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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美其美 美美与共——刘成纪教授的美学研究

2013-08-15

天中学刊 2013年6期
关键词:美学史物象中原

王 燚

(河南工业大学 思想政治教育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刘成纪,男,1966年生,河南虞城人。武汉大学哲学系美学专业博士,北京大学哲学系美学专业博士后。现为北京师范大学哲学与社会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美学研究所所长,价值与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澳门科技大学讲座教授,北京大学美学与美育中心兼职教授。其学术方向为中国美学史,兼及中西美学比较。主要著作有《审美流变论:艺术与生命的新对话》《欲望的倾向:叙事中的女性及其文化》《中庸的理想》《美丽的美学:艺术与生命的再发现》《物象美学:自然的再发现》《太初有言》《青山道场:庄禅与中国诗学精神》《形而下的不朽:汉代身体美学考论》《自然美的哲学基础》《中原文化与中华民族》等,另发表论文近百篇。他介入美学研究20多年间,为美学界贡献了一大批卓有成就的优秀成果。由于他的知识背景尤为广博,其研究范围也非常广泛,对古今中外的哲学、美学、文学、艺术、文化等都有所涉猎。在众多研究领域中,他都能提出新的观点,并引领学术的新方向。这种不断探索,精进不已,勇于创新的学术品格,为当代学界树立了榜样。

从研究的内容来看,刘成纪早期主要专注于艺术与生命的审美流变,进而对中国古典美学的诸多问题进行探讨,并写出大批具有创新观点的理论文章。有了中西美学的理论基础后,他在生命美学的基础上又对自然美进行研究,并提出物象美学的概念,解决了长期以来困扰学界的自然美难题。后来由于课题的原因,他把研究的重心放在中原文化的研究上,界定了中原文化的概念,澄清了中原文化与中华民族精神的关系问题。近年来,他又把研究视角放在先秦两汉的美学与艺术上,不再走重体验的研究路线,而是试图重建中国美学史和艺术史。据此可知,刘成纪在不断地转换研究对象,但基本都是在解决美学方面的问题。也就是说,他以美学为中心,构建了一个个审美的世界,正所谓“各美其美,美美与共”。

一、生命美学研究

刘成纪的美学研究起步于20世纪80年代。当时的思想正处于松动期,西方的各种思潮和主义一时热闹起来。在此背景下,他于1987年在《文艺百家报》发表第一篇理论文章《论现代人对现代艺术的承受力》,后来在1989年又发表《美丑冲突与现代人的心灵震荡》等。当时潘知常为他的老师,受潘先生思想的启发,他主要以艺术为中心关注审美与生命。尽管这与当时主流的实践美学有点不合拍,但是确为美学研究带来一股清风。可以认为,生命美学研究既是他受潘先生思想影响的结果,又是他用生命和体验来做学问的结果。

正是如此,刘成纪才对当时学界那种学院派的方式进行反思。在他看来,“德国古典美学用狂热的体系癖代替了精细的审美体验,用理性的膨胀代替了感性、情感存在的价值。一切活生生的有趣味的东西都被封杀在理论体系的格笼里,这使美学日益变得灰色”[1]6。此外,他也不满于中国学院派美学家感官的迟钝、美学体系的霸权与主义论争以及本体追问与审美乌托邦许诺使美学偏离了美育功能。如果这种现象一直持续下去,美学甚至会迎来暗夜。要想冲破这种概念与深度的束缚,就需要回归审美的感性与艺术的生命。在生命、心理和理性的层面上,反抗、占有、挑剔、强力意志、屈服和重复的热情等就成了审美流变的动力。在审美流变过程中,美的观念表现为对无限的眺望、瞬间的微光、完美的诞生、幻想的沉迷与诗意的欺骗,其形态表现为审美印象、审美意象、审美幻象、审美回忆与审美遗忘。这是对学院派玩弄美学概念的一种反驳,同时也使人进入了生命与审美的世界。如翟墨先生所言,审美流变论可谓艺术生态学,它“以审美主体的人为中心,以诗性的经验时间和幻想空间为经纬,编织审美流变的体系构成,在对诗性宇宙无限的眺望中追寻审美之河流变的轨迹”[1]3。这就是以生命为审美起点,关注审美的瞬间与诗性的世界。

