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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典诗歌对庞德的影响

2013-08-15杨金铭王治江

关键词:意象派庞德原诗

杨金铭,王治江

(河北联合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北 唐山 063009)

作为美国20 世纪初“新诗运动”开风气之先的人物,埃兹拉·庞德既是一位杰出的诗人,也是一位伟大的翻译家。庞德年轻时便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他认为中国之于新诗运动,就如希腊之于文艺复兴。庞德对中国古典诗歌的认识得益于东方学家费诺罗萨,他偶然间获得费诺罗萨的遗稿,从中选择了李白等人的19 首中国古典诗歌,并不辞辛苦地把它们翻译、整理出来,取名《华夏集》。《华夏集》的出版在西方掀起了一股“中国热”,它极大地推动了意象派诗歌在西方的发展。他从中国诗歌的翻译中受益匪浅,掌握了中国诗人构建意境的技巧,并将其应用于自己的诗歌创作中。中国古典诗歌不仅赋予了庞德诗歌的创作灵感,还极大地开阔了他的创作视野,丰富了他的创作理论。他深信中国诗歌能为美国新诗“提供具有伟大的价值和实用性的品格”。庞德抨击传统的诗学,倡导意象派诗歌,为促进中西文化交流做出了巨大贡献。本文主要从庞德的汉诗英译作品《华夏集》、庞德的诗歌创作和庞德对西方意象派产生的推动这三个方面来探讨中国古典诗歌对庞德的影响。

一、庞德的汉诗译作《华夏集》及其翻译理论的形成

在20 世纪的维多利亚时期,辞藻华丽,言而无物的诗风盛行于世。庞德等人十分反对这种废话连篇的诗歌风格,主张诗歌应该坚实、清醒,更接近骨头。偶然间庞德通过东方学者费诺罗萨的遗稿接触到中国古典诗歌,他如获至宝,悉心钻研。并从遗稿中精心挑选了19 首诗,将之翻译成英文,整理成《华夏集》。《华夏集》为庞德赢得众多好评,他因此获得了“我们时代中国诗歌发明者”的称号,为西方现代诗歌注入了新的活力。庞德曾说:“翻译可以为自己的诗歌艺术和诗歌语言提供借鉴,其魔力之大就如同给鬼魂注入血液一样,故欲兴一国之文学必先兴一国之翻译。”(杨丽珍,2008)庞德主张主观情感的抒发应该借助于客观事物,即准确的意象,力求把情感隐藏到具体的意象背后,这也成为了西方诗人们竞相模仿的创作模式。

比如,在翻译李白的《送友人》一诗中,庞德将其中许多意象叠合在一起,再现了原诗歌的意境,以之抒发自己的情感。

李白《送友人》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

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庞德的译文:

Taking leave of a friend

Blue mountains to the north of the walls,

White river winding about them.

Here we must make separation,

And go out through a thousand miles of dead grass.

Mind like a floating wide cloud,

Sunset like the parting of old acquaintance.

Who bow over their clasped hands,

Our horses neigh to each other as we are departing.

庞德对此诗的翻译体现出他的翻译思想与中国古诗意象并置的结构特点非常吻合。“青山”“白水”“孤蓬”“浮云”“落日”“马鸣”这些意象在译诗中都得到了重现,表达了诗人与友人相别时难舍的无限深情,而庞德将“孤蓬”译成“dead grass”十分贴切,体现了原诗作者对朋友远行,前途未卜的担忧与关怀。“Who bow over their clasped hands”一句再现了诗人与友人无言惜别的场景,而马儿的哀鸣打破了场景的宁静,似乎马儿能够懂得两人的感情,为诗歌再添凄凉。原诗是一首五言律诗,而庞德的译诗更接近自由体。在翻译时庞德刻意模仿汉语原诗句法,省略了一部分冠词、介词和系动词,使译诗保留了原诗的神韵。庞德冲破了对原诗的理解局限,捕捉到了原诗的精神实质,即原作者的思想状况。庞德的翻译很好地重现了原诗之美。庞德将诗歌看做“一种令人鼓舞的数学,它给予我们方程式,不是抽象的数字、三角形、圆形等等,而是人类感情的方程式。”(李莉,2005)他并不强调对原诗的忠实,而是重视发现作者的情感流露。又如庞德对汉武帝刘彻忆李夫人时所作《落叶哀蝉曲》的翻译:

《刘彻》

罗袂兮无声,玉墀兮尘生。

虚房冷而寂寞,落叶依于重扃。

望彼美之女兮,安得感余心之未宁!

庞德的翻译:

The rustling of the silk is discontinued,

Dust drifts over the court-yard,

There is no sound of footfalls,and the leaves

scurry into heaps and lie still,

And she the rejoicer of the heart is beneath them,

A wet leaf that clings to the threshold.

