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二拍”中的儒商形象
2013-08-15郭秀兰
郭秀兰
(长春职业技术学院 基础部,吉林 长春 130033)
明代凌濛初的《初刻拍案惊奇》和《二刻拍案惊奇》两部拟话本小说集,为我们提供了丰富生动的明代商业经济发展的资料,描写了将近20位商人,尤以文若虚、程宰、王禄、马文卿、潘甲、王生等五六个儒商形象最为突出。所谓儒商就是儒生弃文经商,在商业活动中恪守儒家之道。这些儒商懂得经商之道,精明强干,敢于冒险,尤其是讲究仁义诚信等儒家道德。这些儒商的自我形象定位和经商之道对今人经商颇有启示。
在古代中国,商业和商人活动早已有之,秦汉之际就“富商大贾,周流天下”。但重农轻商是由来已久的。反映在文学创作中,便总是把商人作为讥讽和鞭挞的对象。于是,文学作品中的商人多唯利是图、投机取巧、为富不仁,如元杂剧《看钱奴》中的贾仁、《救风尘》中的周舍、《贩茶船》中的茶商王魁等等。到了明代,商品经济更为发达,既使轻商观念得以转变,也为文人经商提供了众多机遇。文人的科场失意、仕途不顺、穷困潦倒,也使他们不再只挤科考这一独木桥,而是努力去探索通过经商“治生”的道路,成为儒商。他们既有商人的头脑,又兼具文人的气质,经历了角色的转换,呈现出与一般商人不同的形象特点。
一、头脑冷静,心思慧巧
《姚滴珠避羞惹羞郑月娥将错就错》中的潘甲,因家庭败落,被父亲逼迫外出经商,妻子在家因不堪忍受公婆的虐待而出走,被人奸骗卖掉。潘甲经商归来,并没有简单粗暴地计较妻子的失节问题,而是冷静温和地接受官府的明断,将妻子领回家中。潘甲不像一般文人那样迂腐封建,而是突破贞节观念,尊重已有的夫妻感情,用宽容谅解的态度与失节之妇重归于好,这是新型商人在婚姻上体现出的性格特点。
再如《转运汉遇巧洞庭红 波斯胡指破鼍龙壳》中的文若虚,“生来心思慧巧,做着便能,学着便会,琴棋书画,吹弹歌舞,件件粗通。”[1]可谓是个才子。一开始,文若虚在国内做生意屡做屡亏,因而被称作“倒运汉”。后来在海外销售洞庭红时,他能随机应变,逐利而动,用小本钱赚来了大利钱,靠自己的聪明智慧成为转运汉。
二、精明强干,敢于冒险
儒商身上的文人气逐渐淡化,相貌虽然仍儒雅斯文,但浑身散发着精明强干之气。他们为了赚钱,敢于冒险闯荡,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发财的机会。如《乌将军一饭必酬陈三郎三人重会》中的王生,他出外经商,三次遇盗,仍勇敢地走出家门。当强盗送他的一船苎麻有贼赃嫌疑时,就立刻想到了:“不如且载回家去,打过了捆,改了样式,再去别处货卖么!”
