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发应激到内生自主——简析中国现代化的发展历程
2013-08-15何花
何 花
(绵阳师范学院,四川 绵阳 621006)
现代化,从它的源头上说,大体有两种:一种是自我本土的原生型现代化,或称为“内源性”现代化;一种是外力推动的应激型现代化,或称为“外源性”现代化。原生型现代化一般是早发内生的,应激型现代化一般是后发外生的。后发外生型现代化在发展过程中并不始终具有外生性质,特别是发展后期,越来越表现出内生性特点。这不仅由事物自身发展的规律所决定,也是外界压力迫使的缘故。因为任何外生型现代化,要想持续发展下去,摆脱依附外界的状态,必然要走内生自主的发展道路。只有自觉内生型的现代化,才是持久的自强的现代化,否则跟在别人后面亦步亦趋,一味模仿别人,不能真正实现现代化。中国现代化的历程,鲜明地体现了上述现代化的特点和性质。
一、中国早期现代化的外发应激性
中国早期现代化是从19世纪60年代开始启动的,最初源于西方资本主义势力的入侵。由于当时的统治者昏庸腐朽,中国成了西方列强的猎场。西方资本势力在东进的同时也带来了先进的现代的工业文明,这对尚处于封闭而自大的天朝大国产生了巨大的冲击,使中国的专制社会逐渐走向解体。马克思对此曾经指出:“英国的大炮破坏了中国皇帝的威权,迫使天朝帝国与地上的世界接触。与外界完全隔绝曾是保存旧中国的首要条件,而当这种隔绝状态在英国的努力之下被暴力所打破的时候,接踵而来的必然是解体的过程,正如小心保存在密闭棺材里的木乃伊一接触新鲜空气便必然要解体一样。”[1]正是在外国列强的入侵下,西方工业文明的“新鲜空气”不断渗透进了旧中国这具腐朽的“木乃伊”身上,产生了与他们主观愿望不一致的使中国专制社会不断解体的客观效果。
现代化不仅仅指经济现代化和生产方式的机械化、工业化,而是一项涉及社会秩序、政治制度、伦理认同、价值取向等全方位的系统工程。中国早期现代化最早效仿西方经济现代化,经历了从器物层次、制度层次到观念层次的三个逐步递进演变历程。洋务运动是近代中国第一次以富国强兵为目标的现代化运动,属于中国现代化器物层次的变革。它在实业方面创办了第一批近代军用企业和民用企业,开创了近代工业的先河;军事方面,创办了新式陆军和海军,增强了国防力量;教育方面,创立了同文馆、水师学堂和武备学堂,派遣留学生,翻译外国书报等,培育了一批具有西学知识的人才;外交方面,创立外交机构,促进了与外国的交往。洋务运动不是民间资本主义势力自发和自觉的发展,而是主要依靠政权的力量,通过官督商办、官商合办等方式创办起来的。但是,甲午海战中国的失败,宣告了它的破产。
中国早期现代化不仅体现在技术层面,还体现在制度和学术层面。洋务运动失败后,新兴的资产阶级认为失败的主要原因在于中国封建专制政治的黑暗与腐朽,由此开始了近代中国政治革新的运动。戊戌变法、辛亥革命属于中国现代化制度层次的变革。资产阶级维新派主张建立君主立宪制的资产阶级政体,但百日维新的失败,标志德日式的资本主义政治现代化模式的流产;资产阶级革命派主张建立资产阶级共和国,但辛亥革命胜利后中国政治乱象横生,武人专政,民不聊生,说明英美式的资本主义道路在中国同样行不通。中国先进人士由此开始新的现代化探索,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聚集到文化领域,意识到只有用新的思想和文化来武装国民头脑,彻底洗涮国民的封建愚昧思想,才能开出现代化的真正药方,结出现代化的绚丽果实,否则革命的成果将丧失殆尽。由此,新文化运动应时而生。
新文化运动属于中国现代化观念层次的变革,其先驱者陈独秀提出伦理的觉悟才是“吾人最后觉悟之最后觉悟”[2]。“伦理觉悟”是根本觉悟,它要求社会实行整体现代化变革。即是说,它要求中国现代化不只是移植西学科技之“用”,还必须移植西学之“体”。因此,新文化运动不仅主张学习西方的先进科学技术,而且主张全面学习西方,包括西方的教育体制、科研体制、社会支持系统、价值取向、思想意识等。十月革命爆发后,中国人民从俄国革命看到了希望和曙光,最终找到了这种“新文化”,即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相结合,产生了中国共产党,中国革命由此开始了新的历程。
