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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之道:从觉察到觉醒*

2013-08-15

关键词:观心人格内心

彭 鹏

(西北大学 哲学与社会学学院,陕西 西安710127)

人生的意义在于觉醒。觉醒是生命的圆满状态,是人生应当追求而且一定能够追求得到的最终目标。人可能改变不了整个世界,但一定能够改变自己。或者说,要想改变世界,就得首先改变自己。改变自己就应当朝着最好的方向去改变,这个方向简单地来讲就是从觉察到觉醒的心灵之旅。唯有醒来,才能看清真相,才有自由、神圣、真善美和天堂。这乃是佛、道、儒和一切哲学、宗教、艺术所追求的终极目标。

一、醒着的梦者

在现实生活当中,我们一般人都处于昏睡之中,所谓人生如梦。这里的昏睡不是指晚上躺在床上做梦的那种昏睡(这是“睡中之睡”、“梦中之梦”),而是指我们在白天所谓“醒着”的状态,因为我们通常所谓的“醒着”并非真正的清醒,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睡梦而已。

比如,你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怀揣各种各样的理想、目标、计划——我们也称之为“梦”想——金钱、权力、名誉、美女或帅哥、名牌、豪宅香车、事业成功等等,而根本不去管这些梦想从何而来,它们为什么会占据自己的心灵、耗去自己的生命,也顾不上停下来问一声这是否是自己内心的真实需要。总之,身边这潮水般的人流都是冲着这些梦想而去的,我只管跟随着他们随波逐流就行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当你行进在这样的人流当中的时候,你就像一个木偶,而操纵者不是你,因为你放弃了为自己选择、为自己做主。再比如,你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表面安静的你,内心却正流淌着一条意识的河流,时而心波荡漾,时而心潮澎湃,时而回首往事,时而展望未来,时而爬上巅峰,时而跌入低谷,而自始至终你都是处于不知不觉之中,一种不在家不在场的状态。此时的你,恰如盲人骑瞎马,又如一个影子、一个奴隶,盲目地身不由己地跟着内心的习气走。再比如,某人随便跟你讲一句话,而你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莫名其妙地抑郁或兴奋了半天;走在路上碰到某个美女(帅哥)或他们做的广告牌,你会身不由己再回头;当某个旋律响起,一段往事一种情愫会同时在你的心头升起……这个时候,你又不折不扣成了一台机器,只要按下按钮或者扳机,你就会按照某个事先编好的程序自动运转。这就是我们的生活画像,盲目、麻木、迷信、无意识、不自觉、不由自主、身不由己、随波逐流、麻木不仁、沉沦痴迷,像一个木偶、机器、奴仆、影子、行尸走肉、无头苍蝇。

如果你觉得这幅画像的某一侧面甚或全部与你相符,那你就是一个醒着的睡梦者,因为这样的生活具有类似于睡梦的性质:虚幻不实、变幻莫测、不自觉不自主。佛教恰当地把这种状态称作无明,即迷惑颠倒,不明真相,混淆是非,颠倒黑白,去追求那些虚幻不实的东西。佛教认为,人生皆苦,而苦的根源即是无明,以及在无明的牵引下去追求那些虚幻的东西。这与睡着的人对梦中之事的执着是一样的道理。所以,佛教认为,人生的真谛就在于觉醒,让真我从各种各样的迷梦中醒来。佛的本意就是觉者,一个彻底觉悟了的人。同时,佛教也认为,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这种觉醒的潜能。所谓人皆有佛性,传统文化也叫道不远人、人皆可以为尧舜。就是说,这粒觉醒的种子就潜藏在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深处,而此生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要找到他,唤醒他,滋养他,令其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这就是古人讲的超凡入圣、明心见性或得道证真。