文若虚弃儒从商后,经验不足,不会做买卖。他听说北京扇子好卖,便置办起扇子,和一个伙计去卖扇子,结果赔的一塌糊涂,连妻子也不曾娶得,“终日间靠着些东涂西抹,东挨西撞,也济不得甚事”。但他并不气馁,还是要寻找发财之机。后来他和几个走海泛货的商人冒险出海以后,他带的橘子在异国竟成了抢手货,足足地赚了一把。特别让人称奇的是,他在荒岛上捡的大龟壳竟是个无价之宝,被一波斯人以五万两银子购去。经过商海浮沉,文若虚最终做了闽中一个富商,他的人生从此改写。文若虚不惧失败,将贸易活动做向海外,他的时来运转不能完全归于侥幸,而主要取决于外向的勇气,敢于冒险的精神,“反映了晚明海运开禁后,市民百姓对于海外贸易的兴趣,对商人们投机冒险、逐利生财的肯定。”[2]
三、懂得商道,注重商品本身的魅力
儒商们有经商的头脑,懂得经商之道,能摸准行情,把握商机,非常注重商品本身的魅力。如文若虚置办扇子:“上等金面精巧的,先将礼物求了名人诗画,免不得是沈石田、文衡山、祝枝山拓了几笔,变值上两数银子;中等的,自有一样乔人,一只手学写了这几家字画,也就哄得人过,将假当真的买了,他自家也兀自做得来的;下等的无金无字画,将就卖几十钱,也有对合利钱,是看得见的。”不同档次的扇子有不同的“置办”法,突出商品的个性和特色,适应不同的顾客的不同档次的需要。尽管文若虚卖扇子陪了本,但那只是因为天下连阴雨的缘故,他初次经商,虑事不周,想不到天气趋势与买卖的利害关系。
文若虚在“洞庭红”的交易过程中也表现了丰富的经商艺术。他以一两银子买一篓重一百多斤的洞庭红橘子,以备路上与众人解渴之用。不料,在“吉零国”却物稀为贵,众人怀着好奇心围观,看文若虚吃橘子。文若虚知道货物样品的重要性,“拣个大的(橘子),红的可爱的,递上一个上去”;他知道根据商品的供求状况及时地调整价格:“文若虚已此剩不多了,拿一个班道:‘而今要留着自家用,不卖了。’”使购买者把橘子的价格由一钱一个涨到了二钱一个,卖洞庭红意外地赚了八十两。
如果说文若虚的发财还是天赐机缘的话,那么《叠居奇程客得助三救厄海神显灵》中的程宰就是自觉地利用商业信息和囤积居奇的手段而发财致富了。主人公程宰与海神之女结下良缘。神女每天晚上陪伴他,解除其寂寞,这是以前的穷书生才能得到的艳福。程宰之所以能得到海神的垂青,恰恰是因为他思维敏捷,精明强干,有眼力有魄力,所以,尽管他眼下平常,但终于迎来发达之日,海神的确慧眼识金。书中写海神指点程宰“人弃我堪取,奇赢自可居”,这里海神不是给程宰现成的财富,而是教他经商之道,要他“自去经营”。实际上这种经商之道是程宰自身在经商实践中摸索出来的宝贵经验,这种经验运用到经营中竟百试百灵。因为程宰能看准行情,把握商机,如他倒卖药材、彩段、布匹,每次都是在卖主急于脱手、市场上无人敢接手的时候,用极低的价格买进了;没过多久,一场变故带来特殊的市场需求,他手上的“滞货”变得抢手,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利润。程宰本人也成了时代的宠儿,并得到海神的保佑,躲过灾难,平安归家。程宰的致富之路,正是当时多数商人的理想之路,表现了当时商人的思想特点。
四、财义兼好
传统文化倡导“舍生取义”、安贫乐道,鄙弃见利忘义的行为,似乎“好义”与“好财”必然矛盾。“二拍”却发展了旧的道德价值观,写儒商不否定“义”、“德”的价值,但没有沉溺在“义”、“德”这种单一的道德追求之中,而是认为“好义”之外,“好财”也是一个人正当的合理的追求。[3]要敢于发财,同时也要靠正当经营发财,徽商程宰身上就体现了这一特点。程宰经商亏本,无颜回乡,只得寄居他乡帮人做生意。一日神女降临,在他面前变出许多金银财宝,“程宰是做商人的,见了偌多金银,怎不动火。心热口谗,之手舞脚,却待要取。”结果遭到神女的教训,她说:“世人为了取不该得的东西,后来加倍丧去的,或连身子不保的,岂可一人?”在神女的训导下,他放弃了不劳而获地把他物拒为己有的非分之想,又在神女的指导下准确地预测市场需求,贩药材、贩彩段、贩布,“四五年间,展转弄了五七万两。”
