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潮州文学史”之建构(1920s)
2013-08-15林晓照
林晓照
(韩山师范学院潮学研究院,广东潮州 521041)
当今,地方学研究方兴未艾,其研究过程在某种意义上讲,也是地方历史文化的建构过程。因中国幅员辽阔,不少地方的历史文化与周边或中心区域存在很大的差异,个性鲜明,这为地方历史文化建构的合理性提供了一定的依据。然而,即使特色鲜明,地方作为中国的一部分,很难独立于中国整体历史文化系统之外。因而,某些领域的建构结果往往陷入不甘心边缘,又无法自立的尴尬。在众多地方学中,潮学作为一门研究潮汕区域历史文化的学问,在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取得了不俗成绩。但是,潮人①本文所提及的“潮人”为传统习惯上的“潮州人”的简称。所谓的“潮州人”是广义上的,除了今天的潮州市人外,还包括了汕头市、揭阳市等地讲潮汕方言的人。下文所提及的“潮州”也是广义上的。有关“潮州”历史文化的建构,在个别领域也面临着类似的尴尬,存在不少亟待解决的问题。抚今追古,今天所面临的问题的解决或可从过往历史中寻找某些借鉴。
一
以“潮州”作为研究对象,以近现代的学术研究视野开展研究,在20世纪20年代初已见端倪。其时,汕头自开埠后,经过六十年的发展,正逐步走向历史最为繁荣的时期,俨然成为南中国沿海的重要通商口岸。经济的发展支撑着大批潮汕青年赴外求学,在北京、上海、广州、南京等地的高等学校,存在不少潮籍学生。他们各自在当地成立以籍贯为纽带的同乡学会,在北京有潮州留京学会,在上海有潮州旅沪学会,在广州有潮州留省学会,在南京有潮州旅宁学会。学会的成立,一方面在于联络同乡感情,一方面在于为成员提供一个互相砥砺学术的平台。比如,潮州留省学会,便“以联络感情、砥砺道德、研究学术为宗旨”。该会集中了留省潮籍学生,以省城的潮州八邑会馆为会所,以“组织学报”、“学务之事”、“公益之事”[1]为事业。该会所办的《潮州留省学会年刊》为“潮州留省学界之言论机关”,代表在省城的潮州学子的声音,并以此为平台向潮汕灌输文化,力图改造故土民俗,振兴潮汕学界的士气。[2]尽管科举制度自清末废除已经有十几年,学业与功名不再直接挂钩,但学而优则仕的传统影响犹深,学生的身份在地方社会中依然尊贵,学子们在地方事务参与中仍然扮演重要的角色。比如,20世纪20年代,潮汕地区开始筹建“潮州大学”,在外求学的潮籍学生便积极参与其中。[3]除了教育,他们对潮州的历史文化建构也投以极大的热情。
潮籍学生对于潮州历史文化的关注可从《潮州留省学会年刊》的征稿广告中窥得一斑。1923年7月1日刊登的年刊征稿内容如下:“(1)潮州中等学校调查记,(2)广州中上学校调查记,(3)潮州最近十年之灾祸,(4)潮州风土志,(5)潮州先贤之遗著,(6)潮州之平民文学,(7)汕头方言之研究,(8)潮州之戏剧,(9)潮州之学风,(10)潮州之民性,(11)潮州之游神热,(12)潮州之农业,(13)潮州之商业,(14)潮州之工业,(15)潮州留省学生统计表,(16)潮州留省学生之状况。”[4]其中,除了对潮州社会现状的调查外,涉及潮州历史文化方面的戏剧、方言、文学、风俗等均在征稿内容之中。
