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胡适“少年中国之精神”
2013-08-15季相林
季相林
(青岛大学思想政治理论教学部 山东 青岛 266071)
胡适,现代著名学者、诗人、历史家、文学家、哲学家。因提倡文学革命而成为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之一。尽管从他留美回国直到病逝于台湾,人们对他的评价起起伏伏,但他思想中不乏真知灼见,对中国近现代思想产生的影响也是实实在在的。再读他的“少年中国之精神”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胡适的“少年中国之精神”是1919年7月他在少年中国学会上的演讲稿(后发表在《少年中国》1919年第1期上)。当时的中国社会正处于推翻清王朝的统治、结束二千多年的封建帝制的重要转折时期,尽管还处在北洋军阀黑暗统治下,但中国社会已经不是原先意义上的社会了,那么,中国怎样从“传统的中国”转向“现代的中国”,也就是说少年的中国应以什么样的精神面貌呈现在世人面前,是当时有识之士所思考和探寻的问题。正是在这一背景下,由李大钊和王光祈等人发起,于1919年7月1日正式成立了少年中国学会,毛泽东、恽代英、邓中夏、高君宇、李达、蔡和森、赵世炎、张闻天等进步青年都是这个学会的重要成员,学会的宗旨是“本科学的精神为社会活动,以创造少年中国”。胡适积极参与少年中国学会的活动,而在学会上所作的题为“少年中国之精神”的演讲,阐述了他对少年中国应具备的精神的理解。
一、科学的思维方法
在胡适看来,科学的思维方法就是思考、办事的逻辑。他说:“逻辑即是思想、辩论、办事的方法;一般中国人现在最缺乏的就是一种正当的方法。因为方法缺乏,所以有下列的几种现象:1.灵异鬼怪的迷信,如上海的盛德坛及各地的各种迷信;2.谩骂无理的议论;3.用诗云子曰做根据的议论;4.把西洋古人当做无上真理的议论。”[1](P77)胡适先生所说的这些现象不仅在当时,即使在当今社会还不同程度地存在着。如,一些人发财了、致富了,不认为是赶上了好时代、是党的致富政策所致,而是祖宗的阴德、财神的眷顾,于是不惜重金修祖坟、敬财神;如今网络正以异乎寻常的速度进入社会各个领域和家庭,给人们的学习、工作和生活带来了极大便利,网络也被称之为第四媒体,然而,每天都有许多网民在网上无理的议论、呐喊、甚至谩骂,更有甚者一些网民断章取义、造谣中伤、散布不负责任的消息,引起人们思想的极大混乱;在我们的报告、报纸、论文、书籍中,到处引用的是领导怎么讲的、古人是怎么说的、外国人是怎么想的,唯独缺少自己是怎么说的、怎么想的。胡适先生列举的这些现象发生在近一个世纪前,为什么近百年后这些现象还大量存在?究其原因是一些人的思想、思维方法还只是停留在感性、较为原始的思维阶段,还没有真正进入理性、科学的思维阶段,也就是还没有形成科学的思维方法。在胡适看来,“少年中国”应具有新的思维方法,他说的新的思维方法应包括以下几点:
首先,注重事实。胡适认为:“科学方法是用事实做起点的,不要问孔子怎么说,柏拉图怎么说,康德怎么说;我们须要先从研究事实下手。”[1](P78)也就是说,不管古人贤哲是怎么讲的,关键看事实是什么,一切从事实出发。虽然古人贤哲说的是箴言有道理,但是时间、地点、条件都发生了变化,再去套用势必南辕北辙。在这方面,我们有着惨痛而深刻的教训。民主革命时期,我们党内曾经不顾中国革命的实际,把马克思主义教条化,把苏联共产国际经验神圣化,犯了一次右倾和三次“左倾”错误,使中国革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我们同样犯了类似的错误,搞了劳民伤财的“大跃进”和全盘错误的“文化大革命”,使我们的经济走到了即将崩溃的边缘。“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我们党深刻反思我们过去的一些做法。1987年11月中共中央在北京召开工作会议,邓小平在闭幕会上作了《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著名讲话,他强调指出:“一个党,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如果一切从本本出发,思想僵化,迷信盛行,那它就不能前进,它的生机就停止了,就要亡党亡国”。[2](P143)这是邓小平反思过去20多来年我们的做法得出的重要结论,为我们党重新确立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奠定了基础。对此,胡耀邦同志说得更直接形象。1983年8月,他会见了前世界青年联盟主席贝尔尼尼,在谈到对社会主义的道路进行的探索问题时,他说了这样的话,其大意是:我们不能从经典著作中找具体的方案,马克思没有坐过飞机,列宁没有看过电视。马克思的著作里找不到制造飞机的办法,列宁的著作里也找不到制造电视的办法。如果非得这样做,那么就是中国古话说的“缘木求鱼”的蠢人。因此,我们只有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指导下通过实践进行探索。正是邓小平等中国共产党人有这样的思想方法,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打破常规,才走出了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建设道路,取得了举世瞩目的辉煌成就。虽然,胡适的注重事实不能和党的思想路线相提并论,但是,在注重实事探寻科学方法上具有相同之处。
