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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窥《钦定词谱》的律学思想

2013-08-15刘少坤

关键词:词调词体填词

刘少坤

(天津科技大学 法政学院,天津 300732)

当翻检《钦定词谱》时,我们发现“图谱合一”在明代万惟檀时就已经完成,“黑白圈平仄标注法”、“句中韵”是张綖用力处之一,“去声字”、按字数多少排列是万树的发明,无论是从词谱体例还是内部具体设计,可以发现其创新之处并不多。《钦定词谱·凡例》谈到:

调以长短分先后。若同一调名,则长短汇列,以“又一体”别之,其添字、减字、摊破、偷声、促拍、近拍以及慢词,皆按字数分编。至唐人大曲如〔凉州〕、〔水调歌〕,宋人大曲如〔九张机〕、〔薄媚〕,字数不齐,各以类附辑为末卷。[1]1

每调一词旁列一图,以虚实朱圈分别平仄,平用虚圈,仄用实圈,字本平而可仄者上虚下实,字本仄而可平者上实下虚。至词中句法,如诗中五言、七言者,其第一字、第三字类多可平可仄,似不必拘谱,内亦参校旧词,始为作图。至一定平仄,别谱有异同者,必引证其句,注明本词之下。又可平可仄。中遇去声字,最为紧要,平声可以入声替上声,不可以去声替。沈伯时《乐府指迷》论之最详,谱中凡用去声字不可易者,悉为标出。[1]2

表面看来,《钦定词谱》只是所收词调增多、考证更加准确而已。事实上,其更臻完美的思考与精益求精的设计使它站在了一个“更高”的位置。

一、词调前系调名考证

词调是词体构成的重要部分。在唐五代时期,词调本事对词的内容、风格有限制作用。到了北宋,由于苏轼等人以诗为词,日渐打破了词调本事对内容的限制,词调与词内容的关系日渐疏远。而自《教坊记》、《乐府杂录》、《碧鸡漫志》始,研究者开始关注词调的渊源流变,并对一些词调进行了本事溯源。到了明代,词学家们更加关注词调的整理与研究工作,杨慎考证词调30余个,而董逢元《词名征》开始了词调系统的研究。到了清初,毛先舒对词调进行了大范围整理,编成《填词名解》一书,考证词调近四百。而査培继在编纂《词学全书》时,把《词名集解》作为第一部分出现,这是词谱史上第一次把词调与词谱对等看待。惜毛先舒的考证仍需深入,很多词调本事并未揭示清楚,甚至造成了一些失误。

从专门的词谱书籍来看,之前的编纂者似乎对词调的内容兴趣淡薄,从周瑛的《词学筌蹄》、张綖的《诗余图谱》到程明善的《啸余谱》、谢天瑞的《新镌补遗诗余图谱》再到清初赖以邠等人编制的《填词图谱》、万树的《词律》,他们基本上并未对词调的渊源流变进行较为详细的解说,偶然仅是简单的对词调进行一下溯源,说明词调的创始情况,而作为图谱的附庸存在。而《钦定词谱》最用力处即在于此。《钦定词谱·凡例》介绍道:

词名原委及一调异名之故,散见群书者,悉为采注。[1]1

这种把调名考证融入词谱中的方法,可以有效的指导填词者“选调填词”。填词者只要一部《词谱》在手,不需要再查阅哪个词调适合填写什么风格、内容的词,直接翻阅《词谱》就可以完全解决填词过程中遇到的问题,这大大方便了填词者,为清代的“填词须选调”理论的兴起及深入人心作出了重要贡献。

《钦定词谱》在词调考释上用力甚多,编纂者广搜博采,从经史子集中搜集各种有用材料来考证词调的渊源流变,如对词调〔竹枝〕的考证,《填词名解》仅简单的介绍道:

唐乐府名,有蜀〔竹枝〕,有江南〔竹枝〕,有渔家〔竹枝〕,徐士俊云:泛言〔竹枝〕者,蜀词居多。[2]

