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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曹操游仙诗的价值定位①

2013-08-15苏丽华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魏晋道家曹操

苏丽华

(宁夏大学人文学院,宁夏 银川 750021)

魏晋之时,乱世中朝不保夕的命运促使人们把眼光转向重视“本然生命”的道家,只是道家也不能给乱世中的人们找到出路,反而更加深了他们心中的苦痛。“道家思想对于一般人的印象,只是这个问题的提出,而非问题的解决;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即使懂了,也很难把‘生’认为是‘附赘悬疣’,将‘死’当作‘决疣溃痈’的。……所以老庄思想中的生死观,和他们现实生活的感受连接起来,只给人们带来了更多生命的痛苦;……针对者解决延长生命的要求的是道教;所以道教兴于汉末,实在有它客观上的必然原因。”[1](P8)道教是道家的神化,沿袭了道家一贯的对本然生命的体认,同时又指出了维持生命长久的方法:服药、求仙。服药是为了求生命的有限延长,求仙是为了求生命的绝对延长。虽然这两种方法在现实中都无法得到真正实现,但对于在乱世中无法找到适当位置的魏晋人来说,无疑是救命稻草,所以服药与求仙便在魏晋蔚然成风了。

游仙诗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流行起来的。现实社会的混乱、性命无常的忧虑逼使人们的精神在文字中游历了一番仙界,不管信与不信,这总是一种疏解。游仙诗主要表现的是与仙人执手把交,游玩于所能想象的洞天府地,最后求神赐药,以便重回现实生活中不至于彷徨无措,内容虽然简单,但所深藏的社会、心理原因却不容忽视。李泽厚在《美的历程》中议论道:“这个核心便是在怀疑论思潮下对人生的执着。表面看来似乎如此颓废、悲观、消极的感叹着。深藏着的恰恰是他的反面,是对人生、生命、命运、生活的强烈的欲求和留恋。”[2](P36)所以不能把游仙诗仅看作消极情绪的化成品,拨开游仙的外衣,我们会发现一个焦灼的时代,一群苦痛的灵魂。

作为政治家、军事家的曹操,英雄一世,也留下了几篇游仙诗,这似乎与它的身份很不相称,与他那风骨遒劲的作品很不协调,其实表面的矛盾正是一种内在的统一。那么曹操的游仙诗价值何在,又如何定位呢?

曹操留存的诗作不多,游仙诗更是少之又少,正是这少之又少的几篇使我们看到了曹操的另一面,触摸到了他心灵软弱的一角。加缪说过“无论在白天和夜里,人总会有片刻时间是懦怯的。”游仙诗的存在,让我们看到了作为一方霸主的曹操精神世界的另一面。诗中,曹操遨游八极,与仙同乐,“驾六龙,乘风而行。行四海外,路下之八邦。历登高山临溪谷,乘云而行。行四海外,车到泰山。仙人玉女,下来遨游”;“吹我洞箫,鼓我瑟琴,何!酒与歌戏,今日相乐诚为乐。”(《气出唱》三首)心之念之的也无非是仙草灵药,“愿得神之人,乘驾云车,骖驾白鹿,上到天之门,来赐神之药。跪受之,敬神齐。”(《气出唱》三首)这些都是与他描写的“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蒿里行》)完全不同的两样世界。

在现实生活中,曹操的礼贤下士也包括对方士的延揽,“……又好养性法,亦解方药,招引方术之士,庐江左慈、谯郡华佗、甘陵甘始、阳城郄俭无不毕至,又习啖野葛至一尺,亦得少多饮鸩酒。”(《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裴注引《博物志》[3](P2)这其实是魏晋时人的共同爱好,只是越往后发展,越呈极致而已。

对本然生命的关注往往会化为一种强烈的时间意识,这在曹操诗中表现的非常显著,如“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短歌行》)在他的游仙诗中,《精列》是最能反映这一时间意识的,“厥初生,造化之陶物,莫不有终期。圣贤不能免,何为怀此忧?愿螭龙之架,思想昆仑居。……年之暮如何,时过时来微。”尤其最后两句,人生的感慨深蕴在时间的流失中。陈祚明这样评析《精列》:“《精列》,仙人不可得学,托之于不忧,然年暮之感,徘徊于心。‘时过时来微’,玩景之悲,造语不近 。’”(《采菽堂诗集》卷五)[3](P33)

