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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人道主义的视角讲述革命:浅评布尔加科夫的戏剧创作

2013-08-15山西传媒学院太原030013

名作欣赏 2013年32期
关键词:创作

⊙张 焰[山西传媒学院, 太原 030013]

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近年统计,俄罗斯作家布尔加科夫是20世纪在全球读者最多的作家之一。据莫斯科布尔加科夫基金会不完全统计,布尔加科夫的经典之作《大师与玛格丽特》的俄文版本至2000年底已出版过一百三十多次,总印数超过一千五百四十万册,而且要说明的是,这部作品是作者死后二十六年(1966)才得以在俄罗斯初次出版。这部经典早已被译成多国语言,并且多次被搬上舞台与银幕,深受国内外观众喜爱。但这部经典之作和作者的其他小说对我国读者来说,较之苏联读者又晚读了二十余年。《大师与玛格丽特》的中译本是在1987年面世的,而布尔加科夫的名字在以往(20世纪90年代以前)我国出版的俄苏文学史中是不曾出现过的。

布尔加科夫在戏剧领域中的成就就更少有中国读者了解了。尽管《外国文学》杂志1982年第4期译载过《屠尔宾一家的日子》,2004年厦门大学也出版过一本名为“逃亡”的布尔加科夫的剧本集(只有三个剧本),但由于发行量太少,也很难读到的。

米哈依尔·阿法纳西耶维奇·布尔加科夫(1891—1940)出生于乌克兰基辅市一个神学教授家中,他自幼喜爱读书,特别喜爱果戈里及谢德林的作品,尤其是《死魂灵》一书对他幼小的心灵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中学毕业后,布尔加科夫选择了学医的道路。1916年,他从基辅大学毕业后,就职于斯摩林斯克国立医院,但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仍喜爱读书与写作,他曾以自己的医务实践为素材,写了一系列短篇小说及杂文,后合集出版过一本《一个青年医生的札记》。不久,革命席卷俄罗斯、乌克兰等地。布尔加科夫作为一个二十六岁的青年医生是怎样认识和理解革命的,我们无从知晓,因为没有任何文字的记载,即使有些见证人的讲述,但这些讲述是需要检验的。在革命的年代里,布尔加科夫经历了很多事。1919年在高加索前线时,他曾在白军的队伍里做过军医,后来在格罗兹尼医院时去前线为白军官兵疗伤治病。但是,在1920年初,当高加索被红军解放时,布尔加科夫毅然改变了立场,他戴上了红色的袖章,前往红军政治教育艺术处,开始在剧院及报社工作了,也就是说,开始为苏维埃政权效力了。当然,也许是他认识到革命的必然,也许是出于对白军的憎恨,因为就在1920年4月初,当他患了斑疹伤寒后,白军认为他不可能被医治好,就在撤退逃走时,将他抛弃了。从此,他放弃了医生职业,全身心地投入到艺术创作和报刊工作中了。这时他还为剧院创作了几部剧本,如《自卫》《屠尔宾兄弟》《巴黎公社社员》等。

1921年,布尔加科夫来到莫斯科,先在《汽笛报》做编辑,此时他创作了不少幽默作品和短篇小说,其中突出的是自传体小说《袖口手记》。1923年,他完成了长篇小说《白卫军》,它讲述了内战时期在乌克兰经历的感受。布尔加科夫多次在莫斯科文艺圈内朗读小说的片段,受到了众人的欢迎,尤其是引起了莫斯科艺术剧院的关注,认为其风格非常适合剧院的演出,于是建议他改编成剧本,提供剧院上演。1926年10月,由小说《白卫军》改编为《屠尔宾一家的日子》的首演大获成功,开创了艺术剧院演剧史上的新纪元,在以后的十四年中演出九百多场,并在国内外巡回演出,同样获得巨大声誉。

但是,伴随着成功而来的却是严厉的批评与指责,说什么该剧“美化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仇视革命”“、为白军开脱”,等等。甚至马雅可夫斯基等著名诗人及作家也大肆指责,于是《屠尔宾一家的日子》一度被停演。随后,布尔加科夫创作的另外两个剧本《卓依卡的住宅》和《火红的岛》,上演后也遭到同样的命运。1928年布尔加科夫完成了《逃亡》一剧的创作,虽然高尔基读后认为它是“卓越的”,并预言其上演定会大获成功,但是最终也未摆脱被禁演的命运;随之,作家的住宅被搜查,本人也被传讯,这实际上是对布尔加科夫的创作生涯宣判了死刑。

