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以来“王冕死了父亲”句式的研究及其启示
2013-08-15庄会彬
庄会彬
(河南大学 外语学院,河南 开封475001)
在过去的半个多世纪里,“王冕死了父亲”句式①作为汉语特有的一种语言现象,引起学界广泛的关注,他们从各自的角度,对其进行了详尽的描写和解释。可以说,这一句式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国句法研究的水平。本文将对建国以来相关研究进行综述,同时指出该句式研究的特点及其对未来研究的启示。
一、研究回顾
( 一) 对该句式的描写
早在20 世纪50 年代的“主语和宾语问题大讨论”中,便有许多学者开始对“王冕七岁死了父亲”句式表示关注[1-8],但当时争论的焦点,主要是动词前后名词性成分的语法语义关系及其归类问题。
此后的二十年里,学者们一直在主语/宾语的问题上纠缠,直到朱德熙将“死”等动词分析为二价(向)动词方有所突破[9]。
20 世纪80 年代后期,这一语法现象再度引起语法学家的兴趣。李钻娘(Alice Cartier)专题撰文,详尽地描述了“王冕死了父亲”句式的性质和特征[10]。她首次使用了“及物/不及物”的语法范畴,影响深远。郭继懋的研究可以说是迄今为止最为精细和系统的。他分段刻画了这类句式的主语、宾语、动词及其使用“了”“着”“过”的特点,并考查了句中某些比较特殊的现象[11]。一般认为,郭继懋对该句式已基本做到了描写的充分性,只是对于领属关系具体包括哪些语义关系尚无描述。对此,沈阳和陈昌来又做了进一步的补充[12-13]。
( 二) 对该句式的解释
近十多年里,随着国际语言学重心从描写转向解释,学者们又一次对该句式表现出了高度的关注,并进行了探索性解释。这些研究大致可归为两个阵营:形式和认知。从形式的角度研究并涉及这一句式的主要有徐杰[14]16-29[15]23-72[16]193-199,韩景泉[17]261-272,沈阳[18]12-28,温宾利、陈宗利[19]412-416,逯艳若[20]53-58,马莉[21]23-27,孙晋文、伍雅清[22]46-52,潘海华、韩景泉[23]1-13,朱行帆[24]221-231,王奇[25]230-238,程杰[26]19-29,安丰存[27]11-16,陈宗利、肖德法[28]9-12,刘洋[29]234-241,马志刚[30]492-501[31]45-56[32]74-82,杨大然[33]17-23,胡建华[34]396-409,刘探宙[35]110-119等。从认知的角度研究并涉及这一句式的主要有徐盛桓[36]8-16,刘晓林[37]33-39[38]440-443,王珍[39]62-68,沈家煊[40]291-300,刘国辉[41]125-130,石毓智[42]39-51,王志军[43]28-31,任鹰[44]308-321等。当然,还有学者从语义的角度(如郭继懋[45]337-346,司联合[46]1-4)以及汉语史的角度(如帅志嵩[47]259-269)对其形成进行了解释,李杰[48]65-73等学者则结合了形式与认知来解释。
总体来说,近十多年里有关“王冕死了父亲”句式的研究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展开。
1. 动词性质的界定
李钻娘[10]之后,学者们普遍认同“死”是一个不及物动词,但对其进一步的界定尚未达成共识,围绕着动词“死”是否是一个非宾格动词(或作格动词、夺格动词),学者们展开了深入的讨论。目前把“死”看作是一个非宾格动词(或作格动词、夺格动词)的有徐杰[14]16-29[15]23-72、韩景泉[17]266、逯艳若[20]53、孙晋文、伍雅清[22]49、沈家煊[40]294、刘洋[29]240、胡建华[34]397、刘探宙[35]110等。当然,不是所有的学者都把“死”看作是一个非宾格动词。朱行帆[24]228就绕开了非宾格、非作格的纠缠,只是把“死”看作是带一个论元的不及物动词;李杰[48]65-73、王奇[25]230-238也没有谈到“非宾格”的问题。
2. 领有名词的来源
在领有名词的来源问题上主要存在三类假说:
(1)分裂移位说
