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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马克思主义”对第二国际经济决定论的批判及启示

2013-08-15龚剑飞

上海财经大学学报 2013年1期
关键词:西方马克思主义决定论卢卡奇

龚剑飞

(江西省社会科学院,江西 南昌 330077)

在第二国际时期,马克思主义哲学遭到比较严重的误解,这主要表现在以伯恩斯坦和考茨基为代表的第二国际理论家试图把马克思主义解释成经济决定论,这不仅歪曲了马克思主义,而且严重违背了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初衷。所谓第二国际的庸俗经济决定论,就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基本原理做了片面的、抽象的、机械的解读,认为马克思把“经济”发展当成社会历史进程中唯一起决定作用的因素,人类不需要通过“超经济的暴力”,只需要依据经济发展的“自然规律性”就能实现从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的过渡。这是一种对马克思主义的实证化理解,是对马克思主义基本立场的否定。第二国际庸俗经济决定论的产生有着一定的理论和现实背景。在理论上,伯恩斯坦、考茨基、拉法格等人受当时比较流行的实证主义思潮影响比较深,把历史唯物主义片面地解读为经济决定论;在现实中,第二国际处于自由资本主义向帝国主义过渡的“和平”时期,资本主义经济形式的发展使无产阶级队伍发生了分化,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对立得到缓和,在国际内部出现了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理论已经过时的判断。第二国际的实证化倾向对无产阶级革命产生了不利的影响,卢卡奇、柯尔施和葛兰西等人将西欧无产阶级革命的失败直接归咎于第二国际的庸俗经济决定论,并对之展开了猛烈的批判,这在一定意义上推动了马克思主义的健康发展。

一、批判经济决定论的主体空场

在以伯恩斯坦和考茨基为代表的第二国际主要理论家眼里,历史唯物主义变成了一种纯粹的经验科学或者说实证的“历史科学和经济科学”,社会发展的历史辩证法变成了实证主义和经济主义的自然科学和机械的社会学,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和预见性成了经验的教条,成了“铁的列车时刻表”,马克思主义的实践性和革命性本质也被遮蔽了,社会历史发展的运动规律只不过是生物规律的一种表现形态而已。在他们看来,在经济发展到一定的条件下,资本主义必然灭亡和社会主义必然胜利都是不可避免的,就像科学定律一样。既然是科学定律,无产阶级革命就是自发的事情,消极等待就是无产阶级现阶段所应当做的唯一事情,一切都由物质生产、经济条件所决定。在这种语境下,社会历史的发展是一个主体缺位的恪守自然规律的客观物质进程,人,这个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主体,只是客观历史进程中的寂寞看客。这种观点具有严重的机械主义和实证主义倾向,这是对马克思主义革命本质的背叛。按照这样的理论观点,无产阶级只能被动地依靠资本主义的自行崩溃;按照这样的理论观点,落后的俄国是没有资格进行十月革命的;按照这样的理论观点,一切革命的可能性都会被扼杀殆尽。

理论和实践证明,这种机械的经济决定论不但背叛了马克思和恩格斯创立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而且无视世界历史发展的现实。十月革命的胜利宣告了第二国际机械决定论的破产。革命胜利后不久,葛兰西就发表了著名文章《反〈资本论〉的革命》支持十月革命,指出十月革命的胜利有力地驳斥了宿命论的公式,这种宿命论认为“事件应该如何沿着事先确定的进程发展下去”,葛兰西在这里把批判的矛头直接指向第二国际的机械决定论。他还把以伯恩斯坦和考茨基为代表的第二国际对马克思的庸俗化理解称为“实证主义和自然主义”。他高度评价列宁领导的布尔什维克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是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忠实践履者。他称赞列宁的思想,指出:“这种思想认为历史上占统治地位的因素不是天然的经济事实,而是人,社会中的人,彼此联系着的人,他们互相达成协议,并通过这些接触(文明)发展一种集体的社会意志;是了解经济事实的人,他们对经济事实作出判断并使之适应自己的意志,直到这种意志成为经济的动力并形成客观现实,这种客观现实存在着、运动着,并且终于像一股火山熔岩一样,能够按照人的意志所决定的那样,在任何地方、以任何方式开辟道路。”①从这段话中,我们看到葛兰西对经济决定论的有力批判,对社会历史发展进程中人的主体力量的褒扬。尽管受黑格尔和克罗齐的唯心主义的影响,彼时的葛兰西对《资本论》和列宁主义的理解存在片面性,但他对布尔什维克的社会主义革命胜利的颂扬,对马克思主义历史批判准则的把握,对第二国际机械决定论见物不见人的批判,是值得肯定的。