我们可以在刚出生的婴儿身上看到这种可能性。与我们相比,婴儿要清醒得多。婴儿的清醒源于其单纯,他不会去留恋或者悔恨过去,也不用计划未来,他只是简单地活在当下;他的心中没有这样那样的理论或模式可以遵循,唯一可以依赖的就是自己的感觉和本能。这是我们成人很难达到的赤子之心、虚静心态。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被教以这样那样的知识、观念和行为模式,被生活一次又一次地教训,从环境直接或间接地习得了各种经验,获得了这样那样的启示,悟出了这样那样的道理。于是我们有了属于自己的个性或人格,有了自己的选择方式,有了自己的爱恨情仇、喜怒哀乐体验,有了自己的各种“观”和“主义”。于是我们不再单纯,头脑中时时刻刻都充满了这样那样的声音,就像有很多人居住在那里,或者放置了一台自动播放的录音机,整日喋喋不休、吵吵嚷嚷,我们只能被动地听从这些声音的摆布,就像一个木偶。而那个真实的声音却被淹没了,那个真实的自我也睡去了。说得考究一点,就是我们被习气或习性所控制了,真心被妄心所染污覆盖了,或者说大我被小我所操纵了。

于是我们开始生活于虚幻之中,生活于迷失的、睡梦的状态,同时人格也产生了分裂。各种互相冲突的价值观、需要、情结等形成了许多子人格,就像一堆精神的碎片,他们各自为政,互不相让,争夺对“我”的主导权。我们只好无奈地一会听从这个的指使,一会屈从于那个淫威。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内心浮躁,充满了矛盾冲突而不得安宁的原因。有时候我们把内心的不安归咎于外部因素,比如环境险恶、诱惑太多、压力太大等,这些确实是导致我们内心动荡的诱发因素,但归根结底还是我们的内心有了不安的根源,缺乏了定力。而这种定力从根本上来自于内心的完整性、一致性,这就是老子和所有古圣先贤都特别强调“一”、现代心理学特别强调专注的原因。只要我们的精神人格处于分裂的状态,这种内心的战争、生命的内耗就不会停歇,直至有一天我们的精神彻底决裂——精神分裂,或生命能量被耗竭——抑郁症和各种绝症的来临。所以消除内心的分裂和冲突,实在是找回内心的宁静、开发生命潜能和实现人生超越的决定因素。

分裂的本质是虚假。一个国家的四分五裂往往是因为缺乏一个真实合法的灵魂人物来统领这个国家。对于我们的内心来讲,道理也是一样。那些七嘴八舌、你争我夺的子人格,由于其虚幻的本质,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能彻底统一我们的精神世界,因为他们都是篡权夺位的“乱臣贼子”,都不是生命王国的真实主人。我们平时模模糊糊意识到的“我”,也就是心理学上所称的自我意识,也不是真正的自我,而是多个子人格当中声音最大的一个,可以称其为小我。它就像一个诸侯霸主,实现了我们人格形式上的统一,所以我们会隐隐约约觉得有一个“我”存在。而事实上,其他子人格只是暂时地慑服于小我,他们之间的裂隙一直存在。为了回避冲突,维持表面上的统一,小我一刻也不愿意安静下来,不愿意回到自己的家里直接面对他的那些臣属,而是让自己动起来,忙碌起来,向外去追求各种各样的目标——名、利、权势、情感等等。就像一个君主,只有向外征战,转移内部的矛盾和视线,才能求得内部暂时的安定。内讧才是致命的伤痛,我们的内心也一样。我们很多人可以忍受职场、官场、情场、商场乃至刑场、战场上的各种失败,却无法享受片刻的独处。这个社会有很多的工作狂,也有很多对成功、金钱、爱情永不停歇的追求者,其实都可以解释为内心不安的一种投射。

要想实现人格的整合,就必须让僭越者退出,请生命的真主复位。只有真实的才是强大的。真实出现,虚幻自然遁形,就像在真理面前,各种歪理邪说自然破产一样。生命的“真龙天子”一旦现身,再多的虚假子人格都自然归命,混乱自然结束。有真心而后有真人,有真人而后有真知,有真知而后有真理,有真理而后才有真正的统一完整。这个真心才是真实的自我,是生命的真宰,你也可以叫它心灵、自性、本性、本心、佛性、道心、灵魂、真如、大我、真我,或觉醒的种子等等。总之,只有找到并唤醒内心中的这位真正主人并请他出来主政,我们才会真正实现人格整合、宁静和谐和自由自在。