有些学者认为游仙诗起源于屈原,这仅是从基本内容上考虑的,实质上却不尽相同。在屈原的诗里,我们看到的是对现实的强烈不满及愤懑,但并没有生命消灭的悲哀。真正把这种思想意识带进游仙诗的是曹操,以后各家的游仙诗都传承了这种思想意识。所以说,曹操的游仙诗在原有的游仙诗的基础上开创了魏晋人独特的生命领域。

曹操的游仙诗虽然与他表现社会现实的诗在内容上有很大的差异,但在诗风上是一致的。没有软绵绵的情致,显露的依然是帝王的霸气,“游君山,甚为真。石崔砟硌,尔自为神。乃到王母台,金阶玉为堂,芝草生殿旁。东西厢,客满堂,主人当行觞,坐者长寿遽何央。长乐甫始宜孙子。长愿主人增年,与天相守。”(《气出唱》其三)“尔自为神”,简单四个字,风骨凌锐,跃然纸上。“与天相守”表达的依然是“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帝王情怀。沈德潜说:“孟德诗犹是汉音,子桓以下,纯乎魏响 。”“沉雄俊爽 ,时露霸气 。”(《古诗源》卷五)[3](P30)朱乾在评析《气出唱·驾六龙》篇时慨叹道:“呜呼!魏武之心,汉武之心也。”(《乐府正义》卷五)[3](P35)因此曹操的游仙诗依然是刚劲有力,不失宗主风范。

有成就一番事业的豪情,伴随而来的便有时光匆匆、功名未就的焦灼感。曹操对生命的关注不仅是为了享受本然生命,更是为了子孙万代的基业,“多驾合坐,万岁长,宜子孙。”(《气出唱》其二)虽然受当时社会风气影响,在感情上一时会受道家思想的支配,但在曹操身上占主导地位的仍然是儒家的入世精神。作为一代霸主,他要“治世”,而“治世”需要的是儒家的一套伦理机制,自身的身份、地位决定了他精神的根本趋向只可能是儒家的,而不是道家的。所以曹操的游仙诗走的是道家的路子,扎根处依然是儒家。既不像“受用者”何晏那样的闲适自然,也不像“反叛者”嵇康那样的任诞不羁。曹操是焦灼、无奈的,在这一点上,他与屈原保持了精神的一致性,上天入地,求仙访友,切切不忘的还是建功立业。

深切的焦灼感于曹操诗中透显出一种古直悲凉的意味。“晨上散关山,此道当何难!晨上散关山,此道当何难!牛顿不起,车堕谷间。坐磐石之上,弹五弦之琴。作为清角韵,意中迷烦。歌以言志,晨上散关山。……去去不可追,长恨相牵攀。去去不可追,长恨相牵攀。夜夜安得寐,惆怅以自怜。正而不谲,辞赋依因。经传所过,西来所传。歌以言志,去去不可追。”(《秋胡行》其一)“……天地何长久!人道居之短。天地何长久!人道居之短。世言伯阳,殊不知老;赤松王乔,亦云得道。得之未闻,庶以寿考。歌以言志,天地何长久!……”(《秋胡行》其二)两首《秋胡行》,一咏三叹,当真是悲从中来,不可自抑。陈祚明评价说:“《秋胡行》二首,孟德天赋甚高,因缘所致,成此功业,疑畏之念既阻于中怀,性命之理未达于究竟。”(《采菽堂诗集》卷五)[3](P33)

曹操游仙诗表现出的壮志难酬的悲凉之气,超拔于魏晋时代其他作家的作品,具有一种独特的底蕴,这是后继者所无法比拟的。

魏晋人对生命的留恋,源于社会的动荡及思想的错位,因而他们的心灵始终找不到一个平衡点,总是处在忧虑不安之中,道教虽然指出了两条道路,但这两条道路不能从根本上解除人们对死亡的恐惧。曹操则是这一特殊时代一个特殊的人物,他的游仙诗既具备魏晋游仙诗共同的特征,即对本然生命的价值体认;又有自己独特的意蕴,即对现实社会的价值体认。他的游仙诗不是对他现实性诗歌的否定,而是一种延续。所以不应把他的游仙诗作为现实性诗歌的对立面来看待,更不能作为消极品来处理,而是应该把它放在与现实性诗歌同等的地位加以考虑。

[1]王瑶.中古文学史论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2]李永平.游仙诗死亡再生母题[J].中国古代、近代文学研究,1998,(3):36.

[3]三曹资料汇编[G].北京:中华书局,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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