与葛兰西一样,青年卢卡奇也极力反对第二国际对马克思的实证化理解。卢卡奇对当时第二国际中广为流行的庸俗唯物主义和资产阶级实证主义观点进行了激烈的批判。在他看来,以伯恩斯坦和考茨基为代表的第二国际将历史唯物主义理解为经济决定论、技术决定论,“这种观点明显地导向历史宿命论,导向对人和社会活动的取消”。②卢卡奇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是一种社会历史理论,社会历史发展不是一个经济客体的自发过程,它不能离开人类主体的实践活动。在资本主义社会的物化过程中,无产阶级被异化为经济力量的附属物,被畸变为经济客体。这种客体化,最确切地揭示了商品关系非人化的本质。在这种条件下,无产阶级不仅丧失了历史的主体地位,而且与经济客体相分离。马克思主义的重任就是要把被分裂的主体与客体再重新统一起来。“这个同一的主—客体,这个行动的主体,这个发生中的‘我们’,就是无产阶级。”③

那么,无产阶级要摆脱被客体化的命运,要成为具有决定性的历史主体,出路何在呢?卢卡奇指出,历史唯物主义是反对资产阶级的最好的武器,具有使资本主义社会瓦解的功能。他说:“历史唯物主义是无产阶级在其受压迫的时代里最强大的武器之一,现在,无产阶级正在准备重建社会并在其中重建文化,它把历史唯物主义运用于这个时代是自然的。”④因为历史唯物主义是一种科学的方法,它对资本主义社会制度做出了准确的判断,它用“科学的冷静之光”透视资本主义“温情脉脉的面纱”,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制度的本质。但是,第二国际的庸俗马克思主义者却陷入了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包围圈。他们把一些纯粹的资本主义社会的范畴看作是永恒的范畴,把资本主义社会的特殊发展规律提升为一般规律。他们依据经济发展的“自然规律性”,指望经济发展借助它自身的绝对权力而不诉诸“超经济的”暴力来实现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的过渡,这无疑是向资产阶级自动缴械投降。

尽管卢卡奇极力强调历史进程中过渡时期暴力革命的重大意义,但是他并没有忽视客观经济因素的决定性作用。在他看来,客观经济过程的“必然性”只是实现了功能转换而已。他说:“在向资本主义的过渡中,不管暴力有多大的经济意义,但经济却始终是首要的原则,而暴力仅仅是为经济服务的、促进经济的、为经济清除前进道路上的障碍的原则。”⑤这不是对经济过程的“必然性”的否定,恰恰相反,这是一种扬弃和飞跃的过程。这种扬弃和飞跃的根本目的不在于其本身,而是服从于人及其需要的。这样才能真正体现历史唯物主义的功能,无产阶级才会走上“摆脱对象化社会力量的强制的道路”。

