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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沧月《镜》系列看女性主义对世界秩序的诉求

2013-08-15李永思

关键词:世界秩序武侠女性主义

李永思

(杭州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21世纪大陆新武侠的显著特点,就是女性武侠作家群体的突然涌现,她们新鲜骇俗的创作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被称为“女子新武侠”。“女子新武侠”的代表人物是硕士毕业于浙江大学建筑系的沧月。她善于塑造具有独立思想和自强精神的女性角色,其作品中所呈现的女性观,最能体现女子武侠的特色。

一、女性主义与世界秩序

在传统的武侠文本,即由男性作家创作的小说中,对女性形象的塑造大多逃不过“妖女”、“仙女”、“烈女”、“淫妇”这四种类型,男性作家对女性角色的认同和对女性命运的把握,在理解上存在着先天的偏差和后天的背离,即更多受到男权社会和男性为主体的社会价值观的影响和熏陶。[1]

沧月小说中的女性角色丰富庞杂,根据作品对人物形象的具体塑造,可以把女性角色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类是弱者、受害者和被拯救者。她们屈服于男性权力对其社会身份的预设,把爱情、婚姻、家庭视为最重要的归宿。这一类型的人物在沧月的作品中以反面形象出现,典型的如《东风破》中的青璃。她人生的唯一目标就是得到夏语冰的爱情,费尽心力如愿以偿后,为了维护这段一厢情愿的感情,一生都在谎言与害怕失去的恐惧中度过。第二类女性是独立者。她们的自我意识逐渐觉醒,虽然还有感情的牵绊,但勇于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独立面对生存和现实问题。这类人物包括《剑歌》中的谢鸿影和《沧海》中的厉思寒等。谢鸿影十年间隐居西泠,只与友人把酒言欢,但在西域魔教入侵中原之时愤然拔剑;厉思寒爱在关心她的哥哥面前撒娇使性子,然而,身为一个女侠,她却能在关键时刻不顾生死地营救捕快。还有一类人物是反叛者。她们无惧男权社会对女性身份的限定,坚持自由的选择和自主的人生道路。于是,《夜船吹笛雨潇潇》中的金碧辉,能一边肆无忌惮地猛追自己的新郎,一边惊世骇俗地抛下一句“我不要你了”;《七夜雪》中的薛紫夜也能为了拯救苍生,毅然走出药王谷,与“魔王”决斗。发展到这个阶段,女性已经化身为一个贫生弱民们的救赎者的形象,而在传统武侠文本中,这一角色是由一个身怀绝技、有勇有谋、大公无私、为国为民的“大侠”来承担的。

作为作者的自觉和作为女性的直觉贯穿和渗透在沧月的每一部作品中,其间体现的女性视角和意识值得体味。然而,不同于其他新武侠作家对国家政治、民族历史等的刻意回避和模糊,善于描写清冷凄美的爱情悲剧、华丽感伤的命运故事的沧月,还难能可贵地在小说里探讨了政治秩序这一问题,其中更涉及到历史决断和军事斗争。她精心创作的《镜》系列是一部体系庞大、多达上百万字的长篇小说,主体由《双城》、《破军》、《龙战》、《辟天》、《归墟》、《神寂》组成,以一个完全架空的“云荒”大陆作为背景,虚构出了历史、地理、种族等资料,气度恢宏地展现了三个种族之间数千年的恩怨纠葛,可以称得上是一部带有史诗性质的巨著。[2]

无论是和平研究者还是世界秩序学者,都没有自觉地提倡把女性纳入研究对象,或把女性主义视角和女性主义问题引入和平与世界秩序研究领域。[3]然而,世界政治所面临的日益突出的全球性问题,以及女性主义为国际关系研究所提供的理论洞见都表明,性别分析对于世界秩序研究是必需并且可能的。那么,究竟何种形态的世界秩序才是女性主义所欲求和期许的呢?以下,笔者即以沧月《镜》系列为例来管窥一番。

二、公平正义与人性关怀

在古代西方哲学家的思想观念中,秩序与正义是分不开的。荷马史诗里,表达正义、公正意义的词语,本身就预示着一种基本的秩序;亚里士多德把正义看作是最高的自然秩序,他在《政治学》中提出了一个著名的命题:由正义衍生的礼法,可凭以判断(世间的)是非曲直,正义恰是树立社会秩序的基础;柏拉图也将正义视为合理政治秩序的一个必要特性,认为正义与秩序不可分割,秩序的最终指向是正义,正义是秩序的最优状态。然而,在国际关系领域,国内社会所倡导的民主、平等、正义理念,在国家与国家之间,被由实力强弱排名所确定的等级体系所取代。每个国家对自身利益的维护和实现是国际关系中唯一的“正义”。