与此相承,《美丽的美学》也关注艺术与生命之美。如刘成纪所言:“人对美的热爱是不需要寻找理由的,美的东西往往就是它那作为现象存在的‘面纱’,而不存在什么脱离现象的本质。这样,如果我们将感性、情感、现象这些范畴从美的领域剔除出去,所谓的‘美学’也就必然会在榨干了汁液之后变得干瘪而无趣。”[2]2正是这样,他要冲出以往学院派纯理论的做法,用艺术与生命去打破“美学失美”的牢笼。这种做法既有理性的分析,又有活泼的艺术形式与生命情感,从而使美学变得饱含趣味又不失学理。只有用艺术与生命开启美学之美,才能让读者感受到美学的魅力。由此来看,刘成纪秉承了生命美学的精神,使艺术及其蕴含的生命力得到显现。这是一种大美,也是他多年对艺术与生命的追问。

当然,刘成纪对生命美学的坚守也与他的学科背景相关。他是中文出身,后又转向哲学与美学。他认为:“文学和哲学其实是相通的。文学的表现虽然感性,但一种基于感性的直觉,依然对深层的哲学之思具有穿透力,即所谓本质直观。相反,抽象的哲学之思,如果被诗意浸泡,就会变得生动、充盈和丰满。所以现在,如果非要让我给自己从事美学研究找一个理由,那么,可能就是它能在感性的生命需要和理性的哲学之思之间架起一座桥梁吧。”[3]6这就是说,美学既需要文学般的感性体验,又需要哲学般的理性反思;既要生命的活力,又要理性的统摄。因此,研究美学必须要渗透学者自身的生命体验,同时也要关注理性本身。这就涉及职业的问题,他认为“中国美学一直都是一种‘为人生’的美学,当我们意识到我们的理论是为人生的,就不会仅仅把这个学科当成一种职业去看待,而会把自己的生命体验和自己做的研究结合起来,使两者相互激活相互碰撞。”[3]7也就是说,美学家不仅要有美学的理论,更要有审美的心态和生命的体验。这可以视为生命美学的一种间接表达。需要说明的是,刘成纪的著作如《欲望的倾向》《太初有言》,还关注叙事中的女性与如何教育儿童。因为女性与儿童是最具生命力的,他们所展现的一切都是生命的溢出,也是生命的绽放,所以对女性与儿童的关注,即是对生命的一种审美,这可以视为生命美学的实证性考察。

总的来看,刘成纪对生命美学的研究,主要以西学理论为根基,同时善于将自身的生命体验融入学问之中,从而推进生命美学的发展。如果从他的学术发展历程来看,生命美学研究不仅显示出他长于西学的功底,而且也为他后来物象美学的提出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二、古典美学研究

刘成纪对中国美学史的介入起于庄子研究,并于20世纪90年代发表了几篇有分量的论文。在《庄子审美“遗忘”说试论》中,他首先对庄子式审美遗忘的一般特性进行界定,然后再说明庄子是通过“忘世”和“吾丧我”进而走向审美遗忘之途的[4]。这是从美学理论切入庄子研究,发现庄子内心想表达的那种审美无功利性的审美遗忘状态。这是一种自由境界,又是诗性心灵与诗性宇宙所蕴含的精神境界。此研究虽是他第一篇研究庄子的文章,但文章的理论自觉与表述方式已然表明一个理论家的初步成功。《庄子畸人四论》关注的是庄子作品中的畸人以及其所蕴含的内容和承载的意义。庄子通过畸人来追问庄子哲学的本体之道。当然,畸人还具有更多的自然神和宇宙神的品性,从而带有神和人的双重性质。庄子借此试图阐释他哲学体系中的生命主题和自然主题,化丑陋为大美[5]。无疑,这个研究的视角独特,真正把握了庄子对畸人的描写与他所蕴藉的内涵。畸人承载大道,又成为庄子作品中独特的审美意象。《庄子审美乌托邦述义》认为庄子的美学是一种境界美学,而天人、神人、真人、至人和圣人乃是一种理想人格,“至德之世”和“建德之国”则是一种理想世界。这两者正是庄子审美乌托邦的主干,也是其审美价值观的具象形式[6]。这是对庄子美学的新解,也呈现出庄子的审美理想。《论庄子美学的物象系统》则独辟蹊径,从自然的物性与物象出发来研究庄子美学。庄子所描写的自然万物各有主体性,又有物性的自由,因此它们以生生不息的形变相互沟通。在物运与物象的兴腾中,自然的审美本源也就呈现出来,而人的审美理想也进一步达成[7]。这就从物性和物象出发,述说庄子的自然美学。后来的《中国古典美学中的物、光、风》也是基于老庄道家的思想,阐释物、风、光之间的互动对美的生成问题[8]。当然,这些研究也是刘成纪关注物象美学的初期成果,为其后来阐发物象美学理论奠定了古代哲学与美学的根基。