在对“旧的社会民主党的马克思主义正统派”的批判态度上,柯尔施自称与卢卡奇“客观上是站在一起的”。⑥第二国际的经济决定论者认为科学社会主义是纯粹的科学观察,把它与无产阶级的斗争实践区别开来。柯尔施对此展开批评,认为这是对科学社会主义极大的误解。在这种机械决定论的错误理解下,“马克思的唯物辩证法的流动的方法论冻结成了一些关于不同的社会领域里的历史现象的因果联系的理论公式”,于是,马克思主义成了“经济学体系”,甚至是一个“地理学和生物学的体系”。正是在这些经济决定论和机械决定论的错误理解下,马克思主义遭受了各种各样的歪曲或扭曲。柯尔施将这些歪曲或扭曲概括为:“一个统一的关于社会革命的一般理论被变成了对于资产阶级的经济秩序、资产阶级的国家、资产阶级的教育体系、资产阶级的宗教、艺术、科学和文化的批判。这些批判按其本性来说,不再必然发展为革命的实践。”⑦柯尔施宣称,这种对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进行歪曲的实质是从根本上抹杀了马克思主义主体的能动性,其必然结果只能是违背了马克思对历史规律科学内涵的真实理解,即历史规律是通过作为主体的人的能动创造来实现的,这是基本的前提。然而,到了特定的社会历史发展阶段,人反而被自己所创造的对象所奴役和支配。马克思主义的诞生,正是要超越这种作为主体的人被外部经济环境制约的状态。

二、主客统一:阐扬总体性的历史辩证法

对于20世纪初欧洲工人运动的失败,卢卡奇、葛兰西和柯尔施等人分析了失败的原因,将矛头指向马克思主义理论阵营中的机械决定论倾向,他们为此对第二国际的实证主义倾向展开了尖锐的批判。他们认为第二国际的重大理论错误就是泯灭了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辩证法,忽视了人类主体的实践能动性。他们提出总体性的概念,恢复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辩证法,实现无产阶级的历史主客体的统一,认为只有这样,无产阶级的先进性和革命性才能得到体现,无产阶级革命才有可能取得胜利。

在《什么是正统的马克思主义?》一文中,卢卡奇把马克思主义仅仅归结为方法,因为这个结论,卢卡奇遭受了不少批评。卢卡奇的论断固然存在片面性,但我们也要看到卢卡奇是在什么条件和环境下提出这样饱受争议的论断的。为了批判第二国际马克思主义者对马克思主义庸俗化和机械化的阐释,批判实证化倾向,卢卡奇提出把马克思主义归结为方法,有着理论的针对性。“宣示一种批判的革命的马克思主义,批判‘科学的马克思主义’是那一时期卢卡奇、柯尔施、葛兰西等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主要理论意向。他们的理论或‘倾向’引发了一种马克思主义的特定思潮,代表了那一时期马克思主义发展的一种方向。今天看来,这是一种马克思主义发展中的积极现象。”⑧卢卡奇把历史辩证法——历史过程中的主体和客体的辩证关系——视为关于社会(作为总体)发展的科学。他强调,真正的马克思主义是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历史方法论。他赋予“总体”范畴新的内涵,并把它看作构成马克思主义“基础的方法的本质”。事实不是现实,总体的方法要求把社会生活中的孤立事实联系起来,只有把它们视作历史发展这个总体的部分和环节,才能达到对现实的认识。卢卡奇并不是仅仅就实证主义来批判实证主义,而是从近代认识论的全部历史来批判实证主义的认识论根源。

卢卡奇批评伯恩斯坦等庸俗唯物主义者用抽象的、与具体的总体无关的规律来解释事实,这样造成的结果是,事实是抽象的、孤立的,辩证的方法被取消了,总体被当作不科学的东西也被取消了。于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带有适合一切社会形态的永恒范畴的假象被隐藏了。“在李嘉图那里是出于信念的东西,在庸俗经济学家的著作中成了有意骗人的为资产阶级社会的辩护。”⑨卢卡奇批评第二国际理论家马克斯·阿德勒把辩证法描述成“一门实证科学”,这无异于取消辩证法。卢卡奇指出:“如果摈弃或者抹杀辩证法,历史就变得无法了解。”⑩因为只有辩证的总体观才能够使我们把现实理解为社会过程,从而揭露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产生的拜物教假象。