潮籍学生关注潮州历史文化,与其族群意识日益增强分不开。受19世纪末20世纪初种族观念的影响,潮州人被当成为一个独特的族群,与客家、广府等区分开来。20世纪20年代,随着族群意识的增强,了解族群自身历史文化的愿望也日益强烈。1923年,陈震群在《潮州民族之起源及进化略史》中表达此种愿望。“我潮民族,为固有之土著耶?抑自地方传入耶?此为研究潮族起源之根本问题也。”然而,“潮民僻在岭东,文化后于中土,短简残篇中,又毫无蛛丝马迹之可寻,其难更可知矣”,“关于潮民过去史迹,既如是缺乏,故历来虽有明达之士,见采取材料之难,每为之搁笔。迄乎今日,民族进化沿革,犹未能予吾人明了之观念。余有概乎此,因不辞其陋,爰作是编,以与我潮人士一商榷焉”。[5]文中所谓的“民族”,意义上近同于今天的族群概念。将潮民作为一个“民族”,进而力图探求其进化沿革,足见族群意识的强烈。
族群的强烈意识背后,伴随着文化落后的自卑。潮州之文化被边缘化、处于落后位置的心态,在当时潮籍文化人中具有一定的普遍性。澄海名宿吴贯因,有感于潮州人文历史处于边缘落后地位,而号召潮籍学生应以政治学术为正鹄。1925年11月,他在华北大学潮州同学会上演说时便指出:“吾潮地方之广,人口之多,较之欧洲比利时、荷兰、瑞士,殆不相上下;顾荷瑞等国,虽不在霸强之列,然世界之公益事业、文化事业,其机关常设于此诸国之中……此数国者,其与世界文明关系之重大如此;而我潮则何如?微特世界史上,不能让我占一地位也,即稽诸本国历史,亦在焉能为有焉能为无之列。”潮州“迨于唐代韩愈……文化始启;宋元两代,以言人物,阒寂无闻;明中叶以后,有薛氏东离及宗凯,颇有名于时,然特阳明之一支派,非能自树一帜;清丁叔雅,擅长词章,为一时名士,然其他学问,尚无足称;学术一方面,人才之寥落既如此;政治方面又何如?自唐以前,政治史中,绝无潮人之位置,至于宋末,始有马发以殉国为潮州留忠于民族主义之纪念;明之翁万达,清之郑大进,因属一时之达官,然以言功业,亦无足称,其在本国,又闇然无色如此,何况对外?较之荷兰、瑞士、比利时,宁无愧乎?”“试观吾潮今日学子,负笈远游,……在在不让于人;然则吾潮之人文历史,何为闇然不振,阒然无闻?”个中原因,吴贯因认为“潮人特长于经济”,而对于政治、学术“未知所致力”而造成。由此,他要求潮州学生“以政治学术为正鹄”。“以我潮人经济活动之天才,转而注于此两方面,则我潮州之前途,何难追比荷瑞之后,于世界史上,为重大之发展耶?”[6]吴贯因以其在潮州学界的名望发表如此看法,在某种意义上代表了潮州学界的意识,另一方面也促使这种意识进一步扎根于潮籍学生心中。
正因为不甘心于文化的落后、学术的停滞,因此有必要从学术上建构族群自身的历史文化。20世纪20年代,在北京、上海、广州等地高校接受现代学术训练的潮籍学生,开始以潮州为研究对象,着手进行潮州历史文化建构,并以各地潮州学会年刊为平台,发表一系列潮州历史文化研究的文章。比如,杨树荣的《潮州文学史》、刘声绎的《潮州方音之研究》、陈震群的《潮州民族之起源及进化略史》等等。其中,杨树荣的《潮州文学史》发表以后,在潮籍学生中引起一场小规模的讨论。此次讨论内容对于今天潮汕历史文化研究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二
