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创新与对中国模式的正确认识
2013-08-15罗晓梅
□ 罗晓梅
作者:中共重庆市委党校副校长、教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
虽然邓小平同志在20世纪80年代的一些场合讲过“中国模式”这个概念,但是,并未引起普遍重视。同时,邓小平在阐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内容时,也并未把中国模式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基本概念使用。所以,邓小平当时讲的“中国模式”,可以理解为在特定场合下使用的术语,不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基本概念。但是,21世纪随着中国现代化的发展,中国的影响力越来越具有了世界性。在世界关注中国的背景下,“中国模式”日益成为了无法回避的基本理论与实践问题。在国外学者、中国老百姓“热议”中国模式的情况下,我们应该积极地通过理论研究方法论与范式的创新,为把“中国模式”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的基本内容与基本概念作出努力。
一、对中国模式的“热议”与学术界的回应
中央编译局比较政治与经济研究中心主任俞可平教授介绍,2004年5月7日,美国高盛公司高级顾问、清华大学教授乔舒亚·库珀·雷默在伦敦《金融时报》上提出了“北京共识”。什么是“北京共识”?就是国外一些学者认为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巨大变化,创造了一种不同于斯大林模式,也不同于西方的发展模式。英国《卫报》在《中国解决亿万人民温饱问题的经验》一文中认为,中国的崛起为其他国家提供了除西方发展模式之外的一个强有力的选择。墨西哥《每日报》在题为《中国:亚洲的地平线》的文章中,认为中国奇迹是依照自身情况理智制定社会经济政策的结果。《香港经济日报》在《“北京共识”:发展中国家的上位模式》一文中指出,“北京共识”的核心是按照国情,走自己的路。
当然,国外也有反对“中国模式”的学者。比如,德国学者托马斯·海贝勒就以“中国正处于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型期”,“将伴随有急剧的社会变革和政治变革”为由,否认中国模式的客观实在性。在这个基础上,他认为谈论“中国模式”为时过早。英国学者里奥·霍恩在2008年题为《中国模式背后的真相》的文章中声称,中国之所以成功,恰恰在于没有什么“模式”。2009年6月,美国哈佛大学教授傅高义,又以中国与东南亚四小虎的成功 “有相似之处”为由,认为中国的发展是“属于亚洲后期快速发展的一种模式”,也就是否认中国模式的独立存在价值。
在国内,关于中国模式首先在“民间”有热烈反应。2008年12月25日,人民论坛《千人问卷》调查组公布了一个调查结果:74.55%的民众认可 “中国模式”。调查显示,民众认可的“中国模式”有六大关键词,它们是:改革、发展、渐进、开放、试验、稳定。
中国学术界也开始积极讨论。学者郑永年在《为什么要提“中国模式”?》一文中认为,还是顺应中国模式提法较好。他认为,否认中国模式客观存在的理由有两个:一是看到了中国发展中包含的种种问题和制约因素;二是在意识形态上敌视中国,希望中国解体崩溃。他认为就理性而言,中国模式是客观存在的。“就像是盖房子,房子盖好了,肯定有个模式。问题在于如何看待和评价这所房子?”