由于刘成纪对庄子情有独钟,所以后来他又把研究视角转向了庄禅与中国诗学精神。从道家到禅宗,他的坚守与转变主要是想从根本上把握中国诗学的哲学和美学内涵。在他看来,诗性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本质特征,“真正从形式到内容、从话语方式到内在精神均浸透着诗性精神的,还必须到道家那里去寻找理想的范本”[9]35。道家所蕴含的诗性精神,在庄子作品中得到很重要的显现。不仅如此,庄子哲学与禅宗的融合所达到的庄禅境界,也成为中国传统诗性智慧的代表。从这个意义上说,庄禅诗学精神应该是研究中国传统美学的重中之重。《青山道场:庄禅与中国诗学精神》就抓住了庄禅与中国诗学精神的内在契合性,从而传达出传统诗学的精髓。此书首先讲道家思想中的诗性因素以及宋魏之野的诗性地理与诗性历史。这些是道家哲学和诗学精神的外在表现,表达出作者对道家哲学思想的重新认知。与之相对,佛教在汉代传入中国,后来发展为具有中国特色的禅宗。禅宗是道家与佛教思想融合的结果。据此,庄禅所代表的诗学本体论,就成为中与西、无与空、坐禅与坐忘、意境与境界所言及的内容。说到底,禅宗还是以存在者存在于世界之中,并表现为以出世的精神入世,于世俗之中保持一份内心的洁净。禅宗的弟子们有的固守清规戒律,也有的进入世俗世界,担水劈柴也不忘佛道。因此,借农悟禅就成为创造禅味、诗意与审美的最佳方式。从一定程度上说,庄禅确实体现出了中国诗学的审美精神。刘成纪对庄禅境界的研究,补足了中国美学史一般不把禅宗作为研究对象的遗憾。正是在对庄禅诗学精神研究的背景下,他又写出一篇颇有分量的文章即《重谈中国美学意境之诞生》。该文对中国古典美学中的核心范畴——意境之诞生进行了重新梳理,认为道家本无论与佛禅空观是意境诞生的哲学前提,并从历史的维度考察了意境理论的内在变异与生成问题,如他所言:“禅心对诗境的超越,正是道家和禅宗的空无对美学意境的超越,也是对哲学本体和美本体之间差别的明解。”[10]92总之,他用哲学美学的理论去分析意境的诞生及其内涵,视角独特,为意境理论研究增添了哲学的高度。

当然,刘成纪对中国古典美学研究不止于庄禅,他还试图重构和拓展中国美学史的研究内容。以往的中国美学史主要以文献所蕴含的审美思想为研究对象,他则另辟蹊径,从中国古代农耕文明出发进行研究。这是一种新的方式,也切合中国古代以农耕为基础的文化本身,如《中国美学与农耕文明》基本已经触及到了这个问题。在他看来,“中国古典美学是一种奠基于农业、并从农业出发的美学”[11]10。为此,他主持了北京师范大学自主创新重点项目《中国农业美学史》,还主持了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项目“中国儒家美学史”。这就表明,他对中国美学史的研究内容和研究方式有所调整,试图走出一条自己的研究道路。

