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点没+VP”格式的整合机制及语用原则

张 威

(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吉林长春 130024)

“差点没+VP”格式是汉语中一种很有趣的现象(这里的VP即verbal Part的省略形式，意思是动词性成分，包括动词、动词词组及动词性短语)。根据出现的语境不同，可以表示肯定和否定两种截然相反的意义。针对这个问题，学者们从语义、句法、语音、逻辑、形成动因多个角度对其进行了研究。本文独辟蹊径，从概念整合的角度审视“差点没+VP”格式。

1 概念整合理论

概念整合理论是认知语言学的重要理论之一，是由美国语言学家Fauconnier提出的。概念整合理论以心理空间为基本单位，建立四个空间:类属空间、输入空间Ⅰ、输入空间Ⅱ、整合空间。这四个空间通过投射、映射和动态的模拟彼此连接起来，产生新的关系和构造，最终形成新意义和新概念［1］。概念整合理论为我们研究语言学问题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一些专家学者也运用这一理论解释了很多语言现象。

沈家煊先生在复旦大学作了题为《概念整合与浮现意义》的报告。报告中沈先生运用概念整合理论，从汉语的语言事实出发进一步区分了概念整合的两种类型，即“糅合型整合”和“截搭型整合”。“糅合型整合”具有隐喻结构，由两个相似而不相关的概念组成;“截搭型整合”具有转喻结构，由两个相关而不相似的事件组成。沈先生还探讨了隐喻、转喻在概念整合过程的作用，特别提出了浮现意义的“回溯推理”机制。本文就应用沈家煊先生的这一理论来分析“差点没+VP”格式。

2 “差点没+VP”格式的整合机制

因为“差点没+VP”格式既能表示否定的语义结果，又能表示肯定的语义结果，为了分析全面，我们从肯定语义和否定语义中选取例句，分别运用整合的思路进行分析:

表示肯定的例句:

例1 他差点没考上大学。

表示否定的例句:

例2 他差点没累死。

我们先来分析表示肯定的句子。我们可以将例1看成是下面两个概念的整合:

A.他再少得几分就考不上大学了。

B.他考上了大学。

A、B是如何整合成例1的，它们的整合机制是怎么样的，下面我们来进行分析。整个例1的语义结果是“他考上大学”这一肯定结果，可见，B承载的是句1的语义结果，而A实际上是否定B的非真假设。例1用了“差点没”这一否定形式，是因为在A、B整合过程中，A这一非真假设转指了B句这一现实结果。这样以非真假设转指现实结果的转指类型在日常交际中也是经常发生的，

例3 甲:这个机器谁还能操作?

乙:要是小王还在就好了。

从例3中乙的回答中可以看出，乙是用“如果小王还在就有人能操作这个机器”这一非真假设来转指“小王不在，没人会操作这个机器”的现实结果。可见，我们所举例子中，A完全可以完成对B的转指。正因为在整合过程中，A转指了B，所以A成为了要突现的意义，B句成了隐退意义，这也就生成了例1的“浮现意义”［2］:“他虽然考上了大学，但是离没考上大学所差的分数很少”。可见这一浮现意义即表达了“他考上大学”的结果又同时强调了他离没考上大学所差分数之少。这也正是沈家煊先生说的“整体大于部分之和。”［2］

整合产生的浮现意义有时候需要通过“回溯推理”得到更好的理解。“回溯推理”通过三段论中的大前提和结论推导小前提［2］。下面我们来分析“他差点没考上大学”这句的回溯推理。

前提:如果他再少得几分，那么他就考不上大学。

事实:他考上了大学。

推论:他的成绩只比考上大学的分数线多了几分。

即，前提说“如果他再少得几分，那么他就考不上大学”，而事实是“他考上大学”。所以很容易推导出:他虽然考上了大学，但是“他的成绩只比考上大学的分数线多了几分”，也就是表达了“他再少几分就考不上大学”。

下面我们按照这样的思路继续分析“差点没”表示否定的句子。我们可以把上文的例2看成是下面两个概念的整合:

a.他再多累一会就累死了。

b.他没累死。

整个例2的语义结果是“他没累死”这一否定含义，b依然表达了例2的语义结果，a还是对b非真假设;a、b还是通过转指整合成例2的，即用非真假设a转指现实结果;a是例2的要突现的意义，b是例2隐退的意义;例2的浮现意义是:“他虽然没累死，但是已经到达体力极限，累的程度很高”，同时强调的是“他累的程度很高”。例2的浮现意义大于a、b的简单相加。

例2的“回溯推理”如下:

前提:如果他再多累一会，那么他就累死了。

事实:他没累死。

推论:他已经到达了体力极限，累的程度很高。

即，前提是“如果他再多累一会，那么他就累死了”，而事实是“他没累死”。既然事实是“他没死”，前提又是“他再累一会就会死”，可以推导出此刻“他已经到达了体力极限，累的程度很高了”

综上，我们从整合理论来分析“差点没+VP”格式，可以看出:“差点没+VP”格式是通过非真假设转指现实结果这一转指方式实现的概念整合，这一格式不仅要表达肯定或者否定的语义结果，更是要强调格式中的突现意义。

