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韬民族主义思想略论
2013-08-15李彬
李 彬
(韩山师范学院中文系,广东潮州 521041)
一、大变局中的民族意识觉醒
19世纪60年代至90年代初,也即晚清同治光绪年间,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到中日甲午战争以前的30余年间,西方列强对中国的军事压迫渐渐代之以经济、政治和文化攻势。这至少从表面上舒缓了中西关系的紧张局面,这也使一部分中国人对民族的历史和现实的处境的思考有了一份从容的态度,使这一时期的思想界出现了具有自省、开放、理性特色的思想潮流。以冯桂芬、王韬、郑观应、马建忠、薛福成等为代表的一批早期的改良主义思想家,他们继承了经世思潮的改革精神,在民族思想方面无论从广度上还是深度上都有重大的突破。
首先,他们强化了已经逐渐淡化的民族危机意识。第二次鸦片战争以后,中国同西方列强的冲突已经从军事战场转向政治、经济、文化等多个方面,与历史上的元蒙和满清军事上胜利以后,接着就是领土占领不同,近代中国尚能保持土地的大致完整,行使基本的统治权利。但在王韬他们看来,表面上的平静实际上孕育着更大的危机,因此这决不是中华民族喘息的机会。用冯桂芬的话来说,就是“有天地开辟以来未有之奇愤,凡有心知血气,莫不冲冠发上指者,则今日之以广运万里地球中第一大国而受制于小夷也”[1]29。正是由于对民族真实处境的真切认识,王韬才得出“洋务即时务,当今日而舆言时事,故孰有大于洋务者?”[2]38“合地球东西南朔九万里之遥,胥聚于我一中国之中,此古今之创事,天地之变局,所谓不世之机也”[3]的结论。这一方面反映了当时人们对国际事务重要性认识的提高,另一方面也说明了他们不再固步自封、闭目塞听,而是正视现实,力求变革,把目光从传统转向西方,努力寻求救国真理。
其次,他们对中国由于同西方列强战争的屡战屡败所造成的民族屈辱和不幸深感悲哀和震惊。由于西方势力的进入,中国原有的社会体制正在走向解体的边缘,而且还引发了一系列新的社会矛盾和冲突。当时的统治者和普通民众都把西方看作是罪魁祸首,因此社会上弥漫着一股仇视西方的情绪。他们虽然在情感上也常常被这一情绪所纠缠,但理性的态度最终战胜自我。因此在谴责帝国主义野蛮侵略的同时,更多地审视本民族自身的弱点和弊病。“人无弃才不如夷,地无遗利不如夷,君民不隔不如夷,名实必符不如夷。”[1]30能够公开承认中国多方面不如西方,这对于长期以来坚信华夏文明优越论的人来说,不啻是石破天惊之语。但正是这种自省意识,使他们抛弃了民族的虚骄心态,挖掘出民族悲剧的深层原因,从而一举突破了传统民族思想的藩篱。
第三,重新认识西方。“知己知彼”是中华文化的精髓之一,而中西冲突中中华民族的全面失败,恰恰是败在“不知彼也不知己”上。因此,有了对自我的清醒认识,还必须正确理性地认识对方。19世纪60年代以后,可以说是从明代以来的第二次西学东渐,而且从规模和势头上来说,都属空前。当时人们对西方的关心日盛一日,而西方文明也借其军事上的强势如潮水般涌入中国,这样一种局面为许多中国人正确认识和理解西方提供了良好的条件,也正是有了这一基础,他们不仅感受到了西方“轮船之速,洋炮之远”,而且对西方文明从器物、思想到制度等多个方面有了较为全面的认识,因此产生了变传统的“用夏变夷”为“用夷变夏”的想法。以西方资本主义民族国家为参照系,全面学习西方,来达到富国强民的目标,这在中华民族发展史上是有深远意义的。
第四,不仅是民族意识的高涨和深化,而且他们也在为民族国家的建设提出了一系列切实的主张。现代民族主义的最终目的之一就是建立现代民族国家,而建立民族国家不但在理念上要有一个明晰的思路,而且在实践上也要提供可行有效的方法。在彻底抛弃传统的“夷夏之辨”的陈旧观念,树立各国平等相处的新思想以后,如何从政治、经济、军事、科技、教育等各个领域展开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竞争,这是中国迈向民族主义之路的不可避免的课题。因此,他们通过积极了解西方,进行中西方文明的全方位对比,努力探寻敌强我弱的现实状况和深层原因,并提出了一系列的举措。比如,大力发展工商业,在通商口岸与西方进行贸易竞争;在国际事务中采用以和平主义为主的均势政策;吸收西方政治文化的长处,激发民众参与民族竞争的积极性;改革传统教育体制,大量输入西方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等。这些主张都是围绕强国富民、救亡御侮展开的,虽然都是出于实用的立场,但比起林则徐、魏源他们只是在器物层面上学习西方,又前进了一大步。更为可贵的事,他们已经具有了朦胧的现代国家观念,反映了他们民族思想的自觉意识。