中国早期现代化,由于受西方文化的侵蚀和影响,是一种应激回应型和防御型现代化。由于面临各帝国主义列强的侵略、瓜分、统治和压迫,民族独立和民族解放问题始终被置于首要位置;同时,封建顽固势力和帝国主义势力相互勾结,阻碍了中国民族资本主义现代化的发展。不铲除这两大障碍,尤其是帝国主义的障碍,就不能解决中国旧的生产关系的革命问题,就不能实现政治民主化和现代化,经济现代化也就无从谈起。因此,五四运动后,尤其是中国共产党诞生后,中国社会走上了新的历程,从旧民主主义革命转变到新民主主义革命,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为扫除现代化发展障碍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
早期中国现代化的主要目标是工业化。辛亥革命后,孙中山以振兴实业、建设中国为己任,《建国方略》是其现代化建设的宏伟构想。他注重铁路、道路建设,认为“盖此皆为实业之利器”[3],对于国家的国防和政治有重要作用,同时,实业之发达,才能“并驾欧美矣”[4]。毛泽东后来也曾强调:“我们共产党人是要努力于中国的工业化的。”[5]在《论联合政府》中,毛泽东指出:“没有工业,便没有巩固的国防,便没有人民的福利,便没有国家的富强。”[6]在七届二中全会上,毛泽东还强调,“在革命胜利后,迅速地恢复和发展生产,对付国外的帝国主义,使中国稳步地由农业国转变为工业国”[7]。新中国成立后,中国现代化曾一度被等同于工业化,这不仅与党的领导人对现代化的认识与理解有关,也与工业化本身在近现代中国历史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有关。由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变,工业化是必经的发展阶段。
因此,中国共产党成立后,中国在扫除工业化发展障碍的同时,从学习西方资本主义现代化模式转向学习苏俄社会主义现代化模式。毛泽东曾经指出,“走俄国人的路——这就是结论”[8]。
二、中国现代化的艰难探索历程
新中国即将成立前夕,现代化被提上议事日程。新中国成立后,根据七届二中全会精神,我国进入了全面构建新民主主义社会的过程。在党的领导下,全国人民仅仅用了短短三年时间,迅速医治了战争创伤,恢复了国民经济,实现了国家财政经济状况的基本好转,为大规模开展社会主义工业化建设创造了良好条件。在“走俄国人的路”的思想指导下,到1952年底,党中央又开始酝酿并于1953年正式提出党在过渡时期的总路线,从新民主主义社会迅速向社会主义社会过渡。因为中国共产党自成立以来,确立了“我们的目标是通过加强经济中的计划原则逐步向社会主义过渡”[9],因此,苏联的计划经济和优先发展重工业的社会主义道路,就成了我们学习和模仿的样板。在苏联的帮助与指导下,从1953年开始,我国开始制定与执行“一五”计划,到1957年,“一五”计划提前完成,工业建设取得了辉煌成就,尤其是工矿业成就突出,鞍钢无缝钢管厂、第一汽车制造厂、飞机制造厂、沈阳机床厂等建成投产;交通运输方面新建了宝成、鹰厦等30多条铁路,建成武汉长江大桥,及康藏、青藏和新藏公路等,为中国工业化奠定了初步基础。
由于我国工业化建设经验不足,尤其是缺乏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经验,因此,在学习苏联过程中,不可避免地照搬照抄了苏联优先发展重工业的社会主义现代化模式。中宣部在关于过渡时期总路线的宣传提纲中写道:“资本主义国家从发展轻工业开始,一般是花了50年到100年的时间才能实现工业化,而苏联采用了社会主义工业化的方针,从重工业建设开始,在十多年中(从1921年开始到1932年第一个五年计划完成)就实现了国家的工业化。苏联过去所走的道路正是我们今天要学习的榜样。”[10]为此,我国选择了优先发展重工业的现代化发展道路。加上我国当时处于西方资本主义列强的封锁包围中,抗美援朝战争又削弱了我国国力,只有采取苏联的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才能迅速增强国力,巩固新生的政权。
“一五”计划的伟大成就,显示了我国优先发展重工业的现代化战略选择的正确性。但是,到1956年后,苏联模式的弊病却逐渐暴露。其实,以重工业为中心的工业化发展模式具有两重性。一方面,它在短时间内可以取得工业化建设的巨大成就,但时间稍长,它又给人们带来了负作用,这就是农、轻、重比例失衡,同时由于忽视和牺牲了人民群众的生活需求,使社会内部不断产生新矛盾和新问题。到1956年,国内不断发生农民闹退社、学生罢课、工人罢工事件。苏共二十大后,毛泽东在《论十大关系》中列举了十个方面,指出要“以苏为戒”,走自己的工业化发展道路思想,以避免苏联过于注重重工业、忽视农业和轻工业发展的弊端。这在一定程度上开始纠正苏联模式的弊病。特别是党的八大,制定了正确的方针政策,表明党下决心摆脱苏联模式、走自己的工业化道路。