二、从觉察出发

很多古老的智慧都把我们的内心看成是一个巨大的宝藏,那里蕴藏着无尽的潜能、无数的珍宝甚至整个世界。比如佛教就明确提出:“唯心所现,唯识所变”,“是心作佛,是心是佛”,整个宇宙都是从“心”变现出来的,而“心”也是开悟成佛的不二法门。当然,这里的“心”指的是我们上面所讲的真心,而我们一般人所用的都是妄心,正是这个妄心或习气把真心给覆盖遮蔽了,就像乌云蔽日一般,所以我们才会有颠倒梦想,才会有迷失和贪执,这就是佛在《华严经》上所说的:“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著而不能证得。”所以,人生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见到这个真心本性,也就是让我们真正醒悟过来。到达真心的旅程很遥远,而觉察就是踏上这个旅程的开始。

觉醒的道路有很多,而觉察和自我觉察是必经之路,所有的方法、技术都绕不开它。这也说明觉醒必须经过自己的努力,心灵成长说到底是自己的事情,其他任何人或权威都是不能代替的。我们不能指望通过某个大师的开示或参加某个活动,就能够让自己在一夜之间觉醒,除非你具有慧能一样的善根。

当我们觉察的时候,心就像一面镜子,清楚地照见当下这一瞬间身心内外所发生的一切,并对其保持一种客观中立的态度,不进行分析、判断、评论,只是静静地观察,保持清醒的觉知。正如庄子所说:“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1]觉察就是以镜子般的空灵之心清醒地觉知此时此刻所发生的一切,比如,周围有着什么样的刺激,我身体各个部位的状态怎么样,我的感觉是什么,我的感受和情绪情感是什么,我的头脑中正在想什么,我产生了什么样的冲动和需要,我的生命模式是什么等等。

觉察是对思维的超越。思维是一种语言活动,是运用语言符号对存在着的一切所作的命名、分析、判断、评价和选择。当思维升起的时候,存在的真相或“道”就隐去了。在思维中,我们被人为的符号、偏见所包裹,被闭锁在狭隘的意识牢笼里面,这也就是“小我”的本质。思维就是小我的核心。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成长的过程就是一个从觉察、直觉、灵感向思维过渡的过程,也就是一个学习和运用语言符号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与“道”或者存在之间的那堵墙就越来越厚,我们的妄心与真心的隔膜越来越深。所以思维是二元对立式的,具有分裂的性质。所谓的修行就要穿过这堵墙,穿越语言和思维。所以《道德经》开端就讲“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2]。;禅宗要反复强调“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这也是注重智力、知识、理性的现代教育下出来的、被语言名相紧紧束缚的我们很难证道的原因。而觉察是不需要语言和思维的,所以,觉察是“一”,是对分裂的弥合。当我们“觉察”一只苹果的时候,我们头脑中是没有“红色、圆形、香甜”这些概念的,而是我们与这些概念所负载的东西直接相遇、亲密无间。语言、思维在这里完全成为多余的东西,因为对于真心而言,它们原本就是多余的。当我们与一个苹果直接相遇的那一刻,心是安住、宁静、空灵的,苹果全然完整地呈现于我们心中,我们与其融为一体,我就是苹果,苹果就是我。这让我们想起《易经》上的一句话:“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3]。

我们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东西真是太多太复杂了,但是我们能够在这一刻所觉察到的却是很有限的,而那些没有被我们觉知到的东西就像处于黑暗之中,对我们个人而言,就等于不存在。意识犹如光,意识到就像用光照亮。一旦我们觉知到某样东西,它就被意识之光照亮,对我们个人而言,其就成为了鲜活的存在,并获得了存在的意义。这就是哲学家所谓的“心外无物”、“存在就是被感知”。从这个意义上讲,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心更真实,没有什么比我们的直接感受或觉察更客观。所以,一个富有天下的国王未必比一个穷光蛋生活得更幸福。理解了这一点,你就能够理解所谓的孔颜之乐,你就能够理解庄子的穷逍遥,就能理解佛陀、老子以及所有圣者关于简单、知足的提醒。具有决定意义的不是占有多少,而是此时此地你真正觉察到了什么,是什么进入到了你意识之光照亮的范围。我们常说“比海洋更加广阔的是人的心灵”,心灵确实是无限的,我们这一生最重要的使命就是要不断拓展心的领域,使之越来越深广,直至尽头。按照古老智慧的解释,心的尽头也就是世界的尽头,是存在的归宿,时空的终点,也是心物合一之处。你可以叫他真理,也可以叫他至善、大美,或叫他道、空、无、神、上帝、真主,随便什么都可以。但我们必须知道,那才是生命的老家,我们与万物最初所来以及最终要去的地方。觉醒就是要把心带回这个老家。

