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展子虔与二李绘画的美学实践
2013-08-15王娇艳
王娇艳
(遵义师范学院 美术学院,贵州 遵义 563000)
一、展子虔与《游春图》
先秦至六朝时期的山水画,其主要为青绿山水,不注重皴法,重整体的震撼气势,这与当时的哲学思想密不可分。考察当时隋唐哲学,佛学的影响占据了重要位置,隋唐时期,天台、华严、禅宗三家并立,且信者众。他们重主体,归真常,明持有,强调体悟中的人的主体作用。然,人与宇宙万物,依然是交融为一体的,人的感知也即对宇宙的参悟,相对于整个茫茫宇宙来讲,人这个小宇宙,终究是小的,不过沧海一粟而已。心虽大,形为小。那么此时的绘画作品,必然在此哲学思想所铺垫的基调之下进行。不过,它带着一种转折性,既具有对六朝至隋朝初期的总结,又带有一种对客观物象表达的尝试,这就体现在它尝试着颠覆此前流行的构图美学法则——“人大于山,水不容泛”,这是对现实的一种承认,是对“真”的默同。展子虔《游春图》,即是这种哲学基调衬托下的美学实践表现。
展子虔(约550—604),历经北周至隋初,山东渤海人,也就是现在的山东阳信县温店镇郭家楼村人。他与董伯仁并称“董展”。《游春图》,绢本,重青绿设色,纵43厘米,横80.5厘米,此画宋徽宗赵佶亲题“展子虔游春图”,为展子虔《四季图》之一,此外还有《踏雪图》、《落叶图》、《童子戏水图》,其余失传。从构图上来看,若我们从左下角的湖水定一个点,沿湖岸至山脚,再沿山脊至右上角,明显可以看出整条线呈一优雅的“S”形,这种介析画面的分割方式,与中国的八卦图的中心分割线相吻合,可以造就一种和谐感,也暗合了道家的思想在内。此画,在哲学思想的指引下,已经作了根本性的变革——人小于山,这更符合现实中人的正常视觉感受。山川虽大,人为主宰,将画中人物如果做定点分析,可以看出人的分布,基本呈倒的三角形,这也无形中造就了一种活泼感,与游春的主体相符合。詹景凤鉴赏说:“其山着重青绿,山脚则用金泥,山上小林木以赭石写干,以沉靛横点叶。大树则多勾勒,松不细写松针,直以苦绿沉点。松身界两笔,直以赭石填染而不能松麟。”这也恰恰说明了,展子虔的此幅画作有重要的转折作用。考察以前的绘画,皆无对点苔技法的运用,而自展子虔始。山水画中的点,为笔墨的聚焦,为情感的凝聚,故而时而激越、时而亢奋、时而轻柔、时而苍涩,表情达意,由点开始,并不让人感到唐突。这为唐代金碧山水的出现奠定了基础。
二、二李的绘画美学
李思训、李昭道父子,紧承展子虔之后,将中国青绿山水画继续向前发展。李思训(651—716,或者是648—713)字健,唐代著名山水画家,成纪(现在的甘肃秦安)人,为唐皇室宗亲。唐中宗时期任宗正卿、历官益州长史。唐玄宗开元年,画史上称他为“大李将军”。张丑日:“展子虔,大李将军之师也。”因武则天当政时期,唐氏宗亲多被诛杀,李思训逃入山中避难,滋生了隐世的思想,故其绘画的表现情感上,多有遁世避俗的流露与倾泻。
《江帆楼阁图》,绢本,青绿设色,纵101.9厘米,横54.7厘米,李思训代表作品,藏台北故宫博物院。此画幅整体取势取气,采取对角线剖解分割,因而庄重却不失飘逸、厚重而不失严谨。整幅作品呈现一种空灵飘逸,超然物外的佛学气质。妙处在于李思训绘制了两条潜在的气脉,另一条沿左下角的山石而上,借三株苍松将气拔出,凭借峰腰的两株矮松,延续到顶峰的塔松之上,借塔松向右伸展的松枝,传递给两颗倾向于江水的岸松,达到与江心之气相呼应的效果。右下角的人物,起到了点睛之作用,将水之气脉,山之龙脉,加大了力度而倍增人之气。由此也可以分析出,李思训的美学依托,是归真、依真、写真。这种真,是有着超越之境的,画面的无皴法表达,更能增添这一浑厚茫越的气势,遁世避俗之意溢于画表。李思训因其与皇室特殊的关系,他的作品也必然表达的是上层阶层的审美趣味和生活理想。而这种审美趣味和生活理想,本身是复杂的,是建立于一种摆脱之上的意境。“时靓神仙之事,合然岩岭之幽”(滕固《唐宋绘画史》)正是他这种矛盾的心态与出世之情在画卷上的合理之所在。
