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软实力概念与体系的哲学辨析
2013-08-15袁霖
袁 霖
(长江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 荆州 434023)
近年来,国内学界对文化软实力的研究方兴未艾,然而,从现在相关论著整体情况上看,关于文化软实力的研究主要以文化软实力的地位与作用、发展与方略等实践对策性的探讨居多。为了更好地对文化软实力开展多视角、全方位的研究,应该对文化软实力概念与体系进行理论上的哲学辨析。
一、国外学界的软实力说
在国外学界,文化软实力不是一个专有的学术概念,只有关于软实力(软权力Soft power)的研究。现代软实力(软权力)概念,最早是由美国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院长、美国国防部前部长助理约瑟夫·奈提出的。其文献出处,据约瑟夫·奈自己所说:“我首次提出‘软实力’的概念是在《谁与争锋:美国力量的转变》一书中。”[1](P1)约瑟夫·奈的软实力理论几乎可以代表国外学界的软实力说。
在《变化中的世界力量的本质》中,约瑟夫·奈指出,软实力就是“一国通过吸引和说服别国服从本国的目标,从而使本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能力”[2](P177~192)。其发表于同一时期的《软实力》一文指出,软实力是“塑造他者期望的能力,这种能力可依赖于某国的文化和意识形态的吸引力而实现,或通过控制政治议程以使其他国家无法实现其目标(因其过于不切实际)而达成”[3](P154~160)。在《软权力的挑战》一文中,约瑟夫·奈对软实力的含义进行了比较系统和完整的论述:“软力量是一个国家的文化与意识形态的吸引力,它通过吸引而非强制来达到预期的效果,它能使别人通过自愿地跟随你或遵循你所制定的标准或制度来按你的想法行事。”[4](P21)在《美国霸权的困惑》一书中,约瑟夫·奈又将他的软实力理论运用于国内领域(主要是软实力的实施主体与客体的个体化,而不是仅仅局限于国家),认为“能让其他人做你想让他们做的事,我称之为软实力。它强调与人们合作而不是强迫人们服从你的意志”。也正是基于此,约瑟夫·奈提出了软实力的非垄断性:“如果将软实力定义为对其他行为体价值观念的影响,并非只有国家才可以垄断这种权力。”[5](P8~11)这种观点无疑更加全面完整,它将分析软实力的视角从国家转移到个人,以及由个人之间所结成的关系(人与人的社会关系)上来。在某种意义上,这才真正找到了软实力的人的基础,尽管约瑟夫·奈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除了软实力的含义,约瑟夫·奈还论述了软实力与硬实力的关系以及软实力的构成要素或资源。约瑟夫·奈认为,一个国家的综合国力由硬实力和软实力两部分组成,硬实力指的是经济或武力等具体资源的硬性命令式权力,其作用方式是强迫或强制;软实力指的是由文化、意识形态与价值观、外交政策等抽象资源所产生的软性同化权力,其作用方式则是吸引或同化。他认为,“同化式的软权力与命令式的硬权力一样重要”[5](P11),“两者都是我们通过影响其他人的行为,实现我们目标的能力”,它们“相互作用和加强”,共同构成实力的整个体系,“互补性是软实力和硬实力最显著的特点,它们是一个问题的相辅 相 成 的 两 个 方 面 ”。[6](P23~25)约 瑟 夫 · 奈 认为,国家的软实力“主要来自三种资源:文化(在能对他国产生吸引力的地方起作用)、政治价值观(当它在海内外都能真正实践这些价值观时)及外交政策(当政策被视为具有合法性及道德威信时)”[1](P11)。
二、文化软实力概念内涵与外延