科学家试图沿着“物”这一外在有形的路径找到这个老家,而哲学家、宗教家、心理学家和一切人文学者都试图从内心直接找到那条回家的路。老子说:“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我们在世间道路上走得越远,我们真正理解得反而越少,因为内心的执着越多,对真心的覆盖越严重。所以我们要回过头来走心路,佛陀叫做“回头是岸”,老子叫做“用其光,复归其明”,又叫做“返璞归真”。能否找到这条路,以及能够在这条路上走多远,首先取决于我们选择的方向。一般人过于把注意力集中在外部目标,意识之光是外投的,看似前途光明,其实是被内心的阴暗和混乱紧紧地抓住,这实在是很大的遗憾和悲哀。

所以,我们需要把外投的意识之光收回来,回到自我的存在。我们的觉察,可以指向很多对象,如周围环境存在的刺激,被我们所看到、听到、嗅到、尝到、触摸到的;或身体各部位的感觉,如紧张、麻木、痛痒、呼吸、酸等;或心理层面的,如各种思想、念头、感受、情绪情感、态度、信念等等。面对这么多的对象,觉察需要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一开始的时候可以选择外部环境的某一种刺激入手,然后逐渐集中在自我的身心层面,去感受自己的身体,感受自己的呼吸,感受自己对内外环境的感觉;回到自己的内心,感受自己的心情,感受自己的思想,感受自己的起心动念。这其实就是自我觉察。

尤为重要是对我们“心”的觉察,对起心动念的觉察,所谓回光返照、念起即觉。我们平时很难意识到心的复杂性、躁动性、多变性及深奥性。老子说“心善渊”,心如大海,作为其表层的意识或妄心,为思维、欲望、情绪、冲动等所充斥,所以是动荡的、混乱的、冲突的,就像大海的表面,这是我们平时稍加留意就能够感知到的心理状况。我们的语言中有很多成语是描述这种状况的,如心猿意马、忐忑不安、七上八下、朝三暮四、得陇望蜀、思前想后、魂不守舍、心神不宁、神魂颠倒、心浮气躁、心烦意乱、千头万绪、心事重重、斩不断理还乱、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身在曹营心在汉等等。当我们透过这样“心”去看的时候,呈现在我们眼前的世界也具有同样的性质,同时我们的身体也会处于同样的状态,这就是佛教所讲的“境随心转”、“相由心生”或“依报随着正报转”。其实明白了这一点,我们就可以知道,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什么救世主或主宰我们命运的神灵。命运就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就看我们能不能掌控自己的那颗心。

因为用的是妄心,所以我们看不清、看不真、看不破,看不破就放不下,就迷惑颠倒,就痛苦,所以佛教称之为无明。其实我们的内在真心永远都是宁静的,就像大海的深处。真心也是光明的,像一盏永不熄灭的长明灯,只是被灯罩上的污物遮住了光亮。或者像一面明镜,只因上面落满了尘垢,不能清晰地映照真实的世界。

