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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立场的困境与突破——20世纪90年代以来贵州少数民族文学走向

2013-08-15夏文仙

长春教育学院学报 2013年13期
关键词:少数民族贵州文学

夏文仙

贵州少数民族文学从进入新中国起,就一直在追求民族化与渴望融入主流之间的矛盾中曲折前行。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后,“要求历史发展和文学新潮对应的文学史观受到怀疑,文学潮流淡化。”[1]文学有着共同主题并与社会情绪同步的状态结束,文学开始走向多元化发展的局面。对贵州少数民族文学创作来说,多元化文学格局的形成,意味着具有了摆脱主流的强大制约、拥有相对独立的发展空间的可能性,不再需要通过对主流的模仿和迎合而获得承认,可以立足于本民族历史、文化土壤,用民族的眼光吸收各种精神文化资源,创造出真正具有本民族独特色彩的文学,在多元化的文学格局中争得自己的一席之地,经由“民族的”而成为“世界的”。但在另一方面,经济全球化也带来了经济模式、生活方式、思想观念的趋同,带来了优势文化对弱势文化的挤压,民族文化特质处于流失当中。是在无力抗拒的顺应中走向自我的失落,抑或决绝地化身为“世界民族”,还是在对抗中寻求超越?这是摆在每个少数民族文学作家面前的难题,贵州少数民族文学也因此呈现出不同走向。

一、对民族历史命运的反思

新中国诞生时曾许诺各少数民族平等的民族地位和无限光明的未来,但从20世纪50年代末开始的一系列政治运动到20世纪80年代经济大潮对民族传统文化的冲击再到20世纪到90年代以来工业化导致的生存环境恶化,处于边缘地区的少数民族可说是始终处在变革的漩涡中无法自主。对民族历史命运的思考一直是贵州少数民族作家创作的重要领域,但此时期的作品基本上已不再采取过去那种概括历史、干预社会的宏大叙事立场,而是从个人体验的角度去洞察历史,带有一种浓重的幻灭感。

从平凡人的角度去体验历史,各种政治变革带来的不再是狂欢,而是不可把握不可理解的荒诞。吴恩泽的《伤寒》中,鸟飞碟因为爱上红军团长于波而参加革命,情人被杀,她毫不知情,爱情的信念支撑着她在荆棘的革命道路上视死如归,抛头颅洒热血,但革命成功后面对她的是令她无从回答的质问:“你参加‘革命’的动机是什么?”老作家武略的《虎年失踪》写的是“文革”前夕“四清”运动时期的苗乡,神虎告劳领导的稳定有序的虎世界与现实中混乱的人世界相映衬,现实世界里人们互相检举揭发、无情批斗、郑重其事的调查检讨比洛里乔从人变虎又从虎变人的神话还要荒诞。赵剑平的《穷人》则塑造了一个集懒、馋、赌于一身,靠集体施舍过活,却穷得理直气壮、穷得自豪、穷得光荣的农民唐二:“我是穷人……我没有打花脸抢人,干干净净的,一直走社会主义。”畸形价值观与阿Q式精神的结合,让人读来满心悲怆,但这在中国农民中其实是并不少见的。

当眼光从政治的扭曲转到经济的扭曲时,又是怎样的光景呢?在赵剑平另一篇作品《破车》里,那个为官村人运货、拉煤、赶场提供种种方便的槐子,在官村人的嫉妒和幸灾乐祸中,遭受无端的羞辱,终于愤而将车子开下山崖,离乡出走。而结尾处却是:“许多人去隘口谷底找刚和铁,……一件两件的,总也有收获。”在潘年英的《遍地黄金》里,一个金脉的发现,将杨家湾的乡民卷入了血腥纷争中,械斗、谋杀、诅咒一幕幕上演。在一次神秘的泥石流中,杨家湾消逝得干干净净。侥幸逃生的人回到故土,又重新开始做起那“金窝里到处都是闪闪发亮的黄金梦”。历史既沉重如此,现实又是被欲望焚烧得一无所剩的沙漠,而知识分子所拥有的也不过良知和道德。于是在潘年英的《不虚此行》中,我们面对另一个问题:知识分子的人格萎缩和精神蜕变。

通过立足个体生命的体验,不论是历史还是现实,都已经不再是那个被规划包装得过于宏大的、远离我们感受范围的历史和现实。乌托邦的色彩早已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是在无望中挣扎。

二、对民族文化命运的忧虑

面对民族文化特质流失的现状,发扬民族文化的独特价值成为具有民族意识作家的自觉使命。但对于大多数少数民族作家来说,他们从进入小学开始,所受的教育便是以汉语文化教育为主。当他们受教结束,走上工作岗位,进入城市生活的时候,面临的同样是一个异己的文化环境。民族文化的衰败、个人文化命运的漂泊无根状态,带给他们更多的是焦虑和忧伤。

他们为自己的民族文化而自豪,意识到民族文化是自己精神的家园,并力图强化自己与民族文化的精神连结。阿彩在《报答》中宣称:“我自信/我是苗女孩。”潘年英则说自己:“我录制有两盒满满的侗族大歌音乐磁带,这些年来,当我感到失意感到孤独的时候,我就放出来听听,那和谐的旋律总是如遥远的召唤,使我疲惫不已的心灵得到一次又一次的调整而重新振作。我知道,无论我走到哪里,大歌都将是我全部生命的巨大背景。”但另一方面,他们又无法不去面对民族文化的流逝和自己对此无能为力的失落与忧伤。在《最后的晚餐》中,潘年英描述自己必须与昔日的伙伴分手,因为“他结识了许许多多的汉人,他认为汉人比我们好,所以回家时他从来都不吭声”,觉得自己“在城市是浪打的浮萍寂寞难受”。无论在小说领域内的武略、苏晓星、吴恩泽,还是诗歌领域内的马仲星、杨朝东、阿彩、禄琴、张顺琼等身上,都可以看到这样一种对民族文化既热爱又忧虑。