北京大学中国软实力课题组认为,“‘文化软实力’,实际上是指文化本身所张扬出来的那种创生力量。简单地讲,文化软实力就是文化创生力”,它是“文化的凝摄自固力、竞争力、传创力和感召力的整合表达,它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者,都产生实实在在的改变性影响,所以,文化软实力是人在创造生存的过程中改变自己或他者的实在影响力”。[7](P65~66)这实质上是将文化软实力的生成归于人的创造以及由人所创造出来的文化的创生。这种文化的创生,通过文化本身所具有的自固力与传创力而不断累积与承继,通过文化本身所具有的竞争力与感召力而不断提升与内化。于是,以文化的创生为其实质的文化软实力也就表现为一种客观的实在和一种历史的实践,体现出人的实践本质的文化底蕴以及文化的人的本质的实践特性。这种以人—实践—历史—文化为关联视角的观点,深入到人的本质与文化本身的属性来解读文化软实力的生成。由此,文化软实力的内涵与实质可以被概括为人的实践本质与文化的创生本性两个方面。相应的,我们可以将文化软实力进一步概括为:由人类历史实践活动所创造的文化的创生力。
关于文化软实力的外延,存在着一定的分歧。虽然文化有广义与狭义的分别,但对于文化软实力来说,它除了有文化的限定外,还有软实力的限定。软实力概念的合理内核,即软实力的限定,使得文化软实力的外延只表现在精神文化的层面,即只包括以人类精神文明的成果为载体而产生出来的综合创生力。它是一个国家或地区基于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并以政治、法律、国家、道德、语言、哲学、艺术等等意识形态及其制度、组织、设施的形式表现出来的文化创生力。这种文化创生力形成政治体制、价值体系、意识形态、外交政策、国家与法的制度、艺术形式等精神文化形态。具体而言,它表现为一个国家或地区的文化凝摄自固力、文化凝聚力、文化传创力、文化感召力、文化影响力、文化辐射力等以文化价值为核心而产生作用的文化创生形态。它具有客观实在性,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者,都产生了实实在在的改变性影响。
三、文化软实力的体系结构
在整个体系中,文化软实力首先是以文化传创力的形式表现出来的。露丝·本尼迪克特在《文化模式》中指出:“个体生活的历史中,首要的就是对他所属的那个社群传统上手把手传下来的那些模式和准则的适应。落地伊始,社群的习俗便开始塑造他的经验和行为。到咿呀学语时,他已是所属文化的造物。”[8](P5)因此,我们可以说,人是文化的造物;同时,文化也是人的特有创造。这就形成了人与动物的显著差别:“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构造,而人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于对象;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9](P95)这种将人的内在的尺度运用于对象世界,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的结果,就形成为人类的文化,因为人类各个族群的内在尺度与价值体系不同,所以,文化在人类族群之间就表现出多样性。这些各具特色的文化体系,依存于各自文化的传创力而得以延续与发展;同时,处于这种文化氛围内的人,也体现出这种文化所具有的内在精神价值与文化形象。
文化软实力对自己族群的影响就是通过文化本身的传创力来体现的。文化传创力实质上在于表明文化自身的传承力与创新力,而能具有极强传承力与创新力的文化,也相应地体现出巨大的感召力与影响力。这是因为,文化传创力使文化具有了内在不断生成发展的源动力,如此一来,这个国家、民族的文化就能不断在传承中创新,在创新中传承,在整个历史文明的发展中涌现出源源不断、源远流长的自我生命力。这种文化自我的生命力产生出广泛而深远的文化价值认同,对本民族、国家的人们生成巨大的文化凝聚力与强烈的文化认同感。文化凝聚力构成文化传创力的基础,它推动文化在凝摄自固的前提下进行传创。也就是说,一种没有凝聚力的文化,是没有文化软实力可言的。所以,文化能得以传创,首先应在于文化本身能凝聚人心,形成认同。而能凝聚人心,形成认同的文化,又必须是能体现和代表这个国家、民族整体精神实质的优秀的历史文化和进步的时代文化,如果缺少了这一点,文化传创力就失去了它的根,换句话说,也就没有了内核与基础。于是,我们可以得出如下两点结论。第一,具有强大的文化软实力的主体文化,应是这样一个文化体,它如同内旋外扩的星云气流,围绕着内核不断旋转,在凝摄自固中不断吸附牵引外在物质,并在沉淀与累积中,向外扩散与辐射自己的文化能量,最终生成发展为整个文化星体。这种内核就是本国家、民族的文化凝聚力。