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压迫下的失声者:从后殖民女性主义看《土生子》中的黑人女性形象
2013-08-15段淑丹云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昆明650500
⊙段淑丹[云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昆明 650500]
引 言
理查德·赖特最优秀的代表作《土生子》被誉为黑人文学中的里程碑。赖特以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文笔告知世人在美国作为黑人意味着什么,然而作为具有双重身份的黑人妇女意味着什么却一直被忽视了。如果说,第三世界在第一世界的“被看”中发生了历史变形的话,那么,第三世界妇女则在这“变形”中沉入了历史地表之下。“在妇女与第三世界殖民地半殖民地民族之间,存在着一种内在的相似性……正是这种相似性使本世纪后半叶蓬勃兴起的女性主义与后殖民主义有了一种天然的亲和力。”因此,“后殖民女性主义”这一新的理论模式和文本阐释策略应运而生。笔者将运用沃克的妇女主义和斯皮瓦克的属下理论来分析《土生子》中的黑人女性所面临的双重生存困境,旨在证明该小说中黑人妇女与白人沆瀣一气的表象之下隐藏的是后殖民主义与父权制思想合谋的权力话语。
一、双重压迫下的奴隶
左拉·赫斯顿曾这样描述黑人妇女的地位:“那白人把包袱扔下,叫黑人捡了,因为他不得不这样做,但是他并不背着它走,他递给他家里的女人。就我理解的来看,那黑女人是这世界的驴子。”托马斯夫人就是这样的“驴子”之一,靠洗衣服养家糊口之外还要为长子别格的无所作为操心,甚至为了他向道尔顿夫妇下跪求情。种族歧视的环境使别格对白人女性的盲目崇拜溢于言表,却觉得妹妹维拉胆小如鼠,胸无大志。女友蓓西悲惨的遭遇则印证了沃克对黑人妇女的描述“她们盲目地,跌跌撞撞地生活着:生命力被滥用,身体遭残损,痛苦使她们糊涂,迷乱。她们甚至认为自己不配怀有希望。在没有自我的抽象状态下,她们的身体变成了供男人使用的东西……”别格眼里的蓓西堕落且拜金,所以二者关系的实质只是各取所需的交易。沃克认为“在一方压迫另一方的两性关系中,受压迫者因为自身被物化而无法体味人的快乐”,而别格却在蓓西被物化的过程中不断获得“驾驭她”的满足感。总之,小说中的三位黑人妇女不仅沦为男性欲望的对象或家务劳动的工具,还在反抗白人这一“有为”的行动中成为男性实现自身价值的绊脚石。
黑人妇女在受男性压迫的同时,也和自己的种族一起受白人的压迫。沃克曾一针见血地指出:“美国社会中的白人价值观及其对黑人种族的统治和压迫极大地增加了黑人妇女的精神和社会压力,严重地阻碍了黑人妇女解放的进程”。首先,经济地位的不平等加剧了黑人妇女的艰难处境。托马斯夫人和维拉作为女性在白人的剥削下为昂贵的房租疲于奔命却无法拥有自己的私人空间。蓓西一星期为白人工作七天,从房间到白人的厨房成了她最大的活动范围。黑人妇女不仅是被剥削的廉价劳动力,也是被法律忽视的弱势群体。别格深知自己只会为玛丽的死而受到惩罚,而蓓西的死只是“证据”,因为“一个黑人姑娘的生命在法律的眼里不是跟一个白人姑娘的生命同样重要”的想法被深深地根植在别格的脑海里。黑人妇女所遭遇的现实是:只要种族歧视还存在,她们就不能摆脱做奴隶的生活,不是男人的奴隶,就是白人的奴隶。
二、失声的属下妇女
后殖民理论家斯皮瓦克将葛兰西的“属下”概念进行扩展并指出“妇女由于经济和性别的从属性而被双重边缘化”。“在属下阶级主体被抹去的行动路线内,性别差异的踪迹被加倍地抹去了……在殖民生产的语境中,如果属下没有历史、不能说话,那么作为女性的属下就被更深地掩盖了”。以托马斯夫人、维拉和蓓西为代表的黑人妇女在男性主义和白人中心主义的双重压制中丧失了主体地位而沦为工具性客体,最终缩减为一个空洞的能指。