三、生态视角带来的突破

生态思潮的兴起为即将被工业文明淹没的各民族文化重新带来了生机,而贵州少数民族文学又历来有着乡土文学的坚实基础,因此,从生态视角与民族文化立场相结合的角度,批判工业文明带来的恶果、重寻民族文化的根基和生命力,使贵州少数民族文学摆脱了低沉、伤感、幻灭的基调,开辟新的空间,展现自己独特的价值。

民族文化中与自然和谐相守的一面展示出新的价值。在潘年英的笔下,侗家人所处的自然环境与侗族文化是合为一体的:“侗家人所居之环境,天然地就是一首和谐的大歌,侗族依山傍水而居,寨前村后,或是山清水秀,沟深谷幽,或是峰岭绵延,林涛千里。这里的山水、田园、村居、农舍乃至一草一木,一鸟一石,都无不是天然的诗,天然的画,也无不是最和谐的音符。所有这些,都启迪了侗家人对于大歌音乐的创造。”(《我的大歌》)武略的《啊,枫叶》以苗族的图腾枫树为象征,“深深地植根于苗族传统文化、神话传说、民间故事、叙事诗等丰富的口头文学沃土中,他的作品为我们展示出居住在贵州山区的苗族人民的生活方式,思考方法和精神世界”,[2]通过砍伐和保护枫林的冲突,重植枫树的习俗,歌唱枫树的古歌,来展现自己民族的绿色文化。布依族女诗人张顺琼则将个人和民族的生命力一起融入大山:“我荣幸,我是山之骄子”(《高原的诗,高原的梦》)“在时空之外的瞬间/生命的强音/总是来自你/沉沉的群山。”(《塔恋》)诗意的环境与文化、强旺的生命力,与工业文明带来的漂泊无根状态形成鲜明的对比。

尽管环境污染、生态破坏早已是全人类面临的问题。但少数民族多居住在边远山区,对自然的依赖和亲近都更加强烈。在工业化现代化的大潮中,当城里的商界巨子、政坛大亨们在依山傍水的豪宅别墅或是高尔夫球场里享受着科技带来的文明成果时,边远地区的人们得到的却是家园沦为资源的掠夺地、尊严的丧失、生命力的丧失。潘年英《落日回家》中,淘金热不但造成了乡间自然环境的破坏,也使“残忍的凶杀却在乡间发生了”。在赵剑平的《困豹》里,人类不仅残酷无情地对待动物,也残酷无情地对待同类。“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的双重失衡使整个人类和动物界都面临着难以摆脱的绝望困境。”[3]王华《桥溪庄》里那个有着如此美丽名字的村庄,没有小桥没有流水,没有雨没有雪,只有无尽的灰尘、被毒化了的空气、被毒化的水源。悲剧一幕幕上演,“傻的傻,疯的疯,男人还全得了那见不得人的毛病”。生存的本能幻化成为变态的欲望,在不育的自卑中拼命地“耕种与实验”的雪果终于精神崩溃,奸母淫妹,丧失伦常人性。“雪是上天赐给地上生灵万物的最圣洁的礼物,上天要是不给桥溪庄雪了,就说明上天是要抛弃桥溪庄了。”正是在这样的呼告中,对生态破坏的忧虑与民族命运、与人类命运连在了一起。

回首近一百年来,从20世纪初国家民族意识的觉醒,以对启蒙内容与自由形式的追求,加入到救亡图存的中华民族历史大潮中,贵州少数民族文学开始了现代历程;到新中国成立后,在大众化、民族形式的理论倡导下,努力表现国家政治意识形态与大量展现民俗风情寻求民族独创性之间的矛盾曲折;再到20世纪80年代对民族文化的反思和对现代性的追求;至20世纪90年代以来后现代语境中,在边缘化、市场化、多元化以及其他强势文化挤压的困境中艰难前行;贵州少数民族文学走过了曲折的历程,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如今,工业化、城市化在改变着民族生存的自然环境与生产方式,市场化、商业化在冲击着民族的思维方式和道德价值观念,全球化在洗刷着民族的文化传统。离开民族文化,也就无所谓民族文学。“贵州的生态文学创作才刚刚起步,在贵州这块土地上抒写的空间无比开阔,而且贵州本土少数民族文学如侗族歌谣、苗族歌谣中有大量的可借鉴的具有生态意识的文本。”[4]希望在未来的生态文明建设中,贵州少数民族文学能够立足生态与民族,创造出既揭示民族当代生活现状又有着民族独特美学品格民族文学作品。

[1]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388

[2]何光渝.20世纪贵州小说史[M].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2000:250

[3]宋强.《困豹》:绝望的困境[OL].2006-08-03[2010-12-24]http://book.sina.com.cn/review/f/1918203469.shtml,2006-08-03

[4]谢廷秋.生态文学21世纪贵州乡土文学的转型之路[OL].贵州日 报 ,2008-07-10 [2013-01-16].http://www.gzmzwhw.cn/culturepalace/ContentB.jspe?sp=S4028e4861afe15dd011b0b0bb51e003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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