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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军在鲁迅影响下的文学生涯

2013-08-15生本源

长春教育学院学报 2013年4期
关键词:萧军鲁迅

生本源

生本源/长春教育学院中文系副教授(吉林长春130061)。

东北作家群的主要代表人物萧军,综其一生传奇多彩的创作道路和人生轨迹,鲁迅先生对萧军的多方关照和深刻影响,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萧军自己也宣称是“鲁门弟子”。萧军与鲁迅,以“鱼儿与水”作比并不过分。

谈到“萧军在鲁迅影响下的文学生涯”这一命题,首先要把萧军如何同文学结缘进行概括和梳理。

萧军,原名刘鸿霖,1907年出生于奉天省(今辽宁省)义县沈家台镇下碾盘沟村(现锦县)。在萧军亲属长辈们为了糊口生存四处星散的情况下,时年6岁的萧军只能同奶奶在家相依为命地生活。在那些清冷、单调、孤寂的日子里,能使萧军感到慰藉的是晚间聚在炕上听奶奶和五姑绘声绘色、生动精彩地讲述那些民间故事和神话传说。这些口头文学,在深深打动萧军幼小心灵的同时,也在他人生中烙下了最初的“文学”印记。

生长在辽西这片黑土地上的萧军,从小就有着那种狂野的鲜明个性。当他跟随父亲流落到吉林省长春市找寻谋生之路的时候,萧军在不十分规范的跳格插班的学校生活过程中,显示出了“无师自通”的文学天分。他写出来的大字受到老师的夸奖,命题作文的水平让老师惊呼他的才华。在高中上学时,他并没有仅仅局限在课堂的求知上,而是如饥似渴地阅读着所能找到的文学作品。这既包括一些古典名著如《西游记》、《三国演义》、《红楼梦》,还有武侠、公案、神怪为内容的小说。虽然如此,有着救国救民思想的萧军,还是选择了“从戍报国”的道路。为此,他先后到吉林卫队团所属的“骑兵营”当了一名骑兵,考取了沈阳“东北陆军讲武堂”所属的“宪兵教练处”第七期学兵,还考进了“讲武堂”的第六期军士教导队等。应当指出的是萧军投身“武行”期间,不仅没有远离文学,反而对文学的兴趣与时俱增。这期间他阅读的书籍,除中国古典文学,还有外国的小说和诗歌。特别是读了鲁迅的《呐喊》、《彷徨》、《野草》、《华盖集》等作品后,萧军眼前一亮,鲁迅的名字深深留在心坎上的同时,对鲁迅钦佩和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机遇和命运,使得萧军“从戍救国”的道路没能走下去。时势却使他“无心插柳柳成阴”地步入到文学道路上来。

1932年,25岁的萧军飘零到哈尔滨。穷困中的萧军给一家民办的《国际协报》寄去一篇《村落的樱花》的稿子。不久,这篇稿子刊登出来了。报社编辑派人送来一封信及5元钱,并约萧军去报社相见。报社主编裴謦园很赏识萧军的文笔,请萧军编辑“儿童特刊”,并作为该报的“专访”记者。至此,萧军正式走上文学的道路,在编辑刊物的同时,也写了为数不少的各类文章。

萧军文章不断出现在报刊上,在东北作家中有了知名度。他结识了许多思想进步的朋友,包括中共地下党员。1933年10月萧军和悄吟(即萧红)第一本小说散文集《跋涉》出版问世,表明了二人文学创作的实绩。

在哈尔滨日伪白色恐怖下,文化团体、文化人受到残酷的迫害和镇压,萧军等人处境十分危险。在朋友的帮助下,1933年6月他们逃离哈尔滨,辗转到青岛。萧军在青岛4个多月的时间里,除了在《晨报》副刊不断写稿外,就是继续写在哈尔滨尚未完成的长篇小说《八月的乡村》。

在青岛身处困境和彷徨中的萧军,这时想到了在上海的鲁迅先生,希冀得到他的指导和帮助。这年10月,萧军给鲁迅写去了第一封信。鲁迅收到萧军信的当晚,就给萧军写了回信。萧军以难以克制的激动和快乐,反复读着先生的回信。信中有一段内容是:“不要问现在要什么,只要问自己能做什么。现在需要的是斗争的文学,如果作者是一个斗争者,那么,无论他写什么,写出的东西一定是斗争的,就是写咖啡馆舞场罢,少爷们和革命者的作品,也决不会一样。”鲁迅给这位还不相识的东北青年作家的回信的字里行间,能够反映他对当时文坛现状的深刻洞察和对青年作家的极大关注。

1934年2月,萧军和萧红到了上海。他们在所租的“亭子间”住下后,马上写信告诉鲁迅先生他们已到上海,并表达急切想和先生见面的愿望。萧军当时的心情和想法是可以理解的,但他对上海环境和形势并不十分了解,对鲁迅先生的一些情况也不清楚。

鲁迅在11月3日的回信中说:“见面的事,我以为可以从缓,因为布置约会的种种事,颇为麻烦,待到有必要时再说罢。”鲁迅信中“从缓”的主要原因是身体状况,他身体经常出现低热,先生或许不便直言。但紧接着的几封回信,就提到“病”的话题。

