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无锡尚德破产看政府对企业扶持应当注意的问题

杨永峰

（西安财经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1）

2013年3月，无锡尚德太阳能电力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无锡尚德或者尚德电力）宣布破产重组，这一事件无疑在中国太阳能电力发展史上成了一件大事，也是中国企业发展史上的一件大事。昔日发展迅速无比辉煌的一家高科技企业，瞬间破产重组，引起了企业管理界对于无锡尚德管理问题的一系列探讨。在考察无锡尚德的发展历史的过程中，我们不得不注意到，当地政府在企业发展和变迁过程中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这也为这家企业以后的危机埋下了伏笔，这一问题已经为许多分析文章所注意到，并对政府对企业发展的扶持提出了许多质疑。然而在对无锡尚德电力的发展做仔细考察之后，本文认为政府在无锡尚德的发展过程中是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而且这些作用大部分是正面的，只是政府在扶持过程中发生了许多失误，本文在对无锡尚德太阳能公司发展历程和政府作用进一步详细考察的基础上，就这一案例对政府与企业的关系中应当注意的问题再做深入探讨。

一、无锡尚德太阳能电力有限公司的发展历程

2000年，从澳大利亚回国的施正荣博士，在和国内七八个城市的领导接触、推广自己的太阳能产业理想和计划无果的情况下，来到了江苏无锡市，没想到受到无锡市政府的热情欢迎，双方很快谈妥合作。在无锡市政府的主导下，无锡小天鹅集团、山禾制药、无锡高新技术风险投资有限公司等8家企业共同融资600万美元，施正荣本人由价值160万美元的技术股和40万美元的现金股共占25%的股份，成为公司大股东，2001年1月，无锡尚德太阳能电力有限公司成立，施正荣博士担任公司总经理、原无锡市经委主任李延人则担任董事长。

尚德电力公司成立之后，立即走上了迅速发展的道路，2002年投产，2003年首次扩产，2004年再次扩产，到2004年的时候，尚德公司被PHOTON International评为全球前十位太阳能制造商，2005年底，尚德电力已经挺进世界光伏企业前五强，太阳能电池的制造能力达到150兆瓦，成为全球四大太阳能电池生产基地之一。

2005年，为了募集更多的发展资金，尚德电力提出在纽交所上市计划，但是纽交所上市需要国有资金全部退出，这一退出要求遭到了当初投资的国有资产的强力抵制，又是在无锡市政府的主导下，最初投资的小天鹅集团、山禾制药、无锡高新技术风险投资有限公司等国有资产在套现获利之后全部退出，尚德电力得以在纽交所成功上市，成为在纽交所上市的第一个中国民营企业，发行价每股15美元，市值1.97亿美元。2006年，尚德股价一度飞涨到接近60美元每股，而施正荣本人则以23亿美元的身家成为当时的中国首富。2007到2008年两年间，尚德电力再次获得近10亿美元的海外融资支持，2010年底，尚德电力的产能成为全球第一。

尚德电力的成功也给无锡当地政府带来了许多“政绩”的荣耀，在当地政府的口中，尚德就是当地政府的一张名片，世界最大的太阳能光伏生产企业在无锡，中国最大的太阳能光伏出口企业在无锡，无锡尚德也是政府招商引资的成功典型。同时尚德的成功也给当地经济发展带来了极大促进作用，不但给政府带来了每年上亿的税收，造就了下游100多家配套企业，而且解决了1万多人的就业问题。而尚德电力在获得资金之后不负众望又开始了一系列大动作，2006年尚德电力在上海附近建立了第二个研发中心，其任务是致力于薄膜光伏电池的研究；2009年尚德电力又与四川大学合作启动碲化镉薄膜电池的研究；2010年尚德电力在美国开设了第一家工厂；2011年尚德电力进入日本住宅光伏市场，再次迈向新的辉煌。

但是随着欧美市场对光伏产业补贴的降低，尚德电力的市场和利润遇到了极大的困难，尤其是到了2012年，随着美国和欧盟相继对中国光伏产品发起的“双反”，尚德电力以往管理决策失误埋下的一切隐患得以爆发，形势发生了急转直下的变化。截止2012年底，尚德公司负债高达37亿美元，证券市场上尚德的股价也一跌再跌，到2013年3月20日，交易价值只有36美分，与昔日60美元的价格天壤之别，并且随时面临退市的风险，2012年8月，施正荣辞去了公司首席执行官职务。2013年2月，尚德电力欠下中国银行、农业银行、工商银行等在内的9家银行的71亿债务临近还款期限，3月18日，银行集体向无锡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诉讼，3月20日，无锡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裁定，宣布无锡尚德破产重组，昔日一家无比辉煌的企业终于走到了尽头。

