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与孙犁晚年文风的转变
2013-08-15程桂婷
程桂婷
(东华理工大学文法学院,江西南昌 330013)
“文革”结束后,孙犁恢复了创作。从1976年12月7日写作《远的怀念》开始,至1995年5月9日写作《理书四记》为止,在18年的时间里,孙犁创作逾百万字,先后出版了《晚华集》、《秀露集》、《澹定集》、《尺泽集》等十种作品集,自称为“耕堂劫后十种”。研究者们大多注意到,与早年《荷花淀》清新、淡雅、明丽的创作风格相比,孙犁晚年的创作风格发生了明显的转变,研究界因此有“老孙犁”和“新孙犁”之说[1]。但对于孙犁创作风格转变的个中原由,研究界众说纷纭,并未见有令人信服的阐释。当然,从大的时代环境方面来说,二三十年来动荡不安的社会变局及各种政治运动,深刻地影响了孙犁的晚年创作是毋庸置疑的,但这种大环境并不是孙犁一个人所独遇的,而是严重影响了一代人甚至是几代人的生活和命运的,并不能解释浩劫之后的孙犁作为“受害者”为什么在席卷整个文坛的“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的汹涌浪潮中成为远远独立的边缘人。有论者十分精辟地指出:“过去,人们更多凭着审美直觉感受到孙犁在主流文学中具有的一种独特气质,然而并未透彻地揭开他独特背后深藏的局限以及这局限的原因,面对孙犁晚年在文学话语与人生形式上的渐入‘消极’和孤独——由讴歌现实的理想叙事,转变为文白间杂的怀旧、抒愤,先是退隐书斋、读书论道,继而闭门谢客、自我隔绝——既有的研究视角难以作出解释。”[2]该论者独辟蹊径从“革命文学中的‘多余人’”的角度来阐释孙犁文学创作中的独特气质,有一定的道理,但也不能很好地解释晚年孙犁较之于青年孙犁在文风上的巨大差异。
实际上,研究界以“文革”结束为分水岭,在探究“新孙犁”与“老孙犁”的不同之处时,忽略了一点:孙犁晚年创作与其早年创作之间并不存在一个断裂的问题,孙犁的创作风格并不是在“文革”结束后突然转变的,而早在“文革”之前的土改运动、整风运动、反右运动等一系列政治运动时期就已逐渐有所变化。影响孙犁创作的外在原因当然是时代风云的动荡和社会生活的变迁,而内在的重要原因则是抑郁症的发作①不管是在孙犁的日记或书信中,还是在研究者们零星的论述中,孙犁的病都是以“神经衰弱”的面目出现的。然而,“神经衰弱”是一门伪科学,它在二十世纪后半叶的中国的普遍存在与当时的意识形态和政治语境有关。孙犁的病其实不是什么“神经衰弱”,而是抑郁症,有着复杂的社会根源。孙犁的抑郁症严重影响了他的在1956年至1976年间的创作。具体论述请参见笔者系列论文:《也论孙犁的病》,《文艺争鸣》2009年第6期;《惊弓之鸟的春天——论孙犁的抑郁症与1962年的创作》,《当代作家评论》2010年第5期;《“书衣”上的宣泄与治疗——论孙犁的抑郁症与“文革”后期的创作》,《扬子江评论》2010年第5期。。虽然“文革”结束后,社会政治环境比较宽松,孙犁的抑郁症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好转,但并未痊愈②抑郁症是一种极为顽固的病症,一旦染上就很难摆脱,特别是有两次以上发作病史的病人,很少有痊愈的可能。而孙犁因为被误诊为“神经衰弱”,一直没有得到有效的药物治疗,也就更难痊愈了。。在孙犁致朋友的书信中,“晕眩”、“郁闷”、“心情不好”、“情绪低落”、“精神不佳”、“难以入睡”等字眼频频出现。1988年,孙犁在和郭志刚的一次谈话中还说:“直到现在,我感觉,我神经方面不太健康,有时失眠,容易激动,容易恼怒,这都是神经系统的毛病。”[3]孙犁此处所说的“神经系统的毛病”其实还是抑郁症。在孙犁晚年,抑郁症就像蛰伏在他心头的一条毒蛇,一有动静,就能苏醒过来猝不及防地咬他一口。这种难言的恐惧和痛楚给孙犁的晚年文字投下了一抹凄惶幽冷的阴影。