而《钦定词谱》却进行了非常细致的考证:

唐教坊曲名,元郭茂倩《乐府诗集》云:“〔竹枝〕本出于巴渝,唐贞元中刘禹锡在沅湘,以里歌鄙陋,乃依骚人《九歌》作〔竹枝〕新词九章,教里中儿歌之,由是盛于贞元、元和之间。”按《刘禹锡集》与白居易倡和,〔竹枝〕甚多,其《自叙》云:“〔竹枝〕,巴渝也,巴儿联歌,吹短笛、击鼓以赴节,歌者扬袂雎舞。其音协黄钟羽,但刘白词俱无和声,今以皇甫松、孙光宪词作谱,以有和声也。[1]1

这样精彩的考证在书中比比皆是,读之使人神清目爽,心下快然。同时,《钦定词谱》对前人妄自解说词调的作法采取了存而不论的求实态度,如在〔抛球乐〕下注曰:

唐教坊曲名,《唐音癸鉴》云:“〔抛球乐〕,酒筵中抛球为令,其所唱之词也。”《宋史·乐志》:“女弟子舞队三曰〔抛球乐〕。”按此调三十字者,始于刘禹锡词。皇甫松本此填,多一和声。三十三字者始于冯延巳词,因词有“且莫思归去”句,或名〔莫思归〕。然皆五七言小律诗体。至柳永则借旧曲名,别倚新声,始有两段一百八十七字体,《乐章集》注林钟商调,与唐词小令体制迥然各别,以同一调名,故类列之。[1]24

这种打破明人妄自解说的态度与作法,表明了清人注重实据的严谨态度,如果遇到不清楚的词调,编者还会在例词之后再加解释,如〔添声杨柳枝〕:

按《碧鸡漫志》云:黄钟商有〔杨柳枝〕曲。仍是七言四句诗,与刘白及五代诸子所制并同。但每句下各添三字一句,乃唐时和声,如〔竹枝〕、〔渔父〕,今皆有和声也。旧词多侧字起头,第三句亦复侧字起声,度差稳耳,今名〔添声杨柳枝〕。欧阳修词名〔贺圣朝影〕,贺铸词名〔太平时〕。《宋史·乐志》:〔太平时〕,小石调。[1]56

接着编者在顾夐例词后注曰:

此调有唐宋两体,唐词换头句押仄韵,宋词换头处押平韵。按张泌词前段起句“腻粉琼妆透碧纱”,“腻”字仄韵,第三句“金凤搔头坠鬓斜”,平仄全异,后段起句“倚着云屏新睡觉”,“云”字平声,第二句“思梦笑”,“梦”字仄声,第三句“红腮隐出枕函花”,“红”字平声,“隐”字仄声,许棐词前段第三句“不知屏里画潇湘”,“不”字仄声,后段起句“重叠衾罗犹未暖”,“重”字平声,此两词皆换头处押仄韵者,故谱内可平可仄处之。[1]56

大概是编者仍担心读者理解不够通彻,其在“另一体”后继续注曰:

此词后段第二句仍押平韵,每句后添声俱用“仄平平”,宋词皆照此填,与唐词小异。按此体见《梅苑》及《乐府雅词》,皆作〔杨柳枝〕。又按贺词八首名〔太平时〕,多用前人绝句,添入和声,即〔添声杨柳枝〕也。《词律》以〔太平时〕另列一体者,误。按欧阳修词前段第三句“垂杨慢舞彩丝绦”,“慢”字可仄,谱内据此,其余参校唐词。[1]56

细致考察的结果是:一方面大大提升了《钦定词谱》典范价值,为《钦定词谱》成为填词典范,起到了重要作用;另一方面,这种考证让词调的内容大大丰富起来,为词调史研究的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