所以问题的核心是如何穿过动荡混乱的妄心,包括现代心理学上所讲的意识、潜意识乃至集体潜意识等,潜入内心深处,发现真实的自我。就觉察而言,重要的不是觉察的广度,而是觉察的深度,不是对外部世界的觉察,而是对内心世界的觉察。跟觉察其他事物一样,对内心的觉察不是对“心”进行思考或者控制。如果强行地命令心安静下来或处于“无念”状态,你会发现自己迟早会败下阵来。原因很简单,“无念”之念同样是一种妄念,增加这样一种妄念只会把心搞得更乱。控制是没有用的,思考也是没有用的,解决之道只有一个——觉察,觉察到每一个起心动念,而且只是觉察,在念头升起的那一刻,就清晰地观照它。我知道有一个念头来了,静静地看着它,接纳它,甚至可以去问候它、拥抱它,既不把它看成好的,也不把它看成坏的,没有分析没有判断。这就是古人所讲的“观心”——以心观心,所谓“念起即觉”,“不怕念起,就怕觉迟”。心念不断来来往往,犹如意识的河流,而我们只须静静地坐在河边,静静地观看河水的流淌,看那波浪自生自灭、起起落落,就像川上观水的孔子:“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当意识越来越集中统一,越来越沉静,我们就能够越来越深入地走进内心。渐渐地,观者和被观者,能观之心和被观之心,会水乳交融、合而为一。而此时的心中,一如明月升起在风平浪静的水面。

观心与反思、内省不同。有的人把反思、内省当成了观心,其实,二者有一个明显的区别,就是反思与内省本质上是一种思维活动,带有明显的分析和抉择倾向,而这些恰恰是包括观心在内的所有觉察要避免的。观心是要让心安顿并清晰地显现它自己。当我们观心的时候,要对当下一刹那的心理活动保持清明的觉知,而不去作任何的分析判断。一旦心中有任何细微的心念升起,即刻用觉察之光去照亮它,而不要试图去干涉控制它,任其像撒欢的孩子自由玩耍,我只管冷眼旁观,静观其变。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有很多与觉察和观心类似的概念,如止观、观照、正念、寂照、内观、禅观、谛观、心斋、坐忘、定慧双修等。它事实上包含了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止”,或静止、虚静、空,就是让心处于静止空寂状态,心如止水;另一方面是“观”,或直观、直觉、感通、领悟,就是知道一切,认识真理。《道德经》第16章说:“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大学》的开篇也有类似的说法:“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佛教则说得更简单:“由定生慧”,又叫“般若无知,无所不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这是东方特有的一种认识论,在现代理性主义认识论看来,带有神秘主义的色彩,其实一点都不神秘。水清自照,就是这个道理。这也是东方文化中非常重要的修行方法,其妙处只有在真修实证的体验中才能领会。传统文化是活生生的,是要在现实生活中去亲证的,是能够对我们的人生、人格产生实实在在影响的。

三、走向觉醒

在观心的状态下,人就能做到不被心中升起的任何念头所动摇,不会再跟着妄念跑。这看起来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但事实并非如此。问题的关键在于坚持,长期持之以恒地坚持方能见到成效。长久以来,我们所累积的习气就像厨房灯具上那厚厚的油污,绝不是轻易就能擦去的。甚至在一开始观心练习的时候,会觉得心里更混乱,乱七八糟的念头更多。但慢慢地,浑浊会消退,清明会到来。这个时候,做得主、把握住、温柔的坚持是最重要的,要时时保持警觉,时刻保持觉察。

《金刚经》上讲的“善护念”、“降伏其心”,古人还说“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要人“防意如城”,其实都说的是一个意思:修行修心之难。修行的核心是修心,而修心的重点是观心。每时每刻,只要有可能,就提起正念,保持观照。这样的练习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一开始,我们发现自己每天能有那么几次的觉察机会,每次能保持几分钟就很难得了,大部分时间我们依然沉浸在无休无止的胡思乱想之中而不自觉。等我们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已经失去正念了很长时间,甚至是一整天。这种情况反复发生,会让我们感到沮丧和挫败。面对如此强大的无明习气,我们显得那样脆弱,不堪一击。反复的尝试好像还是在原地踏步,甚至是倒退,因为此时的心中除了杂念,另外还多了一层沮丧。很多人就此干脆放弃,其实这是很可惜的。

