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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我国英美文学评论若干问题

2013-08-15

关键词:存在主义乌托邦本质

徐 飞

近年来,随着我国西学视野的逐渐开阔,英美文学评论也有了一些新气象。学者们纷纷以西方文学批评理论中的某一流派为理论框架,对英美文学作品进行分析,典型标题为“某某视野下的某某研究”。诚然,这些流派体现了交叉学科和新学科的发展,有一定的创新性,但如果不恰当地借用这些理论,就会陷入形式主义的泥潭而迷失本质。认识世界、认识文学的最好方法终究离不开存在与意识、物质与精神的基本关系,离开了这个根本,文学评论就抓不住要害。

以空间批评理论之运用为例。

20世纪末开始,空间性越来越受到各学科的重视,社会理论学家采用了一系列地理概念来探索日益纷繁复杂的人类社会,继而文学领域也引入该理论来解读文学作品。我国学者王莎烈在其《空间批评解读V.S.奈保尔的小说<魔种>》一文中从社会空间和个人心理空间两个角度对小说《魔种》进行了主题分析。小说中描写了印度和英国伦敦的空间景观,二者形成鲜明对比,同时伦敦的物质繁华与其精神衰败也形成鲜明对比;个人心理空间则主要反映在威利对印度游击队的失望和对伦敦腐败生活的迷惘以及罗杰对文化资本受制于经济资本的愤懑。这个观点是正确的,但其落点却恰恰不在空间理论,而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存在决定意识的原理。为此,笔者愿向上文作者讨教并提出商榷。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认为,存在决定意识,用空间理论的话来说即地理空间的社会状况(存在)决定个人心理空间(意识)。印度这个空间的各种现象源于其前殖民地加种姓等级社会的本质,这决定了印度上层人物的自以为是、得过且过和下层人民的贫困、闭塞与麻木。正因为此,印度游击队成员参与革命的动机只不过是捞取一些小恩小惠,他们意识不到也没有能力去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这样的现实决定了追求真正变革的威利深感失望的“心理空间”。另一方面,伦敦空间的景况源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物质至上、金钱至上的社会结构,连文化都被金钱所支配,知识分子赖以生存的文化资本屈从于经济资本,这直接导致了精神世界的倒错,物质世界越繁荣,精神世界反而越萎缩,这矛盾的社会现实决定了威利的迷惘和罗杰的愤懑。最后,《魔种》作者本人意识上的文化无根状态也决定于印度落后的社会现实和英国伦敦精神苍白的现代生活使人无法依归,更明确地说,决定于印度等级社会及被殖民的现实和英国资本主义制度及其海外殖民的现实让人难以靠近。

除了以上所论之外,我国英美文学评论还存在断章取义、以偏概全的问题。如不加以修正,将误导读者对作品的理解。

以对世界名著《乌托邦》的曲解为例。

其一,认为乌托邦禁止无神论的实质是压制信仰自由。关于这个问题,首先,乌托邦在宗教信仰上是允许有不同观点的。乌托邦国王认为“强迫和威胁人人都接受你心目中的真理,那是即蛮横又愚笨的……如能用温和而合理的方式处理问题,真理凭其本身的自然威力迟早会自己显露出来,受到注意。”[1]105当然,宗教信仰的自由也有例外,如有人“相信世界受盲目的摆布而不是神意支配,那他把自己灵魂的崇高本质降到和兽类的粗鄙躯体一般无二……当一个人除法律之外什么都不怕,除肉体之外什么都不寄予希望,那么,毫无疑问,他会想方设法回避国家法律或是用强暴手段破坏国家法律。”[1]106亚里士多德认为人的灵魂包括理性和非理性两个部分,如果将“相信世界受盲目的摆布而不是神意支配”理解为非理性的话,这话不无道理。也就是说,考虑到作者本人的历史局限性,乌托邦禁止无神论的实质是避免人受非理性性的支配而走向邪恶,这与压制信仰自由毕竟不是一回事。事实上,罗素也认为莫尔的乌托邦“在许多方面都具有惊人的自由”,包括“宗教和宗教宽容”[2]。

