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李清照词作中的自我形象
2013-08-15黔西南民族职业技术学院贵州兴义562400
⊙刘 敏[黔西南民族职业技术学院, 贵州 兴义 562400]
作 者:刘 敏,黔西南民族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汉语言文学。
李清照是我国宋代著名女词人,她才气横溢,“睥睨前世”,“直欲压倒须眉”,在我国文学史上,尤其在词的创作领域里,独树一帜,自成一家,取得了引人注目的独特成就。
其词作以1127年赵宋南渡为界,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南渡前,诗人主要运用自然朴素的语言和女性所特有的委婉细腻的手法抒发真挚爱情及思念丈夫的离愁别苦。她敢爱敢恨、敢写内心世界,从而冲破了封建社会对女子所谓“三从四德”的思想禁锢,塑造了一系列感人的艺术形象。南渡后,词人先后经历了夫死、家散、国破及颠沛流离的生活,思想起了很大的变化。她痛恨统治集团的逃跑主义,词作由前期抒发个人情感发展到抒发国家存亡的感受,倾吐出词人的亡国之思,展现出饱经世态炎凉的悲苦心情,从中我们可以看到李清照个人的遭遇,同时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当时广大人民共同的命运,是苦难时代的一个缩影。可以说,这是一位在词中把个人的愁思愁绪与伤时伤乱的家国之痛融为一体的词人,这样的词人在词坛中并不鲜见。但是,值得我们思索的是李清照作为女性为何能在积淀深重的封建文背景中屹立于男性作家群中?
当我们沿着李清照词的创作的踪迹进行追索之后,就不难发现:不论是词人青年时期的清高、坦率、真挚与忧愁,还是晚年的悲苦、深沉、孤寂和执著,其内心世界的发展过程,都是通过塑造一个个性化的、栩栩如生的女性抒情主人公的形象来展示的。而这,在词坛上是前所未有的。
诚然,女性作为词的描写对象并不少见。早期词中就有描写女子情态的,例如,相传是唐玄宗所作的《好时光》。晚唐词人更专以刻翠剪红为能事。北宋词中也不乏女子形象,苏轼笔下甚至出现过乡村姑娘的剪影。但是词人们往往只注意描绘女性的形体美,记录她们瞬间的情绪变化。形象往往是支离破碎的,性格也较模糊。词人们除了表现她们对爱情的向往之外,很少发掘她们灵魂中其他方面的内在美。而李清照则以女性身份自述闺情,所塑造的女性形象,无论是形象的鲜明性,性格的完整性,抑或形象的思想意义,都远远超过了前人。在她的作品中,女子的情绪心态显然具有另外一种意义,即它已不再是作者对独立于自己客体融入各种主观色彩的描摹和表现,而是很大程度上成为作者自身形象、自身情感的直接外化。现存《漱玉词》,多数篇章可以归于“婉约”之作。这些动人的抒情词篇留下了作者不同生活时期不同的自我形象:聪慧开朗、活泼天真的少女;一位才气横溢、情思如缕的少妇;饱经忧患、孤独憔悴的嫠妇。情深意浓是这位女性身上的显著特点。本文试就此作一浅论。
一
早期,李清照生活比较平静舒适。她出生于一个上层士大夫家庭,父亲李格非,官至礼部员外郎,是著名的学者和散文家,曾受到当代文豪苏东坡的赏识;母亲是状元王拱辰的孙女,也有学问,会写诗文。李清照在这样一个学术、文艺空气浓厚的家庭环境中长大,受到文学的熏陶,养成读书的癖好,工书、善画,兼通音律,诗、词、散文造诣都很高。她虽然不能应举入仕,但学识与文才都不亚于一般男子,早已名噪闺阁之外。这些也导致了她明朗开慧的性格的形成。她走出闺房,玩赏风景、饮酒赏花,写诗作词,像男子一样抒发自己对美好事物的讴歌和风华正茂的青春的珍惜感情,表现出对封建礼教的蔑视。所以,李清照笔下的少女形象,天真、活泼、聪慧而又带有少女的羞涩,活脱就是作者自我的真实写照,如《点锋唇》: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有人来,袜划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见到有人进来,最初的反映是“羞”,所以连鞋也来不及穿,金钗滑落,赶快溜走;但到门口时,却又停了下来,“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这里通过几个富有特征的动作,生动地刻画了人物娇媚羞涩的情态,塑造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女形象。又如《浣溪沙》:
绣幕芙蓉一笑开,斜偎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桥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
它传神地描绘了少女的娇柔神态和恋爱心理。“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反映出词人追求婚姻自由的叛逆思想,也是闺阁生活的速写。