二、于句法辨析更加翔实

词的句法直接涉及到词体是按照乐拍停顿还是按照语法停顿的问题,所以句法一直是词体最复杂的问题之一。在明清人看来,若按照乐拍停顿,就应该以创制词调的第一个人的作品来划分句法,只有这样,才符合词体本来面貌。但是,他们面临的问题更加突出,因为唐宋词人的很多作品并没有严格的句法,多一字少一字的情况非常突出。于是,到了明人编制格律谱书籍时,就更多的从语法角度来划分句读了。万树亦是采用语法角度划分句读的做法,但是,由于万树当时所见到的词集文献有限,许多先前选本中的错讹,他亦采用到了《词律》之中,故其句读亦时见错误。王奕清等人则经过更加严密 的校订,更加精密的辨析,在词谱的句法建设上贡献突出。《钦定词谱·凡例》谈道:

词中句读不可不辨,有四字句而上一下一中两字相连者,有五字句而上一下四者,有六字句而上三下三者,有七字句而上三下四者,有八字句而上一下七或上五下三、上三下五者,有九字句而上四下五或上六下三、上三下六者,此等句法,不可枚举,谱内以整句为句,半句为读;直截者为句,蝉联不断者为读,逐一注明行间。至词有拗句,尤关音律,如温庭筠之“断肠潇湘春鹰飞”、“万枝香雪开已偏”皆是;又有一句五字皆平声者,如史达祖〔寿楼春〕词之“夭桃花清晨”句;一句五字皆仄者者,如周邦彦〔浣溪沙慢〕之“水竹旧院落”句,俱一定不可易,谱内各为注出。[1]1,2

同时,在句法问题上,被赖以邠抛弃的“句中韵”又被王奕清等人重新提出。万树在编制《词律》时,亦未十分“句中韵”现象。其实句中韵是词体特有的一种现象,词人在填词过程中需要充分注意。沈义父谈到:

词中多有句中韵,人多不晓。不惟读之可听,而歌时最要叶韵应拍,不可以为闲字而不押。如〔木兰花〕云:“倾城。尽寻胜去。”“城”字是韵。又如〔满庭芳〕过处:“年年,如社燕”,“年”字是韵。不可不察也。其他皆可类晓。又如〔西江月〕起头押平声韵,第二第四就平声切去,押侧声韵。如平声押“东”字,侧声须押“董”字、“冻”字韵方可。有人随意押入他韵,尤可笑。[3]

据沈义父所言,句中韵是“不惟读之可听,而歌时最要叶韵应拍,不可以为闲字而不押。”我们已经谈到词是以句为拍的,而词的句拍又是以韵来切分的,沈义父谈到“词腔谓之均,均即韵也”即为此意。句中韵作为韵的一种,其本质不占句拍,但同时,据张炎《讴曲旨要》“大顿声长小顿促,小顿才断大顿续。大顿小顿当韵住,丁住无牵逢合六。”[4]大顿声长,即指句拍,而小顿声促,又当韵而住,即指句中韵。句中韵的音乐含义应为句拍之中的小节拍,是切分句拍的工具。因此,沈义父坚持认为句中韵不可不察,不能等闲视之。张綖在编制《诗余图谱》时列“句中韵”例:

有句中藏韵者,初曰“中韵起(中平韵起、中仄韵起)”,藏头承上者曰“中叶(中平叶、中仄叶)”[5]

而到了清初词学家赖以邠在编制《填词图谱》之时,却抛弃了张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句中韵”体例,实是不该,这是不懂词体的直接结果。之后,随着人们对词体认识日渐深入,词学家们重新关注句中韵,如清初的沈雄认为:

周筜谷曰:换头二字用韵者,长调颇多,中间更有藏韵,〔木兰花慢〕,惟屯田得音调之正。盖“倾城”、“盈盈”、“欢情”,于第二字中有韵。且如〔定风波〕、〔南乡子〕、〔隔浦莲〕,岂可冒昧为之。