在第二国际的经济决定论中,由于总体性、辩证法的消失,历史的主体和客体是相分离的,历史的真正动力难以被认识,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变成了一种所谓“纯粹科学的事情”,无产阶级屈从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各种“铁的规律”或者宿命论。卢卡奇断言,马克思主义历史观最重要的内容就是由主客体构成的历史辩证法。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就要求我们把“感性”、“客体”、“现实”理解为人的感性活动。因为历史唯物主义不是以伯恩斯坦和考茨基为代表的第二国际理论家眼中的纯理论实践,它来源于无产阶级的“直接的、自然的”生活原则。只有从无产阶级的立场出发,才能实现对现实的总体的认识,无产阶级也不是历史进程中的旁观者。因此,马克思的总体的辩证方法必然得出与经济决定论相反的结论,这就是对现实的辩证的唯物主义理解,只有从无产阶级斗争的观点中才能产生出来。卢卡奇说:“放弃这一观点就是离开历史唯物主义,同样,接受这一观点就是直接深入到无产阶级的斗争中去。”⑪

与卢卡奇一样,柯尔施也把社会当作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作为整体的社会包含众多要素,整体与要素之间、要素与要素之间相互联系。思维和存在的关系是以整体中的某个特定的部分与其他部分相联系这种方式而相关联的。在这种总体观的视野下,资本主义社会的艺术、宗教和哲学等意识形态以特殊的方式表现着资产阶级的社会结构,它们的总体形成了适应于资产阶级社会的经济基础的精神结构。柯尔施认为:“把握了社会现实总体的科学社会主义应该对所有这些形式进行革命的社会批判。这些形式必须连同经济的、法律的和政治的社会结构一起并同时像这些东西一样在理论上被批判,在实践中被消灭。”⑫资产阶级的现存社会,必须在总体上即理论和实践上都被推翻,才是彻底的革命行动。在柯尔施看来,只有在实践上推翻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基础,在理论上取消和废除资本主义社会的整个意识形态,无产阶级斗争才会结束,才会取得最终的胜利。

众所周知,近代哲学实现了认识论转向,笛卡尔率先举起了主体性的大旗,但笛卡尔的心物二元论并没有真正解放主体,反而陷入了主体中心的困境。康德试图重构主体和对象之间的关系,并构建全新的主体性哲学。但康德设计的现象与物自体的二元对立,仍然留下了主客体不可逾越的鸿沟。黑格尔引进劳动概念将主体与客体统合在一起,但他的劳动是精神劳动,他的主客体统一是通过“绝对精神”的自我运动实现的。马克思扬弃了黑格尔的劳动概念,强调劳动的物质方面,将现实实践作为主客体统一的载体,从而实现马克思的哲学革命。卢卡奇、柯尔施、葛兰西继承了黑格尔的哲学传统,力图在历史哲学中恢复总体性的辩证法,重新实现被第二国际丢弃的主客体的统一。这种努力是值得肯定的,但是他们对主观能动性的过分夸大,则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其结果是“开启了一条从马克思主义科学历史观的客观历史辩证法退回到主体辩证法去的错误道路”。⑬

与经验主义、自然主义、实证主义的认识方法不同,辩证的认识方法是总体性的方法,只有这种科学的认识方法才能打破主体和客体、现象和本质、整体和局部以及自由和必然等的绝对对立,才能避免把对象当作孤立的、静止的、缺乏内在联系的事物来直观地反思,才能最终解决资产阶级社会的“自在之物”和“二律背反”问题。