其二,认为乌托邦的管理封闭而高度统一。乌托邦在地理上确实是相对封闭的,但在经济上它绝不封闭,因为乌托邦人“将剩余运销到别的国家”同时“通过这样的交易,他们运回自己缺乏的商品”。[1]66而乌托邦高度统一的管理是为了防止等级化。比如乌托邦人的穿着确实是统一的:粗皮服用于工作,天然色的羊毛外套用于公共场所,一方面,这样方便舒适;另一方面,它既节省人力物力,又限制了服装上的等级化,因为乌托邦认为“在金钱衡量的社会中,人们势不得不操许多毫无实用的多余的行业,徒然为奢侈荒淫的生活提供享受。”[1]58另一个统一是人人都须劳动,这个观点已成为现代社会的准则。罗素在《西方哲学史》中抱怨乌托邦的生活沉闷,除非他认为赌博有趣、读书乏味,否则乌托邦的生活绝非枯燥,相反,它的闲暇活动健康高雅,如阅读、园艺等,而酗酒、赌博、乱搞男女关系都在禁止之列。

其三,认为乌托邦太过理想化,不可能实现,事实是,乌托邦却恰恰成为西方社会发展的启发者。乌托邦之历史影响力首先在于莫尔看出社会贫困的根源在于社会财富之私人占有并在此基础上对症下药,虚构了一个理想国。美国史学家雅克·巴尔赞在《西方文化生活五百年》中写道:“乌托邦的作家们任愿望和幻想尽情驰骋,设想出了一些确实行得通的体制。现代的福利方案和‘社会保障’制度就是乌托邦的缩影。”[3]而乌托邦的主要遗产包括社会平等、不劳者不得食、统治者民选等,都已成为当代社会文明的精髓。

近年来,西方存在主义再次引起我国学界的关注,不少学者对其进行了肯定,认为存在主义体现了人的主观能动性,在灰暗的人生中通过“自由选择”而追寻到某种光明。这种看法并非完全正确。

存在主义产生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许多人认为欧洲资产阶级文明开始终结,虽然人们拥有了前所未有的权利、科技、文明,但却失去了精神家园,宗教之说服力日渐微弱,人与人之间、个人与社会之间的对立日益突出,为了解释这种现象并寻求出路,存在主义应运而生。它主要由三个原则体现。其一,存在先于本质,即人的“自我”决定人的本质,法国存在主义代表人物萨特在其1946年所作的演讲《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中说:“‘存在先于本质'正意味着人首先存在着,遇到他自身,涌现在世界上,然后才给自己定性。”其二,自由选择。既然人的“自我”决定人的本质,那么人通过自由选择(即在每一个境遇中都依据自己的判断)来决定自己的命运。其三,“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痛苦的”。[4]378正因为每个人都想拥有绝对的自由选择,因此人与人之间你争我夺、相互倾轧,到处都是丑恶和罪行,这样的世界由于每个人的“自由选择”而毫无“支撑点”,“由于它向自己规定着自己的动机,所以显得是荒谬的,而事实上,也确实是荒谬的。 ”[4]378

根据以上三原则,我们发现存在主义具有一些漏洞:首先,它虽强调了人的主观能动性并因之优于宿命论,但忽视了人的社会性,即人是社会的人而不是孤立的人,人的主观能动性离不开客观物质基础,而人的自由离不开对客观必然性的依赖。马克思主义哲学认为人的本质最终由社会生产关系决定。其次,存在主义将一战前后资本主义制度产生的问题看成是每个人与其他人相互争夺而产生的罪恶,客观上掩盖了问题的根本,搞错了方向,非但不能从现实中突围,反而“可能把问题引向悲观主义和非理性主义的深渊。 ”[4]380马克思主义哲学用“异化”来阐述资本主义对人性的戕害。“异化”源自拉丁文,有转让、疏远、脱离等意。黑格尔用它说明主体与客体的分裂与对立。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首次提出劳动异化的概念并用它来概括私有制条件下劳动者同他的劳动产品及劳动本身的关系。他认为,劳动(自由自觉的活动)是人类的本质,但在私有制条件下却发生了异化,它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达到最严重的程度。资本奴役劳动并进而成为支配一切关系的主宰,人与人之间、个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由此而扭曲并进而对立。在异化的社会关系中寻求自由是难以实现的,难怪自杀成为存在主义的终极自由选择,正如加缪所言“当生存毫无意义时,死亡作为一个人的终极目标,可以使生命完美地结束”[5]。故此,存在主义最终也不是一个能提供出路的哲学。

[1]托马斯·莫尔.乌托邦[M].戴镏龄,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2]Bertrand,Russell.A History of Western Philosophy[M].New York:Simon and Schuster,Inc.2007:521,522.

[3]雅克·巴尔赞.从黎明到衰落:西方文化生活五百年[M].林华,译.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2:129.

[4]西方现代派文学500题[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8.

[5]王晓燕.荒谬、孤独与自由——艾利斯·默多克小说《钟》之存在主义解读[J].山花,2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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