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梦故事的发展与衍变

贾 冰 李寒梅

(邯郸市黄粱梦文物管理处，河北邯郸056106)

黄粱梦吕仙祠位于邯郸县黄粱梦镇黄粱梦村，是中国名梦文化唯一的实物载体，以黄粱梦故事丰富的人生哲理和深厚的文化影响力享誉中外。吕仙祠因黄粱梦故事出名，其所在村镇也因此而得名，由黄粱梦故事还形成了“黄粱美梦”、“一枕黄粱”、“黄粱一梦”、“梦断黄粱”等成语典故。黄粱梦故事千百年来流传广泛、影响深远，也是历史上最有名的一则梦故事，堪称千古一梦。

黄粱梦故事的雏形最早见于南朝宋刘义庆(403-444)的志怪小说集《幽明录·焦湖庙祝》:“宋世焦湖庙有一柏枕，或云玉枕，枕有小坼。时单父县人杨林，为贾客，至庙企求。庙巫谓曰:‘君欲好婚否?’林曰:‘幸甚。’巫即遣林近枕边。因入坼中，遂见朱楼琼室，有赵太尉在其中。即嫁女与林，生六子，皆为秘书郎。历数十年，并无思归之志。忽如梦觉，犹在枕旁，林怅然久之。”另有版本载:“焦湖庙祝有柏枕，三十余年，枕后一小坼孔。县民杨林行贾，经庙祈福。祝曰:‘君婚姻否?可就枕坼边。’令林入坼内，见朱门，琼宫瑶台胜于世。见赵太尉，为林婚，育子六人，四男二女。选林秘书郎，俄迁黄门郎。林在枕中，永无思归之怀，遂遭违逆之事。祝令林出外间，遂见向枕。谓枕内历年载，而实俄顷之间矣。”

故事讲述的是:县民杨林外出经商，途中经过一座焦湖庙，便到庙里去祈福。看守寺庙的人问他:“你想结婚吗?”杨林回答说:“很想。”于是守庙人借给杨林一方玉枕，枕上有一小孔。杨林进入孔中，忽见幢幢琼楼玉阁，赵太尉立于楼宇之间，他将女儿嫁与杨林，生有六子，四男二女。不久杨林入朝为秘书郎，后又升任黄门郎。杨林在枕中乐不思归。守庙人让杨林从枕中出来，杨林方知在梦中经历的娶妻生子、富贵荣华，不过是须臾之间的事情。这篇文章虽然篇幅很短，却对后世“黄粱梦”的创作提供了比较完备的情节，故事中出现的玉枕在沈既济的《枕中记》中演变成了青瓷枕，枕上的孔穴也得以保留。特别是杨林梦中做了富贵人家的女婿、宦海沉浮的经历，以及经过高人指点悟透人生的情节，成为黄粱梦故事的主线，也成为小说家和戏剧家热衷的题材。它开后世“梦文学”之先河，成为中国梦文化的重要内容，后世许多仿作的故事都是以此为原型的，其续作和仿作之多是其他作品所不及的。

唐、宋、元时期是黄粱梦故事的成熟期，以黄粱梦为主题的作品开始在戏剧、小说中大量涌现。在小说方面，有沈既济的唐传奇《枕中记》、宋代话本《黄粱梦》、《太平广记》中的《吕翁》和《纯阳帝君神化妙通纪》;在戏剧方面，有元代的《开坛阐教黄粱梦》、《吕洞宾黄粱梦》及马致远的《邯郸道省悟黄粱梦》等。这些剧本都以钟离权度化吕洞宾为故事主线，在保留早期劝世功能的基础上，更加注重宣传道家的教义，都具有程度不一的全真道教色彩。

沈既济的《枕中记》是这一时期小说的代表作，奠定了黄粱梦故事在中国梦文化和文学史上的地位。它的基本情节在《幽明录·焦胡庙祝》的基础上有了很大的发展，不仅梦境更为复杂，而且人物形象也更为丰满，其思想深度和艺术魅力都略胜一筹。作者倡导道家消极避世的思想，而对儒家积极入世的思想进行嘲弄。《枕中记》里的卢生想通过科举考试“建功树名，出将入相，列鼎而食，选声而听”的志向，被一方枕头化解，卢生在梦中与崔氏结婚，官运亨通，儿孙绕膝，活至八十高龄。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仍在旅店中，店家的黄粱饭还未煮熟，从此大彻大悟。“黄粱美梦”的成语典故即源于此，并广为流传，家喻户晓。

《枕中记》的成功之处在于虚托梦境，实写人生。卢生一觉醒来，梦境里数十年的人生，只不过是客店主人蒸黄粱米饭的时间。沈既济利用梦境与现实的差距，让人们从宦海沉浮中看破红尘，劝导世人不要追求荣华富贵和官场的名利。同时，作者较为详细地描写了官场的黑暗，具有讽刺时政的意味，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对现实的批判性。

马致远的元杂剧《邯郸道省悟黄粱梦》，承袭了《枕中记》的基本情节，并进一步做了演绎。故事内容发展为:书生吕岩前去求取功名，在邯郸道黄化店内遇见仙人钟离权，钟离权给了吕岩一个枕头，吕岩枕着它入睡，梦中经历了富贵穷困，醒来后看破红尘，厌弃了酒色财气，决定跟随钟离权出家修道，而此时店婆婆所煮的黄粱米饭尚未熟。