2009年2月9日,《北京日报》发表了原中共中央党校理论室主任吴江同志的观点:面对世人争谈“中国模式”,我们应当更加自警自检,如实估量自己,谨行审思,决不可自我膨胀,自夸“盛世”。
“财经网”在2010年春举办了由黄亚生、科尔奈、李君如、潘维、张维为、姚洋的“中国模式六人谈”。结果是争论较多、分歧不小。“基本否定派”并不能胜出“基本肯定派”;而就逻辑力量而言,两派的缺陷几乎一样多。
2011年7月8日,《南方周末》发表了中国著名的社会主义理论研究专家高放对中国模式问题的观点。高放指出,我觉得从中共建国到改革开放前,中国这一段时间搞的社会主义,基本上是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关于中国模式问题,高放说,既不能简单说没有什么中国模式;也不能说中国模式好得很,其它国家都要向我们学习。
总结以上,我们认为,国外大多数赞成中国模式的学者还是善意的,他们的基本倾向是用中国模式这一研究平台来肯定改革开放30多年中国的发展。当然,国外一些学者在分析中国模式时也加入了过分的政治意识形态偏好,这是我们应该警惕的。对中国模式面临的挑战,也应准确定位与分析。庄俊、张维、邱耕田等学者对这个问题有比较系统的研究,可以概括为五个方面的问题:(1)高消耗与低产出、整体环境不容乐观、金融风险、社会两极分化等“四个隐忧”;(2)政治改革相对滞后及其表现为政府干预过多、行业垄断和寻租腐败、贫富差距问题、生态问题、教育问题、医疗问题等“改革不足问题”;(3)能源和一些原材料不足、银行体制不健全、耕地面积有限、国内矛盾和环境问题威胁等“四大弱点”;(4)发展成本高投入的“高代价”;(5)沉重的人口基数与资源匮乏、经济发展与环境资源、传统与现代、经济与道德、公平与效率、贫富分化与对立、科学理性和人文精神分裂等“多重危机”。
二、通过理论创新突破模式问题上的窘境
关于模式问题,一个窘境正摆在面前。这个窘境是:回避模式不可能了;承认模式似乎又面临意见分歧与模式理论本身缺陷所引发的若干后遗症障碍。
如何既正面承认中国模式,又克服模式本身的缺陷引发的固步自封与教条主义化弊端呢?唯有对模式理论进行范式转换意义上的创新。
库恩的不同于理论体系全盘继承或否定、主张对理论进行范式转换意义上的创新的基本主张是:通过研究方法的创新,以推动“理论硬核”适应新情况的解释力的转换。这一观点和主张,对于解决模式问题上的窘境,是有极大的启发和借鉴作用的。
同时,著名学者徐崇温对模式问题的理论创新提出了有重要参考价值的意见。2010年4月12日,徐崇温在题为《对“中国模式”,有四个误解》的文章中说:(1)要准确理解邓小平提出中国模式的着眼点,不要再从“示范、样板”之意的视角理解模式。邓小平提出中国模式时的着眼点,恰恰是反对苏联大国沙文主义,主张各国要独立自主地寻找适合本国情况的发展道路和发展模式。邓小平说:“任何国家的革命道路问题,都要由本国的共产党人自己去思考和解决”,因此,“我们认为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没有中心,不可能有中心,我们也不赞成搞什么‘大家庭’,独立自主才真正体现了马克思主义”(2)要正确处理模式本身的“定格”与变化的关系。正如胡锦涛同志所指出的那样,世界上“没有一成不变的发展道路和发展模式。我们既不能把书本上的个别论断当作束缚自己思想和手脚的教条,也不能把实践中已见成效的东西看成完美无缺的模式。我们要适应国内外形势新变化、顺应人民新期待”,“不断完善适合我国国情的发展道路和发展模式”。中国模式正处在发展变化之中,这无疑是符合客观实际的。因为任何国家的发展模式都是在特定的时间条件下,为实现发展的战略目标,解决人们生活中存在的突出问题而形成和发展起来的。所以,随着国内外形势的发展变化,人们生活中突出问题的发展变化,它的发展模式也要发生相应的变化。请问,世界上有哪种模式不是在其发展历程中经历过发展变化?又有哪种模式因为经历了发展变化而不成其为模式?显然没有。
根据库恩“范式转换”的理论和徐崇温同志的观点,现有模式理论的创新首先是一个哲学方法论问题,是正确处理模式的普遍与特殊、定型与变化关系的问题。需要强调的是,现有模式概念的研究方法是形式主义的,对模式概念的内容是重点讲形式规律与形式要素的框架问题。
我们认为,如果冲破模式研究原有的形式主义方法论束缚,用正确处理普遍与特殊、定型与变化关系的方法去研究模式,那么,模式的概念将发生“范式革命”。如果用发生了“范式革命”的模式理论来看待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革命与建设实践,中国革命与建设中的普遍与特殊、定型与变化关系,其实践条件既定中模式逻辑的统一性,实践条件变化中模式创新空间与活力都将是客观的、生动的、发展的!