当然,从历史的发展角度来看,他们也存在着诸多的缺陷和局限,主要表现在他们的思想重心都落实在救亡之道上。拯救民族、振兴民族当然是民族主义最现实也是最迫切的任务,但是民族主义不能局限于此,它应该有更高的目标。但由于受制于当时的历史条件和普遍的认知水准,他们发现了民族危机的根源所在,但却只是围绕着如何解决危机提出了技术上解决的策略,而没有进一步深入探讨挖掘,从而形成有中国特色的民族主义理论。
他们虽然突破了华夏中心主义,开始用全新的眼光来审视中西关系,但却未能系统地学习到西方资产阶级的国家学说和民族理论,因而对传统的民族主义思想有批判和反思,却没能在理论上予以真正的清算。因此一旦有现实条件的牵制,就很容易滑入旧的思想轨道。比如,民族国家意识和王朝意识是完全对立的观念,但在他们的头脑里却常常把两者混同为一,因而他们的一系列改革思想仍旧停留在“在传统中变”、“在体制内变”,如果不能在这一点上形成有效突破,建设民族国家的愿望就不能落到实处。
西学东渐使他们大开眼界,真正开始睁开眼睛看世界。但原有的知识结构和现实因素的双重制约,使他们对西方的关心和了解大部分是出于功利主义立场。他们希望借助西方文明的力量,来实现救亡御侮、国富民强的目标,但将“西方文明”定位于工具理性,使他们很难吸收到西方文化的精髓,也不易形成民族的主体意识。思想上的短视和偏颇,在他们之中有相当的普遍性。
二、开放理性的民族主义思想者
在改良主义的思想家之中,王韬无疑是引人注目的一位。他的经历、思想和影响,在那个时代都具有相当的代表性。作为“早期或原始的民族主义者”,他经历了“一种由文化世界观到民族世界观的艰难历程”[4]211。他站在时代的前列,清醒地认识到中国和西方的冲突不同于往昔的夷夏之争,而是一种民族国家的竞争,正是通过这一竞争观念,使他能够理性、冷静地对待中国所面临的种种现实危机,并提出自己为解救危机而深思熟虑的多方面的主张。这些主张在19世纪90年代以后也许已成为思想界的共识,但在王韬的时代却具有先驱的意义。正因为有了王韬等一批人坚持不懈的努力,他们当时所谓激进的思想才能成为日后民族主义思想者的基础。
王韬(1828~1897),江苏长州(今苏州)人,原名畹,字利宾,同治元年(1862年)亡命香港后,易名韬。自幼聪慧好学,博古通今,17岁就考中秀才,后来一直生活在上海、香港,长期与西方人共事,并曾去欧洲游历了三年。因父亲的关系,王韬一早就去过上海。上海作为中国沿海最开放的都市,也是中国近代思想主要的发源地之一。1849年夏,王韬又接受了英国传教士麦都思的邀请,在新伦敦会办的“墨海书馆”当中文编辑。这样的经历,使王韬对于西方的接触和了解是远胜于当时一般的中国人的。不过,他最初的“世界观”所给予人的印象却是十分保守的,这一方面可以说是他对西方的了解还有许多不足或者说是误解,但更为关键的是基于他的传统民族感情和思想立场。
民族危机的加深往往会动摇陈旧落后的传统的观念,催人思考探索新的民族思想,但有时反而会使传统文化心理和情感在某种程度上得到强化。王韬此时的思路由于局限于中国本土文化,尚未把中国文化纳入世界文化体系中作一横向的比较,因此,尽管无奈地承认中西冲突中国屡战屡败的事实,感觉到西方已构成中国生存的主要威胁,但依然认为中国文明几乎不可能遇到根本性的挑战,用王韬自己的话来说:“形而上者中国也,以道胜,形而下者西人也,以器胜。”[5]25历史的发展将是“器”不胜“道”。确立了这样一种对文明的评判标准,王韬对中国的未来充满了信心,他推论说,中国终将以德胜而不是以力胜,一旦中国重振政教,四方小国一定会俯首称臣。王韬并不一味地反对学习西学,相反他已充分意识到西方技术的优越性,承认西方的天文、数学水平远远高于中国,但“即使天地间尽学此法,亦何裨于身心性命之事,治国平天下之道而使天地间竟无此法,亦非大缺陷事也”[5]25。因此学习西方只是一种权宜之计,而不是治国的根本。由王韬初期的西方观,我们可以看出,并不是拥有了相关的西方知识,就能一下子从传统中挣脱出来,思想的转换需要一个过程。