杨树荣的《潮州文学史》刊载于《潮州留省学会年刊》1923年第1期,共分六章,除去序例第一章外,主要内容共有五章,分述唐、宋、元、明、清五朝的潮州文学。其中,唐宋元明四朝归入“近古期”,清代归入“近世期”。每章分两节,第一节为一朝潮州文学之概说,第二节为一朝潮州文家之大略。各文家传略,除取材于正史外,多采自各级地方志,旁及私家传志、专集。杨树荣自称该文的体例仿照其师番禺徐信符的著作。杨树荣在《潮州文学史》中认为“昌黎刺潮,而潮之文运兴”,此言似是而非,“潮之人文,非至昌黎刺潮时始启明”。韩愈莅潮前,赵德已是进士。此外,“其时粤之政教虽通,而文风犹未盛,非独吾潮一州然矣”。潮州“至宋时,人文蔚起,度越前代;文献之盛,渐足以并驱中原。”“有宋一代文学之特质,在于经学文章之发达。”“吾潮诸公,其著作亦大氐属于经术之文为多;冲容平易,温厚尔雅,以发挥道义为则,而不矜才藻驰骤;所受风气,未尝不同也。”“及其季世,则又有黄氏及陈璧娘之女诗人出;其为吾州诗界生色者,又非小小矣。”至元之时,为我国文学“衰落时期”,“盖视中原,尤为衰落矣。潮之不能无寂寂之感,固无足怪。”“虽然;亦非无可言者。”如陈文端、张鲁庵、戴希文、杨宗瑞等。而有明一代,则为潮州“文学”“最昌明时”。“其能文章,娴吟咏,成一家言者,殆未可偻指以终;其盛虽未可遽谓凌轹中土,而与之并驾齐驱,何多逊焉?”理学之文之美者、经世之文之美者、奏牍之文之美者、史志之文之美者、精于经学者、能诗者大有人在。与“清代文学之盛”不同,潮州“乃未闻有可称为‘文章宿老’、‘诗人冠冕’,足以驰骋于当世者;视明时不免有文风销歇之感矣!虽然,奇才秀出,笃于譔述者”,在文、诗、经学方面“亦正大有人在”。[7]7-44
文章发表的消息在潮籍学子中迅速传开,产生了一定的反响。对于潮州文学史这样的题目,学子们兴趣很大,议论也多。1925年10月,杨的朋友,在北京朝阳大学读书的揭阳老乡林光耀,专门还撰写《读杨君树荣〈潮州文学史〉》进行评论。林肯定《潮州文学史》“是比较有价值的”,材料收集比较丰富,不是随便能写出来的。此外,受新文化运动影响,林将文学区分为“平民”与“贵族”两种,以此观照潮州历代文章,认为杨的卓识在于“知道潮州几个作‘贵族文章’的,都和‘中国文运’有些关系,都受潮州以外的人的影响,不是关起潮州的大门,在潮州内私相授受”,“所以序述各人文章时,不会因限制地域之故,在潮州内胡拉乱扯,来做他们的渊源”。[8]1林对杨此点认识的评价,是比较中肯的。
个别的肯定之外,林对《潮州文学史》的评价更多趋向于否定。首先,杨撰写《潮州文学史》的目的便受到怀疑。林根据杨文第一章序例揣测杨的写作目的,是为了替潮州往昔的阔人鸣不平。“杨君树荣因为潮州往昔的阔人,在中国文学史上,上不得台盘,不平起来,就蒐集许多材料,做成一篇潮州文学史,来表彰一下。”[8]1杨在序例中认为,潮州士人“自唐历宋而始盛,自元历明而益盛;其德业文章,足以光编籍而映奕世者,何可胜数?骎骎乎几有陵跨中州之势矣”。“独怪自唐以来,历朝莫不有文献之辑;有如全唐诗、宋文鑑、元文类、明文在、明文海、清文录(一李祖陶编,一姚椿编)、清文征、湖海文传、湖海诗传等,多者至一千卷,少者犹百数十卷,而吾州之大,乃无一人得与其间,竟如邾莒小国之不获与诸夏会盟者,不诚州人之大耻耶?”[7]2“不佞年来,每喜遍求乡先哲之遗著以读之;见其所为鼓吹经籍之什,黼黻政化之文,与夫陶情殖性之诗若歌,大率真醇尔雅,斐然可观。虽未足以方驾乎八家之文、十八家之诗;而以视一切选录者,何相让之与有?吾于是又叹乡先哲之不见齿录于我国文学史者,非必其文学之不足争鸣于时,而州之人莫为之后之过也,斯足痛矣!”[7]3由此可见,林光耀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就如上文所示,许多潮籍师生适感潮州文化的落后,故以致力学术相互勉。杨即怀表彰乡先达之心也不足为怪。