不过,回望苏联时期上世纪20—30年代文化艺术领域中激烈斗争的复杂情况,布尔加科夫的处境是不足为奇的,倒是斯大林帮了他的忙,不仅亲自给他打电话,为他安排了工作,而且还讲道:“至于《屠尔宾一家的日子》这个剧本本身,它并不那么坏,因为它给我们的益处比害处多。不要忘记,这个剧本留给观众的主要印象是对布尔什维克有利的印象:如果像屠尔宾这样一家人都承认自己的事业已经彻底失败,不得不放下武器,服从人民的意志,那就是说,布尔什维克是不可战胜的,对他们布尔什维克是毫无办法的。《屠尔宾一家的日子》显示了布尔什维主义无坚不摧的力量。”①

斯大林的一席话使他的剧本重新获得上演的机会,此后作家的戏剧创作进入了一个比较活跃的时期。1932年,布尔加科夫完成了《伪君子的奴仆》(又名《莫里哀》),1935年创作了剧本《普希金》。这两个剧本的主题相似,反映了自由与专制、权利与奴役的尖锐矛盾。随后几年之间,作者将果戈里的《死魂灵》、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塞提万斯的《唐吉诃德》改编为话剧,同时还创作了《伊万·瓦西里耶维奇》等剧,在大剧院工作期间(1936—1938)布尔加科夫还创作了几部轻歌剧,如《彼得一世》《黑海》《拉萨尔》等。

但布尔加科夫最后十年的精力还是贡献给了经典巨著《大师与玛格丽特》。1940年3月10日,布尔加科夫带着难言的遗憾离开了人世,而他的这部作品在他去世二十六年之后,才得以逐渐全部面世。

在布尔加科夫一生创作的三十部剧作中,应该讲,《屠尔宾一家的日子》和《逃亡》是具有代表性的作品。而作家一生的坎坷命运也是由这两部剧作造成的。时至今日,上世纪20—30年代曾轰动一时的大批革命英雄剧作随着时代的流逝而早已销声匿迹了,但布尔加科夫的这两部剧作却屡演不衰,还曾拍成了影片,深受观众欢迎。

《屠尔宾一家的日子》一剧的主要情节是围绕着屠尔宾三兄妹(阿立克赛、叶丽娜、尼克拉)的命运展开的。剧本第一幕一开始时是屠尔宾舒适、温馨、富有浪漫情调的家,叶丽娜在等待着丈夫塔尔别格(白卫军总参谋部上校)的归来;弟弟尼克拉拨弄着小提琴,陶醉在音乐声中;兄长阿立克赛在思考着问题;门铃几次响起,是炮兵上尉梅尔什拉耶夫斯基和屠尔宾家的近亲拉里奥西克相继逃难到此。叶丽娜的丈夫回来了,他匆忙收拾行装,说要去柏林出差,实际是想秘密逃亡德国,而作为自卫军炮兵上校的大哥阿立克赛则对政治前途忧心忡忡,他预感到胜利将属于布尔什维克。尽管白军司令部的官员纷纷逃亡,但屠尔宾兄弟及一批军官仍在激战,当阿立克赛得知战局内幕后,他宣布解散部队,以免无谓牺牲,他意识到了:“人民不跟我们站在一起,人民反对我们。”于是,他决定以良心和责任感承担一切后果,决心以死来洗刷耻辱。最后一幕已是1919年主显节前夜,此时红军已在基辅建立了苏维埃政权。叶丽娜的丈夫又回来了,准备再次逃亡,叶丽娜终于与丈夫决裂了。剧终时,众人又汇聚在屠尔宾家中,远处传来胜利的礼炮声和“国际歌”的音乐声,人民在迎接“一部崭新的历史剧的序幕”。