萧军到上海后,生活濒临山穷水尽的困境,也只好再次给鲁迅先生写信求救。鲁迅11月7日回信说:“工作难找,因为我没有和别人交际。”关于钱,信中说:“我可以预备着,不成问题。”先生为他们解决了燃眉之急。在稍后通信中,鲁迅还深情地说,钱“用用毫不要紧,而且这些小事,万不可放在心上”。

从上文提及“从缓”的那封信,到11月30日鲁迅约“二萧”第一次见面,这之间相隔27天,这27天彼此书信来往是频繁的。萧军带着各种问题,向鲁迅先生求助。而当时身体不适的鲁迅共写了六封回信,对萧军信中提出的各种问题,事无巨细,做了详尽的回复,答疑解惑。在这里,仅择抄一封如下:

先生的《译名》写于1919年,正值20世纪初中国国内译名研究的高潮期,不久前就有章士钊、胡以鲁、容挺公等学者对于译名的激烈论战,这在《译名》中也多次被提起,先生由此对译名讨论予以了全面的总结。全文一共分为八节,对译名讨论的历史进行了简单的回顾,又分别考究了由来已久的对于译名的五种译法,通读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加深了对译名的理解。

“十九日信收到。许多事情一言难尽,我想我们还是在月底谈一谈好,那时我的病应该可能好了,说话总能比写信讲得清楚些。但自然,这之间如有工夫,我还要用笔答复的”。

“现我要赶紧通知你的,是霞飞路那些俄国男女,几乎全是白俄,你万不可以跟他们说俄国话,否则怕他们会疑心你是留学生,招出麻烦来。他们之中,以告密为生的人们很不少。”

“我的孩子足五岁,男的,淘气得可怕。”

这是针对萧军前信所发的回信,从字字句句中,体现出鲁迅先生对一个尚未谋面、仅仅通信二十来天的东北流落青年的坦诚、真挚和关怀,真情跃然纸上。

萧军到上海,面临的实际问题,就是生计。作为文人,也只好走“卖文为生”的道路。当然,就不寻常的经历和丰富的生活积累,加之一定的写作实践,萧军还是可以在上海文坛试试身手。问题是在文网森严,刊物不景气,文人生命处于危险的现状下,作为一个初到上海的新手,他对周围一切还是生疏的,想“以文为生”谈何容易。

鲁迅先生每当收到萧军寄来的文稿,总是想方设法,联系编辑及刊物,以极快的速度代寄出去。一旦收到稿酬汇单,立刻去信通知萧军到“内山书店”去取,以便换钱。不仅如此,鲁迅先生为萧军能在上海改变局面,精心安排他同一些作家见面,介绍“几个朋友”。而委托青年作家叶紫做萧军的“向导”,就是其中一例。

对萧军的写作,鲁迅先生及时地给予了鼓励和评说:“稿子早收到,写得很好,白字错字很少。小说稿看过了,都做得很好的——不是客气话——充满着热情和只玩些技巧的所谓的‘作家’的作品大两样。”

鲁迅为了当时的中国文坛能造就一批“新战士”竭尽全力,终其毕生。他在生活上帮助他们;在创作上指导和鼓励他们;在创办刊物上投入资金,以至亲自参加;在思想和人格方面,影响着他们。而萧军由于经历和缘分,得到这一切。

鲁迅早在1926年《野草·一觉》就指出:“不肯涂脂抹粉的青年们的魂灵便依次屹立在我眼前,他们是绰约的,是纯真的,——呵,然而他们苦恼了,呻吟了,愤怒,而且终于粗暴了,我可爱的青年们。”萧军到上海后,当地作家中有的人,对这位东北汉子的言谈举止看不顺眼。面对此情况,有些困惑和不解的萧军去信请教鲁迅,得到先生的答复是:“这野气要不要故意改他呢?我看不要故意改。”“‘土匪气’很好,何必克服他。”鲁迅同萧军接触中,岂能感觉不到他身上的这种气质,发现“粗暴”、“野气”、“可爱”之处,这恐怕也是先生喜欢这位青年的原因之一吧。

提到萧军,就想到《八月的乡村》;提起萧军与鲁迅,自然忆起鲁迅对《八月的乡村》倾注的心血。

早在1933年的哈尔滨时,萧军结识了吉林省磐石游击队的傅天飞,了解到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武装力量在白山黑水间与日伪反动派浴血奋战的可歌可泣的壮举。加之自己的生活经历,萧军开始构思并着手创作长篇小说《八月的乡村》,辗转到青岛继续完成它,初到上海对小说又进行修改和润色。

两人克服困难,商量办法。长篇小说《八月的乡村》在1935年8月作为《奴隶丛书》之一,由上海容光出版局出版。鲁迅在这部小说的序中说:“我却见过几种说法关于东北三省被占的事情的小说。这《八月的乡村》,即是很好的一部……显示着中国的一份和全部,现在和未来,死路与活路。凡有人心的读者,是看完的,而且有所得的。”小说问世后,销路很好,深受读者欢迎。