《枕中记》中的吕翁本来是没有名字的，这部元杂剧则改成了钟离权点化吕洞宾的故事。钟离权、吕洞宾是道家的代表性人物，当时关于他们的传说极为流行，作者马致远将卢生与吕翁的故事附会到了八仙中的钟离权与吕洞宾的身上，并用大量的篇幅描写了神仙洞府的虚无缥缈及神仙逍遥自在的生活，赋予剧作宣扬神仙道化的内容，劝诫世人出世超凡、皈依道教。

吕岩梦境中反映的社会现实更加黑暗，通过天下的旱情，揭露了当时统治阶级的黑暗腐朽、朝廷上的相互倾轧、达官贵人们的昏庸、政治上裙带关系盛行等丑行，对黑暗的社会现实进行了无情的揭露和鞭挞。

明清时期是黄粱梦故事的发展期。明清小说有《续黄粱》、《黄粱续梦》、《反黄粱》、《黄粱梦》等。由于受到黄粱梦故事的影响，在这一时期的文学史上，涌现出一大批以写梦为题材的作品，包括《红楼梦》。这些作品叙事性增强，情节完整，提升了作品的文学性和趣味性。

蒲松龄创作的小说《续黄粱》直接承自唐传奇，揭露了位高权重的高官搜刮民脂民膏、欺压百姓的罪恶行径，讽刺了封建官吏结党营私、趋炎附势的卑鄙嘴脸，给人以强烈的震撼。《续黄粱》适应小说叙事的要求，插入一些口头俚词俗语，叙事中运用了诗句、诗意，语言浅近，行文洗练，富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和趣味性。

清末较有影响的关于“黄粱梦”小说是黄世仲的中篇小说《黄粱梦》，但它并不是根据《枕中记》的故事来叙述的，而是借用“黄粱美梦”的寓意写出的一部具有政治性的讽喻小说。这也是近现代“黄粱梦”续作的一个特点，它抛开了黄粱梦故事的本体，而只是根据其含意进行全新的创作。

明代的戏剧有谷子敬的《邯郸道卢生枕中记》、无名氏的《吕翁三化邯郸店》、车任元的南杂剧《邯郸梦》、苏汉英的传奇《吕真人黄粱梦境记》、徐霖的《枕中记》等。明代大戏曲家汤显祖的“玉茗堂四梦”中的《邯郸记》更是妇孺皆知。

汤显祖的《邯郸记》很明显是以唐代沈既济的《枕中记》传奇为蓝本，进行了脱胎换骨的改造，然后增添了许多新意而成。剧中用了很大的篇幅来描写奸佞丞臣宇文融与卢生之间的斗争，刻画了皇帝的昏庸和好色的本性，权贵之间互相倾轧、群臣趋炎附势的种种丑态以及官场上种种伎俩和炎凉变幻在剧本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仕途的挫折使汤显祖认识到官场和社会的腐朽，但他又找不到出路，只好借助于神仙的点化，来唤醒当权者的痴迷，并把逃避现实当作摆脱烦恼的出路。剧本将奇幻与现实紧密结合，洋溢着浓郁的浪漫气息。鲁迅肯定了《邯郸记》对传播《枕中记》的作用:“明汤显祖又本《枕中记》以作《邯郸记》传奇，其事遂大显于世。”(《＜唐宋传奇集＞稗边小缀》)

苏汉英的《吕真人黄粱梦境记》是一部非常有特色的戏曲作品，主要内容是写八仙中的汉钟离度脱吕洞宾一事:吕洞宾随汉钟离到一酒肆，汉钟离煮黄粱为饭，吕洞宾乘隙小睡，在梦中身居高位，子贵妻荣，恩宠有加。后获罪被贬居海边。此时被汉钟离唤醒，黄粱饭才刚刚煮熟。吕洞宾由此悟得荣华富贵不过黄粱一梦而已，遂随汉钟离出家修道，擢入仙班。作者在编撰故事的过程中，对当时社会上的一些丑恶现象肆意嘲讽，大加鞭挞，令人耳目一新。

近现代是黄粱梦故事的延续期。关于“黄粱梦”的新编戏剧常演不衰，如根据汤显祖剧作改编的昆剧《邯郸梦》，成为继《牡丹亭》之后又一昆曲精品和代表作。1982年，昆曲名家俞振飞还在演出折子戏《邯郸梦》;1986年文化部举办汤显祖逝世370周年纪念活动时，江西省赣剧团演出了《邯郸梦记》;2010年邯郸平调剧团编演的魔幻舞台剧《黄粱梦》抨击腐败，启迪人生，再次掀起一股“黄粱梦”戏剧热，显示出其旺盛的生命力。

［1］(南朝·宋)刘义庆.幽明录［M］.台北:广文书局，1979年

［2］(北宋)李昉等.太平广记［M］.武汉:湖北辞书出版社，2012年

［3］史良昭.元曲选［M］.上海:上海书店，1983 年

［4］(清)蒲松龄.聊斋志异［M］.长沙:岳麓书社，198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