1 逃避:“伤痕”、“反思”中的边缘之作
“文革”结束后,历经了“文革”浩劫而幸存的文人们纷纷拿起笔来控诉“四人帮”的罪行,倾吐心底的伤痛。“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应运而生。而孙犁作为“文革”亲历者和重创者之一,却不愿回忆伤痛,不愿描写丑恶。他在一次和《文艺报》记者的谈话中说:“看到邪恶的极致,我不愿意写。这些东西,我体验很深,可以说是镂心刻骨的。可是我不愿意去写这些东西,我也不愿意回忆它。”[4]孙犁的这种回避态度很让一些青年读者不满,甚至有读者写信责难他“不愿回忆和不愿意写‘文化大革命’的事,是一种推诿”。孙犁在一篇文章中回复说:“我的身体、精神的条件,这位远地的青年,是不能完全了解的。我也想到,对于事物,即使认识相同,因为年纪和当时处境的差异,有些感受和想法,也不会完全相似的。很多老年人,受害最深,但很少接触这一重大主题,我是能够理解的。”[4]孙犁在此强调自己的“身体、精神的条件”值得注意。虽然孙犁并不知道自己所患的疾病是抑郁症,但这种疾病对精神和身体的折磨,他是深有感受的。他曾在《谈忘》一文中写道:“每逢那些年,那些事,那些人,在我的记忆中出现时,我就会心浮气动,六神失据,忽忽不知所归,去南反而向北。”[5]为了“养身立命”,他几乎是本能地选择了逃避。如能理解这一点,我们就不会对“孙犁的某些作法”“感到迷惑不解”了③有论者曾说:“从孙犁一贯主张‘文艺是追求真善美’的文学观和他的老年心态来说,我们能够理解并尊重孙犁的情感;然而如果从正视历史、总结历史的经验教训的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出发,我们又对孙犁的某些作法感到迷惑不解。”学正.痛定思痛各不同:巴金与孙犁晚年创作的比较[J].文艺争鸣,2004(5).。当然,要理解这一点,并不容易。巴金当年就很不理解地说:“这些年来我有不少朋友死于‘四人帮’的残酷迫害,也有一些人得了种种奇怪的恐怖症(各种不同的后遗症)。我担心自己会成为‘毒草病’的患者,这个病的病状是因为害怕写出毒草,拿起笔来就全身发抖,写不成一个字。”[6]孙犁虽不至于“拿起笔来就全身发抖”,但他的确不能克服内心的恐惧去正视现实、直面伤口。对于抑郁症病人来说,“受害的经历会以噩梦、排遣不掉的念头和回忆的形式”[7]反复出现在他们的脑海中,与此同时,他们又会拒绝任何能使他们回想起受害经历的线索。孙犁未能战胜病魔,仅是回忆就会加重他的病情,让他痛苦不堪,更别说“痛定思痛”了。
因为害怕回忆,害怕正视鲜血淋漓的伤口,孙犁少有直面“文革”罪行的文字,即便是在以揭露、批判“文革”为主题的《芸斋小说》中,孙犁也是以简洁、幽默、讽刺的笔法状人绘事,而极力回避一些暴力的、难堪的、耻辱的场景。也因为这样的局限,孙犁对“文革”的批判和反思始终囿于道德的范畴[8]。孙犁对自己的局限是心知肚明的。他在《〈红楼梦〉杂说》中写道:“历史上‘过来人’是那样多,可以说是恒河沙数,为什么历史上的伟大作品,却寥若晨星,很不相称呢?这是因为‘过来人’经过一番浩劫之后,容易产生消极思想,心有余悸,不敢正视现实。”[4]与其说孙犁在这里抒发的是面对历史的感慨,不如说是他审视自己内心的感触。