鲁迅几次给萧军写信,让其再寄几本书来。如1935年8月16日信中说:“小说再给我十本也好,但不急。前回的一批,已有五本分到外国去了,我猜他们也许要翻译的。”

萧军到上海,不算很长时间里,创作不少,有了一定的收入,居住条件也有所改善。这期间,萧军常常去拜访鲁迅先生。书信往来更是频繁。1935年4月12日,鲁迅先生在信中回复说:“一个作者‘自卑’固然不好,‘自负’也不好,容易停滞。我想,顶好是不要自馁,总是干,但也不可自满,仍旧总是用功。要不然,输出多而输入少,后来要空虚的。”

“生命不息,工作不止”这句话,概括鲁迅先生再准确不过了。《鲁迅日记》1936年5月18日记:“夜测体温低热不退,夜热三十八度二分。”接下去的每天日记,所记内容,几乎都有须藤先生来诊及注射。进入六月份,其日记只记了头五天,余下的日子,都不见日记,直到七月份,才恢复记日记。从7月份到10月19日(鲁迅与世长辞),这人生最后三个多月的日记中,几乎每日都留下“来诊”、“注射”、“发热体温”的一笔。这时的鲁迅,一边同病魔做顽强的抗争,一边仍坚持繁忙的工作——写作、翻译、收发书信、接待来访者、编辑书籍、社交活动等。我们所见到的《鲁迅全集》中,一部分文章,就是先生体温偏高,撑着病体,伏案完成的。1936年10月19日,天将复明时,鲁迅先生与世长辞,享年56岁。

《鲁迅日记》1936年10月14日记:“萧军来并赠《江上》及《商市场》各一本。”萧军与鲁迅这最后一次见面,只距五天的日子,就得知先生逝世的噩耗。鲁迅之子周海婴在《鲁迅与我七十年》中回忆道:“七八点钟以后,前来吊唁的人渐渐多起来了,但大家的动作仍然很轻,只是默默的哀悼。忽然,我听到楼梯咚咚一阵猛响,我来不及猜想,声到人随,只见一个大汉,没有犹豫,没有停歇,没有客套和应酬,直扑父亲床前,跪倒在地,像一头狮子一样石破天惊般的嚎啕大哭。他伏在父亲胸前好久没有起身,头上的帽子,沿着父亲的身体急速滚动,一直滚到床边,这些他都顾不上,只是从肺腑深处旁若无人地发出了悲痛的呼号。我从充满泪水的眼帘之中望去,看出是萧军。这位重友谊的关东大汉,前不几天还在和父亲一起谈笑盘桓,为父亲消愁解闷呢!而今也只有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他对父亲的感情了。我不记得这种情景持续了多久,也不记得是谁扶他起来,劝住他哭泣的。但这最后诀别的一幕,从此在我脑海中凝结,虽然时光像流水一般逝去,始终难以忘怀。”这是对失去人生道路指路人的撕心裂肺,这是对先生无限敬仰和深深爱戴情感的大爆发。

鲁迅安葬后,萧军每周都风雨无阻地前往墓地瞻仰献花。萧军还常在鲁迅墓前,把出版的曾得鲁迅支持的《中流》、《作家》、《译文》三种刊物,作为祭奠品焚化。这“破格”的做法,似乎不好理解。但发生在个性鲜明、有棱有色的萧军身上,正说明其爱也深、其心也诚。真所谓:“特立独行,有如此者。”

作为“鲁门弟子”,其师已离他远去。但在萧军以后所度过的漫漫的人生道路及起落的文学生涯中,无论是经历过怎样曲折坎坷,沉浮迁移,终生不曾忘记鲁迅先生的谆谆教诲、伟大的精神和崇高的人格。这一切,萧军都视为宝贵的财富和足以引为自豪的情怀。

鲁迅逝世后,萧军于1937年参加了《鲁迅先生纪念集》的编辑工作。同年9月写纪念鲁迅的文章《周年祭》,10月参加了“鲁迅先生逝世周年纪念大会”。至此以后,每年鲁迅纪念大会,只要有机会,萧军就参加并在会上发言,缅怀鲁迅先生,宣传他的业绩,弘扬他的精神。

萧军就是在孤寂的一人的时候,也要想起鲁迅先生。“诗言志”,他的满腔情愫,往往要凝聚在一首首的诗歌之中。

一位青年文学工作者,满怀深情地回忆起登门拜访萧军的情景:我固执地问萧老师现在可以写点什么,该怎么样写?他仰首凝着墙壁悬挂着一帧鲁迅肖像——这是当时他居室中唯一的“装饰”,问我:“你知道鲁迅先生那一段话吗?‘不必问现在要什么,只要问自己能做什么……如果作者是一个斗争者,那么,无论他写什么,写出来的东西一定是斗争的……’”

萧军把平生接到鲁迅第一封信的这段文字,作为自己文学生涯的座右铭,不仅以此鼓励年轻的后来者,而自己在这精神的激励下,始终笔耕不辍,给我们留下了数量可观的小说、散文、戏剧、诗歌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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