本诗“罗裙”“尘土”“空庭”“落叶”“湿叶”“门槛”诸多意象叠加贯穿其中,庞德以落叶的飞旋反衬空庭的冷寂,动静意象结合在一起,更加体现凄凉之感。他将“虚房冷而寂寞”译为“There is no sound of footfalls”,使抽象的情感具体化。本诗最后一句不是完整的一句话,而是一个名词短语,它是对本首诗整个情感的一个总结,给人一种过目难忘的深刻印象。最后一句的原意是“思念我遥远的美人啊,你怎么能感觉到我的心仍在为你跳动,你哪里知道我的心情!”,而庞德直抒胸臆,将之译为“一片粘在门槛子上的潮湿树叶”,意即“哀愁像落叶”,从此为很多诗人所用。庞德的这种叛逆性翻译使表达的情感更加生动、具体、形象,这首诗也因庞德对最后一句的处理而成为了意象叠加的诗歌典范。庞德十分反对当时传统的抒情说教诗风,认识到必须创立一种新的诗歌形式以适应时代需求。在接触到中国古典诗歌后,庞德十分钦羡汉诗的含蓄与简洁,诗歌中迷人的意象尤其启发了庞德。他将诗歌翻译与自身的文学使命结合起来,与其说庞德是在翻译诗歌,不如说他是在有目的性地创作诗歌。他打破固有的诗歌翻译模式,把握住了原诗最核心的意象,重构了诗歌美的意境。

庞德的另一作品“The River-merchant’s Wife:A Letter”被美国诗歌界认为是庞德翻译得最出色的意象派诗。这首诗是庞德对李白诗《长干行》的创造性翻译,曾入选《美国名诗105 首》,进入美国大学课堂——“美国现代诗歌选读”课程,被誉为20 世纪美国“最美的诗”。

《长干行》李白

妾发初覆额,

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

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

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

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

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

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

岂上望夫台。

庞德的翻译The River Merchant's Wife:A Letter

While my hair was still cut straight across my forehead,

I played about the front gate,pulling flowers.

You came by on bamboo stilts,playing horse,

You walked about my seat playing with blue plums.

And we went on living thevillage of Chogan,

Two small people,without dislike or suspicion.

At fourteen I married My Lord you.

I never laughed,being bashful.

Lowering my head,I looked at the wall,

Called to a thousand times,I never looked back.

At fifteen I stopped scowling,

I desired my dust to be mingled with yours.

Forever and forever and forever.

Why should I climb the look out?

《长干行》用年龄变化的时间顺序,巧妙地把初婚、婚后和丈夫经商远行等一些生活片段串联起来,写出了初婚时的羞涩、婚后但愿同生共死的信念和对远出经商的丈夫的怀念之情。庞德将“两小无嫌猜”译为“Two small people,without dislike or suspicion.”,既保留了英诗音乐般的节奏,也体现了原诗的本意。同时庞德别出心裁,连用三个forever 将两人对爱情的忠贞不渝充分传递给了读者,使译诗超过了原诗。事实上因为庞德将大部分时间用到使自己的感情进入原诗作者的角色,以求钻进原诗作者的灵魂深处,从而使译诗与原作达到了神合。译诗充分体现了庞德的创意,也使原诗的神韵得到很好地体现,将妻子对丈夫的一往情深表达地淋漓尽致。

通过对中国古典诗歌的翻译实践,庞德逐渐归纳总结出自己的一套独特的翻译理论:埃兹拉·庞德涉足文坛之初,曾试图回答威廉姆所提出的“诗艺最终成就”这一论题。他提出“诗艺的最终成就”是:

1)按照我所见的事物来描绘;

2)美;

3)不带说教;

4)如果你重复几个人的话,只是为了说得更好或更简洁,那实在是件好的行为,彻底地创新,自然是办不到的。

1913 年,庞德发表了著名的“意象主义三原则”(彼得·琼斯,1992),进一步推动了英美诗歌从后期维多利亚诗风向意象派的转变:

l)直接处理无论是主观和客观的‘事物’;

2)绝对不用任何无益于表现的词;

3)至于节奏,用音乐性短句的反复演奏,而不是用节拍器反复演奏来进行创作。

庞德一生都在不懈地追求着中国文化,由于对中国文化了解的局限性,也不可避免地会出现翻译失误的现象。比如,李白的《长干行》中一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庞德的翻译译成中文是“你骑着竹子做的高跷,玩着马而来”。庞德自己曾说:“当我对词义感到困惑的时候,我的办法就是盯着那个汉字看三遍,然后从其偏旁部首推敲出意思”。(殷斌,1994)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也造成了庞德的误读、误译,但无可否认他为中国诗歌在美国的传播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庞德发起的意象主义运动好比一场“文艺复兴”,极大地加快了美国诗歌的变革与发展,为其送来缕缕清风,穿破了传统诗歌的桎梏。

二、中国古典诗歌对庞德意象派诗歌创作的深远影响

庞德在翻译了一系列的中国古典诗歌之后,逐步形成了自己的诗歌创作理论,并在英语诗歌中首次提出了“意象”的概念,这为他今后的诗歌创作,提供了理论依据。庞德最著名的作品,要属意象派名作-《在地铁车站》:

In a Station of the Metro

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Petals on a wet,black bough.