除了沈阳[18]12-28等个别学者认为领有名词是动词前论元NP 分裂后移所致之外,持分裂移位观点的人大都认为,领有名词是从领属短语移至主语位置的。至于领有名词从领属短语提升移位的动因,又有两种观点存在:一种观点认为领有名词移位的动因是核查,如温宾利、陈宗利认为领有名词移位的根本动因是汉语I0的强[D]特征和领有名词DP 核查[19]415;陈宗利、肖德法[28]11,刘洋[29]239则认为领有名词提升的动因是为了核查T 的EPP 特征。另一种观点认为领有名词移位的原因是格驱动,如徐杰认为领有名词提升到主语位置是为了获得主格[14]22;韩景泉则认为领有名词提升是为了让整个名词短语(领有加隶属)获得格[17]270。
(2)基础生成说
这类观点认为,领有名词是基础生成(base-generate)于其S-结构。至于具体哪一位置,则有三种不同的观点:潘海华[49]②、朱行帆[24]227、马志刚[31]52、胡建华[34]400等认为像“王冕”这样的句首名词是以动词论元的身份直接投射到主语位置的。潘海华和韩景泉[23]9、杨大然[33]20认为领有名词是一个基础生成的“垂悬”话题成分(Spec,TopP)。程杰则认为提升了的领有名词是外合并的“经受者”名词[26]19。
(3)外论元说
这类观点则认为,领有名词不是非宾格动词的论元,而是轻动词的外论元,其最初的句法位置既非话题位置(Spec,TopP),也不在领属短语内,而另有其他位置(如Appl 的标志语位置),再通过句法推导移至主语位置(Spec,TP)。持此观点的主要有王奇[25]230-238等。
3. 论元结构以及题元角色的决定问题
研究“王冕死了父亲”句式的论元结构,以“王冕七岁上死了父亲”为例,主要探讨动词“死”带有几个论元,以及如何指派题元角色的问题。
早期的研究多认为“死”的宾语是施事宾语[50-53]。此外,林杏光认为“王冕”和“父亲”分别充当与事[54]189和当事[54]187,陈昌来认为“王冕”占据系事位置[55]。
近些年的研究则较多地着眼动词“死”本身,主要讨论它带有几个论元,以及它如何指派题元角色。徐杰认为领有名词的题元角色是它在原来的定语位置所获得的“领有”[14]26。沈阳坚持“死”是一个一元动词[18]17。马莉提出“死”这类动词除了有一元动词的意义和用法外,还有二元动词的意义和用法[21]26。孙晋文、伍雅清认为受害者论元“王冕”是论元增容的结果[22]49。朱行帆认为“王冕死了父亲”中存在两个题元角色,经历者和受事,分别是由轻动词“EXPERIENCE”和动词“死”指派[24]229。安丰存认为“王冕”与“父亲”的题元角色分别是“遭受者”和“经历者”[27]15。程杰认为“王冕死了父亲”句式中的“王冕”所获得的题元角色为“经受者”[26]21,27。马志刚还探讨了局部非对称成分统制结构对相关论元之间的语义关联性的制约[30]492-501[31]45-56。
4. 赋格的问题
赋格的问题主要是讨论“死”前后的成分是否需要赋格,得到的格又是什么格。徐杰认为领有名词获得的是主格,而隶属名词在原位得到部分格[14]24-25。韩景泉认为“部分格”概念无法解释非宾格动词在不同语言间的差异及其在汉语中的内部差异,因此提出了“格传递”的分析模式[17]270-271。孙晋文、伍雅清设计了两步推导,以解决动词前后两个名词的格问题[22]49-50。刘晓林认为,“名+不及物动词”格式中,“名”可“暂时”由不及物动词赋予宾格[37]38。潘海华、韩景泉提出,动词之后的论元可以将空主语位置的主格继承过来[23]11。陈宗利、肖德法认为领有名词与领属短语都带有主格[28]11。马志刚则指出“王冕”是一个无格论元[30]496,498。
5. 形式还是认知的问题
在对“王冕死了父亲”句式作出解释时,形式与认知的主要分歧是:形式坚持采用句法的推导,而认知则努力从人的认知角度给出解释。
对该句式的认知解释,最有影响的要数“概念整合说”,持这一观点的主要是沈家煊和王珍。沈家煊建议使用“糅合”来解释“王冕死了父亲”的生成[40]295-296。王珍则提出“他死了父亲”是“他失去了父亲”和“父亲死了”经过概念整合和语法整合的结果[39]62-68。
除了概念整合的观点外,还有徐盛桓指出“宾语”其实是一个包括了从典型宾语向非典型宾语过渡的模糊变量大家族,“父亲”是一个非典型宾语[36]12-13;刘晓林提出“王冕死了父亲”是广义的存现句[38]441;任鹰探讨了领属句同典型的存现句之间的承继关系[44]308-321;石毓智则从认知语言学和语言系统的历史变化角度说明了“王冕死了父亲”句式结构产生的动因[42]39-51。
