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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理论证:确保研究性论文谨严性和科学性的逻辑基础

2013-08-15李光泽

重庆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 2013年10期
关键词:三语元语言研究性

李光泽

(福建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福州 350007)

一、引言

学术论文的写作与发表是科学研究的产物,或者说是研究过程不可或缺的重要步骤。正如物理学家法拉第所指出的:“有价值的研究包括三个必要步骤:首先启动,然后完成,最后发表。”[1]也就是说,没有论文的写作与发表等于未做实验,等于没有做研究。体裁分析显示,语言学研究性论文的总体结构一般包括引言(Introduction)、背景或文献综述(Background)、研究方法(Method)、研究结果(Result)和讨论(Discussion),简称IBMRD结构。以这样规定的结构撰写研究论文既反映了研究共同体的习惯和价值,又有助于作者从读者期待和理解角度出发更清楚地审视自己的表述和看法。简言之,格式化的论文结构模式达成了作者与读者之间的某种协议,即所谓的修辞团体(rhetorical community)[2]。胡坚通过对中外语言学期刊论文的比较分析,发现汉语研究性论文的语篇宏观结构和修辞模式与英语论文基本一致[3],这表明IBMRD结构已被外语类学术期刊以及外语研究者广为接受和使用。

但外语类期刊刊登的研究性论文整体质量不容乐观,不同时期也表现出不同的特点。20世纪八九十年代,研究性论文数量屈指可数,对三年(1993—1995)四本外语学术期刊的775篇文章的统计分析发现:80%的研究不依赖于数据,大多使用简单的思辨方法[4],而同一时期西方应用语言学的主流研究却是基于数据的[5]。不难看出,造成外语研究者研究论文数量与质量双重不足的一个重要因素是缺乏方法论的训练。进入新世纪以来,我国外语教育的定量实证研究有了长足的发展,研究性论文在外语类核心期刊中确立了其主导地位,但也暴露出较为严重的研究质量问题。吴旭东和张文忠[6]对我国7种主要外语学术期刊的外语教学实验研究质量调查结果显示:(1)近50%的研究未能介绍课题产生的背景;(2)超过60%的研究未能说明在多大程度上借鉴他人的研究成果;(3)近70%的研究未能建立研究设计与假设之间的关系;(4)几乎所有研究都未说明研究方案如何通过具体步骤实施的;(5)超过50%的研究未能很好说明测量工具如何借鉴前人的研究以及是否有效可靠;(6)近50%的研究使用了错误的统计方法;(7)70%的研究未能对实验结果作出合理的解释。不仅如此,现阶段研究性论文还存在实证研究工具层面的问题,如虚构统计量、误用统计方法和论证违反逻辑规则[7]。由此可见,当前外语研究性论文一大症结是缺乏谨严性和科学性。

实际上,推动我国外语研究性论文从发端、普及直至占据主导整个发展过程的一支重要力量是语言学方法论(包括研究设计与统计分析)课程的陆续开设以及相应的研究方法与统计分析教材的出版[7-8]。但,为什么在不断加强外语研究方法论训练的情况下依然出现“我国外语教学实验研究的质量总体上是不高的”[6]的现状呢?这值得外语研究者和学术期刊编辑深思。我们认为,导致外语研究性论文质量不高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研究者过于关注和考虑实验研究的基本过程及其内在的联系而缺乏对研究性论文写作自身的重视,即研究者往往以作者的角度来思考和写作。同时,由于研究者在自己的研究议题中浸淫过久,往往容易想当然,在写作中忽视本该交代清楚的一些重要环节。显然,研究性论文不能简单记录和反映研究的过程,因为研究如果要体现其价值,就不能没有读者。这样,我们有必要站在读者的立场,想象读者可能如何评判我们所写的东西。所以,我们必须转换视角、换位思考,从读者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即以书面形式思考(thinking in print)[2]。由此,论文写作不再是作者的独角戏,而成了作者与读者的对话。读者要对论文进行评价,其中最根本的问题是:我凭什么要相信你的观点呢?我们认为,为了让读者了解和愿意接受论文的观点,研究性论文写作必须展开合理有效的论证(argument)。换句话说,研究性论文必须按照论证结构(argument structure)组织研究内容。