总之,刘成纪以庄禅思想为基础,紧抓中国美学史中重要的美学思想,开拓了中国诗学精神的新境界,同时也突破以往中国美学史遗留的重要美学问题。他的这些研究不仅转换了中国美学史考察的对象,也提升了中国美学史写作的理论水平。

三、自然美学研究

随着研究的深入和拓展,刘成纪开始质疑人学的美学并逐渐放弃了该方面的研究,进而把研究的视角转向自然美学。当然,我们看到的自然只是其现象,要想真正地对自然美进行欣赏,就必须让自然回归自然,让它的美自然而然地涌现,这便是后来《物象美学》所要关注的内容。如他言之:“自 1996年以来,我对人学的美学不再抱有好感,转而试图在尽可能祛除主体性介入的前提下,让美重新降落在对象之物坚实的基础上。可以认为,将人重新还给人,将对象重新还给对象,这是中国当代美学必须去做的正本清源的工作,也是防止美学继续沦为‘诗意的欺骗’的有效手段。同时,最大限度地遏制人代物象世界立言的冲动,以最大的耐心倾听那物象世界自己的声音,以最大限度的谦卑去转述那物象世界传达的真实的信息,这也许是我们获得‘真美’的最佳途径。”[12]423他讲得非常清楚,之所以用物象来重构美学理论,是因为它既有本体论的背景,又是审美认识活动的起点。因此,回归物象这种具有原生态意义的审美对象,意味着人与对象世界的平等对话与自然还原。

众多周知,实践美学一直以来关注的是美的主客观关系问题。在此主客二分的思维模式下,实践美学也就成了人对自然的审美建构。所谓“自然的人化”是人对自然的单向度占有,而非人与自然的互相往还。即便实践本体论也有理论的漏洞,即实践作为人的本质力量,使审美活动中的审美、感性与精神性等遭受压抑。要想走出这种困境,至少有两条路可以通过:一是“将实践本体论转向生命本体论,让美学真正从人自身生命的底层去啜饮生命的泉水”。二是“人与自然的关系,必然是双方在生命基础上的平等关系,是承认万物各有其主体性前提下的人、物之间的对话关系”[13]9。前者是人类中心主义的方式,它势必形成人类对自然的破坏甚至践踏;后者则是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关系,它必然会形成人与自然的生态平衡。通过对生命美学的超越,达到一种天人合一的审美境界,这是物象美学所要追求的意义。

在刘成纪看来,西方理性主义基本上是用理性为美赋形,而非理性主义则是以浪漫的主观情感为美的虚幻。这两种方式都是非正常的,也有悖于人与自然的平等关系。因此,美学要想获得新的价值和意义,就必须探寻一条新的审美之途,即向物象回归,让人归于无声,同时让物激活生命。在物象美学的建构中,他不仅向西方美学借鉴资源,而且也试图从中国古典美学中找寻资源。当然他也用物象美学的理论去研究中国古典艺术。物象向艺术的生成,意味着人与自然的平等对话所形成的物象艺术之美。物象美学讲人与自然的平等与互动,但其基础仍然在于生命。潘知常所提出的生命美学注重主体自身的生命激发,而刘成纪所提出的物象美学则注重人与自然的生命呈现。所以,“自然美是生命之美,是自然界的有机生命体自身的美”[14]126。自然万物也是活泼泼的生命体,它们通过物象涌现出自身之美,这种界定堪称“新自然美学”。

