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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阳方言的重叠式名词

2013-08-15周国鹃

苏州教育学院学报 2013年2期
关键词:单音节丹阳义项

周国鹃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丹阳地处吴方言和江淮官话交界处,语言现象极其复杂,在重叠方面,也呈现出了其不同于吴方言和江淮官话的特点,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存在大量的重叠式名词。

普通话中“重叠式名词主要是亲属称谓……亲属称谓以外的重叠式名词只有‘娃娃、星星、宝宝’少数几个。”[1]33此外,普通话中,“名词不能用重叠式表示某种共同的语法意义”[2]。然根据黄伯荣、侯精一、胡海、郑庆君等的研究,名词重叠在晋方言、西南官话、湘方言中有广泛的分布,且重叠形式极为丰富。不少研究者从重叠式的构成及语法意义方面进行了阐述,大多认为重叠式有小称义或来自于儿语,或者从语言类型学的角度认为形式的重叠表达了量的增加。

丹阳方言的重叠式名词有与上述研究一致的地方,但也有其独特性。本文将在对丹阳方言重叠式名词进行详尽描述的基础上加以比较、阐释。重叠式亲属称谓及儿语重叠式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

一、重叠式名词的构成类型

(一)AA式

丹阳话中AA式重叠名词很多。例如:

(1) 壳壳 缝缝 把把 泡泡 瓢瓢 圈圈果果 秆秆 梗梗 槽槽 沫沫 襻襻 杠杠批改文字或阅读中作为标记所画的粗直线

(2) 片片 块块 眼眼 点点 尖尖 条条子子小而坚硬的块状物或粒状物

(3) 奶奶乳房篮篮 桩桩 钩钩 屑屑 墩墩

(4) 匣匣 杯杯 盒盒 架架 夹夹

(5) 叶叶 管管 皮皮 棍棍 果果

(6) 纸纸 筒筒 洞洞 包包 背背背部怀怀胸口或胸部

(7) 角角角状的物体木木小孩吃饭的碗路路细长条状的裂缝人人人形的玩具脚脚渣滓心心植物的嫩芽

(8) 十字绞绞像“十”字的形状叫叫哨子围围围裙或围兜搭搭刘海

第(1)、(2)组的重叠式名词在普通话中均有相对应的“儿”尾词,且跟普通话一样,某些词存在基式,只是在表示某些义项时以重叠的形式来表示,而不是用重叠式来表示所有的义项。在义项上,这些重叠式跟普通话“儿”尾词也非一一对应,有些普通话所有的义项,在丹阳话的重叠式中没有。如:泡儿,普通话里有两个义项,一是“气体在液体内使液体鼓起来造成的球状或半球状体:水~︱肥皂~”,二是“像泡一样的东西:灯~︱手上起了~”。在丹阳话中,重叠式“泡泡”表示的只是第一个义项,第二个义项在丹阳话中用单音节名词“泡”表示。如:

1.一到夏天头,她手里就都是水泡泡。

2.烧饭格辰光手里烫出蛮大格几个泡烧饭

时手里烫了几个大泡儿。

第(2)组重叠式名词除了跟第(1)组一样具有一般名词的语法语义特征外,还包含有“……状”的意思,表示事物在花色、形状等方面的特点。重叠式后加结构助词“过”在句中可以作谓语、宾语、定语。如:

3.他辣件衬衫条条过他那件衬衫是条纹的。

4.把洋山芋剺得片片过把土豆切成片儿。

5.子子过糖便宜点细粒儿的糖便宜点儿。

第(3)、(4)、(5)组重叠式名词在普通话中均有对应的“子”尾词存在。在丹阳话中,第(3)组只有重叠形式存在,第(4)组“子”尾形式和重叠形式并存,在单用时可以互换,但在前面有修饰词时,一般用重叠式。如:铁皮匣匣、大过杯杯大的杯子、洋火盒盒火柴盒、衣架架衣架、花夹夹花夹子。第(5)组也是“子”尾形式和重叠形式并存,但意思有差别,两者为互补关系,“子”尾词表示观念上比较大或重要的事物,重叠式表示观念上较小或不重要的事物。如:“皮皮”和“皮子”。

