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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旅游地民俗文化社会性别分析与变迁考察——以贵州西江苗族鼓藏节为例

2013-08-15黄燕玲郑文俊

关键词:苗寨祭祖西江

项 萌, 黄燕玲, 郑文俊

(桂林理工大学 旅游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一、引言

文化变迁是文化人类学研究的重要课题。人类学家认为文化变迁是一种普遍存在于所有族群文化的现象,文化的均衡不变是相对的,发展变化是绝对的,“没有哪种文化模式会永远不变”[1]。在所有影响文化变迁的因素中,全球化背景下旅游业是促使社会文化转型的主要因素。旅游业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产业,而民族性已日益成为吸引旅游者、为民族地区和国家创造收入和外汇的资源[2-3],“民族旅游”是第三世界及东南亚最普遍的一种旅游形式[4]。国际学界研究表明,旅游业对东道主当地的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等造成相当大的冲击[5-6],旅游业成为学者理解旅游目的地社会文化变迁的重要途径。初期研究强调旅游对旅游地文化的消极作用[7],此后很多学者关注旅游业中文化的真实性[8]与表演化[9]、民族旅游和国家与文化变迁之间的关系[10]等问题。以Swain为代表的人类学者从性别角度研究中国西南民族文化的变迁,为学界研究旅游地文化变迁提供了全新的视角[11-12]。

目前中国众多少数民族地区正在利用文化的多样性发展民族旅游业,选取贵州西江千户苗寨作为研究区域,以当地最具代表性的民俗节庆——鼓藏节为对象,通过文献解读,实地调查和访谈当地居民,从性别和权力的角度分析鼓藏节的传承主体在传承民俗文化中的不同角色和地位,探讨民族旅游业背景下鼓藏节仪式发生的变迁。

二、西江千户苗寨鼓藏节概况及与区域文化差序格局的关系

(一)西江千户苗寨及鼓藏节概况

西江千户苗寨位于贵州省黔东南自治州雷山县东北部,北邻台江县,西接凯里市,南靠丹江镇,东临雷公山,辖24个行政村、1个居委会,目前共有1432户、5515人、3228亩耕地①,是中国最大的苗族聚居村寨。鼓藏节,苗语称“nongx jangd niel”,意为鼓社节,或“祭鼓节”、“鼓社祭”、“吃鼓藏”等,是苗族以血缘宗族为单位的祭鼓活动,同时也是一种以血缘为纽带的社会组织,每12年举办一次,每次持续时间达4年,现在改为3年。鼓藏节是苗族最具代表性的民俗节日,在鼓藏节中展示的苗族服饰、歌舞、口传历史等具有很高的民族学、艺术学和美学价值,是研究苗族历史文化的重要依据。2006年国务院公布的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由贵州省雷山县申报的“苗族鼓藏节”名列其中。

(二)鼓藏节与区域文化差序格局的关系

我们借助“差序格局”的概念分析西江鼓藏节与区域文化差序格局的关系,以便更深入地了解鼓藏节和当地文化的渊源关系,从而考察西江苗族社会关系和文化的特性。

1.苗族的血缘聚落文化

苗族自古聚族而居的生活方式对其民族文化产生深远影响。雷山苗族以血统宗族形成的地域组织“鼓社”为单位维系其生存发展。通过鼓藏节,苗族向外界彰显出血缘宗族的强大凝聚力,共同的祭祖仪式强化了人们对家族、宗族的血缘意识,鼓藏节不仅是祭祖的仪式表征过程,也是连结和强化血缘关系、姻亲关系的重要民俗场合。

2.苗族独特的民俗文化管理体系

西江千户苗寨分为东引、羊排、平寨、南贵4个行政村,有平寨、乌嘎、干羊、东引、也通、羊排、也东、水寨等自然寨,户户相依,寨寨相连。“谁最了解西江的历史和民俗”是课题组在西江各苗寨调查时常提出的问题,民众的答案无一例外的是“寨主”、“寨老”、“族老”。在西江除了村民委员会等村民自治的权力机构外,村寨自身有一套相当完善的行政体系,传承至今。各寨有民主推选的寨主、寨老、理老、族老等,负责村寨节庆、生活习俗的解释、管理和传承,以及传承生产习俗的生产头领“活路头”,这些人无一例外是当地德高望重的中老年男性,主要负责协调村寨和家族中的各种关系,管理和传承民俗文化,同时向普通民众传达政府事务,形成民间和行政力量分工合作的管理模式。这种利用传统的人际关系与伦理维持社会秩序、传承和管理传统文化的长老体制,在传承鼓藏节等民俗文化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可见,西江苗族鼓藏节的区域文化差序格局的“差”是以苗族血缘、地缘聚落文化为核心和基础,由内及外,受到民族、地域等因素的叠加影响形成;而鼓藏节举办和节日过程中体现的公私、群己、长幼、男女的不同秩序,一方面是中国传统乡土社会的鲜明写照,另一方面也展示了苗族社会独特的文化特点。