李正栓的译文:《在地铁车站》

人群中幽灵般的一张张面孔;

黑色潮湿枝头上的一片片花瓣。

《在地铁车站》是一首意象派的标本诗,也是一首单一意象诗,仅有两行、14 个字,凝练至极,留给读者无限的想象空间。它是庞德根据自己在巴黎协和广场地铁站的印象写成的。诗虽短,但庞德的创作是经过相当一段时间的酝酿和推敲的。在地铁站庞德眼前闪过一张张美丽的脸。归途中,“人们的脸庞”和“花瓣”在庞德的意识中交相闪现,这种交相覆盖的画面是动态、而非静态的,动静之间蕴含了强大的张力,直到最后他们逐渐在庞德的脑海中幻化成一片片明丽的色彩。这时他产生了一个念头,要作出一幅纯粹表现色彩的非写实主义的画,但他只能以诗代之。本诗第一句是本体,第二句是喻体,庞德刻意省略了英语句子中不可缺少的主语、谓语,由此而保留了汉诗的模糊性特征及其神韵。本体、喻体两个意象构成了意象叠加,让人不由从中联想到了中国诗人马致远的诗作《天净沙·秋思》中的名句“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一、二行诗句在句法上独立,但二者在意义上却密不可分,互相依存。在本诗中,庞德同时使用了意象叠加和意象并置的写作手法。“apparition”是幽灵,时时闪现,给人一种动态感,使人们联想到来来往往的乘客的一张张脸。第二行的“petal”是静态的花瓣向读者传递了美的信息。而花瓣在深黑色又带湿气的树干的反衬下色彩变得更加鲜明,这样意境也就更丰满了。这种整体上忽隐忽现、雨水泛光的场景也给人一种视觉的冲击和美感。庞德曾说:“意象是这样一种东西,它表现的是一刹那间理智和情感的复合体。”(Pound,“A Retrospect”4)庞德认为意象叠加就是‘一个概念叠加在另一个概念之上’,从而形成一首‘一个意象的诗’(袁可嘉,1980)。叠加的意象渗透着作者的思想感情,由此能够达到意象与情感的契合。意象叠加手法的运用使《在地铁车站》成为艺术手法与思想内容相统一的一个艺术整体,同时也达成了庞德与其写万卷书,不如写好一个意象的追求。

又如庞德的另一佳作《少女》:

A Girl

The tree has entered my hands,

The sap has ascended my arms.

The tree has grown in my breast,

Downward,

The branches grow out of me,like arms.

Tree you are,

Moss you are,

You are violets with wind above them.

A child so high you are,

And all this is folly to the world.

赵毅衡的译文:

树长进我的手心,

树叶升上我的双臂,

树在我的前胸

往下长,

树枝像手臂从我的身上长出,

你是树,

你是青苔,

你是清风吹拂的紫罗兰,

你是个孩子——这么高,

这一切,世人都看作愚行。

本诗由简单的意象叠加转向了复杂的意象叠加,将少女与“青苔”、“紫罗兰”叠加在一起,使人感受到了少女的青春气息与柔美性情,抒发了庞德早年对恋人的喜爱之情。诗中“树”的意象是爱情的象征,整首诗充满张力与活力。中国诗歌物化美人的写法始于屈原,所谓“美人香草”。而庞德高人一筹的地方在于:他不仅将少女物化,甚至将叙述者本人也一同物化。当我爱上你时,你被物化成树,我便也成了树;当你幻化成青苔,我便也成了青苔,在这种创作技巧之下实际隐藏的是不同的文化背景与想象。

19 世纪末,浪漫主义已经走过了它的兴盛时期,庞德所倡导的意象主义是顺应历史发展潮流的一场运动。以庞德为首的意象派诗人希望使诗歌摆脱浪漫主义的感伤情怀和无病呻吟的状态,力求使诗歌实现凝练的客观性。意象派对诗歌的要求是:诗歌必须凝缩、简单、突出意象美,抓住写诗时的内在冲动的节奏感,不必过多追求形式与韵律(金百林,1995:45-46)。庞德接受到东方文化后,将之本土化,促成了西方的意象派诗歌的兴起和发展。在他的影响下,更多的诗人投入到现代主义诗歌创作中来,进行了多种多样诗歌创新实验。尽管庞德不懂汉语,但他领会了中国古典诗歌的精髓,从中受到启发,随之借鉴运用到自己的诗歌创作,为意象派的构建做出巨大贡献。庞德对中国诗歌的叛逆性、创造性翻译,使中国诗歌在西方获得了新生,极大地推进了中西方文化的交流与融合。庞德的诗歌成为了西方人了解东方文化的一个窗口,他推动了西方诗歌从浪漫主义向意象派的过渡,同时庞德也在汉诗翻译的过程中找到了自我。

三、结语

有的学者将庞德的诗歌创作描述成西方向东方的‘取经’,这就好比一千多年前的玄奘西天取经,带回印度佛教文明。庞德最初希望在东方文化中发现‘新希腊’,他的理想是:通过了解中国文明,创建一个新的文明。在他的汉诗英译过程中,东西方文化相互冲击融合,既让西方了解到了中国的璀璨文化,也极大地丰富了西方文明,而庞德一生的文学事业也因此被高度赞誉为‘庞德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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