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桯史》叙事情感色彩的表现方法
2013-08-15赵志丽
赵志丽
(忻州师范学院 专科部,山西 忻州 034000)
《桯史》是一部笔记小说。全书收录南北宋轶事140余条,其中有些内容较正史详备,所在诗文亦多足以旁资考证,有一定的史料价值,后人对其评价甚高。随着时间的流逝,后人在对《桯史》所记载历史事件的真实性依旧保持关注外,注意力越来越多地转向了该书的文学性,而且越来越发现,《桯史》在记载历史事件的时候,确实有很强的感情色彩,并且主要通过以下两种方式来表现。
一、借宋杂剧讽其本事,诙谐风趣
宋杂剧是宋代的一种市民娱乐方式。宋杂剧的表演者伶人呈现专业化、职业化的特点。这种相对独立的经济地位,使得伶人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自由传达自己和下层民众的心声。
《桯史》在表达对国事的关心和对权贵的讽刺时,往往以简介笔墨叙述史实,然后着力铺叙伶人在杂剧中对此事的敷演。与史实相比,漫画式、夸张式的杂剧敷演,无论在篇幅上还是在刻画力度上,都超出史实很多。作者的表达重心已经不局限于告诉读者某个曾经发生的事件,而是要让读者在对事件的叙述中,充分感受到一种审美乐趣,如对韩侘胄弄权的讽刺即是。韩侘胄弄权,在当时无人不知,所以作者以一句带过,“求捷径者争趋 之”[1](P138)。作者没有像写内幕一样具体描述韩侘胄弄权的某一具体事件,而是从韩侘胄弄权在社会上所引起的反响入手,铺叙了这个杂剧场面。“衣冠到选者”[1](P138)自命身怀利器,应履高位,但数载之中,不见拟用,心怀抑郁,“方徘徊浩叹”[1](P138)。寥寥数字,人物的情态跃然纸上。行文至此,作者又引出了一个“弊帽持扇”[1](P138)的日者。日者,即古时占筮者。日者有洞晓万里的能力,所以对官吏滞留诠曹这类的大事,日者的解释或许更易令人信服:“君命甚高,但于五星局中,财帛宫若有所碍。”[1](P138)不得升迁,是该官吏的庚甲使然,人力无可奈何。在迷信天命的古代,这样的解释让人感到命运的厚重,苍凉感扑面而来,但苍凉之中却有滑稽,“若有所碍”[1](P138)之处偏偏是“财帛宫”[1](P138),说明该官吏的内心并没有为国计民生担忧;“若欲亨达,先见小寒,更望成事,必见大寒”[1](P138),则又推翻了前面的富贵在天之说,道出人的富贵分明由大小寒来操纵。数百字的篇幅,波澜迭起,庄谐转换,浑然天成,言毕,“侍燕者皆缩颈匿笑”[1](P138),又何其生动。
在岳珂生活的时代,另外一个把持朝政而又祸国殃民的权贵是秦桧。作为岳飞的后人,岳珂对秦桧的感情更复杂,但在对秦桧的描写中,岳珂并没有表现出意气用事的偏激,而是依旧采用渲染手法,在不动声色中传达出自己的看法。宋金和议,是秦桧在宋高宗的授意下,不顾群臣的反对,力主达成的,那时候秦桧得到宋高宗的嘉赏:“绍兴十五年,高宗赐秦桧宅第,又亲临桧宅,题一德格天匾,桧妻女子孙皆加恩”,“十六年,桧立家庙,高宗赐祭器”,“十七年,改封秦桧益国公”。
《桯史》中岳珂对此事的记载则是:
秦桧以绍兴十五年四月丙子朔,赐第望仙桥。丁丑,赐银绢万匹两,钱千万,彩千缣,有诏就第赐燕,假以教坊优伶,宰执咸与。中席,优长诵致语,退,有参军者前,褒桧功德。一伶以荷叶交倚从之,恢语杂至,宾欢既洽。参军方拱揖谢,将就倚,忽堕其幞头,乃总发为髻,如行伍之巾,后有大巾镮,为双叠胜。伶指而问曰:“此何镮?”曰:“二胜镮。”遽以朴击其首曰:“尔但坐太师交倚,请取银绢例物,此镮掉脑后可也。”一坐失色,桧怒,明日下伶于狱,有死者。[1](P177)
在这段文字中,伶人的勇气是大无畏的,但作者的本意显然在于营构一种幽默的氛围,所以对事情的开头和结果一笔带过,“明日下伶于狱,有死者”,而集中笔墨描写伶人嘲谑的场面。在篇幅的长短对比中,能够看出,岳珂希望读者体味到文字的趣味。