已有为数不多的研究探讨了论证与学术论文写作的关系,如 Wallace和 Wray[9]把论证引入学术阅读与学术写作,认为批判性阅读就是评价他人论证的有效性,批判性写作就是建立合理的论证;又如马奇和麦克伊沃[10]把论证引入文献综述,并指出文献综述的撰写是形成论断展开论证的过程。这些研究为本文进一步思考奠定厚实的研究基础。但迄今为止,鲜有研究从论证的角度剖析和构建研究性论文的具体论证模式。为此,本文首先简要讨论论证模式及其基本要素,然后通过分析指出研究性论文的实质是一个复杂论证,由多个简单论证构成。此外,还结合外语学术期刊中的具体实例说明展开论证的重要意义。

二、论证是确保论文谨严性和科学性的逻辑基础

(一)论证模式

传统修辞学指出说服有3种方式,即付诸于理性、人格和情感[11],但仅有理性的说服才是研究者首选的工具,因为学术上的论证不是要压倒对方而是通过理性的讨论和辩论说服对方。也就是说,理性的论证是运用逻辑推理从论据推导出某个结论的过程。一个令人信服的论证可以有多种多样的表现形式,使用不同的证据和资料类型以及不同的逻辑结构。但一般认为,一个简单论证应包括Toulmin论证结构理论所指出的三大要素:证据(data)、结论(claim)和推理(warrant)[10][12],三者之间的具体关系如图1所示。

图1 Toulmin论证模式

证据是整个论证的基石,是提出主张、支持主张的依据。证据可以由多样化的资料形式构成,但只有具备准确性、精确性、可靠性或权威性的资料才能转化成强有力的证据。结论是指在事实或证据基础上提出的观点。结论一般包括事实、价值、政策、概念以及解释性等5个类型,而一个可接受的结论必须切中要点,有说服力,建立在证据的基础之上,而且表述清晰准确。推理是连接事实和结论的桥梁,进一步说,推理是组织证据、得出结论的逻辑过程。推理是论证中最为抽象、最为困难的要素,在论证中往往是暗含的。如在马奇和麦克伊沃[10]一书中使用的一个例子:

证据:交通灯的红灯亮着;

结论:你不能穿过这条街;

暗含的推理:红灯表示停。

(二)论证贯穿论文的各个部分

典型的语言学研究性论文为IBMRD结构。那么,论文中哪些环节需要论证呢?深入考察研究性论文的结构,我们发现需要论证的环节大体与论文结构对应,具体包括:引言、文献综述、研究方法、研究结果与讨论等4个部分,见图2。

图2 研究性论文复杂论证模式

作为研究性论文的开篇部分,引言的作用在于缩小和确定研究的焦点,进而提出研究问题或研究目的,即回答为什么要开展这样的研究。从结构内容来看,引言应包括研究背景、研究缘起、研究目的与研究问题、重要概念与研究范围界定,以及适当介绍研究的相关背景与论文的组织结构[13]。然而,这些内容之间的逻辑关系是什么?一般的学术写作论著似乎少有论及,有广泛影响的Swales学术论文引言CARS(Create a Research Space)模型也主要阐述引言的结构语步与修辞功能。其实,引言就是一个简单论证,尽管其主要构成会随着具体的研究而有所变化。在引言的论证结构中,研究问题或研究目的是论证中所要得出的结论,支撑结论的证据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研究背景,特别要理清核心概念与研究现状,并凸显该领域研究的重要性与价值;二是研究动机或研究理由,需要在评析相关文献(指出存在的问题或未解答的问题)的过程中详细阐明是拓展前人的研究或者填补研究空白,以显现其创新点。研究背景和研究动机的描述一般是基于现有的学术文献,所以有必要适度引证。由此可见,引言的论证是以研究背景和研究动机为依据,自然而然地引出研究问题或研究目的。如果引言中的研究背景和研究动机过于简要或者交代含糊,便难以说服读者进一步开展相关研究的意义何在,其研究贡献也将减弱。引言中的其他附属内容,如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介绍论文结构主要发挥预览或启下的功能。