其次,注重假设。关于“假设”在胡适思想研究中人们争论较大,的确“假设”这个名词的使用是有一定范围的,用在科学或知识领域是有意义的,使用领域不能太宽泛。胡适在《少年中国之精神》一文中正是在科学或知识意义上来阐释“假设”的。他说:“科学家最重‘假设’(Hypothesis)。观察事物之后,自说有几个假定的意思;我们应该把每一个假设所含的意义彻底想出,看那意义是否可以解释所观察的事实?是否可以解决所遇到的疑难?所以要博学;正是因为博学方才可以有许多假设,学问只是供给我们种种假设的来源。”[1](P78)也就是说,人们观察、思考得到认识后,应该提出几个疑问,疑问以假设的形式呈现出来,如果没有这些假设,就不会促使人们去发现问题,只有通过对这些假设问题的追问,进而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是科学精神的真谛。恩格斯在谈到自然科学的发展时曾说,只要自然科学思维着,它的发展形式就是假说。他又说,新的事实被观察到了,旧的说明方式不中用了,就要新的说明方式[3](P105)。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也是从假说开始的,他在16岁时就开始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一个人跟着光线跑,并企图抓住它,会发生什么现象?这个问题他足足思考了10年,也做过许多实验,最后他得出结论:时间是值得怀疑的!也就是说牛顿的绝对时空观是值得怀疑的。也正是在怀疑的基础上,他提出了大胆的假设,通过论证,发现了伟大的相对论。假说就是发现问题,它是科学研究的起点。提出一个假说需要智慧也蕴含着创新,在某种程度上说,提出假说比论证假说更难、更重要。
最后,注重实证。在胡适看来,仅有假设还远远不够,还必须有科学的论证,他说:“许多假设之中,我们挑出一个,认为最合用的假设;但是这个假设是否真正合用?必须实地证明。有时候,证实是很容易的;有时候,必须用‘实验’方才可以证实;证实了假设,方可说是‘真’的,方才可用。”[1](P78)实证是科学研究中的重要一步,要做到这一步并非易事,需要坚韧不拔的意志和渴望探索宇宙秘密的信心,在一个个假设中探寻到真理,科学就是在这种探索中跋涉,也是真正科学精神的体现。
胡适在近一个世纪前,期盼少年的中国能够有这种科学精神,但时至今日这种科学精神仍然没有得到彰显,这恐怕与我们的教育有关。我国“两弹一星”之父钱学森临终前留下的著名的钱学森之问说:“我国的高等教育为什么培养不出杰出的人才?”说的就是我们的教育既缺乏科学精神的培养又缺乏科学方法的训练,学校和教师整天对学生灌输的只是是什么,从不问为什么,把活知识变成了死知识,把聪明与智慧变成了僵化与教条,认为什么有用就教什么,什么有用就学什么,学校以培养出多少官员而自豪。其实,科学与实用、功利主义无关,如果我们的教育以此来追求科学,恐怕永远也无法懂得科学的真谛。美国著名科学家亨利·罗兰在《为纯科学说句话》中说到:其大意是,要运用科学,就必须让科学自身独立下去,如果我们只注意科学的应用,必然会阻碍它的发展。那么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退化成中国人那样,他们几代人没有在科学上取得什么进展,因为他们只满足于科学的应用,而根本不去探讨为什么要这样做的原因。虽然亨利·罗兰是在警告美国人,但是他更直接地批评了我们;虽然他的话很刺耳,但的确应该让我们中国人警醒。只有彻底改变对科学的思维方式,从教育入手,使科学精神真正渗透到我们民族的血液中,经过几代、几十代人的努力,才能使我们跨入科学强国的行列之中。
二、少年中国的人生观
胡适对当时一些中国人流行的,如醉生梦死的人生观、退缩主义的人生观、投机主义的人生观极为不满,在批评上述几种人生观的基础上,他提出少年中国应该具有的人生观。
首先,批评精神。胡适认为:“一切习惯、风俗、制度的改良,都起于一点批判的眼光……我们如果发愿要造成少年的中国,第一步便须有一种批判的精神;批评的精神不是别的,就是随时随地都要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不那样做?”[1](P79)在胡适看来,批评就是每个人时刻都要反思,反思自己的行为是否符合社会规范,反思今天在做什么,明天应该做什么。古希腊贤哲苏格拉底说:没有反思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生活。也就是说,人活一天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么生命将失去意义。如果人人都有这种批评精神,那么社会不良习惯、风俗就会大大改善,进而促进社会的和谐稳定与发展,遗憾的是当今社会中还有相当一部分人缺乏这种批评精神。