二、对该句式研究的评价
建国以来对“王冕死了父亲”句式的研究,集中反映了我们使用西方理论的一个总体趋势:从引进到吸收,从感性到理性,从肯定到否定再到肯定。研究之所以能不断突破,主要得益于两个因素:理论革新和语料积累。
( 一) 该句式研究的特点
1. 早期研究的特点
早期对于“王冕死了父亲”句式的描述性研究,是一个以西方的语言理论为参照点,自觉地用普通语言学的理论作指导的过程。对此陈平曾这样说过:“迄今为止,我们在汉语语法研究中提到的所有重要理论、方法、概念以致于一些术语,无一不在普通语言学理论著作中已经得到过详细的讨论和广泛的应用,在其他语言中有过深入的报道……普通语言学理论中的概念和方法运用于汉语往往非常成功”③。
由于对西方理论的陶醉,建国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学者们一直执迷于“主语”“宾语”的问题,即使后来引入了“施事”“受事”概念,仍然没有理清“王冕死了父亲”句式的内部关系。
2. 近十多年来研究的特点
近十多年来的解释性研究明显地表现出阶段特征,大致可划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理论引入阶段(1999—2001)。学者们忙于引入西方理论,缺少进一步消化、吸收的能力,甚至把西方理论生拉硬套,安在汉语事实之上。可以说,当时在理论的理解和使用方面尚未上升到理性的高度。
这一阶段的研究还缺少语言共性和个性的双重意识,只能把西方的理论嫁接在汉语的语言事实之上,这一时期,无论是徐杰的“部分格”[14]24-25还是韩景泉的“格传递”[17]270-271,都明显是西方理论的一种变相嫁接。换言之,当时研究者还缺乏对理论的深度理解和应有的怀疑精神。这一点在判断“死”为非宾格动词的问题上表现得尤为突出。当时的学者大都认同“死”是一个非宾格动词,但非宾格动词有效判断标准是什么,却是不得而知。徐杰谈到了他如何判断非宾格动词,其方法却带有很大的主观性[14]16-29[15]23-72。我们看下面的例子[14]20:
(1)a. 一个人来了 来了一个人
b. 一只狗死了 死了一只狗
c. 一条船沉了 沉了一条船
d. 一班学生走了 走了一班学生
e. 一面墙倒了 倒了一面墙
(2)a. 病人咳嗽了 * 咳嗽了病人
b. 男孩子哭了 * 哭了男孩子
c. 病人醒了 * 醒了病人
d. 两个人结婚了 * 结婚了两个人
e. 两个人游了一会儿 * 游了一会儿两个人
比较例(1)和例(2)可以看出,例(1)中的名词性成分可以位于动词前,也可以位于动词后,而例(2)中的名词性成分只能位于动词之前。徐杰因此作出判断,例(1)中的动词都是非宾格动词,而例(2)中的动词都是普通不及物动词。可问题是,日常生活中,我们会说“一个人病了”,也会说“病了一个人”,如果按照徐杰的这个思路,“病”岂不是非宾格动词?
第二阶段:西方理论与汉语事实初步结合阶段(2002—2005)。学者们在引进西方理论的时候,不再生硬地照搬理论,而是开始思考汉语的特点,努力把西方的理论和汉语的实际相结合。
如果说第一阶段对西方理论和汉语的结合这一问题的认识还是处在一个模糊阶段,那么到了第二阶段,这一情形已经有所改观。如潘海华、韩景泉看到了汉语的话题突出的特点,利用这一特点,他们具体考察了以空代词为主语的有标记话题句与受事主语句的差异,并给了一条正确判断受事主语句的标准——动词非宾格化限制条件[23]。此外,他们还总结了以往文献中对某些语言的非宾格动词的判断标准,对具体判断汉语非宾格动词也有作用。
第三阶段:西方理论与汉语事实较好地结合阶段(2006 年以后)。学者们开始从汉语的特点着手研究“王冕死了父亲”句式的特点,他们既看到语言的共性又没有忽略汉语的个性,在这一句式的研究方面取得了较大的突破。
如果说第二阶段的研究虽然意识到西方理论和汉语实际有一定的出入,开始思考汉语的特点,但还不能从总体上把握问题,做到理论和实际的有机结合;那么到了第三阶段,学者们已经开始从汉语的实际出发,有机地吸收并利用各种语言理论来解决汉语的实际问题了。第三阶段的代表当推沈家煊和胡建华。沈家煊从汉语的事实出发,把汉语中一种重要的造词方式“糅合”引入了造句的范畴[40]295-296。这一分析方法突破了以往研究仅在语言结构层面寻求理据的局限,转而从语言认知的角度对“王冕死了父亲”句式的生成机制加以说明,它具有一定的心理现实性和很强的解释力。该文发表后,立即引起了强烈的反响[34]396-409[38]440-443[42]39-51[44]308-321。而胡建华则充分考虑到了汉语的特点,假定了一个抽象动词“有”的存在,再利用句法与信息结构的接口要求,解释了一系列合法和不合法的现象[34]396-409。