文献综述的目的是让读者在引言基础上进一步了解课题研究的内容和意义,并判断当前的研究问题与前人相关研究的逻辑联系,尤其是当前研究问题所基于的理论基础是否恰当是否充分。具体而言,文献综述一方面要说明“你的研究与前人研究有哪些不同之处?你是怎样在吸收别人研究设计的基础上,形成自己的研究设计?这项研究以何种理论为基础?”等等;另一方面要实现“读者读完这一章后,读者应能得出结论:你的选题值得研究,你的研究设计比较合理”的预期效果[14]。可见,正如马奇和麦克伊沃[10]所指出的,文献综述就是一种书面论证(written argument),即基于对研究课题现有知识的全面理解,建立一个合理的逻辑论证,从中得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论点。换言之,文献综述的论证就是为了合理导出和最终确定细化了的具体的研究问题,而证据的有效安排和组织必然要围绕着这一中心展开。这就意味着要获得有价值的具体研究问题,既要尊重和完整呈现前人的研究成果,为后续研究奠定支撑性基础,又要指出在理论和研究方法方面存在什么问题,需要如何改进,哪些研究有待开展,为具体研究问题的最终选定提供重要依据。通过这样的论证获得具体研究问题,实际上不但限定研究的范围,也预示可供研究参考的比较可取的理论框架和实验设计,从而比引言更加深入地阐述在哪些方面优于现有的文献,研究创新价值体现在何处,同时也避免重复前人的研究。也因为有了这样的论证视角,论文作者就需要时刻审视前人研究与现有具体研究问题的联系,以避免以往论文写作中出现的突出问题,比如文献回顾内容与论文关系不大[14],文献探讨简单罗列研究内容,未能系统整合并深入批判等等[13]。

研究方法在研究性论文的IBMRD结构中起着穿针引线的作用[13],一头是引言与文献综述,另一头是研究结果与讨论。研究方法旨在回答如何解决研究所提出的问题。因而提出具体研究方法的过程,实际上就是选择研究方法的过程。若要说服读者,必须清晰解释为什么要采用这样的研究方法。可见有关研究方法的讨论,同样也是科学论证,最终得出与研究问题相吻合的具体研究方法的结论。研究方法要体现出它的适恰性和可行性,需要满足以下几个方面的前提条件[13]:(1)要清楚说明应用什么方法开展研究,如实验法、调查法或观察法等;(2)研究方法的选择要适合研究问题与研究目的,所进行的数据收集与数据分析才具有有效性,才能回答研究问题;(3)具体的研究设计既要阐明变量以及变量之间的关系,又要与相关文献的理论基础相一致;(4)研究工具的设计也要有理论的支撑;(5)要详细描述整个研究的具体流程与步骤,以便让读者判断研究步骤是否明确可行,是否实现研究的预期目的;(6)还要对研究对象、研究伦理以及研究的局限进行必要的说明。可见,研究方法的论证重点在于它的科学性与完整性,即所确定的研究方案适合并很好解决所提出的研究问题,同时方便其他研究者重复实验。

研究结果与讨论是研究性论文IBMRD结构的收尾部分,也是最为重要的部分。研究结果与讨论一方面要客观准确地呈现研究的主要发现或研究结果,另一方面要探讨所获得的研究结果与相关研究背景的关系,突出研究的学术贡献或创新性。正如 Wallace和 Wray[9]所指出的,结果的讨论在于阐述研究结果在多大程度对研究背景具有的重要意义,具体而言,要么与前人研究持有类似的结论,要么填补了知识空白,要么与前人研究结果相矛盾进而质疑他们的研究。显然,不管要得出何种结论,都应把当前的研究结果置于广阔的研究背景中加以审视,所以研究结果与讨论部分依然需要强有力的论证,以凸显研究结果的理论和实践意义。而要深入讨论的主要依据是根据研究问题所得出的研究结果,以及此前的文献探讨,因此适当引用相关文献是深入和夯实结果讨论的重要保障。除此之外,结果与讨论部分还要注意分析研究可能存在的局限性和研究结果的现实意义,但两者的论证模式与意义迥然不同。对研究局限性的分析与思考既表明研究者对研究结论持有谨慎的态度,也进一步限定了研究结论的可靠性和普遍性。很显然,研究存在的局限性是构成研究结论论证的一份不容忽视的证据。在研究结果的现实意义论证中,具体的实践建议是在研究结果与研究结论的基础上推导得出的,实践建议的可行性取决于研究结果与研究结论的丰富性与可靠性。在此论证中,研究结果与结论却以证据身份出现。