王韬终于走上了背离传统的道路,尽管在许多方面他仍沉浸在传统的文化学术之中,但他对西方的较深了解,虽然不能一下子完全将他改变,却也容易使他置身于一个新的图景。终于,他不再沉溺于中国即世界的心脏的幻影中,而是把中国置于世界格局之中来重新审视,认识到中国只是世界上众多国家中的一国,中华文明也只是世界上诸多文明中的一种。“今日者,我即欲驱而远之,画疆自守,亦势有所不能。盖今日之天下,乃地球合一之天下也。”[6]正是随着这样一种新的“世界观”的形成,王韬的民族主义的精神基础也同时奠定了。王韬开始重新审视中西关系。比如,以前他认为“西人隆准深目,思深而虑远,其性外刚狠而内阴鸷”[7]189。西方国家终究是中国的“心腹大患”,这当然是出于种族之偏见,也是源于对现实考量的偏差,但现在他开始对上述的想法进行了全面的修正。
他看到西方列强的强盛不仅体现在军事上的强势地位,更重要的是拥有一种在世界上占统治地位的优势文明,“至今日欲办天下事,必自欧洲始,以欧洲诸大国为富强之纲领,制作之枢纽。”[7]16从历史来看,中华民族曾数度屈服于异族的军事力量,但中国人似乎更相信文化的力量,因为武力的征服最终会被文化的力量所化解,文明优越论在中国人的心理中可谓是根深蒂固的。面对与往不同的新的征服者,王韬远远地站在大多数同代人之前,认识到西方挑战是史无前例的,因此应采用史无前例的应战方法。西方列强远非历史上骚扰中原的夷狄可比,是经济技术与政治制度远比中国先进的资本主义国家。持续了数千年的华夷秩序已经无以为继,中西关系已全面进入了新格局。王韬从历史的变迁和现实的处境出发,真切地观察时局的变化,从而得出“居今日而论中州大势,固四千年来未有之创局”[2]58的判断。
问题是这一变局对中国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在大多数人把变局视为是中国的巨大灾难时,王韬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认为西方“是为中国之害而不是为中国之利”是肤浅之见,因为利害祸福在一定条件下是可以相互转化的,关键在于自己如何处置。“去害就利,一切皆在我之自为。”[2]292“故善为治者,不患西人之日横,而特患中国之自域。天之聚数十西国于一中国,非欲弱中国,正欲强中国,非欲祸中国。盖善为用者,可以转祸为福,变弱而为强。不患西人之日来,而但患我中国之自域。无他,在一变而已矣。”[2]292“今日中外大势,唯有因势利导之方,万无杜绝驱除之理。得之者安,失之者危,固中国可盛可衰可强可弱可分可合之一大机会也。”[2]42王韬的这一系列论述可以说是高屋建瓴,他没有因民族深陷危机而悲观失望,而是从辩证的角度审时度势,思考路径不再停留在过去,而是指向现实和未来。
王韬在年轻时代就接受过正统的儒家文化训练,17岁就考上秀才。但他与一般的士大夫不同,他很快就跳出了传统文化的禁锢,并且在西方文化影响的刺激下,面对西方的政治、经济、文化上的一系列挑战,没有盲目乐观,也没有灰心丧气,而是以理性务实的态度,开始了对传统文化进行自我再估价,特别是对传统的民族思想,有过一番深刻的自省。他曾写就“华夷辩”一文,指出“自世有内华外夷之说,人遂谓中国为‘华’,而中国以外统谓为‘夷’,此大谬不然者。然则华夷之辨,其不在地之内外,而系于礼之有天也明矣。苟有礼也,夷可以进为华。岂可沾沾自大,厚己薄人哉?”[2]148夷夏之辨是一个老话题,但自古以来,中国人只强调用夏变夷,而不能反过来用夷变夏。王韬却发挥了《春秋公羊传》中的“中国而为夷狄则夷之,夷而有礼仪则中国之”的积极思想,提出了用夷变夏的可能性问题。这不是对传统的修修补补,也不是破罐子破摔,而是朝着“在传统外变”迈出了一大步,尽管立论还要在传统思想资源中找到根据。