在《镜》系列的第二部《破军》里,沧月借小说人物之口,阐述了自己对于国与国之间正义与秩序问题的困惑:“江湖上,弱者永远没有公平,只有不断强大自己,才能创造公平。”[4]《镜》系列主要讲述的是一个叫做“云荒”的大陆上发生的故事,按照它的设定,在这片“地之所载,四海之内的仙洲”里,共存着多个国家。空桑族的无色城、冰族建立的沧流帝国、鲛人居住的海国、翼族人的云浮城、中州移民的泽之国,还有西荒游牧民族的砂之国,等等,都在这片风起云涌的土地上鼎足而立。在既定的秩序规则限定下,大小不一、强弱程度各异的国家分立相持、争斗不歇。

云焕是《镜》系列的主要人物之一,小说中,他战功显赫,受封“破军少将”,是沧流帝国征天军团的首席少将。原本才能耀眼、前途辉煌,却身不由己地卷入权力斗争当中,遭人陷害,筋脉尽断,形同废人。他在挣扎中接受了破坏神的力量,成为了魔的第三个祭品,以魔君的身份重新站了起来,使“云荒”陷入了更大的战乱。作者将其生命曲线设计成倒“W”形状,通过快速变换的轨迹线路,意表大起大落的人生经历和刚经历辉煌峰点便跌入谷底的实际内涵。最后一条垂直落下的线暗示所有努力成空,人物的悲剧性了然而知。探究悲剧发生的原因,我们固然可以从人物自身的性格、命运变化的无常等方面寻找答案,但追根溯源,其生存及活动的社会因素似乎能透露出更多端倪。

小说中的云焕常常会说出这样的话,“不是他们杀我们,就是我们灭了他们——只有一个云荒,但是各族都想拥有这片土地。只能有一个王,其他族只能是奴隶。我们冰族被星尊帝驱逐出去,在海外漂流几千年,拥有这片土地是多少年的梦……我们没有错”,“我没做错……我是冰族人,我必须为帝国而战……我们需要这片土地……不然,如果空桑人赢了,就会把我们族人都杀光,就像六千年前星尊帝把我们冰族当作贱民逐出云荒一样……”[4]可见,充满了秩序和力量等级划分的国际关系,是让人物在窒息中逼迫自己不断攀登和战斗的现实原因。从作家创造出来的遵循着“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有着铁一般秩序和力量规则的“云荒”世界里,显示出来的是女性主义者对世界秩序的不解和疑虑。

一个脱离了公平正义,只留下强势者说了算的国际秩序,是不能运转自如和维持长久的。从女性视角出发,更容易理解国家间的不平等关系。社会规范所确立的性别平等的准则在权力领域并无绝对约束力,处于弱势地位的女性类似于小国、弱国、穷国在世界秩序框架内的处境。因此,她们对和公平与平等原则相悖的现实行为更为敏感,对身为弱势群体维护自身利益的艰难多舛更有体悟。她们感同身受于处在不利地位的国家夹缝中求生存的无奈和在强势国家面前内心惶恐和无法把握自己命运的卑微,理解他们在强权阴影下的身份忧虑和进退两难。大国和小国、强国和弱国、富国和穷国与男人和女人之间形成了一种类比关系,女性通过愤诉不平等的群体秩序,反对强者对弱者的操纵和支配,呼唤一个没有等级的公正体系的来临。

如果每个国家对自身利益的维护和实现是国际关系中唯一的正义,那么,这样的正义伦理形式必然产生等级制。而女性所独有的关怀伦理或许可以视为世界政治现实和现行秩序标准的补充。在沧月《镜》系列里,作者设计了一个类似“南丁格尔”的女性形象——慕湮,她对“云荒”上存在的国家,不论种族,只要弱小,只要在力量上有所欠缺,她都会给予无条件的关爱,让弱势的一方得到慰藉。空桑族和冰族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作为当代剑圣,她却同时收空桑族太子妃白樱和冰族军官云焕为徒。以个人的方式关怀其他人,并满足他们的需要,这样的道德导向纠正了传统正义观念所蕴含的人性偏差。