三、社会性别视角下的西江苗族鼓藏节

鼓藏节的传说在当地深入人心。透过西江鼓藏节中不同的角色,可以解读其社会性别文化。

(一)“鼓藏头”

“鼓藏头”是鼓藏节的传承人,负责组织和操办鼓藏节活动的族老和领导者按照苗族的子父连名推,其主要职责是筹备鼓藏节物资;安排杀猪(或牛)、祭祖等节日活动;管理、珍藏和组织祭祖大典权的系列程序;总领全社事务,包括社会道德、治安保卫等。西江千户苗寨的鼓藏头由西江羊排村唐氏家族中的男性世袭,传幼不传长。鼓藏头享有对鼓藏节事务的领导权和决定权,也要承担传承鼓藏节、向民众解释民俗文化的的责任,是鼓藏节中一个极其重要的角色。

(二)鼓藏节前的男性

鼓藏节的准备活动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除鼓藏头外,村寨特别是鼓藏节主寨的男性在鼓藏节前需要协助鼓藏头操持鼓藏节的各项事务,最重要的事情是在鼓藏头的领导下采购鼓牛,完成接鼓、醒鼓和制单鼓的鼓藏节准备任务。据西江羊排村几位年长的“族老”介绍,鼓藏节一般提前两年进行准备,程序大致包括:第一年由民众选出五位精明能干的已婚男子为鼓藏头的助手,第二年在鼓藏头的领导下,村寨男子进行接鼓,即在祭祖前把双鼓从上一届第一鼓头家接到新的第一鼓头家搁置。第三年各家各户的男性努力为家庭准备充足的粮食,筹备家里女性节日期间佩戴的银饰,采集物资。鼓藏节主寨的村民要提前一至两年喂养鼓牛,提前几个月向客人发出口头或书面邀请,临近节日前再次邀请客人。

(三)鼓藏节的祭祀队伍

苗族村寨一些特定的民俗角色,如“长老”、“族老”、“歌师”、“鼓手”、“祭师”、“巫师”等,或因为德高望重,或因为具有特殊的本领和专长,在特定的民俗环境活动中发挥着不可缺少的作用。西江鼓藏节中,“鼓”是祖先神灵的象征,也是鼓藏节最重要的民俗事项,仪式活动以“鼓”为核心来进行,而与鼓有关的事情均由男性完成。西江鼓藏节庆典活动包括进寨、祭祖、起鼓、送鼓四个环节,其中祭祖是最重要的仪式,因此祭祀队伍的组成相当讲究。2010年西江苗寨鼓藏节的祭祀队伍有12位成员,包括鼓藏头,由鼓藏头在村寨中挑选的长老、歌师、巫师、鼓头共10名,全为男性,以及一名来自鼓藏头唐氏家族的年轻女性。鼓藏节的祭祀队伍由承载鼓藏节习俗有特定身份的人组成,需要完成传统文化中对他们的角色期待和要求。

(四)在家庭中传习节日的女性

家庭是民俗最小的传习场所,苗族女性是苗族服饰、歌舞、饮食等传统民俗文化的主要传承人,其活动的重心是家庭,因此,家庭中的祖母、外祖母、母亲和其他女性长辈既担任着抚育后代、操持家务的职责,同时又将很多精力投入到日常生活的习俗惯制以及包括鼓藏节在内的重要民俗节庆中。在男性为鼓藏节做各种准备活动的同时,女性除操持家务、抚养孩子外,还要筹备节日所需的食物、服饰、布鞋,备足鞭炮、红彩等礼物,为鼓藏节喂猪、喂牛。过鼓藏节的村寨,每家每户都要邀请所有的亲戚来过节,亲友来得越多,主人越高兴,无形中增加了女性的劳动强度。