然而,女词人并不甘心于闺房生活的枯燥单一,常常走出闺门,欣赏山水风光,接受大自然的陶冶。如《如梦令》: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这首小词是李清照早年游兴生活的片断回忆。其中的少女是放在风光秀丽的湖光水影的背景中来描写的,显得更为欢快、顽皮。说忘了归路,正是迷恋自然的心情在词中的隐笔;说“日暮”“误入”都不能使她扫兴,继续陶醉在所发现的美景中,正是词人任性尽情性格的直接表现;“争渡、争渡”是说奋力划船,正是,奋力前进的朝气在词中的显露。
总之,少女时期的李清照胸怀开朗,天真烂漫。分析她这个时期的一些词作,无不洋溢着爽朗的笑声,跃动着青春的活力。她词作中的少女也不同于那种受封建礼教束缚,行不露足、笑不露齿的贵族闺秀,她们热情、好胜,憨态可掬,好像没有锁进笼子的小鸟一样活跃、欢快,带有更多的少女的天然形态,这正是作者本人无忧无虑的少女生活的缩影。然而,更为美好幸福的生活即将开始,那就是等待着她的美满姻缘。
二
公元1101年,十八岁的李清照嫁给徽宗时期宰相赵挺之的儿子,太学生赵明城为妻。赵明诚是宋代著名的金石家。他们夫妻,有相等的学术知识和文艺水平,有共同的收集和研究金石书贴的爱好,有类似的傲世俗成名家的理想和抱负。志同道合,决定了他们的结合是封建社会中难得的美满姻缘。其间,亦曾经历过若干次离别,尽管并不十分长久,但也激起了女词人词中感情的波澜,她从自己的切身感受出发,写下了不少怀人思远的词章,其中的女主人公的形象是有一些与众不同之处的。以往,不少女作者在反映思妇心境时,常着力表现亲人远别在自己心头引起的浓重悲切忧戚感伤。她们以富于哀愁色彩的词句抒写一腔苦情,极言内心伤痛,有时虽有暗含着对亲人团聚的期待,但那期望往往连作者自己也觉得十分渺茫。因而,抒情主人公流出来的是一种近乎无望的悲哀或一种难得归宿的思恋。像唐代巨高任宗之妻郭绍兰所作《燕足天》:“我婿去重湖,临窗泣血书,殷勤凭燕翼,寄与薄情夫。”又如姚月华的《古怨》:“与君形影分整分吴越,玉视经年对离别。登台经望烟雨深,回首哭向寥天月。”这类例子不胜枚举,而李清照笔下的少妇形象则脱去了少女时期的稚气,具备深于情感、大胆表露情感的特征,所创思妇形象也有所不同。据说“易安结缡未久,明诚即负笈远游。易安殊不忍别,觅锦帕书《一剪梅》词以送之”。她在这首词里大胆明白地写道:“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把自己对丈夫热烈真挚的爱情和相思之苦写得淋漓尽致。细察此词之意,更可以体味到诗人相思之愁中所藏有的寄托。荷花凋谢,秋意萧瑟。女主人公“轻解罗裳,独上兰舟”,继之由“独”而“思”。由“思”而“愁”,雁阵飞过,锦书无凭,只有清冷的月光无声无息地洒满寂寞的西楼。过片后,诗人转而铺陈相思愁情,这愁情就像落花,流水那般自然,那样无可遏止。然而,它并非女主人公所独有,而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于是,从“花自飘零水自流”的意象中幻化出的不只是孤苦伶仃的思妇,而是一一组叠印成双的镜头:一对有情人异地同心,遥相思念,书信不通而魂灵相系。对留在家中的妇人来说,虽然离愁别恨无计可消,但恩爱夫妻的心心相印,毕竟能给人以感情上的慰藉。也正因为如此,那缠绕人心的缕缕愁绪终未陷于过度的哀伤。
在《凤凰台上忆吹箫》中更是把这种离怀愁苦、欲说还休的心情表达得淋漓尽致: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词中以“香冷”“被翻”传神地表达出词人的愁情,以至“宝奁尘满”也无心拂理,而发出“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的心声,痴想着楼前流水会对终日凝眸的自己发出同情,展现了深沉的思念,从而把女子在空虚寂寞的生活中所形成的闲愁深怨巧妙地表达出来,传神地塑造出一个终日凝眸独对楼前流水等归舟的思妇形象。
又如《醉花阴》: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词中的抒情主人公是一位情思绵绵、回肠千折,沉积着难言离恨的少妇。然而细细品来,这位少妇胸中郁闷虽浓,情怀却并未十分凄苦。深秋夜半,女主人公独寝孤眠,寂寞之中,她感觉到“玉枕纱橱”透出的寒意。但是,女人公与丈夫的别离毕竟是短暂的,夫妻相见有时,美满的婚姻仍将伴随着她。因此,她的心所体味到的“凉”便有了节制,不是“冰凉”,而是“初透”之“凉”,这样的描写既与重阳时间的气候相宜,又同主人公的心境吻合。词的下片写思妇把酒浇愁,在愁的折磨下销魂失魄,形容憔悴的情态,“人比黄花瘦”一句形象地表达了词人由菊花随着气候变冷而逐渐变瘦这一刹那的感触来委婉地暗喻自己因相思而比黄花还要“瘦”的细腻感情,而由“暗香盈袖”一句仿佛于不经意中点出,所想的亲人是可思念的,可期待的。情景交融,把刻骨相思真实逼真地说了出来,从而显示出词人对爱情的专注与深沉。