三、超越哲学:理论和实践的统一

伯恩斯坦等人认为马克思主义没有哲学,主张“回到康德”去,用“新康德主义”作为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基础。这是典型的实证主义思想。用资产阶级的哲学思想取代无产阶级的哲学思想,取代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必然导致无产阶级革命的理论和实践相脱节,甚至导致对无产阶级革命的取消。柯尔施和葛兰西都主张,无产阶级革命的一个主要任务,就是在意识形态领域展开坚决的斗争。柯尔施认为,第二国际的“正统”马克思主义者们的问题在于轻视马克思和恩格斯学说的革命的哲学内容,对马克思主义采取一种反哲学的、科学实证主义的观点,甚至倒向新康德主义、马赫主义的怀抱,从而模糊了作为无产阶级革命理论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和资产阶级哲学的根本对立,导致无产阶级理论和无产阶级革命实践相脱节。针对这种状况,柯尔施在1923年发表了他的著名文章《马克思主义和哲学》,目的在于重新强调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方面的内容。

第二国际的庸俗马克思主义者和资产阶级哲学教授们眉来眼去、互相担保,他们讲的马克思主义与哲学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它自己的内容,所以,马克思主义是需要别的哲学如康德、马赫等来“补充”的。他们常常抓住马克思提出的“消灭哲学”的说法来否定马克思的哲学立场,否定马克思主义和哲学的关系。在柯尔施看来,这种轻率地否认马克思主义有自己的内容、否认马克思主义和哲学之间关系的观点是非常肤浅的和不完整的。柯尔施指出,应当具体分析马克思和恩格斯提出废除哲学的观点,他们把当时流行的全部哲学等同于资产阶级哲学,提出废除哲学是要消灭全部的资产阶级哲学,为了与之相区别,他们不再把新唯物主义的观点表述为哲学的见解。但是,这不意味着社会主义不具有独立形式的、进一步发展的哲学。柯尔施驳斥了第二国际“正统马克思主义”不具体分析马克思和恩格斯提出废除哲学的真实意图,指出这样的做法是对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背叛。他认为,马克思和恩格斯废除哲学的历史语境,与后来的庸俗马克思主义的理解有着根本的不同。柯尔施断言:“希法亭和第二国际的其他大多数马克思主义者所做的,不过是要求超出阶级差别,进行公平的、纯粹的、理论的研究。”⑭由于受实证主义的影响,希法亭的结论是:马克思主义是客观的、没有价值判断的,这是自然科学的逻辑。这样一来,马克思主义与资产阶级理论的鲜明界限就被模糊了,意识形态的现实被抽象化了,无产阶级的革命立场被消融了。

柯尔施将马克思主义和哲学的关系问题提出来,有着明确的现实指向。理论问题来自于现实问题,是现实问题的反映。马克思主义和哲学的关系,是与马克思主义和国家、革命的关系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理论和实践的相互联系也是不可割断的。柯尔施将马克思和恩格斯消灭哲学和废除国家联系起来,消灭哲学是要用无产阶级哲学取代资产阶级哲学,废除国家是要用无产阶级国家取代资产阶级国家。在马克思和恩格斯那里,马克思主义要在理论上把握现实,并且在现实中付诸实践。然而在第二国际“正统”马克思主义那里,马克思和恩格斯分析社会现实问题的辩证方法被抽象的和非辩证的想象力所取代,社会革命的理论被割裂成了碎片,理论的整体图景被分解了。“后来的马克思主义者却越来越认为科学社会主义是一些纯粹的科学观察,与政治的和其他阶级斗争实践没有任何直接的联系。”⑮这种将马克思主义实证化的倾向,使正统马克思主义者们无力处理诸如国家和无产阶级革命之间的关系,他们的理论已经不是马克思主义的,他们的实践也变成了用改良来代替无产阶级革命。然而,马克思科学社会主义的本质在于它是无产阶级革命过程的理论表现,这个革命过程反映了科学社会主义与资产阶级哲学和科学的矛盾。矛盾不会自行消失,只有资产阶级的物质关系及其哲学和科学全部被废除才会终结。