二、无锡当地政府在尚德太阳能发展中的作用

在尚德电力的发展过程中，无锡政府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甚至可以说尚德电力的每一步重要发展都有无锡当地政府的影子，甚至有人说尚德电力完全是当地政府“捧上”世界最大光伏产业的地位的，施正荣也是当地政府“扶上”首富宝座的，当地政府在尚德发展的过程曾经有数次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第一次是尚德的成立，第二次是尚德发展初期的资金支持，第三次则是尚德的海外上市，最近的一次就是本次破产重组。

第一，尚德成立时候政府的作用。据施正荣自己的电视采访讲，在来到无锡之前，他先后和大连、沈阳、深圳等七八个城市的政府接触，但是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结果，只有无锡市政府给予他自己真金白银的支持。为了保证项目能够落户，无锡市政府用行政命令的方式，组织江苏小天鹅集团、无锡水星集团、山禾药业、无锡信托、无锡新区高新技术风险投资公司等总共8家公司出资600万美元，帮助施正荣建立起了公司。这一步可以说是尚德电力发展史上最为关键的一步，如果没有无锡市政府当时的鼎力相助，施正荣的太阳能理想能否实现，尚德公司能否建立都是一个未知数，可以说政府在这一过程中发挥了十分关键的作用。

第二，尚德电力发展过程中无锡政府的支持。尚德电力在刚刚成立的时候，可以说是困难重重，无锡市政府这时候又对其提供了十分重要的支持，这些支持除了土地、税收、审批等各种常规项目之外，尤其为不断发展壮大的尚德公司的融资困难提供了帮助。从2001年5月到2003年初，无锡地方政府有关部门先后帮助尚德电力争取到5000万元的低息贷款，同时还积极帮助尚德电力争取各级科技项目、创新项目的支持，从2001年到2005年，无锡新区共协助尚德电力争取到国家创新基金项目、国家科技攻关项目、省级重大成果转化项目等各级项目11个，仅仅2003年到2004年期间，就为尚德公司争取到了近4000万元的资金项目。这些资金在尚德电力急缺资金的发展初期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可以说，正是这些资金的帮助，为尚德电力迅速扩大产能，实现规模效应，并最终成为全球四大太阳能电池生产基地打下了基础。

第三，尚德上市前的干预。2005年，随着尚德电力的不断扩张，尚德电力急需要更多的资金注入，尚德电力打算在纽交所上市，但是纽交所上市需要国有资产退出。尚德电力在刚开始成立的时候是有8家国有企业出资的，现在企业发展良好要国有股份退出，阻力是可想而知的，当时的国有股份都不愿意退出，施正荣和几家国有企业冲突很激烈，施正荣甚至表示不能上市自己宁可不要股份和企业单独离开，双方都不愿意让步，在这关键时刻，又是无锡市政府站了出来，当时无锡市的主要领导明确表示，政府不靠风险资金赚钱，但要靠风险资金扶持有前途的企业发展，关键要留住人、留住企业、做大产业。在市委和市政府主要领导的干预和劝说下，国有股份最终退出，尚德得以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募集到了大量的发展资金。

最后，尚德破产中政府的作用。即使到了尚德电力陷入危机，可能无力偿还银行债务，银行要抽贷的时候，无锡市政府还派出了国有资产投资公司无锡国联集团和尚德电力公司商议合作事宜，甚至到了2012年9月28日，当时担任无锡市市长的朱克江还亲自带队，协助落实明确相关银行对尚德电力的金融复核和信贷支持事宜。甚至有外界评论认为，尚德电力能否继续经营和发展，主要看无锡市政府的态度，而最终的结果也是由政府出面重组。可以说，尚德电力从成立到发展再到破产一路都有政府的影子。

从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无锡当地政府的确在尚德电力的发展过程中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但是如果我们冷静下来思考，会发现这些作用并不像事后有些分析文章所说的那样，政府的作用给企业发展造成了严重的损害，而是在发展的初期获得了政府和企业双赢的结果，只是这样的支持又是存在许多问题的，尚德电力的破产更多的有企业自身经营问题方面的原因。

三、尚德经营失败与政府扶持之间的关系

尚德电力失败的最重要的原因可以归结为两点：外部环境的原因和内部管理原因，正是这两个方面的原因造成了尚德电力最后的崩盘。但是在这一过程中，以前那些看似合理的政府的直接或者间接支持加剧了这个严重后果。