在此基础上,刘成纪对自然美进行了重新定义,并找到自然美的哲学基础。《自然美的哲学基础》着重围绕自然美的问题展开论述,它以中西美学史理论为背景试图从主体基础、物性根基、理论重建以及中国古典美学中的物论与美论来探寻自然美的哲学基础。它以自然与生命为旨归,丰富了自然美学研究的路径。这是一部中国学者结合本土经验与中西理论的力著,极富创造性。值得一提的是,此书于2010年获得了北京市第十一届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一等奖。刘成纪认为,以往学界对自然美的判断源于人类中心主义:“所谓的自然中心论,并没有超出人在认识、人在设定这一最后的边界。据此,如果说自然美的成立源于自然秩序的建立,那么,这种秩序的背后主导者无疑还是人自身。”[15]3正是如此,自然的感觉化、情感化、伦理化、实践化、语言化就构成了自然的人化。如果说自然美就是自然本身的美,那么自然的人化必然导致自然本身不美,而根据以往学界对美的判断,美应该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显现。显然,这种论述的矛盾致使自然美成为一个吊诡的问题。而刘成纪则认为,自然即是自然而然,具有自我敞开的特点,它可以“作为本源的、自我生成的、自我涌现的并是它自身的意义”的形态出场,这也即是回归到事物自身。实际上,在此过程中人应该回归自然性,只有人与自然都成为自然的真身时,自然才表现为全美,其主要特征即是活跃的生命及其内在的生命律动。故此,自然“是一种有生命的活物,而不是质料化的死物。它的美就是这种有其内部决定因的生命之美,这种内在生命的流溢和充盈,使其向美的形式开显”[15]26。自然之美一方面建基于物自身,另一方面又以内在生命呈现出来的形象向人展开。从这个角度来说,刘成纪是用生命美学理论去研究自然,并对自然生命进行了还原。这就跳出人类中心主义的理论窠臼,从而形成一种人与自然对象互动和互赏的新自然美学。由此,自然美的难题迎刃而解。

总之,刘成纪对自然美的研究充分重视物、物性和物象的内在生命律动,从理论上解决了自然美的难题。这对于美学理论的重构是有贡献的,而且也进一步推动了自然美的深入研究。从新自然美学的内涵即可看出,它也可以成为环境美学与生态美学的理论基础,并由此建构一种新环境美学与新生态美学。

四、中原文化研究

2006年,刘成纪作为执行人申报了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课题“中原文化发展与中华民族精神建设研究”,从此,他开始深入研究中原文化。当然,这与他长期生活在中原并对之有浓厚的感情有关。经过 6年的努力,他与其他同仁共同顺利完成了这项艰苦的任务,并于2012年出版《中原文化与中华民族》一书。他在前言中开篇就说,此书“意在探索中原文化在中华民族历史中的地位和作用”[16]1。然后,他对中原文化的地域特征及基本价值进行审定,并指出用中原文化来研究中华民族精神的重要理论意义,最后澄清中原及中原文化的概念内涵、地理范围、历史区间等重要难题。无疑,这个研究使得中原文化的概念变得清晰,也凸显出对中华民族精神的影响力。

他在第一章《关于中原文化的一般考察》中首先考察了中原作为地域文化概念的可能性和地理专指概念的形成,并指出其在传统中国的位置,以及其中心地位的形成与丧失。接着又考察了地理的中原与文化的中原,并围绕着中原的界定、历史、异乡化、变与不变等进行了充分论述。最终说明农业文明对中国文化的规定性,并做出历史的考察。显然这个梳理是有意义的,它既要对中原文化的概念进行清晰的界定,又要通过历史的资料进行印证,从而得出较为稳妥的结论。这就澄清了中原文化以及其与中华民族的关系问题。

他在第三章《中原文化与中华民族精神》中从历史的维度考察自清代以来中华民族精神的形成过程和内涵特征,在此基础上又把中原文化与中华民族精神联系起来进行研究。在他看来,“从某种程度上讲,中国文化就是从中原出发的文化,中华民族就是以中原为核心逐步被联为一体的民族,这样,作为中国文化直接生成物的中华民族和中华民族精神,则也必然在这一地域文化中获得最早的奠基”[16]128。中华民族是多元一体的民族,而中原文化在此过程中则扮演着主角,所以才有后来的“中原中心论”。不可否认,中华文化以中原文化为中心,并以此为基础不断地向外传播。正是如此,“一方面,没有中原文化的奠基,中国文化便失去了它存在的历史根据,中华民族精神也必然会因与文化源头的疏离而失去生命力;另一方面,中华民族精神作为三者之中最活跃的因素,它必然反向带动中国文化的发展,并最终使古老的中原文化融入现代文明”[16]147。这就指出了中原文化与中华民族精神的内在牵连及其价值地位,为中原文化的繁荣找到了理论根基。

