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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家庭天使”坠落凡间——由《瞬间》看父权制社会中女性身份的困境

2013-08-15梁亚婷

关键词:歇斯底里父权制天堂

梁亚婷

(苏州大学,江苏 苏州 215006)

达夫妮·杜穆里埃是上个世纪蜚声海内外的一名女作家,其成名作品《蝴蝶梦》(又译《吕蓓卡》)更是广为流传。她因《蝴蝶梦》获得1938 年美国国家图书奖,曾获大英帝国爵士勋位,美国侦探作家协会(MWA)的最高荣誉奖项—大师奖。1996 年,英国发行了“成就非凡的女性”纪念邮票,一套五枚,达夫妮·杜穆里埃是其中之一。其众多作品也都被改编为电影搬上了银幕,如《蝴蝶梦》,《牙买加客栈》,《鸟》等等。由此可见其在西方的影响力和受欢迎程度。但是长期以来,她的作品都被当作通俗读物,对其作品的学术研究仅仅集中在其成名作《蝴蝶梦》上,切入点多为女性哥特,身份焦虑等。她的短篇小说以恐怖悬疑,超自然的特点赢得了许多大众读者,但正如其传记作者玛格丽特·福斯特所说的那样,她“既满足了通俗小说的标准,又完全满足‘真正文学’的要求”。在此,本文拟分析其短篇作品《瞬间》,挖掘其中的关于女性身份困境的主题。此短篇小说以女主人公艾利斯太太平淡无奇的一天为开始:整理房间,用午餐,下午散步。通过穿插的女主人公的回忆,我们了解到,她的丈夫因病已经离世,她和一个女佣居住在一起,唯一的女儿在寄宿学校。散步途中,艾利斯太太突然遭遇疾驰的洗衣店的车。这之后,她便穿越到了二十年后,回到家中,她发现家里却被一群她不认识的人占据,女佣也不知所踪,她打电话叫来警察,却无法证实自己的身份。在警局,她希望通过找寻她的朋友,邻居,银行账户经理还有女儿来证明自己的身份,但她少数的朋友和惨淡的人际关系并没有帮到她。最后通过警察的努力她虽找到了女儿家,但母女没能认出彼此。艾利斯太太在要被送往精神病院的时候顺利逃脱,重新踏上了寻家之路,谁知在她过马路的时候又蹊跷的碰见了那辆在急刹车的洗衣店的车,开车的小伙子茫然地盯着她看。故事到此结束。

一、“天堂”里的“家庭天使”

根据作品细节可以推断,作品背景主要设置在两个时间段:第一个是女主人公穿越前的一段时间1932 年,也就是一战后二战前;另一个就是主人公穿越后的时间,即二战过后。因此可以得知,女主人公是在维多利亚的时代背景下成长的。而维多利亚时代女性是怎样被规范的呢?“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女性就是‘家中天使’,她要把家庭打造成丈夫和孩子的安全港湾,在这里丈夫可以在精神上重振旗鼓,以重新面对职场的厮杀。孩子可以得到道德指导,以便长大后接续这一传统角色。”[1](p90)而我们的女主人公正是这样的一位贤妻,良母和家的守护者。作为妻子,她可以委曲求全,为了丈夫的健康和一时兴起而举家搬迁,同样是为了丈夫的健康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在很小的年纪去住宿学校,尽管自己并不情愿;作为母亲,在女儿住校后她经常性的给学校打电话了解女儿的状况。此外,艾利斯太太在丈夫过世后就完全以女儿为中心,正如她自己所认为的那样“生活……真的是围绕苏珊而展开的。”[2](p301)她的生活以月为单位,计算着哪个月女儿能放假归来,而每个月的记事除了气候就是关于苏珊。如:“二月尽管只有二十八天,还是让人觉得如此阴沉;三月天是如此的蓝又漫长,尽管每天早晨都会在Cosy Café 喝咖啡,在图书馆选书,和朋友一起去当地的电影院,或者,更时髦点,去城里看音乐会。然后繁花似锦的四月从日历上倏然划过。复活节,水仙花,春风拂过苏珊泛着光泽的脸庞,苏珊再次拥抱着她;伴着蜂蜜的茶,格蕾丝烘焙的司康饼,傍晚的夕阳是如此绚丽,在石楠花丛中的漫步是如此欢乐,正因为前边奔跑的身影。五月很是沉寂,六月很是休闲愉悦,因为窗户可以大开着,前院的金鱼草正郁郁葱葱。……”。[2](p302)作为家的守护者,艾利斯太太同样尽忠职守,作品开始艾利斯太太就在整理物品,她是一个井井有条的人,把家里收拾得有条不紊,她对秩序的追求几乎达到了偏执的程度,即便是橱柜里的罐子之间有了缺口,她也会觉得不自在。同时她对这个家的归属感亦是非常强烈,由作品中的几句话便可看出:“在这个月的第一天,她环顾四周,用充满爱和感激的眼神凝视这些家具,墙上的相片,壁炉架上的陈列品,所有她在十年的婚姻生活中收集起来的东西,这些就构成了她的本身,她的家。”[2](p304)这样看来,作为一个“家庭天使”,她成功打造出了一个“天堂”,而这个“天堂”也成全了她。这里的“天堂”被加上引号是有原因的,此“天堂”并非真正的天堂。“家庭天使”艾利斯太太在家中实则是为她丈夫—上帝般的角色服务的,从搬家,女儿就学等问题上就可以看出她一直在压抑自己的喜好,放弃自己的主见,唯丈夫的命是从。在家庭中她始终处于边缘的地位,即便后来“上帝”不存在了,她也没能找到自我,跳出社会对她的角色规范,生活中心又倾斜到了孩子这一边。她几乎没有自己的社会生活,从作品中我们可以了解到,她与自己的邻居关系淡漠,在她被困警局之后,她有想过让邻居来证明她的身份,但她转瞬又想道:“平日里她本应该多拜访她的邻居,邀请他们来喝茶……”[2](p326);同样,艾利斯太太也没有多少朋友,并且这些朋友在关键时刻都是缺席的:柯林斯夫妇“在国外”[2](p321),德雷克特太太则下落不明。由此可见,按照社会规范塑造的“家庭天使”就如笼中的金丝鸟,早已失去了自我。除了把侍奉主人当作己任之外,毫无自由,和外界疏于交际,而她自己也是安于现状,失去了追寻自由的意识。

