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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面苦难的绝地求生意识——论阎连科《日光流年》

2013-08-15侯芊慧

长春教育学院学报 2013年14期
关键词:全村人阎连科日光

侯芊慧

侯芊慧/湖北大学学生(湖北武汉430062)。

“谨以此献给我以存活的人类,世界和土地,并以此作为我终将离开人类、世界和土地的一部遗言。”这段话作为《日光流年》的序言,一方面揭示了阎连科创造这部小说的生命探寻意图,另一方面也似乎为小说奠定了一个死亡基调。他在自序中曾说过,写完这部小说,他面对作品目瞪口呆和不知所措,但这不是写作的江郎才尽,也不是对艺术的一种困惑,而是对生命原始寻找后的清晰的茫然和茫然的清晰。说到底,《日光流年》是一部探讨生命主题的苦难小说,但同时也是一部反映底层贫苦农民直面苦难时将生命的宽度和韧度发挥到极致的奋斗史小说。

一、“大我”的求生意识

在阎连科的苦难小说中,死亡是不可避免的话题,可是没有哪部小说的死亡气息有《日光流年》这么浓重。村里的所有人都活不过40岁,不是饿死、病死、累死、便是得喉病死。在这种所有人都无可奈何接受命运安排的时候,村里必须有一个人肩负全村人的希望、冲破宿命诅咒、拥抱40岁后的日光,这个人便是村长。至少,每一任村长上任,都信誓旦旦保证要让村里人活过40岁。

“嘭的一声,司马蓝要死了。”小说的开始便是村长司马蓝生命即将走向终结的时刻。这样的开头让读者冷不丁感到恐惧,书中最重要也是最具有复杂性的人物司马蓝从此便不得不在39岁高龄时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活下去,至少活到灵隐渠挖通的那一刻。司马蓝一生经历三任村长,历任村长都肩负着让村里人活过40岁的重任,每一次的求生探索都是轰轰烈烈的开始,然后过程中经受千辛万苦,最后结果却是悄无声息的结束。即便如此,当司马蓝即将上任村长时,他也还是毅然决然的扛起生存重任,劳尽一生,让村民活过40岁。小说的第一卷便是在司马蓝的求生意识中开始。16年前,司马蓝沿着山脉来到灵隐渠道时,看到的是清澈见底的灵隐水,在经历了祖祖辈辈失败的求生探索后,面对这哺育县城人民的灵隐水,他在心里便相信,灵隐水通到三姓村的那一刻,就是村民活过40岁的日子。39岁司马蓝一面面对自己40岁的生死大关,一面还不得不正视灵隐渠尚未挖通的事实。为了改写历史,他必须让自己活到灵隐渠挖通的那刻,于是,两个兄弟和一个女人便肩负着让司马蓝活下去的重任,也便间接担负着全村人活下去的重任。可是结果,灵隐渠的开通不仅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也害死了司马蓝一生所爱——蓝四十,最后引进来的水水面上黑色的布,腐烂的水草和白哗哗的泡沫又一次灭掉所有人的希望。司马蓝在自己四十岁的那天死了。

司马蓝的上一任村长,也是他心目中的岳父蓝百岁,面对自己的重任,固执的认为只要把地里的土翻换一遍,把地深挖三尺,将上边的土埋下去,把下边的土翻上来,所有人就能活过五十、六十、七十。十三年甚或十三年以上“鸡叫下地,日出收工”的日子成了村民日复一日的事情。为了完成换土的浩大工程,蓝百岁甚至牺牲自己女儿,去陪卢主任。最后蓝百岁累死在雪地里,也没人活过四十岁。

司马笑笑是司马蓝的爹,这一卷“奶与蜜”每一章开头都引用了《圣经·出埃及记》的片段。这些引文与书中村长率领渡过饥荒、寻找改变全村苦难命运的历程共同构成了互文。《圣经》的引用,凸显了民族史诗中和三姓村村民生存的共同苦难背景。这十二段《圣经》片段叙述的是从摩西带领族人离开埃及,一直到以色列人到达传说中的迦南之地死后埋葬结束的故事。而小说中的十二章故事写到的是司马笑笑引领村人渡过大饥荒,希望通过种油菜来改变村民四十岁都要死去命运的故事。这两个叙事故事都具有相似的悲剧色彩,司马笑笑充当的是和摩西一样的统领角色,在漫长的饥荒岁月中,司马笑笑死前也不得不用自己的尸体来吸引乌鸦,当做村民的食物。