“皮皮”指瓜果的无食用价值的外皮,如“西瓜皮皮、香蕉皮皮”,而包馄饨的皮儿一定要说“皮子”。 这在普通话中好像正好相反,普通话称“西瓜皮” “饺子皮儿”,大概是西瓜的外皮相对于其他水果的外皮来说不是那么小,包饺子的“皮儿”相对于其他东西来说是比较小的。而丹阳话“皮皮”的小称义可能立足于“皮”在整个物体中的价值,“皮皮”是瓜果中无食用价值的部分,自然是“小”的,而“皮子”对于馄饨或饺子来说,是很重要的部分。

第(6)、(7)组重叠式名词在普通话里为单音节名词,而在丹阳话里则基本以重叠形式出现,只在一些文读词汇如“火星、山洞”等中以单音节形式出现。其中第(6)组重叠式意同普通话单音节名词,第(7)组重叠后有了不一样的含义。

第(8)组为单音节动词重叠而成的名词,丹阳话中此类重叠式数量不多。其中“绞绞”不能单用,一定要跟前面的修饰、限定语一起出现。

(二)ABB式

普通话中没有ABB式重叠名词,而丹阳话中有大量的ABB式重叠名词。如:

(1)鸦雀雀 鹁鸪鸪 蝙蝠蝠 蝴蝶蝶 壁蟢蟢 灶鸡鸡

脚弓弓 疙瘩瘩一种直接煮着吃的小面团

(2)花苞苞 水凼凼 方框框 笔筒筒 红纸纸 圆圈圈 铁环环

(3)出痧痧 猜谜谜 躲猫猫 备酒酒小孩模拟办酒席的游戏

荡秋秋 揹罗罗把人背在身上(多指幼儿)削漂漂一种游戏,把小瓦片等沿水平方向用力投出,使在水面连续跳跃

第(1)组多为动物名称,普通话为AB形式,丹阳话重叠B而成三音节名词,BB不成词,没有独立的意义。

第(2)组普通话AB成词,丹阳话AA式重叠名词大多可以进入这个格式成为BB,因此BB成词,有独立的意思。这类格式能产性很强,BB可以和不同的A组成ABB式重叠名词。A不限于单音节。如:

纸纸:红~~ 白~~ 砂~~ 棉~~ 牛皮~~

皮皮:铁~~ 铅~~ 老~~ 西瓜~~ 萝卜~~

当然,由于表达的义项的不同及约定俗成的地域差异,丹阳话中部分ABB式重叠名词在普通话中没有对应的AB基式。同样A可以是单音节也可以是双音节的。如:

豆节节带皮的毛豆、山丫丫山坳、烂泥人人泥人、算盘子子算盘珠子、棉花果果还没开出棉花的果子

第(3)组均为动宾结构,部分在普通话中有AB形式。这部分的BB不成词,不能单独使用。

(三)AAB式与AABB式

丹阳话中AAB式重叠名词不多,有一部分是受普通话影响而进入丹阳话的,如“泡泡糖、泡泡纱、跷跷板”等,有些是丹阳话中特有的,如“纱纱布纱布、毛毛烟极微弱的烟、温温水温水、豆豆饭放豆子煮的米饭”等。这些AAB式重叠名词都应该分析成AA+B,AA是修饰限制性的,B是中心语。

普通话中有AABB式重叠名词,比如风风雨雨、山山水水、方方面面、上上下下、家家户户、条条框框等。按照吴吟、邵敬敏所说,这些AABB式的基本意义是表示“多量”,此外还有表“遍布”的附加意义。[3]丹阳话中除了有这些普通话词汇以外,还有一些由自身特有语素组成的词语,如:“棍棍棒棒、块块子子、心心念念”等,表示“多量”。