综上所述,研究性论文是由多个简单论证构成,其中,引言的论证在于有理有据地引出研究问题或研究目的,文献综述的论证旨在引言的基础上合理导出更加具体的研究问题,研究方法的论证在于说明具体研究方案选择的合理性,而结果与讨论的论证则是为了获得一个令人信服的研究结论。

(三)研究性论文是一个复杂论证

既然论证贯穿论文的引言、文献综述、研究方法以及研究结果与讨论等各个部分,那么整篇论文是否也构成一个论证呢?答案是肯定的。文秋芳等人[14]指出,论文讨论和研究某个问题,论文是对某个问题进行论辩。Wallace和Wray[9]更是旗帜鲜明从论证的角度提出,论文写作在于建立一个总体论证(constructing an overall argument),即论文中的引言、文献综述、研究设计、研究发现以及讨论在整体上构成此论证的证据,而这些证据则有力支持结语部分所得出的研究结论。

因此,综合前文有关论证贯穿论文各个部分的论述以及Wallace和Wray有关论文是一个完整论证的观点,我们认为研究性论文总体上是一个复杂论证(complex argument),由引言、文献综述、研究方法、研究结果与讨论等简单论证(simple argument)组合而成,见图2。研究性论文在整体上构成一个论证,其中证据包括引言、文献综述、研究方法、研究结果与讨论等4个具有很强逻辑联系的模块,而结论则反映在结语部分(或者结果与讨论部分,因为有些研究没有析出独立的结语)。证据中,从引言到研究结果与讨论的每个模块又是一个独立论证。显而易见,从论证的视角透视研究性论文,既有助于研究者从宏观上考量全文逻辑的严密性和结论的可信程度,又有利于研究者从微观上审视论文各个环节处理的合理性和有效性,进而对全文做出恰当的评判。

三、个案分析:从论证视角看《儿童三语习得中元语言意识的发展》一文的主要问题

下面,将以具体实例分析合理论证对于批判性分析和撰写严谨科学的研究论文的重要意义。我国少数民族外语教学是一种新型的语言教学形态,它是在民族语言和汉语双语教学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由于受到少数民族地区教育资源的影响以及外语学习中母语(民族语言)和第二语言(汉语)的介入和迁移,少数民族外语教学显现了自身的特殊性与复杂性[15],因而深入探讨少数民族地区外语的教与学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践价值。曾丽在《外语教学与研究》2011年第5期发表的《儿童三语习得中元语言意识的发展对我国少数民族外语教育政策制定的启示》(以下简称曾文)在“三语习得”理论的视域下调查了英语为外语的少数民族儿童元语言意识的发展状况[16]。显然,该选题颇具新意,对少数民族外语教育也有一定的启示。

细读曾文,我们不难发现全文的基本研究思路是:从三语学习促进元语言意识的发展,而元语言意识促进语言习得的理论依据出发,检验外语为三语的少数民族儿童元语言意识是否存在优势,从而为少数民族外语教育政策制定提供参考。而且,该研究的设计方案包含组间的差异比较,试图考察语言学习与元语言意识发展的因果关系,因而可以判断,该研究属于实验性研究。依此,我们运用研究性论文复杂论证模式对全文进行全面而深入的考察。考察结果显示存在4个方面的论证问题。

(一)研究问题提出的理据不足

在曾文中,引言部分融合了文献综述。曾文虽然没有明确提出具体的研究问题,但从引言中的“如果这个三语学习过程(从母语、汉语到外语)有元语言意识的优势,充分利用这种优势的将是解决我国少数民族地区多语学习问题的关键”,我们可以推断本研究蕴含的理论依据应该是:双语者(相比单语者)有元语言意识的优势,而元语言意识又是影响三语学习(外语学习)的重要因素,这样双语者的元语言优势将最终促进三语学习。如果这样的逻辑成立,文献背景部分应交代清楚两大重要问题。