沈雄曰:〔水调歌头〕,间有藏韵者。东坡《明月》词“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后段“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谓之偶然暗合则可,若以多者证之,则问之笺体家,未曾立法于严也。[6]

赖以邠抛弃句中韵的标注,是因为他不晓得词的音律情况而造成的。而王奕清等人在认识到句中韵的特殊价值后,他们编制《钦定词谱》时又重新采纳了“句中韵”:

韵有三声叶者,有间入仄韵于平韵中者,有换韵者,有叠韵者,有短韵藏于句中者,逐一注明。至宋人填词,间遵古韵,不外《礼部韵略》所注通转之法,或有从《中原雅音》者,俱照原本采录。[1]2

王奕清等人在编制《钦定词谱》的过程中,切切实实的对句中韵进行了详细的辨析,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深刻的影响到后来的研究者。

经过八年的努力,《钦定词谱》编制完成。《钦定词谱》表现出一个积极昂扬的王朝在文化上的努力,其雍容自信的态度深刻的渗透到了《钦定词谱》之中。它重新回归了平仄标示法,并努力区分词之正体、变体,崇艳黜俗的观念贯穿于整书之中。

三、以平仄法标注图谱

相对于平仄谱,四声格律谱更能体现词体的本体特色,尤其是词体中的“上入可以代平”、“去声字”论等词律理论的发掘,体现出四声格律谱的优越性。随着词学家对词体认识的日渐深刻与对词曲关系认识的深入,四声谱日渐深入人心。然而,就在万树《词律》编制成功二十八年后,《钦定词谱》编制完成。《钦定词谱》却回归了平仄标注图谱的方法。

《钦定词谱》的纂修者大多也是《钦定曲谱》的纂修者。《钦定曲谱》采用的是四声标注法,为何这些纂修者在《钦定词谱》中却采用了平仄谱?他们是出于何种考虑而回归于平仄谱?这个问题,王奕清等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由于《词谱》是康熙帝亲自批准并主持官修的词谱,且为内府刊印,刊印数量很少,一般的知识分子很难看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变得扑朔迷离。事实上,这并非一个非常难的问题,笔者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认为原因主要有四:

第一,填词者对平仄谱的需要。万树《词律》刊刻之后,因为四声谱大大增加了填词的难度,这种新式的词谱短时间内并没有引起多大反响,更多的词人还是在延续使用明以来的平仄谱。只要比对一下康熙中后期的词人词作,就可以得到印证。四声谱风行之后,多数词人仍然采用平仄谱,而讲究实用的词谱如《三百词谱》、《诗余谱式》、《天籁轩词谱》、《词镜》、《新词正韵》、《白香词谱》、《有真意斋词谱》等等皆采用平仄标注的方法。正因为整个词坛的填词者仍然使用平仄谱,《钦定词谱》编制成平仄谱亦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第二,推尊词体的需要。王奕清等人作为馆阁文人,均是通过科举考试而仕进,其一生努力的功课则是四书五经。在他们的观念中,诗文才是他们的正业,词体仍属小道。为了满足康熙帝好大喜功的需要,他们必须有意识的提高词体的地位。除了从内容、风格上附会之外,他们还想从词律上规整词体。平仄谱代表的日渐诗化的格律谱,四声谱则代表了曲体的格律谱,而曲体卑弱。若让这些高级文人树立一个标准的话,他们无疑会选择平仄谱。王奕清等人用平仄谱与四声谱区别《钦定词谱》与《钦定曲谱》,是刻意把词体向诗体拉近了一步,从而更加远离了曲体。

第三,“客观”描述唐宋词本色的需要。王奕清等人采用平仄的方法来编制《钦定词谱》,也是推尊词体,顺应词体发展的需要。因为词体没有完成声腔化,其字声与音乐之间没有形成像曲那样非常固定的关系。曲体可以非常严格的用字声填写,但词体很难用四声归纳。而利用平仄标注,无疑会大大降低词作中的不合格率,而且,温庭筠、韦庄等人于五代时期就构建了平仄填词的方法。所以王奕清等人采用平仄标注,一定程度上可以更“客观”的描述词谱、更有效的规整词律规范,为时人填词提供更可信的范本。