除了这种并列结构,丹阳话中还有修饰限制结构的AABB式重叠名词,如:

纸纸盒盒纸盒子皮皮屑屑皮屑叶叶心心叶子心儿钩钩尖尖钩子尖儿匣匣缝缝匣子缝儿

这种结构有时单独难以区分并列还是偏正结构,要在具体的语境中才能区分开来。如:

6.皮皮屑屑都吃干净咧皮和屑都吃干净了。

7.冬天头人身里格皮皮屑屑一味多冬天人身上的皮屑特别多。

8.叶叶心心都好吃哆叶子和心儿都好吃的。

9.他大叶叶弗吃,只吃叶叶心心他大叶子不吃,只吃叶子心儿。

二、重叠式名词的特征

(一)声调特征

对于普通话重叠式名词的语音,朱德熙先生指出“重叠式名词主要是亲属称谓……这一类重叠式的第二个音节读轻声,第一个音节如果原来是上声,在重叠式里变为半上。”[1]33丁声树先生也认为“重叠式名词一般是末一音节轻读……有时把一个单音节名词重叠起来表示‘小’,如‘眼眼(儿)’‘盆盆(儿)’等,末一音节也是轻的。”[4]理由为重叠词是由两个相同的字所构成的,光靠前字已可清楚表达词义,后字仅具语法功能,因此将后字读为轻声。从这些表述可以看出,普通话名词重叠主要是构形方面的,表示统一的语法功能。

丹阳话的重叠式名词在声调上没有这样统一的特征。在丹阳话中,重叠式名词前后两字声调有的相同,有的不同,且重叠式和基式的声调也是有的相同,有的不同。如:包[pɔ˧],包包[pɔ˥pɔ˥];壳[kʻɔʔ˥],壳壳[kʻɔʔ˧ kʻɔʔ˧];点[tɪ˥],点点[tɪtɪ];眼[ŋæ],眼眼[ŋæ ŋæ];条[tiɔ

],片片[p‘ɪ˧ p‘ɪ˧]。这些声调的变化毫无规则可寻,似乎为约定俗成的产物。从语音上来看,丹阳话的这些名词重叠比普通话要复杂得多,可以推测其形成机制及语法功能也应复杂于普通话。

],条条[tiɔ˧tiɔ˥];片[p‘ɪ

(二)语义特征

几乎所有涉及名词重叠的研究都认为,名词重叠式表示小称义。丹阳方言名词重叠式,也大多表示小称义。丹阳方言最主要的一类重叠式名词为对应于普通话“儿”尾词和“子”尾词的AA式重叠名词。“儿”尾是小称标记,这早有定论,因此丹阳方言中对应于“儿”尾词的重叠名词均有小称义。而对应于“子”尾词的重叠式名词,相对来说小称的意味没有来自“儿”尾词的重叠式强。因此丹阳话中有部分重叠式名词和“子”尾词是并存的,一般由重叠式表示小称义,和“子”尾词构成了对立。如:“管管”和“管子”。“麦管儿”丹阳话一定要说“麦草管管”,而埋在地下的粗大的水管,则一定要说“管子”,不能说“管管”。分到家里的细的自来水管,可以说“自来水管管”,也可以说“自来水管子”,视各人对此的主观评判而定,认为是细小的,用“管管”,认为相较于其他一些细小的管子已经算是粗的,用“管子”。这些现象,印证了赵元任先生在《中国话的文法》中的一段话:“名词加上‘儿’或‘子’通常意义相同,只是用‘儿’的在指小的意味上效果稍微强一点。”[5]