问题一:元语言意识是否影响三语学习的重要因素?这是研究得以开展的首要问题。Cenoz(2003)详尽分析了双语现象对三语能力影响的一些研究,结果发现大部分研究显示出双语对三语习得的积极影响,而且这种影响可以解释为与学习策略、元语言意识以及交际能力有关[17]。Jessner(2006)首次提出了多语能力的动态模型,该模型认为多语能力由语言系统(如一语、二语、三语等)、跨语言互动和多语因素构成,其中多语因素除了元语言意识之外还包括其他认知因素[18]。尽管进一步的有声思维研究证实了三语产生中元语言意识策略的使用,但并没有提供元语言意识促进三语学习的直接证据。由上述可见,元语言意识可能是影响三语学习的多因素之一。这正如Herrarte(1998)所指出的[19],多数研究支持更为充分发展的元语言意识是构成双语者三语习得优势的因素(a more developed metalinguistc awareness is the cause of bilinguals’superiority in third language acquisition)的观点,但是尚无实验研究考察元语言意识对三语学习的影响,因而在理论解释时研究者往往使用表达认识性的情态词,如possible,possibly,can,could,may 等。显然,双语者的元语言意识对三语学习的影响仍然缺乏实证的检验和支持。

问题二:双语者是否具有元语言意识的优势?这个问题的研究预设是掌握和使用双语的语言经验会促进双语者元语言意识的发展。AL-Dossari(2005)对20世纪60年代以来有关双语者元语言意识的大量研究(具体包括语音意识、单词意识和句法意识)进行全面而深入的综述[20],分析发现:(1)由于双语接触,双语者的元语言意识似乎得到促进;(2)与不平衡双语者和单语者相比,平衡双语者有着更为明晰化的双语知识;(3)与不平衡双语者和单语者相比,平衡双语者具有更强大的注意控制力;(4)双语优势清楚表现在单词意识和句法意识方面,但语音意识的优势还不明朗。不过,需要指出的是,上述结论主要基于语言类型相似(typologically related)的双语儿童研究,能否推广到语言形态不同的双语类型值得探讨。以语音意识为例。Bialystok等(2003)考察了西班牙语-英语双语者、汉语-英语双语者和英语母语者的语音意识(音位意识)发展状况,考察结果显示西班牙语-英语双语者表现最好,英语母语者次之,汉英双语者最差[21]。Chen等(2004)通过比较粤语-普通话双语者与普通话单语者考察双语对中国学生语音意识发展的影响,调查发现到二年级为止粤语-普通话双语者比普通话单语者发展出更好的声母-韵母意识,但优势到四年级消失,另外粤语-普通话双语者在一年级时还有更强的声调意识[22]。而李荣宝等(2011)通过比较闽方言-普通话双语者与普通话单语者的语音敏感性却发现方言经验对双语儿童早期阶段的声母-韵母意识发展产生负面影响[23]。从上述分析可见,双语者元语言意识发展不仅与双语者类型和元语言意识任务有关,同时还受到双语具体语言特征的制约。

显而易见,不管双语者是否具有元语言意识优势还是元语言意识是否有助于三语学习等重要问题均有待于深入研究。作为一项针对少数民族双语者的研究,曾文的首要任务应就上述两大问题进行理论思考然后加以实证检验,遗憾的是曾文并没有往这方面下功夫。从“引言”可以看出,该研究最为重要的理论依据是“元语言意识在构成个人语言能力素质诸要素中的地位越来越受重视”,因为另一文献依据“三语习得研究中最重要的成果之一就是发现三语学习促进学习者元语言意识的发展”只能说明元语言意识发展是三语学习的产物而不是前提条件,因而不能给曾文的研究问题提供有力支持。显然,曾文仅抓住元语言意识与三语学习这一因果关系尚不清晰的逻辑链,进而大胆推断如果三语学习过程出现了元语言意识的优势,那么元语言意识将是解决少数民族三语学习问题的关键,最终研究问题也限定在考察三语学习中元语言意识是否出现优势。简言之,曾文不能以扎实的证据为基础有效论证当前研究问题与相关研究现状之间的联系。

