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文字还可以这样构造生命——柴棚的新诗意象浅析
2013-08-15邓宏顺
○ 邓宏顺
爱,是文学的永恒主题,更是诗的宠儿!于是,关于爱的所有修辞几乎要被诗文用完。但在柴棚笔下,文字还可以这样构造生命。
“在我没有爱上你之前/请不要爱我/我是带刺的灌木丛/一只蚂蚁爬进去/半只蚂蚁爬出来/还有半只在疗伤//在我没有爱上你之前/请不要爱我/我是有毒的蘑菇/你用双手碰触我的美丽/同时也在自掘坟墓……”
真正的艺术需要真诚的情感和陌生的形象,文应因情而发,形象应有个性。柴棚的诗让我们得到了这种艺术本源的满足。一种虚无渺茫的爱情宣誓,在这诗里变成了富有个性的形象和富有力度的情节。诗人毫不隐瞒自己诗里的爱,但也毫不隐瞒地表明诗里之爱的专一。在开宗明义的个性里,我们很容易与那些泛爱的诗相比,这里不能不让人叹服诗里这种独有的生命之爱。
再看一首相映衬的诗《我准备好好爱你》,在这诗里,爱不能是一种语言,如果是一种夸张的语言,那就太轻飘了,太浅薄了;爱只能是一种生命现象,是一种生命的释放,是一种生命的完善;它可以是一片被亲过的小小的绿叶,但小绿叶一定会为爱而酝酿出夏天耀眼的花衣!还有什么比喻更有真情的重量?看似漫不经心地随手拈来,实则力透纸背,重过千均。
柴棚还有什么新招来描述爱情?在她的《送你十万吨雪花》里,她果然又独具匠心。“我派十万吨雪花赶往你的小镇/风雨兼程/那不是一场虚拟的雪/是一场积劳成疾的思念/每一朵雪花都是我朝你狂奔的心……”唐代女诗人李季兰写过“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这诗里,爱是深无可比的海水,而柴棚的诗里,爱是可以称量的更俏皮的十万吨雪花。十万吨雪花是多么浩荡的传送爱情的大队?或许这首诗是在落雪天里偶有灵感而作,或许就是平常日子的异想天开,无论是在何种情境下写出这首诗,都有值得佩服的才情。
自然界也是文学的永恒主题。我们知道入文的自然已不是平常意义的自然,它只能是作者心中的自然,只能是赋予了情感的自然,只能是富有生命的自然。在柴棚的诗里,文字还可以这样构造生命。一片落叶能鲜活到何程度?在柴棚笔下,这落叶是大地薄衫上的一块特殊的补丁,尽管雨点打疼了它,微风吹痒了它,但它不管这些疼和痒,只管做一道响亮的闪电,照着那些走在暗途上的人们!这落叶落到大地上已经残缺不堪,但它化为泥土,躲在尘世的一角,不让你看到它的狼狈,等到你得知它的遗址时,它已经用崭新的青草告诉你一个美丽的春天!这落叶还在你的书里留一瓣清香,有那么一天,你翻阅到它所在的那个页码,它批准你流泪一次,心跳两次,它要在文字的海洋里,波澜壮阔地爱你一次。自古至今,我们的诗词歌赋里,落叶几乎都与凋零、老谢、失望、颓丧、悲哀、末日有关,而在柴棚的诗里,落叶飞到哪儿都有强盛的生命,都暗含着饱满的激情。在这里,不难推断出作为创作主体的内心对生活的向往与信心!在落叶这幅画里,魔幻出了闪电、春天和人世间的深情,诗的生命显得那么可感。
花是自然的笑颜。在浩瀚的文海里,写花的诗文已非数词和量词所能形容。但我们看看,在柴棚的诗里,文字还可以这样构造生命。每年来得最早的花之一就是迎春花。柴棚在《迎春花》里这样构造生命:“她比别的花朵早来一个时辰/迎着风霜抽过来的鞭子/把寒冷逼向远方/她捧出一小朵一小朵的温暖/用脆脆的金黄叫醒春天。”迎着风霜抽过来的鞭子,把寒冷逼走,用脆脆的金黄把春天叫醒,这哪还是迎春花呢?这难道还不是英雄的生命吗?迎春花过后,桃花来了。“静下来/以旁观者的姿态看待春天/每一朵桃花的眼神都像你/闪电般的粉红/还是那么轻易地就会爱上/轻易地开放或落下/宁愿被流水带走的爱情/原谅它们吧/原谅那些在风中嚼舌的花瓣/原谅桃花的轻/轻得不能担当一夜雨水。”在这里,花瓣成了会嚼舌的花瓣,成了不能担当一夜雨水的花瓣,花瓣在这里有了语言,有了形体,有了不是常人眼里的那种惯势和生命。至于桂花又是生命的另一种韵律。柴棚在她的《桂花树》中,透过阳台的玻璃窥视那棵年年开花的桂花树。“开了又落的桂花树/颤栗的花朵暗藏玄机/她把多余的寂寞传递给我/唤起我桂花般的日子。”谁都明白,桂花开时正是中秋前后,中秋应是团圆之际,而诗中桂花却把多余的寂寞传递过来。可以推想,作者在用文字构造生命的浓烈思念和情感。真可谓“一切景语皆情语”!