由此让我们联想到,如果在一个社会里,人们都不想发财,也不敢发财,势必妨碍人的才能的施展和创造性的发挥,不利于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因为这种观念束缚了生产力的进步。所以现今我国政策是鼓励致富,扶助创业,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先富者再扶持和帮助贫困者,此项政策利国利民,大大促进了经济的发展。从另一方面来看,如果社会成员都想发财,敢发财,但又不劳而获,靠不择手段来捞财,只想把他人的财物据为己有的话,这种对待财富的态度也是不可取的,会滋生大量的腐败现象。可贵的是,一方面“二拍”注重描写商人的逐“利”而不是求“义”,更直接地接触到了商业活动的本质;另一方面,一些儒商像程宰那样,见利能思义,用儒家道德规范自己的经商行为,克制住自己的贪欲,可以使商业良性发展,建立好的市场秩序。所以程宰这一形象有很大的进步意义。
再比如文若虚,因卖鼍龙壳而得了五万元,大家都替他高兴。文中写道:
内中一人说道:“只是便宜了这回回(指波斯商人)。文先生还该多要他些。”文若虚道:“不要不知足。看我一个倒运汉,做着便折本的,造化到来,平空地有此一注财爻。可见人生分定,不必强取。我们若非这主人识货,也只当废物罢了。还亏他指点晓得,如何还好昧心争论?”众人都道:“文先生说得是,存心忠厚,所以该有此富贵。”[1]
文若虚认为,在财富面前要“知足”“不必强取”,反对贪得无厌;对波斯胡指破鼍龙壳心存感谢,说“还亏他指点晓得,如何还好昧心争论?”很讲良心,而只有“存心忠厚”,才能“有此富贵”。另外,他发了大财,还不忘同来的人,马上分给大家一些赏钱,“大家千恩万谢,各各赍了所得东西,自到船上发货。”这些都是儒家的“忠”“义”观念的体现,是儒商身上所特有的。
五、结论
“二拍”通过对文人从商追求利润的活动和对他们海外冒险理想的多方面描绘,塑造了新一类型商人——儒商的形象。儒商的总体形象特征为:头脑冷静,思维敏捷,心思慧巧,懂得经商之道,精明强干,敢于冒险,“义”“利”兼好。这些都是与一般商人不同之处。其中文若虚和程宰的形象比较鲜明生动。文若虚的形象特点是:宽和待人,乐天知命,文化修养高,聪明机智,敢于冒险,渴望暴富;程宰的形象特点是:自尊要强,经商有法,求财有道,自觉利用商业信息发财致富。
通过分析论述“二拍”中的儒商形象,我们看到明中叶后工商业的发展和资本主义的萌芽,真切体会到明代儒商完成了从文人到商人的角色转换,以儒者的文化修养来影响和左右自己的经商活动,在经商中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实现自己的价值,改变了“寒儒生酸文士”的传统面貌,成为时代宠儿,被人艳羡和青睐。
改革开放以来,国家经济体制的改革,使得大批人纷纷下岗,多数人能自谋生路,自主创业,脱贫致富,可以说是“二拍”中儒商创业精神的传承。当代大学生就业是一个大难题,但我们有理由相信,受过高等教育、掌握丰富知识的学人才子们不是百无一用的书生,不是自甘清贫的寒儒,要自主创业,发奋图强,积极进取,在各个行业中大显身手。而在浩瀚复杂的商海中,保护消费者权益,讲究诚信,无疑是商业发展的必由之路。“二拍”中儒商的自我形象定位和经商之道具有很大的进步意义,也给今人很大的启示。
[1][明]抱翁老人.今古奇观(上册)[M].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8:144,158.
[2]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第四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187.
[3]邱绍雄.论“二拍”中的商贾题材小说[J].常德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