只是以学术为手段,而非目的,容易将研究导向歧途。不甘心落后,进而极力说明该地方区域有什么,在做法上便引人怀疑。林光耀一针见血地指出杨著的问题:“总括杨君这篇潮州文学史:宗旨在表彰乡先达,功用在使读者多识乡先达的姓名和事迹:那末类似广告宣传的样子了,真正的文学史,怕不是这样吧!”[8]2不光受到林光耀质疑,其他学生也有异议:“有潮州以外的人瞧得起的阔人,便说我们可以自豪;何可自豪之易?”[8]6事实上,因地方区域文化落后而将讨论有无作为努力方向,结果只能导致越是努力证明“有”,反而越显得“无”的境地。林认为杨的这篇文章只能题为《潮州阔人颂》或《潮州闻人录》,不能算是真正的文学史。“欲在这几个潮州阔人的历史和作品上,寻出彼此相互的关系,研究他的源流分合,沿革变迁,因果得失;以说明‘潮州文学’演进的历程。……拿这些人做材料,来著《潮州文学史》,所以除了捧出一盘散沙外,别无好办法。”“什么源流分合呀!什么沿革变迁呀!什么因果得失呀!都谈不到。”[8]3-4
林认为,潮州的文学并不能独树一帜,不能自成系统。“做文学史的,须只以文学为标准,就此种文学所及的地域,合起来做一部整个的文学史;断不能在此地域内,划开一小部分地域,另做一篇兼以地域为标准的局部文学史。就如江西派的诗,桐城派的文,虽然江西桐城出的阔人,比我们潮州的阔得多。他们能自树一帜,不比我们潮州的只倚傍别人门户。然假使有人做江西诗学史和桐城文学史,江西桐城以外的人一概不算入,我知也非闹得一塌糊涂不可。江西桐城尚都不可以地域限制来和中国分家,另做局部文学史。何况潮州的阔人没有一人挣扎得起能够自树一帜。都是倚傍别人门户的,为‘中国文学’的臣妾的。那里能和中国分家,悍然南面称孤道寡,自成系统呢?”[8]4
如此说来,那么“潮州文学史”是否还有成立的可能?林光耀以为“如欲‘大一统主义’,把‘中国文学’来压倒一切,不教别的文学生长发育则已;如欲和‘中国文学’分家,揭起‘大潮州主义’,培养‘潮州文学’,只有捧出潮州特殊的、能自树一帜的歌谣歌册曲册这一路的‘平民文学’出来当家,才当得起。像几个阔人的‘贵族文学’,根本上不是‘潮州文学’,不应该拿来做潮州文学史的材料的。”“‘歌谣’、‘歌册’‘曲册’都是根于地理民性所产生的‘平民文学’。潮州既有‘贵族文学’、‘平民文学’二种,主人翁当然是‘平民文学’,因为‘贵族文学’是传来的,由中原来的,中国共有的,不能自树一帜的;‘平民文学’是创设的,由潮州自生的,潮州独有的,能自树一帜的。‘文学’这个名词,头上如要冠以‘潮州’二字,非指‘平民文学’不可;因为‘贵族文学’头上只好冠以‘中国’二字。……杨君树荣的《潮州文学史》,似乎是‘中国文学史的尾闾’了!”[8]4-5除了前文所提及的那一点卓识,林光耀几乎彻底地否定了杨树荣的《潮州文学史》,希望杨或他人能重新另著一篇真正的《潮州文学史》。对于林光耀的批评,杨树荣没有回应。沉默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了默认。此次关于《潮州文学史》的讨论仅有这一回合,杨树荣没有另著一篇,也乏后继者。