用西方文明来拯救民族危机,具体而言就是必须采纳西学,变法维新,这样才能救亡图存。“设我中国至此时而不变,安能垺于欧洲诸大国,而与之比权量力也哉。”[8]“当今之世,非行西法则无以强兵富国。”[9]时代变化了,如果依旧墨守陈规,就有被时代抛弃的危险。中国如果安于现状,其后果也就可想而知。王韬倡议变革,善于从传统文化中寻找积极思想,他强调中国历史上也有过广泛变革。以传统文化的积极因素来支援他激烈的改革主张,这既反映了王韬思想的深度,也被证明是一种行之有效的策略。
第二次鸦片战争以后,西方列强从政治、经济和文化各个方面加紧了对中国的侵略和扩张,中华民族同西方列强的矛盾日益上升和尖锐起来。“西洋各国,以船炮利器,称雄海上,已三十余年。近更争奇斗巧,层出不穷,为千古未有之局。”[10]因此,御侮救亡已成为中国人的共同心理,同时也构成了王韬等改革者的民族主义的思想框架。从民族主义的立场出发,王韬对中国的主权有着强烈的自觉意识,他坚决反对任何侵犯中国主权的行径。维护主权必须要有强盛的国力作后盾,强权和利益是现代世界各国普遍追求的目标。中国只有富国强民,才能在世界立足,才能与西方列强相抗衡。而为了达成这一目标,必须采西学,制洋器,师其所长,夺其所恃。因此,王韬主张“尽一切以西法行之,一责其效”[2]268。而且最重要的不是表面上效法西方,还必须要改变国民的精神世界,在物质和精神两个层面齐头并进。因此,一方面,王韬孜孜不倦地宣传推广西方技术,一方面,积极提倡现代科学教育和代议制政治制度。他还热心参与创办了中国近代报刊,利用报刊这一新的传播方式来开发民智,实现更广范围的民众启蒙。王韬这一系列的主张和行动,为加快中国近代史的进程推波助澜,也为中国走向民族国家提供了必要的思想准备。
“构成民族主义意识形态并形成运动,不仅需要知识分子的参与和经营的政治操作,还需要广泛的社会参与……普通民众是民族主义的社会基础。”[11]虽然王韬尚未形成明确的民族主义理念,但他对民众在民族竞争中所起的作用还是有充分认识的。“船坚炮利”终究只是一种手段,要彻底解决民族危机,达成富国强民的目标,根本途径是必须进行政治改革。作为制度变革的最早提倡者,王韬在全面比较了中西政治制度的差异后,对君主专制的危害性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天下何以治?得民心而已!天下何以乱?失民心而已!……呜呼!勿以民为弱,民盖至弱而不可犯也。勿以民为贱,民盖至贱而不可虐也。勿以民为愚,民盖至愚而不可欺也。夫能与民同其利者,民必与上同其害。与民同其乐者,民必与上共其忧。”[2]87王韬认为,传统的君主专制由于权力高度集中,君主可以为所欲为,任意奴役民众,因此民众的基本利益得不到保障,君民不能同心同德,此乃天下乱之根本原因。民心既失,抵御外侮乃至建设民族国家也就无从谈起。因此,取消君主专制,实行君主立宪,是拯救民族危机唯一的可行之策,也是通向民族国家的必经之路。值得注意的是,在王韬的这一政治主张中,有着孟子民本主义思想和西方民主主义思想的奇妙结合。
从西方近代民族主义的发展历程来看,增强民族竞争力是一切民族主义国家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尽管民族主义是现代世界发展的主要动力,但它向来是一把双刃剑。因为民族主义常常以自我为中心,过分强调民族自我利益,追求民族利己主义的目标。最早建立起来的西方民族国家大多具有侵略性和扩张性,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而中国正是这一历史过程中的牺牲品和受害者。王韬承认西方列强在当今世界上所处的强势地位,也认为通过学习西方,革故鼎新,来达到国富民强,是最为迫切也是最为现实的选择。但他绝不认定强权即是公理的荒唐逻辑,因此他对西方的扩张主义始终持批判态度。“夫欲辟土疆广财赋以厚自封殖,此私也,非公也。持其力而纵横自恣,适足招邻国之怨而已。”[2]20在王韬看来,以扩大疆域或增加财富为目的所进行的民族竞争是不道德的,必然会导致国际关系紧张。而且,为了维持竞争的优势,军备竞赛是无可避免的,“夫彼既割据日多,则争竞迭出。欲以夸强而侈胜,遂不得不增兵而益防。舟车枪炮之技,尽人皆同,遂不得不更出新法,思驾其上。顾彼能然,此亦能然。日后必至斗智斗力之俱困然后已。”[2]127既看到了民族竞争的必要性,又看到了民族竞争的恶果,这是王韬的内在矛盾,也体现了他民族主义思想的内在深度。