三、问题、道路、模式、理论关系辨
用正确处理普遍与特殊、定型与变化关系的方法论来研究模式,其具体表现就是正确处理问题、道路、模式、理论之间的关系。
模式所以存在普遍与特殊的关系,原因在于时代问题、道路都存在普遍与特殊的二重性。时代问题相对于纵向人类历史来说,它是“历史时间”中的特殊;但是,时代问题一旦形成,相对于生活在特殊时代的国家、民族、个人来说,它又是普遍的力量,这种普遍的力量会表现为个人与群体都难以改变的特殊时代的规定性。“道路”,相对于解决问题的国家、民族的空间“域界”来说,它是一种特殊的存在;但是,如果特定空间域界范围内的国家、民族在实践中面临的问题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那么道路对特定空间域界范围内的国家、民族来说,在实践纵向上对“道路”坚持性的力量源泉就在于对道路普遍性的认识。
模式所以既存在定型的要求,又存在变化、创新的要求,原因也存于模式是使道路解决问题成功经验定型的力量,而理论创新则是推动道路与模式自身与时俱进的力量。从这个意义上说,对模式的接受还是拒斥、是回避还是主动面对的选择,关键在于对问题、道路、模式、理论关系的认识与处理。
为什么需要模式?为什么客观上会形成模式?我们认为,根本原因是模式在解决时代问题中具有不可缺少的作用。比如,在中国革命中,如果没有毛泽东同志开辟的“井冈山革命道路”,内容上讲就是“根据地模式”,中国革命的胜利是不可能的。同样,中国的现代化建设,如果没有邓小平同志创立的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内容就是以改革开放、市场经济为主要特征的“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建设模式,中国的现代化要取得今天这样的成绩,也是不可能的。
在联系实践与时代问题看模式具有不可缺少的作用的同时,也要看到在以实践与时代问题的时空变化或根本改变中,具体模式的局限性与适用性又是非常突出的。比如,列宁与毛泽东同志,同样面对的是落后国家的社会主义革命问题,但是,由于革命空间从俄国变成了中国,中国国情(当时是阶级结构与矛盾)不同于俄国,“十月革命道路”就必须创新为井冈山以根据地为主要内容的模式。还要指出的是,当时代问题根本变化了对原有模式必须抛弃、用创新模式去代替的问题。从战争与革命到和平与发展、从共产党的革命党时代到执政党时代,都是时代问题的根本变化,过去成功的阶级斗争与群众运动就必须被经济建设与民主法制所代替,不实现这些模式内容的根本更替,新的时代问题就不能得到正确的解决。毛泽东同志“晚年错误”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此。
因此,讨论模式必须以问题的产生、存在、变化为标准。用这种标准看模式,任何正确或成功的模式都是可以解决或已经解决了特定时空与条件下的问题。而现实的模式只能解决特定时空与条件下的问题,不存在可以解决一切问题、永远可以解决任何问题的绝对正确、永远正确的模式。同时,随着时空与条件的变化,特别是根本性的变化,用可以解决新问题的创新了的模式去代替原有过时了的模式,这也就是必然的了。
进一步思考,解决时代问题中的道路与模式又是什么关系呢?毫无疑问,道路是模式形成的前提与发展之依托。没有道路,模式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没有道路,模式之“车”寸步难行。胡锦涛同志在十八大报告中说得好:道路关乎党的命脉,关乎国家前途、民族命运、人民幸福。同时,也必须强调,模式对于道路来说也并非可有可无。模式是实践过程或道路上的里程碑。什么是“道路”?道路就是解决特定时代问题的特殊的、不能随意变动的过程。比如,邓小平同志对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强调的是:坚持改革开放为主要特征的“基本路线”一百年不动摇。胡锦涛同志在十八大报告中对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明确表述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就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立足基本国情,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坚持改革开放,解放和发展社会生产力,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社会主义生态文明,促进人的全面发展,逐步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建设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显然,党的领导同志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表述都是“过程式”。这个过程如果导入模式作“界碑”,无疑会强化道路的现实感与清晰的历史记忆要求。