(五)全民的狂欢与禁忌

苗族十二年一度的鼓藏节成为村寨中所有成员狂欢的节日,节日里女性更是从繁重的劳动中暂时释放出来,“过鼓藏节,吃鼓藏、跳芦笙、走亲戚,很开心”,这是很多西江女性对2010年鼓藏节的集体记忆。尽享节日欢庆的同时,妇女需要遵守包括禁忌在内的鼓藏节风俗,要遵守社会在家庭生活、生产以及社会交往等方面专为她们设定的女性禁忌,比如“妇女不能参加房屋奠基仪式,不能在堂屋梳头,不能参加祭祖,不吹芦笙,女儿回娘家不能与丈夫同住一房”。此外,由于苗族祭祀将女性视为禁忌,妇女不能参加家族的祭祀仪式。对于男性,他们也需要遵守某些特定的禁忌,如节日里不能男扮女装。在西江鼓藏节的民俗角色中,男性习俗规范与女性习俗规范对等互动,形成不同的性别角色体系,禁忌风俗折射出苗族独特的社会性别文化。

四、旅游业对鼓藏节仪式变迁的影响

西江所属的雷山县是一个国家级贫困县,西江自1999年至今一直被列为全省重点保护与建设的民族村镇。2008年9月26日,由政府主导的贵州省第三届旅游产业发展大会、第一届多彩贵州·中国原生态国际摄影大展、第二届中国贵州凯里原生态民族文化艺术节在西江千户苗寨隆重召开后,西江千户苗寨的旅游业得以飞跃性的发展[13]。2005年,雷山县农民年人均纯收入1600元,到2011年家庭年均收入达到4800元,2012年西江镇有132家农家乐,50多家旅馆,共有1500人从事旅游业②。旅游业的快速发展提升了当地的经济水平,使西江的民族文化进一步为外界认知。鼓藏节民俗仪式也发生了变迁。

一是祭祖仪式的变迁。为了扩大西江千户苗寨的知名度,推动西江苗寨旅游业的发展,地方政府大力宣传和精心策划,2010年11月9日雷山县举行了规模宏大的“苗年暨西江鼓藏节开幕式”。为了宣传鼓藏节文化,政府在互联网开设专题报道,扩大西江千户苗寨的影响力。与以往鼓藏节不同的是,2010年的鼓藏节由政府全面策划开幕式,邀请专业团队表演,宣传西江文化,舞台表演融入大量现代化元素,西江本地居民三千多人参加了祭鼓表演和巡游队伍,祭祀表演全部为男性,女性主要表演苗族歌舞,击鼓、吹芦笙以往被认为是专属男性的民俗传承活动也有女性参与,但是最核心的祭祖仪式表演者全部为男性。

二是祭祖日期与“吃鼓藏”习俗的变迁。鼓藏节随着西江苗寨游客量的迅速提升扩大了影响力,但其文化的本真性随着旅游业的开发面临着考验,其中最显著的是鼓藏节祭祖习俗和“吃鼓藏”习俗的改变。由于政府的直接运作,鼓藏节由地方化、宗族性祭祖仪式演绎为大型公开的表演。尽管如此,开幕式之后西江各寨居民仍然遵守鼓藏节传统,各家各户在自己家中祭祀祖先。11月10—22日,西江进入鼓藏节,由于“苗家人吃鼓藏讲究日子”,12日对苗寨人来说是个“好日子”,所以选择这一天吃鼓藏。但是政府认为开幕式之后应该马上“吃鼓藏”,要求西江苗寨在11月10日进寨迎宾,否则留不住游客,政府的要求遭到了当地村民的反对,村民至今仍然说“我们苗家从来也没有提前吃鼓藏的说法”。政府在西江鼓藏节中的积极主动扩大了鼓藏节的知名度,增强了民众对本族群文化的自豪感和认同感,同时,旅游业带来的直接经济实惠也使得大多数居民对旅游业持肯定和欢迎态度。但是调查表明,政府对鼓藏节传统习俗的干预并没有获得当地居民的认可。美国人类学家Robert E.Wood曾研究东南亚的民族旅游和国家与文化变迁之间的关系,他认为由于旅游业导致国家对地方文化的干预,国家和政府的角色显得复杂而矛盾[10]。本课题对贵州西江鼓藏节的田野调研也印证了这一结论。

五、结论与思考

(一)透过鼓藏节解读的血缘聚落文化

西江千户苗寨鼓藏节是苗族最具代表意义的传统节庆,折射出西江苗族传统社会结构的核心文化是血缘聚落文化。传统的苗族社会是由个体、家庭和各种不同单位为基础的网络构成,其社会关系是“人情”为基础,按照血亲、姻亲的亲疏远近的差序原则来建构。鼓藏节前后,村寨和家族中的男性家长通过对资源的控制来维系传统村寨社会中的差序格局,因此举办周期性的鼓藏节不仅是苗族祭祖的仪式表征过程,也是连结血缘、姻亲关系的重要民俗场合,强化人们对家族、宗族的血缘意识,从而使其他成员依附于自己。