(二)实验设计与统计分析不合理

除了介绍元语言意识测量工具、研究对象以及研究样本分组(双语类型)之外,曾文没有详细描述实验设计,因而未能构建有效的论证,读者也无法对研究设计的恰当性作出评判。其实,根据曾文的三语学习之后元语言意识是否有优势的研究目标,我们猜测这应该是一个4×3因素设计,其中自变量为三语学习(外语学习),包括4个实验处理(学习三语的单语者、不平衡双语者和平衡双语者,以及作为控制组的未学三语双语者),因变量是元语言意识,包括语音意识、词汇意识和句法意识等3个水平。该因素设计的实质是不等组实验组、控制组前测后测设计,此类设计适用于实验对象不便随机分配到实验处理上的情况[24],与曾文的研究现实吻合。对照曾文的研究描述,我们很容易发现,该研究设计最大的缺陷是缺少未学三语的双语者控制组(曾文虽然有三年级的单语者和四年级的双语者,但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双语者控制组),这种缺陷将导致实验效应无法解释,即实验效应到底是由三语学习引起的还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双语经验的不断丰富所形成的。这极大地削弱了实验结果的真实性和可靠性。

不仅如此,曾文未能说明整个实验是如何实施的,也没有提供研究工具如何借用或改编的相关信息,使得读者无从判断实验过程是否充分考虑了研究设计中所包含的变量及其相互关系,是否有效控制了可能影响实验效果的无关因素,也难以对研究工具的信度和效度作出判断。例如,曾文虽然简要介绍了通过自我评定的方法对研究样本进行分组,具体有单语者、不平衡双语者和平衡双语者等等,但遗漏了一些重要的信息因而给读者造成困扰,如:单语者是苗语单语者还是汉语单语者?而这个语言问题将影响实验结果。从研究的发现来看,单语者和不平衡双语者在语音意识、词汇意识和句法意识等元语言意识的发展上处于弱势,但由于曾文未能说明实验的具体过程,读者有可能怀疑这样的研究发现是否跟实验操作语言有关。假设单语者和不平衡双语者的优势语言都是民族语言苗语,而实验操作语言确是他们劣势语言汉语,显然其研究结果的可信度将大打折扣。而且,元语言意识任务中所涉及的具体语言知识是否仅仅考虑了汉语的语言特点从而不利于苗语为主的单语者和不平衡双语者也不得而知。

此外,曾文统计方法的应用也欠妥当。一般而言,自变量要么根据接受实验条件的情况分为两种或两种以上的实验处理,要么根据变化的情况分为若干个水平。曾文却把双语者类型(水平)和学习三语条件(实验处理)的6个组别糅合在同一个因素下进行单因素方差分析,这样的统计分析蕴含了多个毫无可比性的组别,因此统计方法的使用与其实验设计不匹配。根据上述讨论的不等组实验组、控制组前测后测设计,相对应的数据分析方法应为前测后测差异分数的平均数检验(如 T 检验)或协方差分析[24]。

(三)结论与讨论的要点与实验数据脱节

由于曾文未能很好梳理当前研究问题与前人的研究成果的关系并在此基础上提出具体的研究问题或假设,同时也未能从研究问题出发设计出恰当的实验方案,因此曾文既无法预测实验的结果以及导致结果的可能原因,也未能把研究结果置于当前元语言意识研究的广阔背景中加以讨论。简而言之,曾文的结论与讨论部分严重暴露了讨论内容与实验数据相脱节。

首先,针对三语学习一年之后元语言意识的变化情况,曾文引入Cummins的阈限理论和Bialystok的控制与分析理论加以讨论,但出于实验设计的问题未能对研究结果给予深入而充分的解释。一方面,阈限理论强调的是不同水平的双语(levels of bilingualism)对元语言意识发展的影响,尽管曾文注意到了这点并对双语者做了评定和分组,但因缺乏双语者控制组的设计缺陷,阈限理论的解释难免流于形式。另一方面,控制与分析理论认为元语言意识任务蕴含不同程度的语言知识分析和注意力控制的能力,如音位分割(phoneme segmentation)属于低语言分析、高注意控制的任务,而计算句子中的单词个数(count words in sentences)则属于高语言分析、高注意控制的任务,并且认为只有平衡双语者才能在高注意力控制中元语言意识任务中显示出优势[25]。同样,由于曾文的元语言意识任务并没有把注意力控制的问题纳入考虑和分析,分析与控制理论的解释不具有针对性,所以也难以令人信服。