但是,到1957年夏,由于国际局势和国内问题交织在一起,党在“左”倾思想指导下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由于苏联模式强化了高度集中计划经济体制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等观念,导致我国对计划经济体制改革难以取得突破性的进展,加上“左”倾思想的影响,不仅没有摆脱苏联模式的弊病,反而不断强化,把它推向了极“左”道路。“文化大革命”时期,对社会主义目标胜过对工业化目标的追求,一些有利于现代化的生产方式和手段被批判掉了,工业化建设走上了封闭发展。我国为了应付国内外“敌人”,偏重于搞国防和军事工业,搞备战备荒的“三线建设”,工业布局偏重于内地,使得工业化发展走上了畸形轨道。
从总体上看,改革开放前,我国工业化建设主要突出了国家建设,还没有正式提出民生建设目标;工业化建设偏重于国防和军事工业,没有完全体现农、轻、重工业的协调发展;“四个现代化”主要偏重于经济指标,关注物质方面的建设,没有提出全面现代化建设目标;文革时期在突出内地工业化建设的同时,又忽视了沿海工业的建设和发展,这表明我国现代化建设严重失衡。
综上所述,新中国成立后,经过30多年的发展,我国现代化建设取得了巨大成就,虽然总体上没有完全脱离早期现代化的回应性特征,但也逐渐形成了一些自己的特色,这为后来“走自己的”现代化道路奠定了基础。
三、中国内生自主性现代化道路的开辟及其历史必然性
改革开放以后,以邓小平为核心的党中央,作出了把党的工作重心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的战略抉择,开辟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针对过去我们照抄照搬苏联模式现代化、封闭搞现代化等历史教训,邓小平多次强调,“必须发展我们自己的创造,必须坚持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方针”,同时也“要努力向外国学习”,[11]争取早日赶上世界科学技术的先进水平,以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根据我国所处的实际发展阶段,邓小平在坚持“四个现代化”的基本目标基础上,结合实际,对一些具体目标不断加以调整,使现代化发展道路和发展目标更加明确和具有可操作性,提出走“中国式的现代化道路”。[12]
邓小平在把“四个现代化”发展到“中国式的现代化”过程中,进一步指出中国实现什么样的现代化,如何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问题。他在1979年12月6日会见日本首相大平正芳时指出,“中国式的现代化道路”,就是“小康之家”,是“到本世纪末人均国民生产总值达到1000美元”,但这“也还得付出很大努力”[13]。后来,邓小平进一步把标准降到人均800美元。他指出:“翻两翻,国民生产总值人均达到八百美元,就是到本世纪末在中国建立一个小康社会。这个小康社会,叫做中国式的现代化。”[14]随后,在勾画“小康社会”发展目标基础上,他又制定了“三步走”发展战略步骤,对中国式现代化目标与道路越来越清晰,体现了党的务实精神。后来,以邓小平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又进一步提出了要坚持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协调发展,坚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等现代化发展方针,从而使中国现代化的发展具有了内生自主性。