诸如此类反映李清照婚后爱情生活的词作中的自我形象大都是深情而率直的。《蝶恋花》写道:“暧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点锋唇》写道:“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等等,爱情的表白都是那么坦率、诚挚,对爱情的追求又是那么执著、深情。无怪乎,封建的卫道士们要激烈反对。如,宋王灼《碧鸡漫志》中说:“易安居士……作长短句,能曲折尽人决,轻巧尖新,姿态百出,闾巷荒淫之语,肆意落笔,自古缙绅之家能文妇女,未见如此无顾籍也。”而且李清照不仅是“才妇”,更是“夸张笔墨,无所羞畏”。这些批评正好说明了李清照词中的这种深于情、专于情的强烈感情的叛逆性,相对于桎梏人性的封建社会来说,这是水火不能相容的。
除此而外,我们还应看到李清照笔下的友情同样深挚动人。如《蝶恋花》是她写给友人的一首词。词中回忆与朋友们分别的情景写到:“惜别伤离方寸乱,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生动地描绘了饯别时难过的心情和恍惚的情感。依依惜别中她又叮嘱朋友们:“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可见,作者是多么珍视友情。
李清照笔下的抒情女主人公的形象还具备有才华,富于理想等性格特征。李清照聪颖过人,凡事又讲究“专”“精”。归来堂与赵明诚斗诗,可以看出她博闻强记,豪爽好胜;用诗文谈今论古,指点时政,讥弹前辈词人,可以看出她胆识超人,胸襟阔大。因此她塑造的女性形象,也不满足于卿卿我我的柔情蜜意,而追求更广阔的精神发展的自由。她深感环境的窒息,抱怨“庭院深深深几许”(《临江仙》);她要求在学业上与人切磋共进:“酒情诗情,谁与共”(《蝶恋花》);她痛惜时光流逝,无所作为:“春归林陵树,人老建康城。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临江仙》);倾诉理想和抱负,期待有所建树愿望表现得最突出的是《渔家傲》:“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慢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篷舟吹取三山去。”全词运用丰富的想象与浪漫主义的手法,生动地描述了在幻想的梦境中上天入海求索的情形。她要像大鹏一样,御飓风飞往海外仙山。清人黄了翁曾称赞说:“此似不经意之作,却浑成大雅,无一毫钗粉气,自是北宋风格。”这体现出了李清照感情的峥嵘豪迈,眼界的高阔,心胸的开朗。
纵观李清照这一时期的词作,抒情深刻细腻,善于运用精炼朴素而又生动形象的语言来展示内心的欢乐与哀愁。特别是词人敢于冲破与自己思想性格相抵悟的窒息人欲、压抑生机的虚伪的封建礼教。毫无顾忌地抒发自己的真挚的情感。急切的思念是大胆的,浪漫的理想追求是迫切的。如果说人在南渡前由于活动狭窄,视觉仅局限于少妇的闺阁生活而影响作品深度的话,那么南渡后词人由于经历了切身的不幸,词风就大变,词中的形象也由一个欢愉宁静的少妇转为一个流离他乡含恨饮悲的嫠妇。
三
1127年,即李清照四十六岁那年,发生了“靖康之变”。徽钦二帝被金人擒去,北宋就此告亡。随着赵宋南渡李清照的晚年就在满目疮痍、困顿飘零中度过。战火中,他们夫妇一生珍爱的金石书画化为灰烬;转徙流亡中,她又遭罹到丈夫突然病故的打击。从此,她孑然一身在灾祸接连的年代里流落在江浙一带。这时羁旅他乡且与“萧萧两鬓生华”的李清照,怎能再得“每获一书,即共同勘接,整属签题”的乐趣,夫妻间“意会心得,目往神援,乐在声色狗马让”的生活不会复现。因此,她后期词中的形象以饱经忧患、不忘故国、多愁善虑为突出的特点。如《永遇乐》: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梁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明诗侣。
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如今憔悴,风鬟雾鬟,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
