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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婚姻关系中女性主体地位的变化——以庄子试妻戏剧故事内容的嬗变为例

2013-08-15朱佩莹南京大学文学院南京210046

名作欣赏 2013年23期
关键词:蝴蝶梦庄周规训

⊙朱佩莹[南京大学文学院, 南京 210046]

作 者:朱佩莹,南京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学。

一、庄子试妻戏剧故事内容嬗变简述

庄子试妻戏剧故事追本溯源主要依据《庄子》中三个典故敷衍而来:《齐物论》中的“庄周梦蝶”、《秋水》中的“不受楚王聘”和《至乐》中的“鼓盆而歌”。这里主要表达庄子悟道及其自然观和生命观,并不涉及夫妻二人婚姻生活的描写。但其中的蝴蝶意象、庄子隐逸以及庄妻出现等内容都为后世创作戏剧做了重要背景铺垫。金院本《庄周梦》是现知最早以庄周故事为题材的戏剧作品,可惜已佚。

真正以庄子试妻为核心情节的戏剧故事,严格意义上发端于明代小说家冯梦龙创作的话本小说《庄子休鼓盆成大道》。受此影响,明末清初掀起第一次“庄子戏”热潮。无名氏《扇坟记》传奇,收入《四大痴》,作为酒色财气之一的“色痴”,今存明崇祯间山水邻刻本。单以“蝴蝶梦”为名的传奇就有谢国本、陈一球本、无名氏本、石庞本四种,其中影响最大的是清初石庞《蝴蝶梦》传奇,但全本已佚,今存折子戏。这一次热潮中,明清戏剧大发展的土壤孕育了庄子试妻戏审美价值的随之提高,但故事内容枝蔓过多,且人物形象塑造扁平化、教化意味甚浓。20世纪以“庄子试妻”为核心情节的《大劈棺》再度掀起热潮,成为不少剧种的热门剧目。马少波主编的《中国京剧史》记述了在抗战及解放战争期间,《大劈棺》在上海、北京、天津、武汉等地被广泛搬演的事实。但戏曲的商业化越来越严重,为求上座率,各地戏院上演的《大劈棺》是作为纯娱乐性的玩笑戏并多以思春、劈棺等噱头招徕观众,使其趋向低俗和刻意恐怖荒诞,因此1950年到1952年,文化部陆续明令禁演的剧目中《大劈棺》首当其冲。

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后,随着国家意识形态控制的相对宽松、经济的发展和文化市场的重建,《蝴蝶梦》由禁戏变成了戏曲舞台上的大热门,多个剧种,包括京剧、川剧、黄梅戏、昆剧、河北梆子、秦腔、越剧等争相改编和演出,作品迭出,反响也很热烈。其中影响较大的有徐、胡成德编川剧《田姐与庄周》、陈西汀编昆剧《新蝴蝶梦》和吴兆芬编越剧《蝴蝶梦》等。这些剧作的基本情节大致类似“,扇坟”“、戏妻”“、劈棺”是其核心情节单元。所不同的是对结局的处理:川剧《田姐与庄周》中,田氏羞愧而死,庄周感慨其不悟;越剧《蝴蝶梦》中,醒悟的田氏平静地离开了庄周;秦腔中的田氏看破尘世之荒谬,以死抗争庄周的戏弄;河南梆子中的田氏在窥破红尘之后,幻化为蝴蝶飞升而去。不仅如此,影视作品也对这一古老的戏剧故事进行改编演出。香港电影之父黎民伟1913年拍摄《庄子试妻》,使当时很多不进剧场看戏的人了解了“庄子戏”的基本内容,为其大众传播奠定了一定基础。1988年据川剧《田姐与庄周》改编的四集黄梅戏电视剧以及2003年据舞台越剧《蝴蝶梦》改编的六集越剧电视剧,对故事内核、人物塑造及审美意识都进行了全新的开掘和再创作,大大地增加了“庄子戏”的受众群体。另外,1994年至1999年由曹路生编剧、陈明生导演的话剧《庄周戏妻》先后出访日本、英国、德国等国家进行演出,也使一部分国外的观众开始了解这部具有中国特色的民族化的话剧。

二、沉默——被规训或被惩罚——反抗与挑战

简单梳理后,我们发现经历三次高潮的“庄子戏”最终只有以庄子戏妻为核心情节的戏经久不衰。笔者认为原因有三:第一,话本小说《庄子休鼓盆成大道》在原来的典故和吸收其他金元杂剧的基础上添置了庄子试妻这一重要情节,大大增加了故事的戏剧性,将人物的矛盾冲突展现得更为激烈,为小说改编为戏剧奠定了情节基础;第二,这一情节也具有一定的母题意义,其中最直接的牵涉人类社会婚姻及两性关系的阐释与思考,以及涉及对于爱情、伦理等关系的分析,都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第三,这一情节能够创造出戏剧欣赏的合适距离,通过母题意义,一下子把庄子从似乎不食人间烟火的悟道玄思中拉到了人间的日常生活里,而用古代人物故事的表现方式又拉开时间空间上的距离,这种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适合戏剧欣赏者进入剧情的同时也能抽身出来进行思考。