孙犁害怕回忆,但回忆又往往不请自来。为了避免陷入过去的伤痛而无法自拔,孙犁极力控制自己的心绪,克制自己的感情,尽量回忆一些美好或平淡的片断,而竭力回避一些丑恶或伤感的人事。因此,克制、平淡、朴素、琐碎,是这一时期孙犁写下的大量回忆或悼亡文章的一大特色。如《远的怀念》、《悼画家马达》、《谈赵树理》等等,对这些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的朋友,孙犁也只记一些交往中的琐事,落笔清浅,行文淡然,真正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而少有当时一般悼亡文章的感伤和愤慨。
在中国文学史上,有不少悼念亡妻的名篇佳作,远者如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元稹的《遣悲怀》三首,近者如朱自清的《给亡妇》,都以情深意重、悲凉感伤见长,读来令人唏嘘不已。而孙犁在写作《亡人逸事》时却力求平淡、含蓄,仅记述一些“不太使人感伤的片断”。孙犁说:“就是这样的文字,我也写不下去了。”[9]
经历了巨大创痛而难以平复的孙犁,不愿意回忆令人伤感的场面,也不愿意在文学作品中见到不幸。在给从维熙的关于《大墙下的红玉兰》的通信中,孙犁开头写道:“……我收到刊物也比较早,翻了一下,你的小说是写监狱生活的,而老干部的遭遇又不幸,我就惘然地又把书本合上了。”[4]在结尾前又说:
你的终篇,却是一个悲剧。我看到最后,心情很沉重。我不反对写悲剧结局,其实,这篇作品完全可以跳出这个悲剧结局。也许这个写法,更符合当时的现实和要求。我想,就是当时,也完全可以叫善与美的力量,当场击败那邪恶的力量的。战胜他们,并不减低小说的感染力,而可以使读者掩卷后,情绪更昂扬。
当时文坛上曾出现了热闹一时的对“歌颂”与“暴露”问题的争论。如果有论者据此认为孙犁是主张“歌颂”,而不喜“暴露”的,那就错了。孙犁并不是主张“歌颂”、反对“暴露”,而是因为他一贯主张在作品中表现真、善、美,不愿意见到邪恶击败了善与美,也因为在现实中长期被绝望的情绪所困,孙犁深知其苦,而不愿在文学中再见到悲剧,不愿让绝望的情绪感染到青年读者,所以,孙犁特别希望在文学作品中见到善与美,希望善与美能给人以熏陶;也特别希望见到光明,希望光明能给人以力量。
然而,孙犁实在是受伤太重了,重得无法愈合,重得只能迁延成抑郁症的永久的创口。虽然他竭力逃避回忆、拒绝感伤、呼唤光明,但他再也没能快乐起来,再也写不出《荷花淀》那样清新、明丽的文章了。综观孙犁上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的创作,在或平淡含蓄、或幽默愤懑的外观之下,实则有悲伤、绝望的激流暗涌。唯有在给李克明的《荷灯记》作序时,写有一句:“现在正是春天,依然是桃红陌上,燕筑堂东,孕育着新生。”[4]这是孙犁晚年创作中少有的轻快之语。但那也只是写给他人的寄语,而他自己,是再也没能感觉到“春天”的到来。他因此向读者们“抱歉”:“我实在写不出那样的小说来了。……我没有了当年写作那些小说时的感情,我不愿用虚假的感情,去欺骗读者。”[4]又说:“善良的人们,不要再责怪花儿不开、鸟儿不叫吧!它受的伤太重了,它要休养生息,它要重新思考,它要观察气候,它要审视周围。”[4]是的,“文革”结束了,但似乎又还有什么远未结束,孙犁还是那只难返丛林的“惊弓之鸟”。
2 幻灭:九十年代的避世之作
上世纪80年代曾被誉为是当代文学的“黄金时代”,孙犁在这个“黄金时代”也进入了创作上的高峰期。这里所说的“高峰”不仅是指数量上的多,也是指情绪上的激昂。在这一时期,孙犁饱含热情和激愤地写下了大量的杂文和随笔。既有写人记事的《刁叔》、《杨墨》、《鱼苇之事》、《蚕桑之事》,也有直击文坛的《谈鼓吹》、《官浮于文》、《自然生态》,还有批评社会现象的《谈名》、《谈谀》,以及剖析自我的《旧抄新识小引》等等。但进入90年代后,孙犁的笔峰直转而下,不仅情绪低沉,而且在文体上也多局限于藏书题跋与读书记或理书记。为什么会有这样明显的变化呢?