由此可知,刘成纪从理论上对中原文化研究有所推动。他对中原文化不仅进行清晰的界定,而且也指出它与中华文化、中华民族和中华民族精神的内在联系。从这个意义上说,他的研究对中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有着重大的理论贡献。

五、先秦两汉美学和艺术研究

中国美学史写作从20世纪80年代初就已开始,现在已基本形成多元的研究模式。如何突破以往的研究模式,用新的方法或理论来重构中国美学史,是摆在当代美学家面前的重要任务,这关系到中国美学史重新书写的问题。近年来,刘成纪的研究方向转向了远古与先秦两汉的美学与艺术。这个转变的背景是20世纪末的思想出场逐渐转向现代研究的学问出场,方法论由原来的以体验介入美学转变为以知识介入美学。正是如此,近年来他开始以爬梳资料和厘清历史来展开先秦两汉美学和艺术的研究,其目的也是在重建中国美学史和艺术史论述。

就中国美学史写作而言,学界对中国美学的发端问题争议较大,主要存在魏晋起点论、春秋起点论、石器时代起点论、史前审美意识起点论等观点。从现在学界公认的观点来看,前两个观点基本被弃用,后两个观点也有待于进一步证明。无论怎样,我们不可忽略的一点即是美的历史不能脱离器物造型,否则就会出现有“美”无“学”的尴尬。从这个意义上,“美学史的起点定位在新旧石器交接时期”既能摆脱用以己度人的方式研究史前审美意识,又能在实证的基础上形成有“美”有“学”的美学历史。在刘成纪看来,远古美学史呈现出的特性即是中原中心、满天星斗与多元一体,它所研究的内容和边界即是天下观、农耕文明与器具等。天下观解决了远古美学的空间边界问题,农耕文明解决的则是远古美学的孕育问题,而器物解决的则是远古美学的审美观念与审美意识问题[17]。据此,远古美学的界定及其研究内容得到清晰的展现。这个问题解决了,那么中国美学史写作的发端问题也就随之而解。这个理论见解非常精到,为重写中国美学史奠定了理论基础。

接着刘成纪又关注殷周时期的美学诸问题。首先,他认为殷商刻辞为中国艺术观点的形成和发展奠定了基础,尽管殷商刻辞“尚未形成自觉的艺术观,但却为中国艺术史提供了观念的本源”[18]1。这就从理论上澄清甲骨字形所蕴含的审美意义以及对后世艺术观念与批评所产生的影响。这种正本清源式的研究,使殷商时期的美学既有“美”又有“学”,为审美观念的建构提供理论上的支撑。其次,在他看来,西周时期已经形成自觉的对器物的伦理与审美建构。周礼即是“以人体为中心,向服饰、配饰、器具、建筑、国家乃至天下逐步蔓延,最终形成‘大礼与天地同节’式的宏大空间秩序”[19]31。与礼相对,西周的乐既是贵族生活的审美对象,又是统治阶层的诗性统治,它是以人的审美体验来达到政治统治的一种手段[20]115。从这个意义上,西周礼乐的政治与美学问题就得到了解决。再次,刘成纪根据文献资料对春秋时期的“古乐”与“新乐”进行了界定,然后指出当时人们对“新乐”的批评以及后续影响[21]。总之,刘成纪的研究不同于以往以审美范畴或审美意识为主要方法的美学研究,而是采取一种较为稳妥的方式为这一时期的美学找到新的边界和新的阐释,使殷周时期的艺术观念与美学思想在很大程度上得到展开。