在凝摄自固中不断吸附牵引外在物质,一方面在于表明,本国家、民族的文化在自己特有民族文化的基础上,对世界其他国家和民族优秀文明成果的吸纳与借鉴;另一方面又在于表明,本国家、民族的文化随着历史的发展而不断累积与丰富。向外扩散与辐射自己的文化能量在于表明,该文化所具有的文化感召力、文化影响力、文化辐射力等。第二,具有强大的文化软实力的主体文化,还应是这样一个文化体,它在自身发展的过程中,能将该国家、民族历史积淀而成的民族价值文化同时代旋律相结合,改造与创造出既具有本民族和国家风格、特色与气派的独特文化,又具有与时俱进、创新实践的时代文化。也就是说,它应是民族国家性与世界时代性的价值统一。一个民族和国家的文化综合创生力的强弱,即文化软实力的强弱,也就取决于他们将本民族和国家的意识形态与价值文化同时代旋律相结合的程度。要想具有强大的文化软实力,不仅要为这种文化构建一种民族性与世界性相统一的开放体系,而且还要为其确立历史性与时代性相契合的价值支点,只有这样的文化软实力,才能具有强大的内生性与创造力。这种以文化凝摄自固力为内核,以文化凝聚力为内驱,以文化感召力、影响力为向心,以文化传创力为动力的价值体系,就呈现出一定的文化软实力。文化软实力的强弱,不仅取决于这些文化力的强弱(或称文化创生形态的强弱),而且还取决于它所承载的民族性与世界性、历史性与时代性的价值契合程度。
文化软实力在内在结构上相当完整,它具有相对独立的体系结构。在维度上,它体现出内层与外层两个基本的层级。文化凝摄自固力属于文化软实力体系的内核层,对整个文化软实力的存续与否起到凝摄的作用。它以文化凝聚力为内驱,以推动文化在凝摄自固的前提下进行传创。文化创造力属于文化软实力的外层,对文化软实力的整体大小起到扩充的作用。文化创造力强的文化体,它的文化软实力的整体就相应地大;文化创造力弱的文化体,它的文化软实力的整体就相应地小。文化创造力的强弱决定了文化软实力的层次。沟通内层与外层的就是文化传创力。它一方面凝摄自固内核,另一方面开拓创造新质。从维度上看,文化软实力的强弱,取决于内核的稳固与外层的扩充,亦即取决于该国家、民族的文化是否具有强而有力的凝摄自固力与不断更新发展的文化创造力。在向度上,它体现出向内与向外两个基本过程。一方面,从文化软实力的作用对象而言,它既表现为文化软实力对本国家、民族的作用(向内的向度),即文化凝摄自固力、文化凝聚力、文化传创力、文化感召力等,又表现为文化软实力对他国、他民族的作用(向外的向度),即文化影响力、文化辐射力等;另一方面,从文化软实力的衍生而言,它既表现为文化软实力所体现和固有的对本国家、民族的优秀文化的传承与创新,使其不断发扬光大,走向世界(由内而外的向度),又表现为主体国家、民族对世界上其他国家、民族所有优秀文明成果的吸纳与借鉴(由外而内的向度)。由此可见,无论是对于文化软实力的作用对象还是对于文化软实力的衍生而言,文化软实力都体现出双向的过程。
[1](美)约瑟夫·奈.软力量:世界政坛成功之道[M].吴晓辉,钱程,译.北京:东方出版社,2005.
[2]Joseph S.Nye.The Changing Nature of World Power[J].Political Science Quarterly,1990(2).
[3]Joseph S.Nye.Soft Power[J].Foreign Policy,1990(9).
[4]Joseph S.Nye.The Challenge of Soft Power[J].Time,1999(2).
[5](美)约瑟夫·奈.美国霸权的困惑[M].郑志国,译.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2.
[6]Joseph S.Nye.The transformation of world power[J].Dialogue,1990(4).
[7]唐晋.论剑:崛起进程中的中国式软实力[M].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08.
[8](美)露丝·本尼迪克特.文化模式[M].王炜,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
[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