二、当“家庭天使”流落人间

当一个毫无社会生存能力的“家庭天使”被抛入纷繁复杂的世界里时会发生什么样的悲剧呢?艾利斯太太在散步归来后发现家已被其他不相识的人据为己有,和他们斡旋无果后她又寻求警察的帮助,然后她寄希望于朋友,银行经理和邻居,希望他们能证明自己的身份,但她极少数的朋友和惨淡的人际关系没能帮上什么忙。种种证据表明这个家不属于艾利斯太太,这对于把家当作自己的她来说是无法承受的,没有了家她就真的是一无所有。她的生活是完全围绕着家庭展开的,她没有工作,几乎没有社会生活,当她被放逐到残酷的社会中时,人们对这样一个身份不明,无家可归的女人的态度又是如何呢?回到家里后,她阐明自己身份遭到怀疑和嘲弄,房子目前的居住者之一波尔顿先生控诉她有歇斯底里症;在警局里,艾利斯太太竭力阐述自己的身份,但却遭遇警官的刻意忽视,“这个高级警官没有看她。他抬起眼睛望向那个警察”[2](p320)。因为他们已经先入为主地把她贴上了歇斯底里症的标签。接下来,医生为她的诊治也只是为了验证她就是一个精神上罹患疾病的女人,“他没有听她说话。在女警的帮助下,他给她测量体温,量的是腋下而非口中,他把她当成了孩子”[2](p323);在找寻她身份未果后,她被关入了监狱,一位女警官还对她予以了非常的照顾:她监视她洗漱,给她梳头,对她善言微笑,不与她争执;最后,警官甚至叫来了精神病院的嬷嬷,在未验明艾利斯太太身份的情况下就想把她送入精神病院,尽管医生后来怀疑她得的是记忆缺失症而非歇斯底里症。如此种种,不禁让人费解,他们为何非要给艾利斯太太贴上“歇斯底里症”的标签呢?“歇斯底里症”这个术语起源于希腊,用于专指女性的精神错乱,过于情绪化和极端非理性行为。“然而认为更多女性而非男性有歇斯底里症这就是一种父权制的设想而非事实。仅仅因为它被定义为一种女性专有的问题,所以男性的歇斯底里的行为就不会被称作歇斯底里症。取而代之,它会被忽视掉或者被冠以伤害性小点的称呼,比如,坏脾气。”[1](p86)的确,艾利斯太太一直重复坚持说明她的身份,但又没有什么证明,这不得不让人对她的偏执行为产生怀疑,但随后医生观察到她的行为举止无异于常人,后来对她的测试也证明她没有罹患歇斯底里症,因为她能明白无误的描述自己的家的内部结构及装修。但证明她歇斯底里症失败后,医生随即得出了她患了失忆症及身份错位这样一个结论。这不禁让人怀疑,既然艾利斯太太逻辑清晰,举止正常,能准确描述自己的家,何来的失忆?这样的诊断未免过于牵强。但考虑到当时父权制社会对待女性的态度就可以解释这样一种现象了。“女性疯狂是女性本质的一部分”是有着久远的历史和社会背景的。[3](p367)“在父权制社会里,所有女人都是疯女人或者很有可能成为疯女人,因为她们对于在社会生活和心理学领域里的主导话语来说是彻彻底底的‘他者’”[4]。就这样,艾利斯太太从家庭中的边缘地位(家中的“他者”)流落到了社会的边缘地位(一个要被人关入精神病院的身份不明的女人)。