其次,冒险进取精神。胡适认为:“我们须要认定这个世界是很危险的,不太平的,是需要冒险的;世界的缺点很多,是要我们来补救的;世界的痛苦很多,是要我们来减少的;世界的危险很多,是要我们来冒险进取的。”[1](P79)在这里胡适所说的冒险进取精神,其实质就是探索和创新精神。的确,自从人类在地球上出现以来,面对的是凶险的自然环境,危险是无处不在的。人类没有一些动物的力量大,跑的也没有一些动物快,更没有一些动物凶猛,人类正是靠自己的智慧和不断地创新进取精神才走到今天。然而,就我们这个民族而言,由于受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椽子先烂等“中庸”思想的影响,勤劳、忍耐、事功有余,进取、探索、创新不足,这可能是中国没有产生科学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同样,没有创新也产生不了艺术大师和思想巨人。自欧洲文艺复兴以来,我们无论是对科学的贡献上,还是艺术、思想的成就上,都被西方人甩在了身后。大的方面我们不说,仅就中央电视台播出的《动物世界》节目而言,在这个节目里有多少是我们自己研究拍摄的?恐怕找不到几条,因为要弄清楚一种动物的生活习性、生存繁演历史,需要几年甚至几十年跟踪研究,需要忍受寂寞、痛苦、危险,甚至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正是他们的冒险与创新精神,才为我们呈现了一幅五彩斑斓的世界,也为我们利用和保护动物提供了科学依据。虽然我们在认识世界方面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但是世界仍然有众多未解之谜须要破解,要破解未解之谜须要不断探索和创新。创新是一个民族的不竭动力,人类的实践没有止境,认识和创新也就没有止境。百年前胡适提倡的进取创新精神是很有远见的,但时至今日这种精神在我们身上体现得并不好,中华民族要想赢得世人的尊重、走在世界先进民族的前列、为人类作出较大的贡献,就必须在科学、思想、艺术等领域作出令世人瞩目的成就,而要作出巨大成就,探索、进取、创新精神是不可少的,培养这种精神已是我们应该认真面对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最后,社会协进精神。在胡适看来,一个社会仅有批评精神和进取精神还远远不够,还必须有协作精神,他说:“社会是有机的组织,全体影响个人,个人影响全体,社会的活动是互助的,你靠他帮忙,他靠你帮忙,我又靠你同他帮忙,你同他又靠我帮忙;你少说了一句,我或者不是现在的样子,我多进了一份力,你或者也不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和你多进了一份力,或少做了一点事,社会的全体也许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这便是社会协进的观念。”[1](P79)在这里,胡适把人与人之间的团结协作分析得既细致又深刻,阐明了团结协作的重要性。正像康德所说:不能只以别人为手段,而不同时也以别人为目的。也就是说,在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问题上,不能把别人当做是实现自己目的的手段,而不把别人作为目的。只有人与人之间相互尊重,每一个人都承担起自己应该肩负的责任,这个社会才能健康地向前发展。当前,我们正在科学发展观的指导下,以人为本,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其中一个重要目标就是实现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发展,要实现这一目标,人与人之间的团结协作是前提和保障,通过这一目标的实现,进而推动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
胡适先生看到了当时中国社会在思维方法与人生观方面存在的问题,试图通过科学思维的培养和树立正确的人生观来解决这一问题,并对中国的未来充满信心。胡适的“少年中国之精神”所阐释的思想对当今中国社会的发展仍然具有借鉴意义。
[1]胡适.再造文明[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2]邓小平.邓小平文选(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3]舒伟光、邱仁宗.当代西方科学哲学述评(第二版)[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