二、描写梦境,增强故事的曲折性
使用梦境来折射现实,是中国古代小说的常见手法,在史传文学中,屡有对梦的记载。梦本身是神秘的,虽然史传的作者信誓旦旦地宣称其所记载的梦境的真实性,但后人在解读相关梦境时,却往往忽略了梦的昭示意义,而更欣赏梦境本身的怪异性,如《左传》中的晋侯梦厉。在魏晋志怪中,对梦的记载更多,但囿于作者发明神道之不诬的写作动机,以及粗陈梗概的写作手法,梦境作为一种艺术手法,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唐传奇始有意为之,梦境的文学手法性质逐渐凸显。唐代沿袭隋朝的科举制度,通过考试来选拔人才,“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2](P5)。此后科举制度逐渐成为国家的基本用人制度,成为平民入仕的最普遍最主要途径。但应试者和中试者之间永远不会成比例,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金榜题名是可望不可即的,似乎是由冥冥中的一种神秘力量在操纵着。这种神秘力量又往往会以冥示或征兆给人以暗示,“举子将策名,必有异梦”[3](P1376)。梦的预示往往会决定举子的得中与否。唐代小说中有为数众多的写梦篇幅,但在这些篇幅中,主人公绝大多数或者是身居高位的朝臣如杨彦、窦参、李敏求,或者是风流名士如张鹜、牛希济等,很少关注科举阴影中的小人物。《桯史》中涉及梦境的篇章不多,仅《黠鬼酝梦》和《梓潼神应》两篇,但这两篇在写法上,讲求曲折多变,淡化了梦的内容,强化了梦作为艺术手法的性质。在《黠鬼酝梦》中,岳珂记载了一则小人物的科举梦兆。杨汝南三次梦见“有人以油沃其首”[1](P47),并三次科考失利,从而形成其畏惧心理。在第四次考试揭榜的前一天晚上,杨汝南邀朋友通宵饮酒,以不寐来抵抗梦中之鬼的来临。杨汝南的仆人刘五由于无聊而睡着,竟然在梦中见到了主人所畏惧的鬼,于是怒而挣,吓跑了鬼。杨汝南此前尚怀有一线希望,这时则完全绝望,“闻之大恸”[1](P47),“二千里远役,今复已矣”[1](P47)。科举在宋代士人心中的地位远胜于唐人,杜甫在考试失利后还能口出大言,而梅尧臣在科考失利后就只有沮丧了。这篇故事形象地描绘了宋代读书人对科举成功的期待。
对《桯史》的写作缘起,岳珂明确表示,自己所从事的是稗官氏的神圣事业。史的叙事原则是客观,因此,岳珂不认为自己的叙述中有任何个人色彩。南宋修史之风大盛,在官修史书外,私人撰述数量极多。终有宋一代,党争问题极为敏感,连皇帝也慨叹“小人有党,君子亦有党”。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以修史为名而泄私愤者甚众,岳珂在写作过程中也受到了别人类似的质问。对此,他是这样回答的:“况戏笑近谑,辞章近雅,辨论近纵,讽议近约,若是而不屑书,殆括囊者。夫金匮石室之臧,荛夫野人之记,名虽不同,而行之者一也,于是稍裒积为偏。……余无以复,则指其桯曰:‘汝将多言日朘,如五达之交午乎!汝将嘿嘿养元,如老聃之柱下乎!人言勿恤,汝姑谓汝将奚择?’桯嗒然不应。予笑曰:‘此真良史也。’”[1](P1)岳珂对别人的质问,实际 上采取的是一种避而不答的态度。有趣的是,这种态度,在当时则很普遍,这充分见出私人修史在当时的尴尬处境。
[1]岳珂.桯史[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4.
[2]王定保.唐摭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3]李昉,等.太平广记[M].北京:中华书局,19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