这首词是作者晚年流离临安(今浙江杭州)时某一年元宵节所写。词里的抒情女主人公,没有了少女的欢快,也失去了少妇的宁静。哪怕在元宵佳节的融和天气里,也担心风雨的降临,经历了国破家亡的突变,她心有余悸,格外敏感了。灯节夜晚的华灯笑语,只能引起她流亡异乡的惆怅,唤起她对沦陷的故国家园的深切怀念。她无心赏景,谢绝了酒朋诗侣的邀请,自甘寂寞,独自在家独坐。“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这句貌似平淡的话体现了作者那种强自压抑的内心伤痛和对困难期间依旧喧闹终夜的反感。写到这里戛然了结,使盛衰之感,苦乐之别,凄凄然啭出喉底,久久回荡。词中由个人生活的今昔之感所引起的怨愁,无不蕴含着家国衰亡的沉痛,这正是本词的社会意义之所在。又如《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怀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坐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这首词是李清照南渡以后的名篇之一,通篇都写自己的愁怀。她早年也写愁,但那只是生离之愁。暂时之愁,个人之愁,而这里所写的则是死别之愁,永恒之愁,个人遭遇与国家衰亡交织在一起之愁。词中使用平常口语,采取“淡酒”“雁”“黄花”“梧桐”“细雨”等形象,铺叙从早到晚一天的实感。作者以独创的浓郁、凄凉的意境,急促、顿挫的声调,描摹难状的寂寞与凄苦,浮雕式地出现了一个暮年萧索、孤苦无依的自我形象。而《武陵春》则是运用了不同的语调、音节,描绘出内容和《声声慢》一致的暮年飘零之痛: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在这首词中,处处流露出徐缓顿挫、回荡不尽的韵味,其中,那物是人非、触目生愁的叹息之声,却是和《声声慢》一样,也让人深深感受到黑暗社会对她的摧残。对着那异乡的春天,饮尽了人生苦酒的女词人,只觉得心情沉重而毫无欢乐之感,活跃的春日景象,也曾激起她泛舟而出游的意兴,但刹那间又被深沉的忧伤所淹没了。在这里,作者用三组口语词:“闻说”“也拟”“只恐”,曲折地反映出她那极难以笔墨形容的内心活动,此外,词中还运用了极其鲜明而形象的比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使得作者在环境压力下所产生的不能明言,难以排遣的身世之悲,飘零之痛得到了深刻的表达,把备受摧残的心灵进行了“夸而有节,饰而不诬”的写照。有些词则把她昼、夜、梦、醒都摆脱不了的家国沦丧之痛表达得更明确:“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菩萨蛮》);“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蝶恋花》)。
由此可见,南渡后,李清照因国破家亡、夫死,一方面悲痛个人幸福的毁灭,同时更感慨故国旧家的沦陷。其词作中的主人公形象,已不再是因离愁别恨萦怀以至“人比黄花瘦”,或对着“楼前流水”“终日凝眸”的深闺少妇,而是国破家亡、饱经忧患的暮年“嫠妇”了。这些抒情作品中的主人公虽然是作者本人的影子,其中有亡国之恨,飘零之苦,寡居之悲。
综上所述,可以看到,李清照就是用她那所特有的感受能力和她那支锲刻入微的妙笔,塑造出了一个有情感、有才华,富于理想而又饱经忧患的知识妇女形象。李清照描绘了她少女的天真、少妇的真挚和晚年的凄苦,更可贵的是刻画了她的内心世界。温庭筠塑造过贵族女子的形象,描绘了她们的服饰、外貌和情态,但是没有刻画她们的性格,柳永塑造了一些歌楼酒馆中的女子,她们都热情泼辣,追求爱情,大胆坦率,很有特色,但也带着市井阶层的浅薄。而李清照所塑造的形象与他们笔下的形象在深度上大不一样,同是贵族女子,不像温庭筠笔下的那种苍白、空虚;同是追求爱情没有柳永笔下的那种庸俗、轻浮。更为重要的是李清照所塑造的形象是她自我形象的写照,充满了真情实感又更具典型意义。她敢爱敢恨,敢抒情怀,敢写内心世界,始终没有使自己丰富的情感衰退,始终保持着极为深挚强烈的情感。其鲜明生动的个性色彩和人物情感,心理层次的深度都达到了其他古代女作家难以企及的高度,亦卓然孑立于男性作家群中。同时李清照所塑造的这个形象,冲击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道德,提供了中国古代女性知识分子的一个完善典型。李清照有这样的词句:“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鹧鸪天》),就用来赞美这一位中国封建社会唯一杰出的女词家吧。
[1]李清照.李清照集笺注[M].徐培均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2]楮斌杰,孙崇恩,荣宪宾.李清照资料汇编[M].北京:中华书局,2005.
[3]刘勰.文心雕龙全译[M].龙必锟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8.
[4]谢无量.中国妇女文学史[M].北京:中国人大学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