隐藏在“庄妻”这一经典形象背后,女性在婚姻的两性关系中经历了“沉默——被规训或被惩罚——反抗与挑战”主体地位的变化。最初《庄子》中并无试妻、劈棺情节,且“齐生死”思想并不含封建贞洁观念。庄妻只在鼓盆而歌的故事中提到,一言未发也无任何形象塑造,死亡就是她的出场,出场也只有沉默,她被完全剥夺了发言的权利。而在冯梦龙的话本小说中,一开头就说明:“如今说这庄生鼓盆的故事,不是唆人夫妻不睦,只要人辨出贤愚,参破真假,从第一着迷处,把这念头放淡下来。渐渐六根清净,道念滋生,自有受用。”这里庄妻从沉默的状态被唤醒,开始参与剧情,但却作为庄子修成正果的障碍物存在。小说中的庄妻也被嘲弄、贬低和丑化。庄子死后就迫不及待与楚王孙逍遥快活,庄子复活后巧言诡辩:“奴家自你死后,日夕思念。方才听得棺中有声响,想古人中多有还魂之事,望你复活,所以用斧开棺。”处处站在男权主义的立场上将田氏刻画为一个见异思迁、水性杨花的妇女。而明清时期受此话本小说影响而改编的一系列庄子戏妻剧中,田氏也都是作为被惩罚或被规训的对象。例如以“蝴蝶梦”为名的四种传奇中:陈一球本、石庞本都让没有抵挡诱惑的田氏自杀而死,这实际上是对于田氏没有按照封建传统道德做女人的行为的一种惩罚。谢国本和无名氏本中的田氏羞愧然后与庄子一起修道。即使让妻子“改过自新”也是男人牢牢掌握了话语霸权之后,以柔和隐性的方式对没有按照封建传统道德做女人的田氏进行的道德规训。

古典戏曲中像这样别有用心的“试妻”并不鲜见,《桑园会》《武家坡》《汾河湾》等剧中,作为妻子的女性总是在漫长的等待之后还要接受残酷的贞洁测试,甚至隐瞒身份的丈夫还要编造不幸雪上加霜,妻子们最终必须严词拒绝还要以死明志,才能顺利通过测试与丈夫相认而后“大团圆”,这些无一不指向女性名节的道德规训。而若这些妻子未遵守既定规则通过测试,就一定会被惩罚,《武家坡》中的薛平贵在试妻前已暗下决心:“她若失节,腰中带得宝剑,将她首级割下,带回西凉,也好见那代战公主。”为什么妻子只能在寒窑苦等经历漫长黑夜孤灯残影,而丈夫就可以在西凉另娶,并对妻子执行“死刑”且合理合法?这就不得不说到中国封建社会对两性关系的严重不平衡确认与强化。“夫为妻纲、男尊女卑”的社会家庭模式,以及据此衍生的一整套宗族家法、盛行于世的道德风习等,都让为人妻者如履薄冰。在旧有的价值观念、文化背景影响下,两性关系中的女性只能处于被规训或被惩罚的地位。

20世纪以来新编的几个剧作,除了故事情节进一步简练、戏剧冲突更加集中外,一个重大变化就是主角无一例外都很自然地换成了庄妻田氏,甚至川剧的剧名就直接改为“田姐与庄周”。

2001年吴兆芬编剧的《蝴蝶梦》中,庄妻无疑走得更远,步伐更有力。该剧中的庄妻田氏清新脱俗、品貌双全,引得楚王孙一见倾心、失魂落魄:“绕梁音回响深谷,开言处吐玉含珠。才憾她花月神容人间无,又惊这松柏襟怀实堪慕。总以为秀外慧中难两全,未料想完美如许藏深坞。”田秀寂寞痴等十年,盼得丈夫游仙归家,喜得描眉施粉,红衣绿佩恭迎,却不知已经一步步踏入庄子布下的试妻圈套。丈夫横死犹如田秀苦守十年幽哀的一盏心灯风吹骤灭,希望顿成噩梦。如此还要面对庄子化身的楚王孙不断诱惑,有礼有节、聪慧如许地一步步引得庄子暴露身份,最终拆穿了庄子伪圣虚贤的面具并爆发出自己的呼喊,继而离开庄子放飞自我。只留得庄子感叹:“自以为超凡脱俗人上人,博古通今道中魁。谁知试妻试自身,试出了皮囊还未脱凡夫俗胎。”结尾处耐人寻味的是,剧中楚王孙的童仆鹿儿与田氏的童仆娟儿虽只有一面之缘,却信任交心,拥有简单纯净的美好感情,最终走到了一起。不仅衬托出庄子与田氏最终分离的伤感,更是对庄子猜忌与自私狭隘导致婚姻破裂的讽刺。这部剧中,庄妻不再是被指责、被规训或被惩罚的对象了,而是作为庄子的对立面,反衬庄子伪圣虚贤的一面。而蝴蝶这一象征人格升华、不同凡俗的高雅意象,也由象征庄子转变为田氏格调高雅的补充。这里的庄妻已经发出自己的声音,具有独立的思想和自觉的行动,对男性的权威提出抗议和挑战。

三、结语

由此,根据庄子试妻戏剧故事内容的嬗变过程,我们剖析出婚姻关系中女性主体地位经历了“沉默——被规训或被惩罚——反抗与挑战”的变化发展。当然在这些不断变化中,女性的主体地位依然是脆弱的,其境遇值得怀疑和担忧,庄妻离开庄子之后会过上怎样的生活?这个问题依然悬而未决。我们期待可能有的第三次庄子试妻戏剧热会对这一问题做出回答。

[1]吴兆芬.蝴蝶梦[J].上海艺术家,2001(3).

[3]盛和煜.蝴蝶梦[J].艺海,1996(1).

[4]马少波.中国戏剧史[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9.

[5]徐扶明.昆剧《蝴蝶梦》的来龙去脉[J].艺术百家,19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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