三
林光耀提出了潮州文学应以“平民文学”为主要内容,的确具有一定的远见。受新文化运动的影响,潮籍学生对歌谣、歌册、曲册这一路的“平民文学”,或被称为“民间文学”,倾注了极大的热情。何为“平民文学”,何为“民间文学”?两者关系如何?“平民”是与“贵族”相对的,而“民间”则有异于“官方”的意思。但其时,所谓的“平民文学”也好,“民间文学”也好,大致主要指歌谣、传说、童话、神话、故事等。1926年,南澳人章雄翔,时为北京平民大学政经科学生,力图对此作出解答。他在《岭东民间文学总论》中指出:“民间文学是流行于民众中间的文学,能够充分地表现文学的特性和艺术的根本功能的一种美妙的平民文学。像歌谣、童话、传说、神话、故事、歌曲、谚语……都是。”[9]1与林光耀认为潮州的民间文学能独树一帜不同,章雄翔主要从民间文学的艺术价值着眼。他认为民间文学,“流行于民众中间底词句非常活泼美丽,意义非常真挚缜密,达意表情都非常亲切自由”,但却“在蔑视摈弃之列,真是多麽可叹可悲的一回事!”所以,“应该起来干这种有价值的民间文学运动,努力的从事搜集、整理、研究的工夫。”[9]1
20世纪20年代,潮籍学生从事歌谣、传说、故事等收集整理工作的动因主要还是受全国民间文学研究的影响,而非实现地方文化建构的主观愿望。1922年,胡寄尘在《中国民间文学之一斑》中指出:“当民国六年的末尾和民国七年的开头。那时候尚没有新文学的名目。当然也没有民间文学的名目。……现在的观念不同了。”“近日讲新文学的人,都很注意民间文学。已有许多人,搜集各地方的歌谣了。”[10]潮籍学生便是这许多人中的一部分。章雄翔在《岭东民间文学总论》中也透露其研究主要受顾颉刚等人的影响。“这几年来,钱玄同、胡适之、顾颉刚诸先生,就非常努力这种工作;从前的《歌谣周刊》,和现在的《国语周刊》、《北大研究所国学门周刊》等,都是这种运动的大本营。”[9]1潮籍学生从事民间文学的研究便是这种运动的阵地。
当时,许多潮籍学生认为岭东①“岭东”,清末民初时对于粤东的一种习惯称法。的民间文学十分丰富,具有整理、研究的价值,并准备掀起一场岭东民间文学运动。章雄翔说:“岭东是中国南部一个最富艺术色采的地方,岭东民族是一种最有艺术意味的民族。”“我们这个艺术化的岭东社会,富有文学情调的民众中间所产生的民间文学,尤为丰富而且美丽。可惜都离不了俚俗的藐视和湮没的葬礼。”[9]2-3这种美妙的岭东民间文学,显然有搜集的必要。于是章雄翔在《彩虹周刊》第二十九期刊登《搜集岭东歌谣的唱议》及《征集岭东民间文学说明书》,为岭东民间文学运动摇旗呐喊。并积极撰写《岭东的民间文学》,“约共四五万言左右”,“把流行于岭东民间的文学,分门别类仔细地作个简略的有系统的叙述介绍”,期望对于岭东人士及国内学者不无微小的贡献。[9]4
章雄翔还鼓动潮籍其他学生一起从事岭东民间文学运动。1927年,林培庐在《中大季刊》发表《潮州平民文学的历史》,其中提及:“我的朋友n君做的‘征集岭东民间文学例说’(载觱篥周年纪念刊),理论非常透彻,举例非常周详,本来用不着我在这里抽丝剥茧;可是他那篇文字发表后,尝几番叮嘱我,要我做一篇——《潮州平民文学概论》。他的意思以为:平民文学在过去和现在的文学史上,都占有优美重要的席地;为什么在我们‘海滨邹鲁’的潮州,仍免不了那群‘瓮天小见’的文人的藐视,与抑郁湮没的葬礼?