,浮云动别衣”是表达在七夕弦月西落的深夜,织女离开牛郎时,仰望她的衣服(别衣)和天空上的浮云的情景。而《万叶集》和歌中的“織女の雲の衣のかへる袖かも”(二0六三)表达的却是织女挥动云衣的袖子,招呼着牵牛星,或者说对牵牛星离去的惋惜而挥动着袖子。展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伫候在银河岸上的织女的身姿,而不是渡河的织女。从这一诗句含义可以想像出牛郎从妻子身边离去时的心境,日本诗人把这样的心境在七夕诗里含蓄委婉地表达出来,但描写的角度和对象与中国七夕诗有所差异。

另外,中国七夕诗里常用的表现手法,在和歌里是稀有发现的,如在汉诗中,织女在鹊桥上与牛郎相会,《万叶集》中根本就看不到喜鹊的踪影,在汉诗中常见的七夕之夜女性的观星、祭拜,在明月下穿针引线,乞巧、曝衣等各种祭祀活动的入诗,在《万叶集》里也是找不到了。虽然在《怀风藻》里出现了“鹊桥”、“鹊影”之类的诗词,在正仓院①里也收藏了乞巧庆典用的七颗针。“平安时代也有‘鹊桥’等对二星祭拜的和歌歌词,但《万叶集》里却没有了喜鹊和乞巧的影子”)[5]76-80。

《万叶集》的七夕和歌约一百三十多首,主要关注的是,等待牵牛星来访的织女的恋情以及不辞千辛万苦渡过银河与织女相会的牛郎的情绪,没有吟咏喜鹊和乞巧的痕迹。万叶和歌似乎集中所有笔墨去细微具体地描写牛、女二人的恋情,以求作出与汉诗不同的独特的日本表现方式——和习。这种现象,可以从麻吕歌集和歌中再举一两例为证。

“天の川去年(こぞ)渡りで移ろえば川瀬を踏むに夜ぞふけにける”(二0一八)<去岁银河渡,今来已变迁,夜深寻旧路,踏遍此河边 >⑧,由于银河的水流已发生了变化,牵牛徒步于浅滩上,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到了深夜。这是汉诗中找不到的表达方式。中国七夕诗,没有把银河描写得那么具体,亦无描绘银河的深处和浅滩的诗句。再看看另外两例:

“天の川水陰草の秋風になびかふ見れば時は来にけり”(二0一三)<银河河岸草,披靡顺秋风,见此知时至,双星得会同。>

“天の川原に石枕まく”(二00三)<我恋红颜面,今宵在九天,银河原上石,作枕正愁眠。>⑨

像这两例描写银河岸边的小草和地上凹凸不平的石头的和歌,在汉诗里是没有的。另外,不只银河的吟咏如此,对牛女二星恋情的描绘也存在演变,关于他们的故事,和歌里明显是一种描写人间凡人的心态。如“我 がためと 織女 (たなばたつめ)のそのやどに織る白たへはてけむかも”(二0二七)<为我牛郎故,辛勤织女多。房中织白布,织布不停梭。>⑩这是描写牛郎思念织女的和歌,像以上提到的“いにしへゆ上げてし服も顧みず天の川津に年ぞ経にける”(二0一九),吟咏“织女由于思念牛郎,没有好好织布”的和歌,恐怕是凤毛麟角。《万叶集》第(二0二七)首和歌表达的是这样的世俗心理,牛郎单相思,“织女为自己织的布到底织得怎么样了?妻子是否在偷懒?”,在中国的七夕传说里的织女织的是“天衣”,而不是为牛郎织布。日本和歌却增添了“女性织布是为了自己的丈夫”[6]203的说法,这是日本世俗的常识,也是中国《牛郎织女》织布的演变,这说明日本万叶和歌在接受汉诗影响的同时,又将牛女二星的传说作为自身生活感情的表达工具。

下面接着谈谈隔开牛郎织女的银河“天河”、“天汉”在《万叶集》中的变容。如以下和歌:

“天の川安の渡りに船浮けて秋立つ待つと妹に告げこそ”(二〇〇〇)<银河安渡口,水上有船浮。告我妹儿去,我待立船头。>

“天照らす神の御代より、安の川中に隔てて、向かひ立ち袖振りかはし、息の緒に嘆かす児ら…”(四一二五)<天照神代起,安河逐逝波,生世徒长叹,隔河舞婆娑。>

“安の川い向かひ立ちて年の恋日長き児らが妻問いの夜ぞ”(四一二七)<安河相向立,恋日一年长,此夜求妻去,渡河向对方。>

和歌里的“安の川一词在《古事记》[7]中随处可见”,是“高天原”的河流名称。在《万叶集》里对“安の川”的注解中,常常引用的有:“確かに隠れる直前の天照大御神が忌み服屋で神御衣を織っていた”(《古事记》)(中文大意是:在石屋大门前的天照大神正在忌服屋里织着神衣。)这就容易让日本诗人联想到七夕传说里的牛郎织女,将隔开牛郎织女的“银河”改为具有日本本土特色的“天の安の河”。并将牛女二星世俗化,日本化,这是日本和歌诗人的自然联想及具有日本风格的构思即“和习”。当然像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平安朝时期,“牛郎织女”曾是诗人最感兴趣的题材之一。随着“日本诗人对汉诗进行‘淳化’,对七夕诗也有了新的认识和构思”[8]218-223,还产生渡船相会、红叶搭桥等表达现象,也表明了七夕诗歌逐渐与日本本土的融合。

三、结 语

以上对《万叶集》和歌歌词和汉诗诗词做了粗浅的探讨,在探讨过程中我们可以了解到中日两国文化更深层次的内涵,了解到中日两国的文化风俗,也可以看到日本在接受中国汉诗的过程中,逐渐将其赋予了浓厚的日本国色彩。日本一方面接受汉文学的影响,另一方面又在创作描写七夕汉诗里没有或少见的凡人心理,把模仿汉诗诗词的语言表达,转换成不失和歌特色的典型诗句的语言表达,这就是本文所说的“和习”现象。这一现象或许能对未来更深入地研究提供有益的线索。

注释:

①和习:指日本人撰写的汉诗文中所包含的日本式表达,即具有日本风格的语言表达习惯。

② -⑩杨烈译.万叶集(上)[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1518—1529.

[1]刘怀荣.二十世纪以来先秦至唐代诗歌研究[M].济南:齐鲁书社,2006.

[2]万葉集(上)[M].日本东京:旺文社,1979.

[3]万葉集(中)[M].日本东京:旺文社,1979

[4]懐風藻[M].日本东京:岩波書店,1982.

[5]川口久雄.平安朝の漢文学[M].北京:吉川弘文館,1981.

[6]日本古典文库.日本书记[M].北京:出書房新社,1982.

[7]日本古典文库.古事记[M].河出書房新社,1982.

[8]池田亀鑑.平安時代の文学と生活[M].杭州:至文堂,19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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