由于欧洲的能源补贴政策和国内环境的不成熟，尚德电力在一开始，就把主要的市场放在了海外市场（而且不仅仅是尚德电力，整个中国光伏产业都是如此），尚德电力海外市场的份额达到销售额的90%以上。然而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形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2011年美国三家太阳能公司宣告破产，2012年10月，美国商务部宣布了对中国太阳能光伏产品的“双反”终裁决定，中国光伏企业基本退出美国市场；2012年9月6日，欧盟又宣布对中国光伏电池发起反倾销调查，这给中国太阳能行业又是雪上加霜。而就2005年到2007年，太阳能行业还处在爆发式增长阶段，这段时间尚德电力的产能从100多兆瓦猛增到1000多兆瓦，为此企业贷款也猛增，巨大的产能遭遇外部环境的突然变化，必然给企业发展造成巨大的困难，这是尚德电力失败的外部因素。

2006年，制造太阳能电池的重要材料多晶硅的市场价格达到了150美元每公斤，尚德电力与美国MEMC签订了80美元每公斤的十年长期采购合同，但是2008年十月之后，多晶硅的价格跌倒了35美元每公斤之下，尚德电力不得不为此向MEMC公司赔付2.12亿美元的违约赔偿；2007年，尚德电力投入3亿美元建设新的生产线，但后来由于政策的变化而不得不停止。这些决策错误给尚德电力的发展造成了极大的损失，此外，媒体报道的尚德电力在社会活动中存在的奢侈浪费问题、管理层轻率决策造成的其他重大损失、诈捐事件、尚德电力涉嫌关联交易事件等，都暴露了企业管理中存在的巨大问题，是造成尚德电力失败的重要的内部因素。

从内外两个方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压倒尚德电力这个全球四大太阳能生产巨头的最重要原因在于企业自身，其实无论是外部环境变化还是内部决策失误，都可以看做是企业自身管理的问题。尚德电力的管理层只看到迅速增长的产品需求，没有看到外界环境的变化可能蕴含的巨大风险，而对光伏产品这种尤其是政府政策在需求中发挥很大作用的市场，没有考虑到政府政策的可能变化对市场造成的巨大冲击，更没有对这种变化做出任何应对预案，走上了一条盲目扩张的道路，在危机到来的时候终于无法支撑，轰然倒地。

从现有的报道看，从尚德电力成功私有化并上市之后，无锡当地政府大规模直接干预企业事务的事情就没有再发生，在尚德危机爆发的前前后后，无锡当地政府也没有直接干预企业的直接经营管理活动。虽然地方政府后来再没有直接干预企业的经营管理活动，但是正是因为有了前期无锡当地政府对施正荣和尚德电力的支持，为尚德电力以后的扩张打下了基础，同时尚德电力作为无锡地方政府成功招商引资的一张名片，在当地政府领导人的“政绩”当中起着标志性的作用，尚德电力的发展在无锡当地政府的眼里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对尚德电力的间接支持还是很多的。再加上2006年尚德电力上市成为中国“首富”之后的示范效应，地方政府争相扶持本地的光伏企业，江西新余赛维、常州天合、保定英利能源等都是获得地方政府很多扶持的太阳能光伏企业，这也使得中国的太阳能光伏产量节节攀升，价格竞争越来越激烈，利润率也由原来的130%降到10%，也正是各地地方政府对无锡的竞相仿效，终于使太阳能光电整个行业的发展环境变得十分恶劣，遇到外部环境的突然变化出现意外就在所难免了。

由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尚德电力公司的经营失败主要还是自身经营管理的问题，但是也有整个行业发展的问题，而整个行业发展中各个地方政府在这个过程中发挥了很大的促进作用，这些作用间接导致了尚德的失败。

四、政府扶持企业应当注意的几个问题

无锡尚德太阳能电力有限公司和无锡市政府，双方从以前大家眼里政商合作从而造成双赢关系的一个典型，发展成为现在一个破产，一个留下一大堆问题的故事，这中间有许多值得我们探讨的问题，我们从中可以看出，在企业的发展过程中，政府的扶持固然十分重要，但是在扶持的过程当中，也有许多值得注意的问题需要我们冷静的处理。