赖特笔下的黑人女性似乎还充当了帝国主义的帮凶,正如托马斯夫人,作为母亲她没有深入了解别格的需要以及其行动的意义,反而责备他是“最没出息的男人”。妹妹维拉也充当起大人角色,对别格进行谆谆教导。女友蓓西也对别格的行为一直充满质疑和恐惧。种种迹象表明,黑人妇女总是“通过敦促自己的男人遵守白人规定的行为准则而无意识地与白人合谋,加剧了黑人男性生存的艰辛”。然而,这些假象背后隐藏着“黑人妇女受到双重掩盖”的事实。麦克斯曾说把别格乘以一千二百万,就得到了黑人民族的心理,而这种心理不负责任地抹去了某种差异性,因为黑人女性是属下中的“属下”,她们被打上了父权制和殖民化过程的烙印和标记,从而在男性意识形态和西方意识形态的双重建构下,成为非真实的虚构性和想象性的“他者”。
斯皮瓦克认为,属下的声音要通过非属下的中介才能被听到,而在《土生子》中,梦想、反抗和发言似乎成了男性的专利。别格没有意识到母亲的愚昧无知其实是白人对黑人进行文化同化的恶果,而维拉的唯唯诺诺和蓓西的借酒消愁也是读者通过别格的眼睛看到的间接形象。斯皮瓦克强调,作为主体的他者的属下是掌握话语权的知识分子所接触不到的。黑人妇女被剥夺了与白人直接“对话”的权利,因为她们被囊括在“黑人”这一笼统的称呼里并被黑人男性和白人抹去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声音。再者,她们在白人的教化下甚至失去了对现实进行反省的意识,即使获得机会,也不一定能够表达真实自我主体的欲望与需求。总之,黑人妇女在双重压迫下要么成为哑言主体,要么所说之话被帝国与男性话语进行重新编码,以加工处理过的成品模样呈现在读者面前。
三、黑人民族的瓦解和反抗失败的必然
斯皮瓦克认为第三世界妇女的“命名”和“发言”对于未来世界的和谐发展关系重大,而《土生子》中的黑人女性却在男性和白人中心话语的夹缝中成为“空白”和“不确定”。别格曾质疑“为什么在他和这个世界之间存在这条黑色的鸿沟?”如果说黑人男性与美国社会因为这条鸿沟而无法融为一体,那么黑人女性与美国社会之间则存在着双倍的距离。
那些浑身浸透着爱的女性,往往因为爱而将男性的世界当做自己的世界,她们丧失了自我,却无法在这个男女不平等的社会中得到相等的回报。托马斯夫人为别格向道尔顿太太下跪求情,她说:“求求您,太太!别让他们杀死我的孩子!他从来不曾有过机会……我这辈子剩下的日子都替您干活!”由此可见,这位黑人母亲对孩子的梦想和现状并不是一无所知,而别格却因此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甚至“为他母亲感到的羞耻都上升到了仇恨的程度”。蓓西和别格之间也无法拥有正常的爱情。经济和政治上的劣等地位彻底扭曲了他们的灵魂,因此“没有共同的理想把他们的心结合在一起,没有共同的希望指引他们的脚步走共同的道路”。别格的悲剧确实撼动人心,然而更大的悲剧在于黑人男性和女性之间存在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心灵鸿沟。
因此,黑人妇女的解放是整个黑人民族解放的前提。沃克指出,妇女所受的压迫不仅仅是经济上的,妇女的解放也不只是经济上的解放,妇女解放还应有文化上的内涵。然而,在《土生子》中,作者对黑人妇女的描写已带有浓重的性别主义倾向,对本民族传统文化的追寻便无从谈起。斯皮瓦克认为,只有文学批评家才可能通过文学的独特的个性表达方式,去发现那些被压抑着的精神和肉体的“沉默”,寻绎到那“能指”背后的历史意义的“所指”。只有当男性更客观地看待女性并意识到建立新型男女关系的重要性时,黑人民族才会拥有最大形式的凝聚力。
“女人,似乎只是一个悠远而美丽的传说。在神与人、梦幻与真实混杂的世界——文学领域,留下了女人生存和活动的印迹”。在赖特的《土生子》中,生活着一群成为“历史盲点”的边缘女性,读者听不到她们的梦想和对命运反抗的声音。利用后殖民女性主义批评来揭露殖民主义和男性中心的权利话语对黑人女性的遮蔽和歪曲是帮助这些消失在历史地平线之下的妇女确立其历史坐标所迈出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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