ABB式重叠名词同样具有小称义。这类重叠式主要分两类,一类是农村常见的一些小动物的名称,另一类是农村儿童常玩的游戏,这些重叠明显带有儿童语言的特点。石毓智认为汉语小称的来源有两大类,一是直接来自表示“小孩”概念的“儿”,一是来自可能反映小孩使用语言的特点“重叠”和“高声调”。[6]因此,丹阳话中大部分ABB式重叠名词可视为表示小称义。对于“高声调”表示小称义,丹阳话“角角”这个重叠式名词也可作为一个佐证:表示角状的物体,如“山芋角角[kɔʔ˧kɔʔ˨]、山芋剺切角角[kɔʔ˧kɔʔ˨]”,这时没有小称义,只表示事物的形状;如要表示小称义,“角角”的发音为 [kɔʔ˥kɔʔ˦],如:“你隔格小气鬼,浪大格烧饼就分一个角角把我你这个小气鬼,那么大的烧饼就分一个角儿给我”。后者的声调明显高于前者。

不过,在丹阳话中,不是所有的名词重叠式都表示小称义,一些表示物体形状的重叠式如圈圈、条条、块块、片片等就没有小称义。就是有些对应于普通话“儿”尾词的重叠式,也可以小称义和普通义并存。如“缝缝”,丹阳话即可以说“一条蛮细格缝缝”,也可以说“蛮大格缝缝”。此外更是有一些由单音节名词构成的重叠式,如:纸纸、凼凼、筒筒、篮篮等,这些名词没有单音节形式,只有重叠式。这些词语的语义特征与普通名词相同。

三、结论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丹阳话重叠式名词并不完全表示小称义,也不完全来于儿语。丹阳话重叠式名词的产生,有多方面的原因:一是儿童语言的影响,如一些表示动物名称和儿童游戏的重叠式名词,毋庸置疑来自于儿童语言,不过在现在的话语中已成为了广用语,没有非重叠的基式存在。二是由于丹阳话小称词尾的欠缺。丹阳话中没有“儿”尾词,而普通话“儿”尾词可以表示亲密、喜爱的意味。重叠式和小称意味不够强的“子”尾词在丹阳话中构成了对立也是一个证据。由此可以推测,这种语意表达能力的欠缺可能促使本属于儿童语言的重叠式名词进入了广用表达系统。第三个原因应该是最主要的,那就是双音节化的需要。首先来看丹阳话中一种特殊的构词方式。丹阳话中有一些词语,形式上看似单音节名词的重叠式,但前后两字读音不同,前一个字用说话音,后一字用读书音。如:辈辈[pæ55pe 55]行辈、辈分,[辈pæ]是读书音;大大[tə˩tɑ

]是说话音,[辈pe

]地位高,身份特殊,大[tə˩]是说话音,大[tɑ˩]是读书音; 肠肠[ʦɑŋ˩ʦæ˩]作为食品的猪肠子,多指大肠,肠[ʦɑŋ˩]是说话音,肠[ʦæ˩]是读书音。这跟普通话中大量的同义复合词如“原委、牙齿、地方、身躯”等应该属于相同的构成机制。

此外,如上所述,丹阳话重叠式名词前后两字的声调变化没有普通话那样一致的变化规则,其复杂程度不亚于丹阳话二字组的连读变调[7],也说明其重叠应为构词层面的,而非构形层面的。“纸纸、篮篮、背背”等这些没有单音节基式的重叠式名词,以及“包包、条条、圈圈”等重叠后没有小称意味的重叠式名词,应该都是汉语发展中双音节化的表现。

至于为何丹阳方言的重叠式名词远远多于与之相邻的无锡、苏州等地方言以及镇江、南京等地的江淮官话,也许要在对丹阳方言进行全面考察后才能找到答案。这将是笔者的努力方向。

[1] 朱德熙.语法讲义[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33.

[2] 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M].3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12.

[3] 吴吟,邵敬敏.试论名词重叠AABB式语法意义及其他[J].语文研究,2001(1):12-16.

[4] 丁声树.现代汉语语法讲话[M].北京:商务印书馆,1961:226.

[5] 赵元任.赵元任全集:第1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

[6] 石毓智.表现物体大小的语法形式的不对称性——小称的来源、形式和功能[J].语言科学,2005,4(3):31-41.

[7] 吕叔湘.丹阳方言的声调系统[J].方言,1980(2):85-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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