仔细研究孙犁的晚年创作可以发现,在1989年,从3月到12月的9个月,是孙犁创作上的又一段空白期。1989年3月,孙犁听到曼晴逝世的消息,感到非常难过,7日写了《悼曼晴》一文,8日晨起又补记了两段关于“友朋之道”的议论。10日,孙犁突发严重眩晕,“睡起时甚剧,不能行动”[3]。孙犁的这种眩晕症早在1956年就严重发作过一次。1973年,孙犁也时感眩晕,“经内、脑、耳三科会诊,断定为脑血管硬化及痉挛所致”,后做脑血流图也显示“脑血管失去弹性,硬化且较严重”[10]。近来有研究发现,焦虑和血管硬化之间存在直接的因果联系[7]。而焦虑又是抑郁症病人的常见症状之一[7]。也就是说,孙犁经常发作的晕眩极有可能与他的长期抑郁和焦虑有关。
这次眩晕症发作后,孙犁停止了创作。孙犁停止创作的原因,一方面当然是为了静心养病,但另一方面或许是敏感的孙犁此时已嗅到政治空气中的异常气味,作为曾经的“惊弓之鸟”,他本能的反应自是噤声不语。参照一下1980年孙犁时常发作的眩晕和他不懈的写作状态,我们更能明白1989年孙犁的严重眩晕和中断创作的特殊含义。在孙犁致友人的书信和自我宣泄的书衣文上,可以隐约证实这一点。孙犁在致吕剑的信中写道:“弟自三月份,突发眩晕旧疾,后虽痊愈,精力已是不支,故亦无写作之意。终日茫然,书也很少看了。时值夏日,望多珍重。”[10]在致邢海潮的信中也说:“弟一切如常,入夏以来,什么事也做不成了。”[10]为什么“一切如常”还“什么事也做不成”?这似乎是一句颇为奇怪的话。但只要联想到1989年夏天的国情和政局,就能理解孙犁话中的深意了。谨小慎微的孙犁在书信之中未敢明言①孙犁在致友人的书信中往往会有真情流露,但言及政局时也十分谨慎。对于日记和书信的忌讳,他是深知的。他曾在《耕堂读书记(二)》中说:“日记,按道理讲,最能保存时代生存真貌,及作者真实情感。然泛览古人日记,实与此道相违。……古今抄家,最注意者即为日记与书信。记事者一怕触犯朝廷,二怕得罪私人。古人谈日记之戒,甚至说:‘无事只记阴晴风雨。’”,而在书衣之上半吐了心声:“国家形势堪忧,心绪不宁”[3]。“今年入夏以来,国家多事,久已无心读书。”[3]实际上,远不止“心绪不宁”、“无心读书”这么简单。在5月29日致邢海潮的信中,孙犁说:“弟时有消沉气象,每思振作,甚不易也。”[3]可见,此时的孙犁已是挣扎于抑郁症的泥沼之中,不能自拔。政局的动荡再次刺激了孙犁的抑郁症的严重发作,孙犁因此停止了创作。
也许有人会说,89年的政治风云与时年76岁高龄的孙犁完全无关,不会对孙犁有什么影响。从道理上来讲,这种推测是合理的。但对于一个时常处于一种莫名的紧张、焦虑、惊恐的情绪状态中的抑郁症病人来说,外界的任何变动都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孙犁曾在《楼居随笔》中写道:
我们的楼房,处在五条小马路的交叉点,风无论往哪个方向来,它总要迎战两个或三个风口的风力。加上楼房又高,距离又近,类似高山峡谷,大大增加了风的威力。其吼鸣之声,如惊涛骇浪,实在可怕,尤其是在夜晚。
……
后来,我就越来越怕风了。这不是指风的实质,而是指风的象征[3]。
怕风,这不是孙犁的矫情,而是有着切肤之痛的体验。89年夏季的风,虽未吹到孙犁的发梢,但已让孙犁心烦意乱、坐立不安,惊惶之中,噤声不语。
直至1989年12月,孙犁惊闻邹明病逝的消息,悲情难抑,才拿起搁置了9个月的笔,写下了一篇长文《记邹明》。这篇文章的长度在孙犁记友和悼亡的文章中是绝无仅有的。在此指出这一点,是为了说明邹明在孙犁心中的地位,也就是说,若不是因为邹明的病逝,孙犁大恸,心有不可不言之情,或许不会这么快恢复创作。孙犁在文中说:“是哀邹明,也是哀我自己。我们的一生,这样短暂,却充满了风雨、冰雹、雷电,经历了哀伤、凄楚、挣扎,看到了那么多的卑鄙、无耻和丑恶,这是一场无可奈何的人生大梦,它的觉醒,常常在瞑目临终之时。”[3]在之后不久的《记春节》一文中,孙犁又写出了这样的句子:“欢情已尽,生意全消”[3]。此时孙犁的心境已如1976年,有强烈的人生幻灭之感,生之欲望降到了冰点。
从这之后,孙犁深居简出,独守书斋,过着几近与世隔绝的生活。