3 “差点没+VP”格式的语用原则

3.1 “差点没+VP”格式与合作原则

合作原则是英国Grice提出的，他认为在所有的言语活动中，为了达到特定的目标，说话人和听话人之间都应该遵守一种原则，这种原则他称为合作原则。合作原则具体体现为四条准则:1)数量准则:所说的话应当包含交谈目的的所有信息，不应包含超出所需要的信息;2)质量准则:不要说自己认识到的虚假的信息，不要说没有足够根据的信息;3)关联准则:要说跟话题内容相关的话，不要说无关的话;4)方式准则:说话要清楚明了，避免晦涩、歧义，简洁而有条理［3］。

数量准则要求说话者提供足够、适量的信息，达到交际所需要的程度。由于“差点没+VP”格式具有整合之后的浮现意义，浮现意义又大于整合局部意义的简单相加，所以“差点没+VP”格式可以提供足够的信息，是遵守数量准则的。如:

例4 甲:“你的手怎么了?”

乙:“刚才差点没切着。”

例4中乙的回答中所包含了“没使劲切着手”和“刀刃已经碰着手了，手只稍微破了一点皮儿”两个含义。这些信息能让甲很清楚地了解乙的手没事，但刚才情况非常危险。这就为交际提供了足够的信息量。

质量原则要求说话者不要说自己认为是不真实的或缺乏足够证据的话。上面一个例子同样可以证明“差点没+VP”格式遵守了质量原则。乙如果说“手没切着”，这实际上是不真实的，因为刀的确已经贴着手了，但是如果乙说“手切着了”这还是不真实的，因为刀并没有把手真正切破或者切出血。反而，回答“差点没切着”是最全面、最贴切的真实。

关联准则要求说话者所说的话切题，不说与话题无关的话。这一点“差点没+VP”格式是完全遵守的，因为“差点没+VP”包含的两个概念是通过转指整合在一起的，转指是相关而不相似的两部分组成的。转指的相关性决定了“差点没+VP”这一格式一定符合关联准则。

方式准则要求说话人说话要清楚，简洁、避免赘述。“差点没+VP”格式用较简洁的形式表达了整合了两方面的信息的浮现意义，既把交际信息表达得很清楚，又用简洁形式表达了足够的信息量。同样是上面所举对话，如果乙不采用“差点没+VP”格式，而且又要表达清楚，就得说“手虽然没切破，但是已经贴着刀刃了，有点破皮儿了”。相比之下，“差点没+VP”格式立刻显现出其遵守了要求清楚简洁的方式准则。

3.2 “差点没+VP”格式与礼貌原则

Leech认为言语交际的双方要受到一系列人际交往的规则制约，并提出了著名的“礼貌原则”，包括得体准则、慷慨准则、赞誉准则、谦逊准则、一致准则、同情准则等六条准则［4］，我们认为在言语交际中使用“差点没+VP”格式可以体现其中的谦逊准则和同情准则。如:

例5 甲:“高考成绩出来了吧，你家孩子考得怎么样啊?”

乙:“还行吧，他差点没考上。”

从例5中乙的回答中我们可以看出乙的孩子事实上是考上了，而乙没有直接回答“考上了”，而是说“他差点没考上”，这样的回答即包括了“他考上了”的结果，又强调了“距离没考上差得分数很少”这一突现意义，乙不去夸赞自己孩子考上了大学，却特意强调分数不高，只是侥幸考上，“差点没”的浮现意义使乙的回答礼貌程度提高，这就遵守了“尽量少赞誉自己，尽量多贬损自己”的谦逊准则。如:

例6 甲:“今天路真滑，我刚出门就摔了一跤。”

乙:“就是啊，我刚才就差点没摔倒。”

从例6中乙的回答中我们可以知道乙并没有像甲那样摔倒。如果乙回答“就是啊，但是我没摔倒。”这样无疑使自己处在甲的对立面。而乙在回答时使用了“差点没摔倒”，一方面表达了自己没摔倒的事实，另一方面强调了突现意义:自己摔倒的可能性很大，实际上减轻了和已经摔倒的甲方的对立，可见“差点没+VP”整合产生的浮现意义使乙的回答遵守了“尽量减少双方的反感，尽量增加双方同情的”同情准则。

通过以上论述，我们可以看出“差点没+VP”格式因其整合产生的浮现意义，使这一格式在言语交际中体现了多个交际原则，具有了丰富的语用功能。

4 结束语

学界已从多方面研究了“差点没+VP”格式，我们采用一个新的角度运用了沈家煊先生的整合理论探索了“差点没+VP”格式的整合机制:它是一种用非真假设转指现实结果的整合，我们还分析了这样一个格式的突现意义、隐退意义和浮现意义，并且涉及了“差点没+VP”格式体现的语用原则。本文为“差点没+VP”格式的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同时也是运用整合理论解释汉语语言现象的一个例证。

［1］马荣.概念整合理论的基本原理探讨［J］.广西社会科学，2011(1):123－126.

［2］沈家煊.概念整合与浮现意义［J］.修辞学习，2006(5):1－4.

［3］操风铃.合作原则与隐喻喻义的生成机制［J］.安庆师范学院学报，2000(3):94－96.

［4］王郑平.浅析 Leech的礼貌原则［J］.北方文学，2002(5):84－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