自身也是创作永恒的主题。作为创作主体的作者,不仅把创作客体即世界一切事物当着思考对象,也常把自身的情感当做思考的对象。在柴棚的诗里,文字原来可以这样构造生命。看看她的《小女巫》吧:“我整天无所事事/我自恋/我爱着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我爱单眼皮、矮个头/甚至爱着正在疯长的肥肉//我妆扮成小女巫/在你的眼皮底下上窜下跳/不断地问:漂亮还是不漂亮/你敢说不漂亮/我就掐死你//我有时候躲进厨房里/用三分之二的时间研究香气/将我所有的好和一点点坏/统统捣碎/制造出各种各样的味道/以此迷惑你/你离开半步也休想!”读这首诗,我们就像真真实实地看着一个女子在毫无顾虑地按照自己的个性有条不紊地进行自己的生活。没有一丝可以让人拒绝接纳的伪装。她在《逝去的》中这样写道:“一些老/一些旧/雪一样退去/卵石的皱纹/让我/怀念起童年的河滩/风吹得自在/河水且清且浅//今天/流水往高处走/涌向新城/田野/日益清瘦/站在春天的古道边/看梅花又一次飘落/我试着抓住/逝去的/谁能抓住/剩下空、碎、念/剩下我/在南北之间,游移。”诗里“卵石的皱纹”、“流水往高处走”等,都在把抽象变成具体,把僵死变鲜活,用文字构造生命方面达到了高点。
文学的鲜活,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叙述视角的独特。柴棚运用这一技巧已得心应手。面对很多难于表达的情境,在柴棚的诗里,文字还可以这样构造生命。
用常人的视角写荷塘,必难出新意,柴棚在她的《夏荷》里把自己想象成一只青蛙,于是,由青蛙看到和感受的一切都变得那样新鲜:“对于荷/我永远是池塘边/呆头呆脑的一只青蛙/不懂花语/不解风情/不识前世今生的你/小桥适合流水/星子适合夜色/而你适合在六月的清晨/露出点点红晕/如果可以/交出夏天的小野心/交出不值得一提的露珠/以及泥淖中那些珍爱的秘密……”而在她的《冬日的乡村》里,她又“……宁愿仍是前世里一只不经世事的小动物/再一次流落此地/被你的好心收留/我宁愿变成一株植物/远离俗世的浑浊/任成群的思念爬上枝头/在村村通的山路间痴情地奔跑/在黑暗和光明的寂寞里开花/铺满你走向春天的边缘。”在她的《暮春》里,她“……像石榴树那样/举起火把/一朵一朵/窜上枝头/蹦一蹦/跳一跳/为这个季节/添上一种叫青春的颜料……”
读柴棚的诗,总在每一首里感到一些独特,感到有一种创作的强烈。因而,如今的诗坛也就称她为诗界“小巫女”。她的诗的确有着当地文化的浓浓的巫气,她像总是躲在雾里,而她一露面,就总要让人触目惊心。她生长在沅水河岸也即唐代谪官王昌龄当年作县尉的龙标(今黔城镇)芙蓉楼边,这个被李白称为“夜郎西”的地方,出了柴棚这么一位诗人,想起来也很自然!地杰人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