其次,有关影响元语言意识发展的年龄增长和语言类型两个因素的讨论,没有相应的数据支持,纯粹是事后的、猜测性的解释。其实,年龄是促进元语言意识发展因素之一已得到大量研究的证实,例如汉语语音意识发展[23,26]。而就曾文而言,年龄因素的讨论进一步说明要考察三语学习之后元语言意识发展的影响,分离三语学习与年龄因素各自影响的实验设计更显得不可或缺。另外,根据前面有关双语者元语言意识优势的相关文献分析,我们不难得出双语者元语言意识的发展受到双语者语言类型的制约的结论,但曾文未能在一开始便深入讨论民族语言与汉语语言的语言特征并融入到实验任务中加以考察,最终使得语言类型问题的讨论显得语焉不详,也失去了考察少数民族外语学习者元语言意识发展是否有其独特路径的宝贵机会。

(四)研究启示过于泛化

对研究结果实践意义的讨论也是研究结果讨论的重要组成部分,牵扯到如何处理研究结果与教学建议关系的恰当性问题。一般认为,“可根据研究结果,为改进教学提出具体建议。当然,所提出建议必须来自研究结果,如果所提的建议与研究结果无关,尽管它们对教学有益,也必须删除”[14]。因而,正如前文所指出,研究启示的讨论必须以研究结果与结论为证据基础。

不难看出,曾文最为重要的实验发现是:学习三语之后,只有平衡双语者表现出元语言意识的优势,而单语者和不平衡双语者元语言意识处于同一水平[16]。但曾文在“对我国少数民族外语教育政策制定的启示”的具体讨论时,不仅对外语课程开设低龄化现象以及外语语种选择问题作出回应,还提出了具体的师资培训建议。显然,这样的讨论属于过度阐释,夸大了有限的研究发现对教育政策制定的指导作用。实际上,三语学习中元语言意识发展问题与外语学习年龄问题尽管都跟外语学习有关,但完全是研究取向不同的两个问题。况且,曾文根本没有把外语学习年龄与元语言意识发展的关系纳入考察。少数民族外语种类选择也属类似问题,曾文的实验中压根没有考虑语言类型是否影响元语言意识发展的因素之一。语言类型只是曾文“结论与讨论”中极具主观性的猜测,而在研究启示的讨论中却被视为研究发现之一,令人费解。

另外,如果要对教师培训提出具体建议,其前提是要具备充分的实验证据和扎实的研究成果。而曾文先不说实验设计方面的问题,所获得的实验发现也是极其有限的,虽然发现了平衡双语者具有元语言意识优势,但这样的优势能持续多久仍有待于研究。如Chen等(2004)就发现双语者的语音意识优势是有时间性的,并且还与语音意识的任务特点有关[22]。更何况,曾文根本无法解决元语言意识是否促进三语学习的前提性关键性的理论问题。由此可见,曾文对教师培训内容、培训方式和培训方向提出的政策建议不仅显得泛化,而且为时过早。

四、结束语

从上述研究性论文论证模式的构建以及实例分析,可以得出:(1)一篇严谨、科学的研究性论文往往能够清晰展示研究问题提出的理据、实验设计的合理性、统计方法应用的适恰性以及研究结论的可靠性;(2)研究性论文的谨严性和科学性最终体现在科学合理的论证上。具体而言,一个简单的论证结构一般包括证据、结论和推理三大要素,而一篇研究性论文总体上是一个复杂论证,由引言、文献综述、研究方法、研究结果与讨论等多个简单论证组合而成;(3)研究性论文的论证视角很大程度上凸显了以读者为中心的写作范式,具有较强的可操作性。由上述特点可见,研究性论文论证模式一方面可为研究性论文的写作和研究性论文的阅读与写作教学提供分析工具和理论依据,另一面可为学术期刊的论文审查与评价提供参考。同时,对于应用语言学博士论文写作与质量评估也有一定的启示作用,因为实际案例分析表明,应用语言学博士论文在研究问题的提出、研究方法的选择以及理论模型的构建等方面均存在不容忽视的问题,暴露了相关环节论证的不足[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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