1992年,《孙犁文集》出版,出版社的女编辑给孙犁送来一部珍藏版,孙犁当时“非常兴奋”。而一年之后,孙犁在《题文集珍藏本》中写道:
渐渐,我的兴奋过去了。忽然有一种满足感,也是一种幻灭感。我甚至想到,那位女编辑抱书上楼的肃穆情景:她怀中抱的那不是一部书,而是我的骨灰盒。
我所有的,我的一生,都在这个不大的盒子里[3]。
可以说,这种“幻灭感”是孙犁1989年抑郁症再度发作之后的主要情绪体验。他感到此世已无望,然亦未指望有来世,甚至连死都不是解脱。他在《无题》中以第三人称的口气假想自己的死亡:“他逝世了。紧锁的双眉,额上的皱纹,并没有因为死而得到舒展。”因为他害怕死后面对“先他赴冥的老伴”的责难:“在那里,她已经获得彻底解放,观念已经完全更新,她可以没有任何顾忌,摆脱一切束缚,向他提出生前忍耐多年的责难,他将无言答对,无地自容。”[3]生亦难,死亦难,无处是乐土。幻灭之中,孙犁全心沉入旧籍。正如他先前所说:“看过了不少人的传记材料,使我感到,中国人的行为和心理,也只能借助中国的书来解释和解决。……书无论如何,是一种医治心灵的方剂。”[11]被抑郁症反复折磨的孙犁,唯有在对中国书的信仰中寻求减轻苦痛的途径。
如果说80年代的孙犁还常为一些身边的人事以及文坛现象而烦恼、气愤的话,上世纪90年代的孙犁则不再关注外界的一举一动,并避之唯恐不及。他在《悼万国儒》一文中说:“如果是我,我如果是一条鱼,看见有人把水搅浑了,我就赶紧躲开,游到远处去。如果躲不开,我就钻到泥里草里去。不然,就有可能被钓住,穿在柳条上,有被出卖的危险。”[3]这时的孙犁将身心通往世界的大门都紧闭了,遗世独立,画地为牢。特别是在1994年至1995年间,孙犁又近乎陷入了日夜整理旧籍的强迫症中,不能自拔。这两年他一边整理旧书,一边写下了大量的“理书记”。即便是在写作读书记时,孙犁也但求规避现实,以古讽今,并不是他的本意。孙犁曾说:“至于行文之时,每每涉及当前实况,则为鄙人故习,明知其不可,而不易改变者也。”[3]
孙犁的抑郁症在1945年就初见端倪,1956年曾严重发作,直至晚年孙犁仍被抑郁症所困。抑郁症的纠缠影响了孙犁大半生的创作,孙犁晚年文风的转变也与其抑郁症的发作息息相关。
[1]滕云.孙犁研究新声息:孙犁创作学术讨论会随想[J].文学评论,1989(3):87.
[2]杨联芬.孙犁:革命文学中的“多余人”[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2.
[3]孙犁.孙犁全集(9)[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4]孙犁.孙犁全集(5)[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241,204,142,371,348,163,164.
[5]孙犁.孙犁全集(7)[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130.
[6]巴金.随想录[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36.
[7]苏珊·阿尔德里奇.看见红色感觉蓝色:愤怒与抑郁之联系[M].沈志红,译.北京:三联书店,2002:112,121,148.
[8]学正.痛定思痛各不同:巴金与孙犁晚年创作的比较[J].文艺争鸣,2004(5):32-35.
[9]孙犁.孙犁全集(6)[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222.
[10]孙犁.孙犁全集(11)[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159,249,375.
[11]孙犁.孙犁全集(8)[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3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