想一想,我们的习气积累了多长时间,且不说佛教讲的“无量劫”,就此生此世以来也算很长了,我们怎么可能毕其功于一役呢。另外,遇到挫折和不如意就沮丧退缩,这本身就是与觉察相悖的心态。觉察是要我们明白事实,然后接纳,或者用老子的话讲就是“无为”。而我们要求自己“必须”怎么样,比如静心,这本身就是有为的心态,其结果是让内心又多了一个杂念,反而更乱了。所以,不强求、不控制、不懊悔,自然而然,心跑了再找回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须为此自责和烦恼。在觉察的当下,心中什么执着都没有,包括“觉察”和“觉醒”之类的观念也需要忘记放下,了无挂碍,这才是“觉察”的灵魂,也是无为、活在当下的精髓。

“活在当下”是一句我们耳熟能详的流行语,但似乎没有人能够给出它的确切定义。对于一个高僧和一个普通人而言,“当下”应该具有不同的内涵。很多人把“今天”当作当下,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有人会把一个小时或一刻钟当作当下,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于是活在当下成了及时行乐的代名词。也有人把当下看作是现在,活在当下就是珍惜现在,不去想过去和未来,只过好现在的时光。这应该是活在当下的应有之义。但问题是,“现在”到底是多长的时间呢?一小时、一分钟、一秒钟、一毫秒……其实,仔细想一下,时间是什么呢?有没有“最短的时间”存在,就像构成物质的最小“粒子”?从理论上讲,就像物质一样,时间也可以无限地分割。可以这样说,你的心有多细微,你的觉察能力有多强,对你而言,“当下”或“现在”的时间就有多短。换句话来讲,你的觉察能力越强,你从当下解读到的信息就越丰富,你对现实真相的了解就越清楚,这是佛教和传统修行强调修禅定和静心的原因。

可以做个简单的实验,在接下来的一秒钟时间里,你可以从头脑中捕捉到几个念头?没有修行的人很难捕捉到五个以上的念头。而按照佛教的说法,佛菩萨在禅定中可以发现:“拍手弹指之顷,三十二亿百千念。念念成形,形形皆有识。”一弹指是不到一秒的时间,所以照此说法,不到一秒钟人就有320万亿个念头,而每一个念头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和精神现象都会有一次生灭,所以世界的存在是一种相似相续的假象,也就是空相或无常。由于生灭的次数太快,所以我们一般人觉察不到,从而把世界看成是真实连续的,就像把电影屏幕上一张张闪过的类似图像看成是连续的一样。这与现代量子物理学对构成物质“基本粒子”的研究结论是一致的:不存在所谓的物质基本粒子,物质被无限分割的结果就是“空”。

所以,随着觉察之光变得越来越亮,内心的黑暗在慢慢隐退。在觉醒的道路上,我们走过现代心理学所讲的意识、潜意识、集体潜意识,化解各种意象、幻觉和心理积淀。在觉察的阳光下,那些过去一直困扰和控制我们的欲望、恐惧、仇恨、忧虑、不安,犹如冰块,渐渐融化。这时,我们才知道自己一直在睡梦中,而一个知道自己在做梦的睡眠者离醒来也就不远了。随着心中的枷锁一个个打开,我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从容和优雅。同时,我们的感官也在苏醒,花儿变得更红,草儿更绿,我们尝到了苹果不同的味道。随着心的改变,世界也在改变,变得弥足珍惜愈加可爱,于是我们的批评和抱怨越来越少,那种平和与宽容开始绽放在我们的脸上。这一切都会随着觉察的深入而到来。但是,只有当觉察变成了一种习惯、一种生活方式,变成日常生活的常态,融入我们的行住坐卧,无论我们是在吃饭、睡觉、走路、工作,甚至是睡觉都处于正念之中,所谓“担水砍柴无非妙道”,“平常心是道”。只有这个时候,那最后的觉醒时刻才有可能到来。

当觉察到达最细微处,就会发现这个世界刹那生灭、虚幻不实的性质。正如《心经》所云:“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这与老子在《道德经》第一章所讲的有异曲同工之妙:“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至此,终于抵达心灵旅程的终点。

[1]郭象.成玄英,疏.庄子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2011:167.

[2]陈鼓应.老子注译及评介[M].北京:中华书局,1984:53.

[3]黄寿祺,张善文.周易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4:517.

[4]陈默.荀子“天人合一”思想探讨[J].石河子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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