(二)透过鼓藏节解读的社会性别文化

田野调查表明,男女两性在生产活动的角色延伸到以鼓藏节为代表的社会政治生活中,透过这一重要的文化符号,可以解读西江的历史传统和社会性别文化。传统的鼓藏节习俗体系中,男女两性有明确的社会分工和民俗角色,男性习俗规范与女性习俗规范对等互动,形成不同的性别角色体系,男性在鼓藏节中享有绝对的话语权和领导权,体现了以男性为中心的习俗模式。传统村寨和家庭是女性生活的主要场域,也是其传承苗族传统习俗文化的主要场所,女性主要在家庭生活中传承鼓藏节,承担鼓藏节的辅助性、从属性角色。鼓藏节中,男女两性要各自遵守传统社会为其设定的禁忌风俗,折射出具有苗族特色的社会性别文化。在旅游业发展需求和政府直接参与鼓藏节的力量推动下,女性从鼓藏节的辅助性、边缘化的角色走进表演化的节庆舞台,成为重要的参与者,但是仍然被排除在最核心的祭祖仪式中,女性仍需遵守严格的传统秩序,其性别角色在习俗体系中处于与男性不平等的地位。

(三)旅游业发展与鼓藏节民俗文化变迁的双向互动

随着时代的变迁,鼓藏节的传承呈现动态性的特点,当前民族旅游业发展是牵引西江鼓藏节社会关系和民俗文化变迁的一个重要因素和动力。西江千户苗寨是全球化背景下旅游业发展的一个代表性村寨群落,鼓藏节在迅速发展的民族旅游业中成为可开发的宝贵资源。将传统文化作为旅游开发资源的过程中,作为民俗传承主体的当地民众增强了对本族群文化的认同感和自豪感。鼓藏节的重要仪式因旅游业的发展和政府的介入发生变迁,由一个血缘聚落慎终追远的宗族节日发展为大型的旅游节庆活动,政府提出改变传统习俗的要求引起当地居民的异议甚至不满,体现了民族旅游业发展和民俗文化变迁之间的双向互动关系。从民族文化的长远传承角度考虑,保护民族文化的原生态是民族旅游业可持续发展的基础,政府对旅游资源应做到合理调控,在推出具有地方特色和民族特色的演艺、节庆等文化旅游产品时要注重保护原生态。开发民族旅游资源时应以尊重民俗传承主体的族群、文化、宗教观念为前提,以保护民俗文化核心仪式的本真性为原则,重视在传统文化的嬗变中构建平等和谐的社会性别关系。

注释:

①②数据来源于2012年6月12日贵州省雷山县西江村委会的实地调查。

[1](美)C·恩伯,M·恩伯.文化的变异[M].杜杉杉,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8:533.

[2]Wood R.Touristic ethnicity:A brief itinerary[J].Ethnic and Racial Studies,1998,21(2):218 -241.

[3]Jamison David.Tourism and ethnicity:The brotherhood of coconuts[J].Annals of Tourism Research,1999,26(4):944-967.

[4](美)埃里克·科恩著.东南亚的民族旅游[C]//杨慧,陈志明,张展鸿.旅游、人类学与中国社会.昆明:云南大学版社,2001:19.

[5]Greenwood,Davydd J.Culture by the pound:an anthropological perspective on tourism as cultural commoditization[C]//Valene L Smith(ed).Hosts and Guests:the Anthropology of Tourism.2nd ed.Philadelphia:University Press,1989:171.

[6]Dennison Nash,Valene L Smith.Anthropology and tourism[J].Annals of Tourism Research,1991,18(1):12 -25.

[7]Kottak C.The Structure of Equality in a Brazilian Fishing Community[D].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1966.

[8]Erik Cohen.Authenticity and commoditization in tourism[J].Annals of Tourism Research,1988,15(3):19,371-386.

[9]Dean MacCannell.Staged authenticity:Arrangements of social space in tourist settings[J].The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1973,79(3):589 -603.

[10]Robert E Wood.Ethnic tourism,the state,and cultural change in Southeast Asia[J].Annals of Tourism Research,1984,11(3):353 -374.

[11]Margaret Byrne Swain.Developing ethnic tourism in Yunnan,China:Shilin Sani[J].Tourism Recreation Research,1989,14(1):33 -39.

[12]Margaret B Swain.Women producers of ethnic arts[J].Annals of Tourism Research,1993,20(1):32 -51.

[13]费广玉,陈志永.民族村寨社区政府主导旅游开发模式研究——以西江千户苗寨为例[J].贵州教育学院学报:自然科学版,2009(6):2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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