第四,无法与《词律》抗衡的无奈之举。《词律》代表了四声谱的最高成就,代表了以格律谱表达词体本来面貌的最接近的思想与方法。王奕清等人在参考《词律》的同时,应该也注意到了《词律》是难以超越的。正因为《词律》的难以超越,而皇命难违,于是王奕清等人采用平仄谱就成了唯一的、同时也是最好的方法。

王奕清等人选择的以平仄格律为标谱的方法,恰恰适应了时人填词的需要,并最终成就了他们在词谱史上与《词律》并驾齐驱的另一个高峰。同时,我们还要注意到,王奕清等人亦注意到“去声字”于词体的重要性,“中遇去声字,最为紧要,平声可以入声替上声,不可以去声替。沈伯时《乐府指迷》论之最详,谱中凡用去声字不可易者,悉为标出。”[1]2把必须用去声处皆都标示了出来。可见王奕清等人于《钦定词谱》上所下的功夫。

四、提出词律学上的“正变论”

徐师曾在编制《文体明辨》时,于词创制“第一体”“第二体”,这种方法使得词中多字少字的问题得到一定程度的解决。但是,徐师曾并未从学理的角度来关注词调的正变问题。万树批评徐师曾、程明善诸人设立的“第一体”“第二体”体例,创立了“另一体”的体例:

旧谱之最无义理者,是第一体、第二体等排次,既不论作者之先后,又不拘字数之多寡,强作雁行,若不可逾越者,而所分之体,乖谬殊甚,尤不足取。更有继《啸余》而作者,逸其全刻,撮其注语,尤为糊突。[7]

但同时,万树也陷入了另一个怪圈,即单纯从字数多少来排列另一体,而不考虑作品的年代问题,“自唐及五代、十国、宋、金、元,时远人多,谁为之考其等第,而确不可移乎?”[7]如他在处理〔酒泉子〕词调时,先列毛熙震为首体,接着列孙光宪、顾夐、温庭筠三人的四十字体,接着又列顾夐、韦庄四十一字体,又列顾夐、牛峤、李珣四十二字体,又列张泌(又两体)、顾夐(又三体)、李珣(又两体)四十三字体,又列顾夐四十四字体、毛文锡四十五字体、潘阆四十九字体,潘阆五十二字体,全然不考虑时代。由于清代前期词学家对唐宋词人、词作的年代问题还没有进行大规模整理,万树采取这样的作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词谱》的编撰者却是有内府丰富的藏书作为参考,唐宋词人的生平年代基本可以确定,按照年代顺序来区别正变,无疑是《钦定词谱》非常突出的特点。王奕清等人在《凡例》中系统的阐述了词律的“正变论”:

有名词系本调之始,因后人改作少字,遂列于前,而本调反作又一体者,每调注释自明也。[1]1

每调选用唐、宋、元词一首,必以创始之人所作本词为正体,如〔忆秦娥〕创自李白,四十六字,至五代冯延巳则三十八字,宋毛滂则三十七字,张先则四十一字,皆李词之变格也。断列李词在前,诸词附后,其无考者,以时代为先后。[1]1,2

编者指出“有名词系本调之始,因后人改作少字,遂列于前”的作法是不符合唐宋词人的创作实况的,而应该“必以创始之人所作本词为正体”,“其无考者,以时代为先后”排列。

同时,由于编者非常认同周邦彦的词,有的词调虽然不是周邦彦首创,但编者亦采用周词作为正体,如编者在〔满庭芳〕后注曰:

此调有平韵仄韵两体。平韵者,周邦彦词名〔锁阳台〕,葛立方词有“要看黄昏庭院横斜映霜月朦胧”句,名〔满庭霜〕,晁补之词有“堪与潇湘暮雨图上画扁舟”句,名〔潇湘夜雨〕,韩淲词有“甘棠遗爱留与话桐乡”句,名〔话桐乡〕,吴文英词因苏轼词有“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句,名〔江南好〕,张野词名〔满庭花〕,《太平乐府》注中吕宫,高拭词注中吕调,仄韵者,《乐府雅词》名〔转调满庭芳〕。[1]417

接着,编者在晏几道例词之后注曰:

此调以此词及周邦彦词为正体,若黄词之“减字”,程赵元三词之“添字”,与无名氏词之转调,皆变体也。[1]417

晏几道为〔满庭芳〕的创调者,把晏几道词作为正体,无可厚非,然而,周邦彦要比晏几道小很多,而编者亦把周邦彦作为正体的一种,自是认同以周邦彦代表的严密声律派。由此可见周邦彦在清代前期词史与词学史上的重要地位。正如田同之所称:“至于《钦定词谱》,虽较《词律》所载稍宽,而详于源流,分别正变。”[8]

五、崇雅黜俗

在对待词谱例词上,《词学筌蹄》、《诗余图谱》、《啸余谱》等多是为了满足时人填词需要,只起到一般的指导作用,编者并未在例词上进行深入思考,很少从词的内容、风格等方面进行思考。相比较而言,万树《词律》则较关注选用的例词。虽然限于当时的客观条件,但其选词已经开始关注词的内容、风格,由此得到了后人的充分肯定。

王奕清等人在编制《钦定词谱》更加注重例词的品质,力主选词要雅正,而须摒弃风格绮靡的作品。《钦定词谱·序》谈到:

《乐记》曰:凡音者,生人心者也,哀乐喜怒感于心,而传于声。词之有调,亦各以类应,不可牵合,而起调毕曲,七声一均,旋相为宫,更与周礼大司乐三宫、汉制三统之制相准,故紫阳大儒而诗余不废。是编之集,不独俾承学之士,摅情缀采,有所据依,从此讨论宫商,审定调曲,庶几古昔乐章之遗响,亦可窥见于万一云。[1]1

正是基于尚雅正的思考,使得王奕清等人在编制《钦定词谱》时,以一种非常严肃的态度来选用例词。《钦定词谱》大部分例词都来自《历代诗余》,而《历代诗余》是康熙帝亲自主持的项目,代表了词体雅正的正宗,正如《历代诗余·凡例》谈道:

是选录其风华典丽而不失于正者为准式,其沉郁排宕,寄托深远,不涉绮靡,卓然名家者,尤多收录。[9]

《历代诗余》作为词学史上选词数量最多的词选,其选词最重要的标准即是“风华典丽而不失于正者”,而“沉郁排宕,寄托深远,不涉绮靡,卓然名家者”更是多加收录。《钦定词谱·凡例》接着谈道:

图谱专注备体,非选词也。然间有俚俗不成句法,并无别首可录者,虽系宋词,仍不采入。[1]1

王奕清等人直接把“雅正”作为《凡例》的一条来强化,为了保持词谱的雅正,不惜删除俚俗不成句法之体,亦可见其选词标准之严。正是由于这种雅正的词体观念,加快了词体向诗体的靠拢,加快了词体地位的上升。

[1]王奕清.钦定词谱[M].北京:中国书店,2010.

[2](清)毛先舒.填词名解(卷一)[M].济南:齐鲁书社,1997.

[3](宋)沈义父.乐府指迷,词话丛编本:283.

[4](宋)张炎.词源,词话丛编本:254.

[5](宋)张綖.诗余图谱·凡例,续修四库全书本第1735册:842.

[6](清)沈雄.古今词语·词品(上卷),词话丛编本:842.

[7]万树.词律·发凡[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8]田同之.西圃词说,词话丛编本:1474.

[9]沈辰垣.历代诗余[M].上海:上海书店,19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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