对马克思主义和哲学的关系的重新考察,将理论和实践的内在联系在革命的马克思主义中重建,恢复正确的马克思主义的国家理论,回到原初的、辩证的和革命的马克思主义观,这些重大任务的完成,是在卢森堡和列宁那里得到实现的。柯尔施赞赏和肯定他们的努力。他认为,对资产阶级哲学的批判和对资产阶级国家的推翻是不可分离的活动,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一个过程的两个方面,这不是抽象意义上的,而是具体和实在的对现存世界的革命性实践。柯尔施批判以伯恩斯坦和考茨基为代表的第二国际理论家对马克思主义采取的反哲学的、科学实证主义的观点,认为不能放弃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革命因子,因为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理论的本质就是与无产阶级革命实践紧密联系在一起。柯尔施把马克思主义和哲学之间的关系与理论和实践的关系等同起来,马克思主义“超越”哲学,就是真正科学地把理论和实践当作一个完整的整体来看待。从这个意义上说,历史唯物主义不仅是一种认识工具,它还实现了理论和实践的统一。这对于将马克思主义从第二国际禁闭性的实证化倾向中解脱出来,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在一定程度上捍卫了历史唯物主义。

柯尔施的这一理论发现,体现了他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本质的深刻洞察力和领悟力,体现了他从平常现象中发掘出重大理论问题的见微知著的理论敏感性,有力地消除了对马克思主义的误解。但他对马克思主义和德国唯心主义哲学之间联系的过分夸大和对马克思主义历史发展的判断也失之片面,这是我们需要加以清醒认识的。

四、当代启示

第二国际中经济决定论思潮的蔓延给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带来了极为不利的影响,使无产阶级工人运动受到一定程度的冲击。“西方马克思主义”对第二国际经济决定论的批判,在一定程度上阻遏了经济决定论的消极影响。但是,由于经济决定论的产生有着深刻的社会历史背景,在现实中也有着深厚的土壤,它就像幽灵一样逾越时空、驱之不散,甚至在当代仍然飘荡着经济决定论的魅影。改革开放以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但是,随着国门的打开,经济决定论也夹杂在形形色色的思潮中以各种各样的变体进入国人的视野,并产生越来越大的影响。这种影响有积极的一面也有消极的一面,随着经济社会的不断发展,这种影响的消极面不断扩大。对此,我们有必要对其进行理性的分析和审视,了解经济决定论在当代中国隐藏的各种变体,以防止其消极影响。

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成为全社会共同努力的着力点,由此也取得了令世人瞩目的成就。但是在经济建设过程中,一种经济增长就是一切的观念逐渐在人们思想中生根、发芽,经济逐渐成为决定一切的唯一因素,社会这个大系统逐渐被经济系统所主宰,其他的诸如精神、意识、文化、艺术、道德等系统的生存空间被不断挤占。马克思说过,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但是这种“决定”不是绝对意义上的,而是有条件的,而且决定并不是变相的取代。在现实中人们常常把经济增长、经济指标作为决定一切的东西,有意无意地取代了其他领域的建设。这就会导致在现实中出现所有活动都围绕经济活动展开,并且活动的效果都以经济指标来评价和衡量。这种观念还会导致人们以为,只要经济增长了,所有的社会矛盾都会迎刃而解。由此而导致人们对经济手段和经济增长盲目崇拜的心理,形成“增长拜物教”。

这种膜拜经济增长的经济决定论思想,在现实中表现为唯GDP论。自20世纪90年代初我国引进GDP作为国民经济核算指标以来,我国经济高速发展,GDP在经济社会发展中逐渐取得了似乎难以撼动的地位。对GDP增长速度的要求,使我国经济总量跃升至全球第二,综合国力得到快速提升,国际影响力也大幅提高。但是,由于对GDP过度依赖,一段时间以来GDP成为衡量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和考核地方政府的唯一指标。这必然导致地方政府以追求GDP为终极目标,以致忽视了环境保护、人民收入增长、民生问题等,一些官员甚至为了个人政绩而不惜造假,在GDP上玩弄数字游戏。其后果是,资源受到掠夺性的开采,人民的幸福感并没有随着GDP的增长而得到相应的提升,社会发展中的生态危机、价值危机、信任危机不断发生。可见,在唯GDP论的影响下,很难实现社会和人的全面发展。