刘成纪对汉代美学也给予了更多的关注。在武汉大学读博期间,他主要澄清了汉代身体美学的诸多问题,并以此作为研究题目撰写博士论文,后来出版为《形而下的不朽》。此书打破了汉代一般并不被作为中国美学史研究重点的格局,从两汉的哲学与美学的身体观出发,把研究视角伸向哲学、文化、政治等领域,以此来说明两汉美学对魏晋美学的开启,从而证明中国美学史的开放性与连续性。从方法论来讲,此书主要还是依托西学的背景来研究中国的问题,这么做可“使一些因研究视角和方法限制而长期遮蔽的哲学和美学问题,在新的理论视野中被发现”[22]3。总之,此书从逻辑上构筑了汉代身体的哲学基础与现实状貌,营造了一个以身体为中心的审美世界。它丝丝入扣,剥茧抽丝,逐渐使汉代的身体与身体审美得到展开。这种以西解中的方式确实能使中国美学在很大程度上开拓理论视野。

以往的美学史写作对先秦两汉美学的介入往往用审美范畴与审美意识进行统摄,刘成纪则打破了这种学术方法,试图建构一种新的研究模式,即试图用文献资料来重构先秦两汉美学的精神审美世界。这种做学问的方式对中国美学史研究是有贡献的。因为如果一味地用审美范畴和审美意识反映那个时代的美学特征,这就从一定程度上远离了那个时代的审美风尚和审美风貌;而如果一味地用审美文化反映那个时代的美学特征,则又会产生审美研究的泛化,从而失去美学研究的边界。可行的方式是,选择那个时代最为突出的审美对象,以此为中心来建构那个时代的精神审美世界。虽然这有点类似西方分析美学的方法,但确实能得出一个切合时代特征的美学结论。所以,他的研究是有意义的,而且从理论上也得到了重大突破。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刘成纪在美学方面的建树是值得称道的。这一方面与他锲而不舍的进取精神有关,另一方面也与他很高的悟性与学术涵养有关。在过去的20多年间,美学界思潮与主义共存,喧哗与沉寂互生。而刘成纪选择了坚守,并以独立的反思与内在的专注获得了累累硕果。在众生喧哗的时代里,他用沉潜与低调写出满含思想之光的文字,不仅字字珠玑,而且有众多的观点生发与理论创获。现在,他依然走在美学研究的途中。

[1]刘成纪.审美流变论:艺术与生命的新对话[M].乌鲁木齐:新疆大学出版社,1996.

[2]刘成纪.美丽的美学:艺术与生命的再发现[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1.

[3]刘成纪,王妮妮.美的历程与真味——刘成纪教授访谈[J].美与时代(下),2012(8).

[4]刘成纪.庄子审美“遗忘”说试论[J].郑州大学学报,1990(4).

[5]刘成纪.庄子畸人四论[J].郑州大学学报,1993(6).

[6]刘成纪.庄子审美乌托邦述义[J].云梦学刊,1995(4).

[7]刘成纪.论庄子美学的物象系统[J].中州学刊,1996(6).

[8]刘成纪.中国古典美学中的物、光、风[J].求是学刊,2008(5).

[9]刘成纪.青山道场:庄禅与中国诗学精神[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5.

[10]刘成纪.重谈中国美学意境之诞生[J].求是学刊,2006(5).

[11]刘成纪.中国美学与农耕文明[J].郑州大学学报,2010(5).

[12]刘成纪.物象美学:自然的再发现[M].郑州:郑州大学出版社,2002.

[13]刘成纪.生命美学的超越之路[J].学术月刊,2000(11).

[14]刘成纪.重新认识中国当代美学中的自然美问题[J].郑州大学学报,2006(5).

[15]刘成纪.自然美的哲学基础[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8.

[16]刘成纪,杨云香.中原文化与中华民族[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12.

[17]刘成纪.中国远古美学研究的若干问题[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2012(6).

[18]刘成纪.殷商刻辞与中国艺术观念的本源[J].甘肃社会科学,2012(2).

[19]刘成纪.西周礼仪美学的物体系[J].文艺研究,2013(1).

[20]刘成纪.西周用乐状况及相关美学问题[J].求是学刊,2011(5).

[21]刘成纪.古今之争:春秋乐论的核心问题[J].求是学刊,2012(6).

[22]刘成纪.形而下的不朽:汉代身体美学考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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