三、“家庭天使”的困境

艾利斯太太渴望回到过去,回到自己的家,这个家就是父权制社会里她的一席之地(niche),尽管这个位置不完美,但也是她的身份的来源。做一个被人贴上“精神病”标签,来路不明的女人还是不完美的“天堂”里的“家庭天使”,是摆在艾利斯太太面前的难题,显然她只能执着的找寻先前的那个赐予她的“天堂”。

正如阿玛蒂亚·森所描述的那样:“一个人可以是意大利人、女人、人权主义者、素食主义和经济保守主义者、爵士乐迷或伦敦居民,其身份犹如阳光下的三棱镜,随着镜面的转动,将会反射出不同的光芒,端赖光线从哪个角度折射,我是我以为的自己,也是别人以为的自己,不是自己看到的自己,也不是别人看见的自己。”而三棱镜折射下的艾利斯太太的身份却是残缺的。身份的缺失会带来严重的后果,阿兰·德波顿在《身份的焦虑》一书中引用威廉·詹姆斯的著作《心理学原理》中的一段话来说明身份缺失的危险:

如果可以,对一个人最残忍的惩罚莫过如此:给他自由,让他在社会上逍游,却又视之如无物,完全不给他丝毫的关注。当他出现的时候,其他的人甚至都不愿稍稍侧身示意;当他讲话的时候,无人回应,也无人在意他的任何举止。如果我们周围每一个人见到我们时都熟视无睹,根本就忽略我们的存在,要不了多久,我们心里就会充满愤怒。我们就能感觉到一种强烈而又莫名的绝望。相对于这种折磨,残酷的体罚将变成一种解脱。[5](p7)

艾利斯太太身份的不完整性带来了相似的后果:一名家庭主妇,在社会上的活动轨迹几乎为零,她在流落社会后寻找身份证明的失败。但不可否认的是,父权制社会对女性身份的规定,造成了她的局限性,但对于这样一个有局限性的人社会又呈现了不容忍的态度。在家中边缘地位,在社会里边缘地位,她一直在被定义着,被左右着。在男性统治的社会里,丢掉男性赐予她的身份标签就意味着被社会怀疑、排斥。在作品结尾,艾利斯太太逃脱了精神病医院护士的控制,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作品中指出“她想要她的房子,她的家,她熟悉的环境带给她的安全感;她想继续她正常的日常生活……”[2](p344)这意味着她(“家庭天使”)继续踏上了找寻自己归宿(“天堂”)的道路。但在她思索为自己女儿买自行车的时候,又遭遇到了她“穿越”瞬间撞到自己的洗衣店的车。接下来,艾利斯太太的命运又会如何?是回到过去(天堂)?还是开始新一轮的找寻?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只要她的身份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她就无法根本摆脱悲剧结局。

四、结语

要解决身份问题,唯一的出路就在于,塑造一个完整的自我,掌握自己的命运。意识到父权制社会控制女性的伎俩。被囚于家中,心甘情愿的服务男人,这样的人生怎能称得上完整,这样的人怎能称得上完整?在父权制社会中生存的传统女性,她的身份建构仅仅依赖于与家庭,并且这个身份是低下的。一旦其委身的家庭突然失去,她就会遭遇身份危机。但在父权制社会里女性又无法顺利建立起完整的身份,因为“在这个男性主宰的社会里,女性面临着两种选择,不是温顺地遵守传统习俗,就是勇作异端从而为父权社会所不容。”[6](p78)同时对于失去家庭的“家庭天使”,统治者又表现出了冷漠和排斥,想要把她排挤到社会的边缘(在作品中就表现为把其当作患有精神疾病的身份不明的女人)。因此,要想成为一个掌握自己命运的女人,就必须首先成为一个完整的人,而要成为一个完整的人就必须推翻父权制社会建立的女性身份规范,逃脱“家庭天使”身份的束缚。这也许是达夫妮·杜穆里埃通过作品想要传达给我们的思想。同时,这也是解决像艾利斯太太一样的众多女性的困境的唯一途径。

[1]Tyson,Lois.Critical Theory Today,2nd[M].Routledge Taylor &Francis Group,New York & London,2006:86-90.

[2]Du Maurier,Daphne.“Split Second”.Black Water:The Anthology of Fantastic Literature[A].Ed.Alberto Manguel.Toronto:Lester& Orpen Dennys,1983.299-344.

[3]朱刚.女性主义文学批评[A].二十世纪西方文论[C].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8:367.

[4]Robbins,Ruth.“Reading the Writing on the Wall:Charlotte Perkins Gilman’s‘The Yellow Wallpaper’”.Literary Feminisms[C].New York:ST.MARTIN’S PRESS,INC.2000.

[5]阿兰·德波顿.身份的焦虑[M].陈广兴,南治国(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3:7.

[6]王腊宝,沈涛.“重读《吕蓓卡》”[J].外国文学,2002,(3):77-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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