十三届四中全会以来,以江泽民为核心的党中央,在逐步推进中国式现代化过程中,进一步把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作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发展目标,从而形成了“三个文明”一起抓的思想。同时,在“三步走”战略基础上,江泽民又制定了“新三步走”发展战略。这个发展战略,从我国国情出发,注重发挥中国自身元素和特色,比较务实和契合中国实际。同时,江泽民在《正确处理社会主义现代建设中的若干重大关系》一文中,不仅进一步丰富和发展了毛泽东的“十大关系”内涵,而且为新的历史时期现代化建设提供了重要指南。不仅如此,江泽民还提出了走中国特色新型工业化发展道路,其中心内容就是把“工业化”和“信息化”结合起来,以信息化带动工业化,以工业化促进信息化发展,实现中国经济跨越式发展。
十六大以后,以胡锦涛为总书记的党中央,根据新世纪新阶段社会发展的阶段性特征,提出了科学发展观。同时,新的党中央,不仅提出了社会文明建设,而且在不断深化中国特色新型工业化道路内涵和发展模式基础上,提出了生态文明建设,十八大提出建设“美丽中国”的现代化目标,把生态文明提到了新的发展高度,从而不断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发展。今天,我国不仅注重经济、政治、文化、社会和生态现代化的全面统筹协调的可持续性发展,而且更加注重人的现代化发展。因为人的现代化才是现代化的根本动力,是国家和社会现代化的主体。从国外发展的事实和经验来看,一个国家可以从国外引进作为现代化的科学技术、管理理论、政治制度和经济制度,但如果这个国家的人民缺乏现代化的心理、思想和文化素质,其现代化模式只能是“步人后尘”。因此,必须从思想、意识、观念上实现中国人由“传统人”到“现代人”、从“计划人”到“市场人”、从“单位人”到“社会人”的角色转化。
总之,中国现代化道路经历了盲目学习西方资本主义现代化、被动学习苏联社会主义现代化到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发展历程。中国近一个半多世纪的现代化发展历程表明,一个国家不能一味模仿别国现代化模式,更不能关起门来孤立地搞现代化。它必须立足国情,既坚持独立自主原则,又要实行对外开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既要革除前苏联发展模式的弊端,又要防止蜕变为资本主义的发展模式。可以肯定的是,它已经在向自主型发展迈进。正如国外有学者指出:“我想强调的是,中国并不是要被模仿的典范。但这是一种具有说服力的关于本国自主发展的转型战略的例子。┉这是一个本土文化资源被调动起来,同时从其他制度中实现价值判断本土化的个案。”[15]从某种程度上讲,现代化由外发应激型向内生自主型转化,是人类历史发展的必然。我们坚信,中国特色现代化道路会越走越宽,越走越好。
本文为绵阳师范学院引进人才科研基金资助项目,课题号:QD2012B06。
[1]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3.
[2] 陈独秀文章选编(上册)[M].北京:三联书店,1984.109.
[3][4] 孙中山全集(第5卷)[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85.134,135.
[5] 毛泽东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146.
[6] 毛泽东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1081.
[7][8] 毛泽东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1437,1471.
[9][德]迪特·海茵茨希.中苏走向联盟的艰难历程[M].张文武,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01.263.
[10]中共党史参考资料(八)[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49.
[11][12][13]邓小平文选(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91,163,237.
[14]邓小平文选(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54.
[15][美]詹姆斯·H·米特尔曼.中国关于全球化辩论的启示[J].彭奕,袁军英,摘译.国外理论动态,200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