三、和平发展与和谐共荣

把关怀作为一种政治理想来追求,作为一种政治策略来实施,最终必能建立起一个人与自然、人与人、国家与国家和谐相处的世界。在《镜》系列里,作者从女人的视角描写战争的荒谬。不论是空桑人的复国之战,还是冰族为自身利益所发动的大小战争,置身于非正常的秩序下,连人们的最基本的生存权利都可能被剥夺的时候,面对宛若一线、随时会被掐断的生命,许多扭曲的景象接连上演。有人在杀戮中沉沦,有人为了生存背叛亲情,作者用大量的笔墨展现战争的残酷性,隐匿其中的对和平秩序的呼唤、对和谐政治的祈盼便跃然而出。

以女性主义视角切入世界秩序,以关联性界定世界秩序,可以纠正用冲突和利己解释世界政治的偏差。从两性之间的平等与和谐入手,女性个人视角将其推及人与人之间、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和谐相处,她们所追求的理想是人类社会长久以来发展的终极梦想。在《镜》系列中,维系“云荒”大陆这个庞大体系稳定的是男性和女性两股力量。作者赋予女性制衡功能,让女人自成力量的一极,用柔弱来补刚强,和男人一起来维持力量的平衡。小说中有一个创世神话:在创世纪的时候,创世神力竭而死,身体化为湖泊,在他的身体里诞生了一对双胞兄妹,哥哥是破坏神,执掌着毁灭的力量;妹妹是创世神,执掌着创造的力量。他们的力量相互依存又相互制约,此消彼长,共同守护着“云荒”大地。可见,不同于西方的上帝造人,或者东方的女娲造人,作者的世界是由一男一女来共同创造的,生命的起源不是天然的无性生殖,而是两性作用。

创世神话就是一个两性神话,“云荒”大地上的故事更是如此。“云荒”的力量有“征”和“护”两种,分别传自破坏神和创世神,“征”的载体是皇天神戒,“护”的载体是后土神戒。天是高大伟岸男人的化身,而大地则是温厚慈爱母亲的抽象化。可以看到,在“云荒”这个世界体系里,万事万物都是有两性之分的,不管是神,还是力量,还是力量的载体。作者用一种理论和体制(力量制衡)对女性的地位进行了确认,反映出其对于女性发展身份的认同和对其社会地位确立的呼唤,同时也暗含着一种隐喻。如果把大国和小国、强国和弱国、富国和穷国与男人和女人之间建立为类比关系,那么,作者实际期许的,就是一个各国和谐共处、互助互补、民主平等的世界。

从沧月《镜》系列可以看出,女性主义为未来的世界秩序设计了和平关怀、正义和谐的价值取向,为秩序建设路线设计了共处共荣、互补互助的发展方向,这符合人类对未来世界的构想。然而,以利益为指导的自利原则是人之本性使然,国家以利益为行动准绳则是国家的本性使然。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冲突性,人人相互为战的状态,决定了冲突与斗争是世界秩序的基本特征和常态。世界秩序的本质因此具有了确定性、永久性、不可改变性。[5]世界秩序的决定性因素是国家内在的权力意志,国际无政府状态进一步加剧了世界秩序的不可控性,无政府状态迫使国家为生存而关注相对权力。在《镜》系列的收官之作《神寂》里,经过一番惨烈的混战,最后形成了冰族、空桑族、鲛人三方控制“云荒”的局面。没有一个代表光明的温和政治体主导秩序建设,没有一个内嵌“合作”精神的参政体分配权力制度,可以想见,这样的“均衡”状态只是一种暂时的妥协,在一种无统一权力承载体的现实模式下,冲突还将继续,战争还会发生。所以,作者沧月才会在《镜》系列后又推出《羽》系列,继续讲述“云荒”大陆上接连上演的战火纷争。

[1]孟念晰.新异的风景:“大陆新武侠”的创作——以浙江网络武侠作家为个案[J].绍兴文理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3).

[2]韩云波.中国现当代武侠小说文类发展动力系统研究[R].武汉大学博士后研究工作报告,2003.

[3](加)克瑞斯汀·丝维斯特.女性主义与后现代国际关系[M].余潇枫,等,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3.

[4]沧月.镜·破军[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5.

[5]郭树勇.建构主义与国际政治[M].北京:长征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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