杜拐子是村里唯一活过四十岁的人,是小说中提到的最早一辈村长。他的生存办法就是“让女人多生孩娃,让孩娃们从小多陪死人”。村里到处都是怀孕的女人,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家家户户里男女交织时急促的喘息声。村民也还是一个接一个死去,“从小就让他们明白死就死了,就和灯灭了一样,没啥了不起的事”。在司马蓝等同龄小孩子幼小的心灵中,死亡就不再是一件可拍的事。实行生孩子的计划并没有延缓死亡来到村长的脚步,他的去世无声的宣告自己挽留生命的方法的破产。

在这四任村长的死亡抗争中,全村人生存的命运是他们生命存在的意义,劳苦也便是逃不掉的宿命。在实施求生举措中,面对村长的骂声、质疑声、讨伐声,不绝入耳。但是当他们坚定一项改变命运的举措后,就铁定了心要做到底,直到自己死去,这便是穷苦百姓的坚持和固执,就如同他们脸上的风霜一般坚毅。尽管每一任村长都死在自己失败的求生活动中,让小说似乎盖上了苦难宿命的结论,但求生的希望从未熄灭,而且这种求生是整个村庄种族血脉延续的唯一办法,于是所有的挣扎都不是徒劳,是生命的韧性在无限扩展。

二、“小我”的求生意识

村长的使命是为了让全村人活过四十岁,这是一种 “大我”的求生意识。当死神逐渐加快来到自己身边脚步的时候,每个人的自我生存也便成了“小我”的求生意识。生命力是人类最伟大的力量,是在苦难挣扎中的人们最宝贵的生命品质。在小说中,每个人都遇到生命力极大的挑战,也正是在这种挑战下,个人的坚韧力才得以无限扩张。

小说中的天灾人祸缕缕不绝,最惨痛也最让人触目惊心的一次要数司马笑笑任村长时遭遇的大饥荒。在这场大饥荒中,活过40的重要性远比不上活过当下的意义,活不过现在,就远不可能活过四十。于是每个人都在这场自我生存的大考验中挑战着人性与道德的尺度。

在司马蓝4、5岁的时候,村里来了一个有着白花花胡子的老人,老人说平时都不吃什么,几辈人都吃油菜。于是司马笑笑当村长的时候领着全村人种上油菜,即使在蚱蜢劈天盖日席卷而来时,他还是决定率领全村人保护油菜放弃了玉蜀黍。蚱蜢飞了三天,玉蜀黍没了,油菜也吃完了,到了秋冬季节,家家户户都没有粮食,开始寻找任何充饥的食物。在这场大饥荒中,未雨绸缪的就是杜岩,作为村里唯一一个有文化的人,他提前藏好大量粮食,司马笑笑以全村人的性命来索取杜岩的粮食时,杜岩也装着一副全家天天挨饿的样子,此后两人更是因为这事结下梁子。杜岩藏粮食、不分粮食是为了保全自家人的性命,即便全村人随便一两个就是自己近亲远亲,粮食也不能外借。亲情在生存面前永远是居于次要地位。

司马笑笑曾在缺粮缺得揭不开锅的杜根家玩笑说过一句:“养不活要扔也该扔那鸡胸女娃。”这句话无意中却成了后面全村人活命的绝招。在司马笑笑近乎丧失人理的想法下,全村人把家里的残疾、病态孩子丢到西梁峡谷,任他们自生自灭,甚至抓那些吃这些孩子腐肉的乌鸦来吃,间接食用人肉。甚至,最缺粮的杜根领着儿子杜桩吃了傻女妞儿,在这里,也没人过分指责,一切的不忍、心酸都是一文不值,在生存受到威胁的时候,生存便是唯一的要事。