在以经济增长为目的的经济决定论的影响下,人们的消费观念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以享乐为导向的消费主义在当代逐渐盛行。在消费主义观念的引导下,许多人追求物质生活的丰富和感性欲望的满足,信奉以物质消费为终极目标的物质主义,这就要求尽可能地多赚钱、多占有财富。消费主义指导下的逐利行为,使人们像蝗虫一样蚕食地球资源,几十亿消费主义者的疯狂消费使有限的地球资源和脆弱的生态环境不堪重负。同时,消费主义还逐渐销蚀着人类的精神家园,人文精神衰弱、人生意义丧失、公共生活坍塌、人类道德滑坡、终极关怀失落,成为消费主义的副产品。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都被消费主义简化为物与物、金钱和利益的关系,人性变成了物性,人生的意义只剩下赚钱与利益,人成了赚钱机器和消费机器,人的主体性湮没在赚钱和消费的无边无际的黑洞中。当前,人们受金钱至上观的影响,认为金钱能解决任何问题。事实上,金钱在给我们带来生活上的舒适和便利的同时,也限制了我们选择的自由,损害了我们享受生活的乐趣,妨碍了我们追求人生的意义等。

无论是“增长拜物教”、唯GDP论,还是消费主义,都是大多数后发国家在经济发展过程中常常出现的经济现象。从它们的表现来看,其共同特征,就是受经济决定论的影响,即对经济发展的片面认识。不能认为经济增长是万能钥匙,是最高目的、终极目标,经济增长了,所有社会矛盾和问题都迎刃而解了,人类的最终理想也实现了。人类活动的最终理想和最高目的是人的全面发展,是全人类的解放,就我国而言,是社会的全面发展和我国人民的全面发展,包括物质生活、政治生活、文化生活、社会生活等生活质量的全面进步,以及人的智能、体能、道德、心理等综合素质的全面提高。相对于此,经济增长只是全面发展的一个必要的方面,只是实现全面发展的一个必不可少的手段,也就是说,是必要条件而不是充分条件。

值得庆幸的是,中国共产党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在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时,适时提出了以人为本、全面协调可持续的科学发展观。科学发展观的核心立场是以人为本,这是对经济决定论的反戈一击。以人为本的发展观提出实现人的全面发展,把人确定为发展的最高目的,发展为了人,同时,发展也要依靠人。这种发展观克服了经济决定论见物不见人、把经济增长看做最高目的的弊端,改变了人在经济发展中的次要地位;这种发展观克服了经济决定论对经济增长的片面强调,注重以科学发展为主题,全面推进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和生态文明建设,经济建设仅仅是社会主义社会建设大系统里的一个方面,而不是全部。“科学发展观强调对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尊重,强调人在社会发展问题上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统一,强调人在发展问题上应尊重自然和社会发展规律,强调要依循人的尺度、人的价值、人与自然关系的内在逻辑。”⑯科学发展观是对传统发展观的颠覆,是对经济决定论的辩证的扬弃,是对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正确把握。

注释:

①安东尼奥·葛兰西:《反〈资本论〉的革命》,《葛兰西文选》,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10页。

②卢卡奇:《卢卡奇自传》,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86年版,第265页。

③④⑤⑨⑩⑪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杜章智、任立、燕宏远译,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第165、311、346、60、60、72页。

⑥⑦⑫⑭⑮卡尔·柯尔施:《马克思主义和哲学》,重庆出版社1989年版,第58、28、54、32、25页。

⑧梁树发:《关于深化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几点意见》,《北京联合大学学报》,2008年第3期。

⑬张一兵:《文本学解读语境的历史在场》,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00页。

⑯龚剑飞:《历史唯物主义的实践视阈和当代中国发展》,《江西社会科学》,2012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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