很显然,第三阶段的研究已没有前面两个阶段(1999—2005)那种理论和汉语实际两张皮的现象,而是把两者较好地结合在了一起。胡建华[34]396-409在参阅了多篇国内外文献的基础上把中外理论有机地统一了起来,用于汉语语法现象的解析。如抽象动词“有”可以追溯到吕叔湘[56]、王士元[57],而话题化的最新理论则来自于黄正德④。
( 二) 推动该句式研究发展的两个因素
1. 理论革新因素
回顾过去半个多世纪里“王冕死了父亲”句式的研究,不难发现,理论革新在该句式研究中起着主要的推动作用。新的理论引入给学界带来了新的思维和新的观点,而新观点的提出又给学者们以启迪。及物/不及物理论、非宾格理论、轻动词理论、题元理论、格理论、概念整合理论等无一不是如此。
理论对研究的推动作用是重大的。早期结构主义语法关注的是如何描述,而生成语法和认知语法则开始关心这一句式的推导。从结构主义到生成语法和认知语法是一个不小的跨越,而决定这一次跨越的,是理论上的革新。
当然,理论的提升并不是直线进行的,它总是不断伴随着对新理论从深信不疑到怀疑甚至否定,再到肯定的过程。早期的结构主义理论如此,后来的理论也不例外。我们不妨以非宾格理论为例看一下理论的引入过程。1999 年,Burzio 原则[58]被徐杰引入了汉语语法研究中,起初学者对该原则应该是深信不疑的[14]16-29[15]23-72[17]261-272;然而,不久就开始有人对Burzio 原则表示怀疑,对该原则的整个推导过程做了检验,并重新分析了Burzio 所使用的意大利语语料,提出“ne 语素化”不是Burzio 内论元说的充分必要条件,将这一假说予以否定[59]133-142;之后,安丰存又进一步对该原则提出质疑[27]11-16;2009 年,马志刚则重新审视了英汉语的非宾格现象,对安丰存提出了批评,肯定了Burzio 原则的实用性和解释力[32]74-82。
可见,新理论的引进和使用过程常常是一个从肯定到否定,再到肯定的过程,这一过程符合人们认识和接受新事物的规律。
2. 语料积累因素
“王冕死了父亲”句式的研究不断突破,除了理论革新的推动作用之外,语料积累的作用也不容小觑。随着语料库越来越多地建立并应用到语言研究中来,许多以前不易注意到的语料被一一发掘出来。语料增加的同时,学者们也在不停地反省以往的研究,不断地提出新的观点。可以说,语料在推动研究方面的作用和理论比起来毫不逊色。我们看一下语料是如何突破研究结论的。
前面已经谈到,对于“王冕死了父亲”这一句式,许多学者都坚持其动词“死”是一个非宾格动词,在D-结构中,“父亲”一定位于“死”之后(“王冕”是否在“死”之后因各人的假设不同而不同)。如果这一观点成立,就不允许“王冕病了父亲”这类句子,因为作为一个非作格动词,“病”在D-结构中要处在“父亲”之后,如要推导“王冕病了父亲”这样的语序,要么把“父亲”移到“病”之后,要么把“病”提到“父亲”之前。“父亲”后移的可能,徐杰早有论述并予以否定,因为这违反了约束条件A[15]31-36,而“病”提前的可能胡建华也给予了否定[34]400-401。也就是说,按照以往的推断,只有“死”后面才能允许出现所属成分,“病”的后面是不能的。然而,很快就有人提出质疑,因为新的语料显然表明,“病”字后面也同样允许出现所属成分,如:
(3)非典时小李也病了一个妹妹。[35]111[61]7
或许有人会说,胡建华早已指出“病”“笑”句后面的成分必须是无定的[34]401-405,例(3)句后面的成分是无定的,不能和“王冕死了父亲”看作是一类。然而,胡建华无定解释不见得就能立得住脚,因为新的语料表明,“病”“笑”句也可以是有定的,如:
(4)a. 不到六点,那群孩子就起了天天和闹闹两个。[60]7
b. 当年那几对小情侣现在就分手了小赵和小李一对。[60]8
随着语料的不断增加,可以预测,新的观点又在酝酿,一旦时机成熟,必将登台亮相。
三、从该句式研究中获得的启示
综上所述,要对一种汉语现象作出合理的解释,至少应该在以下三方面下功夫:
第一,吸收外来理论的同时,不断革新现有的语言理论,改善研究方法。我们的理论和方法总是不完美的。拘泥于现有的理论必然使我们固步自封、裹足不前,而革新理论则常常会给我们一个全新的视角,重新审视以往的问题并有惊喜的发现。这方面,以往的学者早已为我们做出了表率。试想,如果没有徐杰先生当初将“非宾格理论”引入汉语研究,很可能就没有最近十多年对该句式研究的高潮。
除了要革新理论之外,改善语言研究方法也格外重要。举例来说,早期语法研究多是依赖于语言学家个人的语言使用经验完成的。作为一种可行和有效的语法判断途径,它在生成语法的研究中曾发挥了重要作用。然而,不可否认,一个人的知识积累毕竟是有限的,他/她的观察无论多么充分,总会受到这样或者那样的局限。更好的办法是改用调查代表性的本族语者(最好是具有不同的方言背景),让他们作出判读,如果一个句子大多数人能够接受,那么这个句子就应该说是可接受的。
第二,全面考察汉语中的相关语言现象,尽可能多地掌握汉语语料(包括合乎语法的句子和不合乎语法的句子),以期从中归纳出一定的规律。为强调语言事实的重要性,李亚非先生提出尊重语言事实法则(Law of Respect for Facts,简称LRF),“设若F 为可直接观察的语言事实集合,C 为与F 相关的理论主张。如果C 不能得到F 的直接支持,那么,就必须有强有力的证据,以表明不存在C’:(1)C’受到F 更为直接的支持;(2)C’对F 来说,已经足够。”⑤
我们已经看到,以往的很多研究常常在语料不足的情况下匆匆得出了结论,而新增加的语料则让那些已有的结论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境况。生成语法传统上利用个人的“内省”,但今天看来,单靠内省寻求语料是不足的,最好是利用语料库协助来获得大量的例句,以期在描写上做到尽可能地透彻,从而达到解释上的充分性。
第三,展开跨语言的研究,为探求语言共性而努力。人们很早就相信,跨语言的语料可用来研究语言共性(如程工[61])。研究汉语现象时,我们不能囿于汉语本身,而应该跨语言地考察类似现象,掌握各种语言语料的同时,从语言共性的角度作出解释。一个人一旦囿于某一种语言,就容易变得盲目,而跨语言调查则可能会给他/她带来意想不到的灵感。目前,我们的研究基本上还处在汉语、英语等少数几种语言上,并没有真正从跨语言的方面下功夫。而这类的研究在西方早已开始,Pylkkänen[62]、Cuervo[63]等有关与格论元的研究就是一些成功的范例。王奇尝试运用了相关的成果对“王冕死了父亲”句式加以分析[25]230-238。
注释:
①对于这一句式的称呼或归类,因研究的出发点不同也所不同。如郭继懋称其为“领主属宾句”;徐杰用了“保留宾语句式”;郭继懋、刘晓林、朱行帆、胡建华将其称作“不及物动词带宾语的现象”;孙晋文和伍雅清、韩景泉强调“领有名词提升移位”;沈阳用“名词短语分裂移位”;徐盛桓称其为“不及物动词带宾语的SVN 句式”;潘海华、韩景泉改用“显性非宾格动词结构”;王珍用了“不及物动词带宾语结构”;沈家煊、石毓智用“‘王冕死了父亲’这/之类句子”;安丰存使用“领有名词提升移位现象”,刘洋则用了“汉语领有名词提升结构”;王志军从及物性的角度重新分类命名,称之“无及物性”句子;刘探宙称其“一元非作格动词带宾语现象”;李杰将其与隐现句合称为“发生句”等等。
②潘海华先生在1998 年1 月8 日至11 日的美国语言学年会上(Annual Meeting of Linguistic Society of America,New York),作了题为Generalized passivization on complex predicates 的报告,报告对此持同样的观点。
③转引自徐林:《第二届〈国外语言学〉编辑工作研讨会纪要》,《国外语言学》,1989 年第1 期。
④黄正德先生2008 年1 月10 日在香港中文大学一场讲座,其报告题目是Topics in parametric syntax。
⑤对这一法则的描述实际上引自本文作者的课堂笔记。本人曾在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跟随李亚非先生攻读语言学,有幸聆听了李亚非先生于2011 年秋讲授的“尊重语言事实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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