作为一个爱国的改革者,面对危机的现实,王韬清楚地看到,中国首先必须在军事上争取获得与西方相抗衡的能力,但他又清醒地认识到所有的战争都是罪恶的。比如,他曾对日本努力学习西方所取得不凡成就极为钦佩,但同时对日本富强以后,渐生扩张侵略的野心进行了尖锐的警告和批判。“日本儒士徒见其国家效法泰西练兵讲武。……日本与泰西诸邦通商开港之始,实与法最睦或亦渐染其遗习矣?呜呼,于法之穷兵黩武不以为戒反以为可法。”[12]日本效法西方自然无可指责,但仿效法国穷兵黩武就有违正义。王韬对日本一早暴露出来的狼子野心早有洞见,他对此提出的严正警告也是及时的,尽管他的声音不能惊醒他的时代。由此看来,王韬的改革主张虽然大部分来源于西方文化,但却并未忘记儒家的德治主义理想。在民族处于空前的危机状态时,能够在坚持清醒的现实主义的同时,保持理想主义的执着,充分体现了中国最初的民族主义者的风范。所以有人评价说:“王韬的民族主义是世界主义的,心灵开放的民族主义。”[4]211
三、小 结
第二次鸦片战争以后的30年,从表面看中西关系渐趋缓和,洋务派所推动的自强运动主导了这一时期的社会,并在民族国家建设方面取得了长足的进展。配合着这一形势,思想界也空前活跃,一大批思想人物纷纷涌向前台。这批人物不但有官僚集团中的务实派,也有开明的地主阶级知识分子。不仅在人数规模上大胜于前,而且在思想广度和深度上也有重大突破。因此一时声势浩大,为加速中国近代化进程起了不可忽视的作用。在民族思想方面,他们大部分已经跳出了华夏中心主义的圈子,重新审视中西关系,承认文明多元化,积极倡导学习西方,鼓吹民族竞争,虽然尚未形成明确的民族主义理念,但在御侮救亡的时代精神框架内,奠定了全新的民族思想立场,为19世纪90年代民族主义思想的登场作了充分的准备。王韬作为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既联系着传统文化,同时又对西方文化有着广泛的接触,他的知识和修养,特别是他的开放的心灵和理性的态度,使他能够站在大多数中国人前列,对民族的危机有深刻的反省,对民族的发展有一系列建设性的改革主张,更值得一提的是,他已经摆脱了传统士大夫对统治阶级的依赖性,成为中国近代具有独立思想、独立人格的知识分子的典型。
[1]冯桂芬.制洋器议[C]//中国史学会.戊戌变法(一).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
[2]王韬.弢园文录外编[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94.
[3]王韬.弢园尺牍[M].北京:中华书局,1959:2.
[4]柯文.在传统与现代性之间——王韬与晚清改革[M].雷颐,罗检秋,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4.
[5]王韬.瀛壖杂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6]王韬.拟上当事书[C]//中国史学会.洋务运动(一).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1:514.
[7]王韬.园文新编[M].北京:三联书店,1998.
[8]王韬.变法中[C]//中国史学会.戊戌变法(一).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134.
[9]王韬.易言·跋[C]//郑观应集:上册.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167.
[10]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5[C].北京:中华书局,2008:6.
[11]李世涛.知识分子的立场——民族主义与转型期中国的命运[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0:37.
[12]王韬.法国志略:卷4[M].铅印本.上海:弢园,1889:2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