这种痛心的事,他极盼望我敲敲边鼓,来尽些呐喊的责任。”[11]不难看出,林培庐所说的朋友n君,应就是章雄翔。林培庐,揭阳人,时为北京中国大学专本科一年级学生,后来长期从事潮州民间传说、民俗、歌谣等的搜集整理工作,著有《潮州七贤故事》,由周作人、容肇祖、赵景深作序,东方文化书局出版。除了章雄翔、林培庐,还有丘玉麟、杨睿聪、徐志庵等人做了大量搜集整理工作,或结集出版,或在《民俗》、《歌谣》等杂志发表。关于当时活动的大致情况,2006年,王焰安在《20世纪上半叶潮汕民间文学活动概述》一文中有所论述。[12]
20世纪20年代以降,潮籍学生对潮州的歌谣、民间故事、传说等的搜集、整理,可以说取得不俗成绩。尽管其动因固然主要受胡适、顾颉刚、周作人等人的影响,但其努力客观上与林光耀所指出的方向相一致。遗憾的是,其时的民间文学研究,基本上还是局限于搜集、整理上,尚未能上升到“文学史”的层面,与林光耀所预期的存在很大的差距。按林光耀的意思,“潮州文学史”的建构,应以民间文学为主要对象,寻出文学作品彼此相互的关系,研究他们的源流分合,沿革变迁,因果得失,以说明“潮州文学”演进的历程。而事实上,歌谣、民间故事、传说等很难有明确的创造年代,因而很难在一定的时间序列中梳理他们的脉络及演变。研究对象的特性以及相关资料的贫乏在很大程度上制约了研究的深入,“潮州民间文学史”的重新建构一直后继乏人。
四
当今史学研究存在强调地方性知识的倾向,治某一地方区域目的不在于以地方为问题意识,目光向下,深入地方,仍然以国家整体研究为旨归。那么,以地方区域为问题意识的研究该朝着何方向方面着力?这一点,不同地方自然因其各自内在脉络不同而各异其趣。尽管如此,由于相关资料的限制,许多地方区域真正的特色部分却无法开展、深入,而资料相对丰富的部分却又往往与国史分不开,由此开展的研究只能成为国史的“臣妾”。因而,现实状况迫使地方文化建构容易陷入到“不甘边缘,无法中心”的尴尬境地。这种尴尬在当今的地方研究中依然存在,如何避免此种尴尬,恐怕有待从事该领域研究者共同探索!
[1]潮州留省学会记录[J].潮州留省学会年刊,1923(1):4.
[2]杨柏年.潮州留省学会筹办学报募捐启[J].潮州留省学会年刊,1923(1):8.
[3]林晓照.民国时期潮汕地区筹办大学的论争[J].潮学研究,2012,2(1):110.
[4]附告[J].潮州留省学会年刊,1923(1):9.
[5]陈震群.潮州民族之起源及进化略史[J].潮州留省学会年刊,1923(1):1.
[6]吴贯因.对于潮州学生的希望[J].留京潮州学会年刊,1926(2):1-3.
[7]杨树荣.潮州文学史[J].潮州留省学会年刊,1923(1).
[8]林光耀.读杨君树荣《潮州文学史》(2)[J].留京潮州学会年刊,1926(2),1.
[9]章雄翔.岭东民间文学总论[J].留京潮州学会年刊,1926(2).
[10]胡寄尘.中国民间文学之一斑[J].小说世界,1923,2(4):1.
[11]林培庐.潮州平民文学的历史[J].中大季刊,1927,1(4):1.
[12]王焰安.20世纪上半叶潮汕民间文学活动概述[J].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6,22(4):86-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