我们认为,模式与道路可以并存,模式可以使道路更加“理性的具体”。因为,道路有比喻意蕴,理解起来有些抽象,而模式可以帮助人们理解道路、说清楚正确的道路。比如,通过井冈山革命根据地模式、深圳为代表的特区模式,可以加深对毛泽东同志为代表的正确革命道路与邓小平同志为代表的建设道路的理解。并且,井冈山革命根据地模式、深圳为代表的特区模式,本身就是中国革命与建设实践历史上的里程碑。正是因为井冈山革命根据地模式、深圳为代表的特区模式等,才使得中国革命与建设实践的过程或者道路非常清晰与深刻。所以,模式对于道路是历史的里程碑,是现实成功经验的集合,是通向未来的基础。
党的十八大报告强调,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总依据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总布局是五位一体,总任务是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这一言简意赅的论断,揭示出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中国发展模式内在的问题、道路、理论的逻辑关系。正是时代与中国发展的阶段性决定了我们面临的问题是,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和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既是道路选择,也是“接力赛探索”中理论创新的内容;总依据、总布局、总任务的架构与概括,是对中国发展模式言简意骇的表述。
四、现实模式的认识需要借助以理论硬核为中心的创新理论成果的力量
我们主张把模式存在与发展的基础与标准立足在实践、时代问题上,以防止把模式教条化、僵化的片面性。这是过去在模式问题上的主要教训。但是,并不能由此走向另一种片面性,否认理论的重要性。模式的基础在实践,但也不能离开理论而存在与发展。因为,任何成功的模式内容,不可能只有实践,没有理论内容。成功的模式内容总是同等重要地包含着理论创新、实践创新两个方面的成果。需要强调的是,与模式所解决问题对应的理论,并非专门学术化的那种一定要系统得可以号称“体系”的理论,而是拉卡托斯和库恩强调的“理论硬核”。比如,毛泽东同志在领导中国革命的实践中,形成了以“农村包围城市”的革命道路,这个“道路”又通过井冈山革命根据地模式来体现与定型。毛泽东同志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运用与创新,正是以阶级斗争为理论硬核展开了他的新民主主义理论。邓小平同志开辟的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其理论硬核是解放与发展生产力,正是以这个理论硬核为基础才拓展和深化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
与模式对应的以理论硬核为核心、为基础的理论,是构成模式不可缺少的内容。同时,它还要为模式在解决时代问题的过程提供价值选择导向、过程难题“解谜”的支持,及其实践结果“合法性”等诸多不可缺少的支持。因为,模式如果仅有实践上的成功,而没有与模式对应的以理论硬核为核心的理论支持,模式是很难得到普遍与持久的认可与认同的。因为,所谓“实践的成功”或时代问题的解决,都只能是相对的。在时代问题的被解决中总会存在缺陷与积累各种新问题,所以,其成功也往往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见仁见智的。如果没有正确理论的“定向导航”,模式成功的共识就很难形成。比如,只有站在中国现代化的历史规律或问题解决的高度,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作指导,我们才能全面深刻地认识改革开放的伟大历史功绩,坚定在错综复杂的矛盾中把改革开放进行到底的决心和信心。
在探索解决时代问题的道路,创新解决问题的模式中,必须同步创新理论;在致力于时代问题的解决中总结、肯定某种模式的时候,也必须对理论创新成果进行适时总结并发挥其应有作用,这既是历史的经验,也是发展的要求。
参考资料:
[1]邓小平.邓小平文选[M].第3卷,第27,191页.
[2]十七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M].(上),第812页.
[3]胡锦涛.在中国共产党第十八次代表大会上的报告[R].人民出版社2012年1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