女性在小说中大多扮演着悲剧者和牺牲者的角色,在《日光流年》中,蓝四十就是这样的人物,她对于司马蓝来说有着不可言说的重要意义。在司马蓝39岁的时候,为了活过40,为了见证灵隐渠开通,他最大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伤害了蓝四十。在蓝四十为司马蓝活下去做出的巨大牺牲中,司马蓝的求生其实是一种“小我”的求生。因为这,他害死了蓝四十,也践踏了自己与蓝四十和老婆翠竹之间的感情。司马蓝此次求生无疑是自私的。小说中没有多少爱情的情节,在宿命的捉弄下,爱情是奢侈的,司马蓝和蓝四十的感情则显得尤为珍贵。可是当司马蓝一次次伤害蓝四十,甚至在最后一次要她为自己卖淫去筹做手术的钱时,司马蓝的自私暴露得一览无遗。爱情不容许玷污,与翠竹结婚,在最后为了报答蓝四十的救命之恩答应和她合铺,这种举动是男性意识的恶性膨胀,是女性地位低下的一种表现。

三、求生意识下的人性分析

阎连科在小说中虚构的三姓村是一个长期与世隔绝的小山村,死亡也自古至今偏爱着三姓村。在这种生存环境下,人们的原始本性是最透彻清晰的。在这里,人们保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当每一次死亡来临时,人们的求生本能则尽可能的暴露出来,与现代文明格格不入。

卖腿皮是村里每个男人都必经的一件大事,甚至是一件喜事,因为卖腿皮得来的钱可以在县城买上许多村里人视为珍宝的花布、糖果、甚至是一碗羊肉泡馍汤。《孝经》中曾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伤害身上的一丝一毫都是对父母的大不敬,而三姓村的村民自从在火教院靠卖腿皮赚得一点钱后,将卖腿皮当做了一项工作、事业。而且这件大事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的。在卖皮的人多的时候,还得按资质来排序。“腿皮和树皮一样,割了旧的还能长出新的呀!”无知的村民就这么对待自己的身体,这些村民的人性中只有生存意识,当看到第一个因为卖腿皮得了好处的人后,便没有一点主见,跟风似的争相去卖皮。

男人靠卖腿皮挣钱,女人则靠着卖淫来补贴家用以及每一次挖渠、买工具的钱。这种生存方式剥夺了女性的价值和幸福,也是对女性的一种极大侮辱,但是在三姓村要想活下去就只有这种方式。当卖淫成为一件为村子谋利的事情时,就没有人说这是一件羞耻的事情。至少当蓝四十无数次出卖自己的身体为司马蓝赚手术的钱后,司马蓝很是感激蓝四十,并梦想某一天能和蓝四十合铺。男人卖皮是伤害自己的身体,让妻子卖淫则是出卖自己的灵魂。三姓村民的生存方式是与道德不沾边的。大饥荒下,抛弃残疾的孩子,用来吸引乌鸦,这是做父母丧失人性的表现。当全村人吃着刚刚才吃了自己孩子肉的乌鸦时,父爱母爱消失得烟消云散。更有甚者,靠吃自己的孩子来活下去。《日光流年》的种种故事情节无不是在挑战人们的道德底线。

很多人看完《日光流年》后,感到的是扑面而来的绝望和无助,认为小说描写的是人类在命运面前的无能为力。但其实在故事里面不断出现的天灾人祸中,我们能感受到的更是人类不屈不饶的力量和对生命之爱的巨大热情,每个人都有一种勇气,一种面对生活和苦难的勇气。在苦难面前更能显示出生命的韧性。阎连科自己说过,我对死亡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这恐怕就是这部小说的底蕴。小说中尽管充斥着死亡的气息,但生的希望也从来未消失过。

[1]阎连科,侯丽艳.关于《日光流年》的对话[J].小说评论,1999,(4)

[2]阎连科.日光流年[M].春风文艺出版社,2004

[3]陈学祖,华丽.宿命与抗争:《日光流年》中的生命意识[J].柳州师专学报,20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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