政府扶持企业的出发点：政府扶持企业的出发点应当是立足于带动本地经济的发展，解决就业问题，同时应当能够使企业良性发展，而不应当抱着树立政绩标杆、创造奇迹的目的，这样才能做到适度的扶持，并且使企业健康地发展。在尚德和无锡政府的关系中，施正荣在刚开始和无锡市政府接触的时候就提出，给自己支持，他能在无锡创造一个世界性的企业，而无锡政府也是抱着这样的出发点给予施正荣支持的，这一点我们无论从无锡尚德成立和上市的事件都可以看得清楚。这一点不但在尚德电力的例子中表现明显，在同为太阳能光伏产业的江西新余赛维的例子中，因为赛维已经成为“亚洲最大的太阳能光伏生产基地”，赛维的成败关系到政府的面子、“政绩形象”，新余政府在支持的过程中也是不遗余力的，现在新余赛维和无锡尚德的结局几乎也差不多。

在扶持企业的过程中政府和企业应当各自守住自己的边界：在扶持企业的过程中，政府主要做好宏观政策环境、法制环境的建设和基础设施的建设，企业要面向市场，预测市场发展，制定适当的发展战略并做好每一步的决策，政府绝对不能干预企业的微观决策。在尚德电力的发展过程中，无锡政府的有些做法就并不很恰当，在尚德电力准备在美国纽约证券交易所准备上市的时候，政府动用行政的力量使得小天鹅集团、山禾药业等最初投资的几家国有公司退出了尚德电力，这样不但对小天鹅集团和山禾药业等最初投资的几家国有公司不太公平，而且使得施正荣本人很轻易地获得了公司控制权，使公司在以后的发展中缺乏制约，为决策失误埋下了伏笔。

扶持的过程要严守经济规律：政府不但要大力扶持有潜力的龙头企业，而且在扶持企业的过程中要严守经济规律，一切都要按照经济要求行事，而不应当大开绿灯，使企业把获得政府的扶持和支持看做是自身发展的一个捷径，而不愿意把主要的精力放在研究市场，提高市场竞争力和自身管理水平上，同时政府的大规模超常扶持在企业遇到重大外部困难的时候必然会造成更重大的损失。这一点在尚德的发展过程中表现非常突出，无锡市政府在尚德电力刚刚开始发展的两三年，先后为尚德电力争取到4000万的国家和省市科技经费，同时还为尚德电力争取到5000万元的低息贷款。江西新余赛维在发展的过程中，新余市政府每年对赛维的工作支持一直是他们工作的重中之重，对他的贷款支持率达到了百分之百，就在赛维欠债达到248.93亿元的时候，新余市第八届人大常委会第七次会议通过议案依然决定华融信托向赛维贷款5亿元，这样无限度的支持怎么能够培养出一个在市场上具有强大竞争力的企业？

政府扶持应当关注市场变化、遵守市场规律。政府在扶持企业的过程中不能仅仅实施扶持，政府更要懂得经济，遵守市场规律。如果说无锡尚德最初的发展还是符合市场发展方向的话，那么在2006年尚德电力成功上市之后，各地政府都把太阳能光伏产业作为重点发展的的行业并大力扶持本土企业，一哄而上，结果终于造成了中国太阳能光伏生产的严重产能过剩，不但自己没有获得多大利益，而且使太阳能光伏行业的利润率大大降低，由几年前的130%下降到10%，几乎无利可图。

政府不应当将扶持的精力放在一家企业身上，而应当在一个行业多选择几家优秀的企业。此次由于欧美国家的“双反”引起的中国光伏产业大地震中，固然有尚德电力这样的太阳能巨头因为管理失误而破产，但是也有一批经营管理比较好的企业虽然也受到了一定的压力，但是处境却比尚德电力和江西赛维要好得多，也就是说虽然外部环境非常恶劣，但是经营管理比较好的企业还是能够避免风险，降低损失。所以政府在扶持的过程中，不应当将所有的资源都放在一家企业身上，这样既不利于政府资源的公平使用，从长远看也不利于企业的良好发展。政府多选择几家企业作为扶持的对象，必然会在当地不同的企业之间形成竞争，促使企业把更多的精力放到市场上，改进自己的经营管理水平，政府的扶持和支持也会更加有效率。

［1］陈其珏，朱贤佳.无锡尚德神话落幕［N］.上海证券报，2013-3-21.

［2］杭州市政府研究室.无锡市政府扶持科学家成功创业的做法与启示［EB/0L］.http：//www.hangzhou.gov.2009-8-12.

［3］周俊生.应从无锡尚德破产反思政府职能［N］.东方早报，2013-3-22.

［4］蒋卓颖.尚德破产拷问政企界限［J］.财经，20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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