总体来看李思训的绘画,其青绿山水画风与展子虔《游春图》相比,多了更多的谨严,设色厚重,呈现金碧辉煌的典雅富贵之象,而以渲染烘托山石树木之质感,且又不失对细节的描绘,则超越了展子虔的技法。笔法多变,中锋双勾,他重法度、重意境,重笔力、重色彩,几近青绿山水画之巅峰。这种意识,对水墨山水画的出现,都起到了无与伦比的启示作用,为五代水墨山水画的发展与成熟,积淀了深沉的审美基础。他的这种唯美倾向的表情、表意、表心的山水画美学实践,还具有浓厚的贵族式的装饰趣味,又能在佛学哲学的指引中,造就一种瑰丽灿思的仙幻直径,实为中国山水画美学实践的青绿山水发展中的一位伟大的画家。李思训迥异与展子虔的贵族式金碧山水画,对中国的水墨山水、青绿山水,都有极重要的影响。
李昭道,字希俊,唐青绿山水画画家,李思训之子,后世称之为“小李将军”。李昭道亦为唐朝宗室,甘肃天水人。官至太子中舍人,擅青绿山水,鸟兽、楼台、人物,画风巧赡精致。朱景玄在《唐朝名画录》中有所提及,谓其与父皆得山水之妙,“昭道虽图山水、鸟兽,甚多繁巧,智惠笔力不及思训……昭道,妙上品也”。①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也说道:“思训之子昭道,林甫从弟也。变父之势,妙又过之。官至太子中舍,创海图之妙,世上言山水者称大李将军、小李将军,昭道虽不至将军,俗因其父称之。”这里,牵涉到一个问题,李氏父子的艺术水平,哪个更高些?看朱景玄的《唐朝名画录》,将李思训的作品排为神品下,而李昭道的则为妙品上。如此说来,依朱景玄的看法,其子不如其父。而看张彦远的评论,则认为李昭道是变革了其父李思训的绘画气势,在精致微妙的处理上,高出了其父。且从李思训的作品来看,李思训擅长湖岸,而李昭道则另辟蹊径,妙创海景。则气势与构图,必然磅礴辽远。从李昭道的《明皇幸蜀图》来看,李昭道在技法上,更精于描绘细节,在细致的程度上是超过了他的父亲的。无可否认,这是一种进步,而朱景玄却认为其“笔力不及思训”,倒是张彦远较为公允,认为昭道之画与其父相比还是“妙又过之”。
李昭道《明皇幸蜀图》,整体气势磅礴,与李思训《江帆楼阁图》相比,更显奇绝卓兀,金碧辉煌,且细致入微。李昭道《明皇幸蜀图》的构图形式,很明显采用半圆形分割画面的方式,为了打破这种过于张扬的构图,画家别出心裁,以远山的小半圆作一综合,使画面张弛得当、且山腰云雾,作了打破这一略显僵硬的平和之势。所谓“幸”,意即“宠幸”之意,举凡皇帝所到之处,均为“幸”,其背后的史实,是“安史之乱”时,唐明皇避难四川,本作品记录的即是唐玄宗避难于四川的险峻山川。本为一幅逃难的奔波艰难之图,却被画家浪漫色彩式的描绘,表达成类似游春之类的优雅之旅。
唐代初期,水墨山水也处于酝酿之中,但远不如青绿山水,以其辉煌的绚丽效果,金碧交错的设色方式,吸引着贵族与上层阶级的偏爱,纵然是宫殿、寺庙,也非寻常人家可比拟,因此,此时的山水画,在展子虔、李思训、李昭道的引导下,走的是一条趋近成熟的美学实践的路子,这深深地影响了水墨山水的出现。
注释:
①参看朱景玄.唐朝名画录.
[1]王伯敏著.展子虔.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58.
[2]周积寅主编.中国画艺术专史.山水卷.南昌:江西美术出版社,2008.12.
[3]王逊著.中国画艺术专史山水卷王逊学术文集.王逊学术文集.海口:海南出版社,2006.
[4]郑芳著.品读人文中国山水画画家与作品.品读人文中国山水画画家与作品.郑州:河南文艺出版社,2006.
[5]徐英槐著.中国山水画史略.中国山水画史略.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3.
[6]陈高华编.隋唐画家史料.隋唐画家史料.北京:文物出版社,1987.10.
[7]潘运告.唐五代画论.唐五代画论.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4.
[8][唐]朱景玄撰,温肇桐注.唐朝名画录.唐朝名画录.成都:四川美术出版社,1985.
[9]潘运告.宣和画谱.宣和画谱(第一版).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