布尔加科夫在这部剧作中与当时备受推崇的革命英雄剧,如特列尼奥夫的《决裂》等剧不同的是,他塑造了一群白卫军中的俄国知识分子,尽管这些人物形形色色,但对主要人物是报以极大同情和惋惜的,在这些有学识的知识分子中也不乏忧国忧民的“仁人志士”,作者写出了他们的可爱善良、心灵高尚,他们主观上是想效忠俄罗斯,但客观上走上了与人民为敌的悲惨道路。虽然作者认识到了历史的必然,也在剧本中多次指出了历史的未来,但整个情调与当时的现实是格格不入的,布尔加科夫是以超阶级的人道主义观点来描述客观现实的。在他看来,内战本身乃是俄罗斯的悲剧,不论是白军还是红军,都在流血,都是俄罗斯的损失,因而都是值得同情的。可想而知,作者的心态是极其复杂矛盾的,一方面带着几分恐惧迎接着未来,另一方面又带着失落的心态与旧世界告别。不过,剧本终究达到了当初应莫斯科艺术剧院之邀改编宗旨的目的:“剧作的目的——展示革命如何改变人们,展示那些接受革命和拒绝革命的人们的命运。”②而且当时也曾提出《鲁尔宾一家的日子》“不是一部战争剧,而是讲述知识分子的剧”③。布尔加科夫在剧中对故事的叙述及人物的刻画是极其深刻的。当然,这与作者当年的亲身经历是密不可分的。而且也可以看出,作者是受到列夫·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一书的影响,以人道主义的视角将战争的残酷性、悲剧性与家庭的温暖、平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剧本对人物刻画的细腻、对艺术手法的运用都有许多独特之处,特别是对现代派戏剧的一些手段:如象征、隐喻、夸张等艺术手法的综合运用,这显然是受到了俄罗斯经典作家的影响。例如,对自然现象如“暴风雪”的运用,明显是继承了普希金的传统。众所周知,在《上尉的女儿》一书中,普希金就曾以“暴风雪”的意象来象征布加乔夫农民起义的威力象征,而在《屠尔宾一家的日子》一剧中,“暴风雪”始终是舞台之外的大背景,虽然从未在舞台上出现过,但从第一幕起,屠尔宾家的朋友亲戚每次上场都在诅咒可怕的暴风雪,而且其后几幕剧中都有直接或间接的有关暴风雪的描述。显然,这种描述一方面是象征和隐喻着革命的威力;另一方面,从白军军官口中说出,更表现出他们对革命恐惧的心态。

《屠尔宾一家的日子》一剧是以战败的一方白军的角度来讲述革命与内战的,尽管作者多次表达了历史洪流不可阻挡,但也确实流露出作者对旧俄罗斯的眷恋与惋惜,它在20世纪20—30年代俄罗斯的政治与文化环境中屡遭批判与禁演是不难理解的。

剧本《逃亡》可以说是《鲁尔宾一家的日子》一剧的续篇。虽然不是同样的主人公,但《逃亡》主要描述的是白俄失败后逃亡到国外(土耳其与巴黎)的境遇,展现出他们在两个不同时期的心态。

布尔加科夫本人虽然不曾在国外居住过,但他根据他后来的妻子在国外居住过八年的经历,决定写出白军中知识分子流亡国外的感受。

剧本的主要情节先是在克里米亚展开,最后几幕移至伊斯坦布尔。全剧由八个梦组成,剧本的结构暗示了白军的逃亡生活犹如一场场悲惨的梦幻,剧中人物如梦游般,似乎不再受意志力的控制,任凭历史风暴的席卷。剧中描写了白军的崩溃、逃跑,展示了流亡者噩梦般的逃亡生活,刻画了他们心理上的种种变化。剧本的宗旨主要还是揭示逃亡者最后的结局和出路。贵族青年戈鲁勃科夫和谢拉菲玛那热切的思乡之情已说明了一切,回到祖国是唯一的出路;回到祖国,噩梦才能结束,就连罪恶深重的白军将领赫鲁多夫也决定返回祖国,甘愿接受裁决,以便获得良心的解脱。

在艺术手法上,作者更加熟练地运用了现代派戏剧的一些特点,使全剧笼罩在一片怪异的气氛当中,而且又突出了悲喜滑稽剧的手法,尽显了布尔加科夫戏剧创作的特点。

但是,当时剧目审查委员会认为“这是一曲白卫军运动的挽歌”,禁止上演,而高尔基却对此剧有很高的评价,他说:“我看不出这是对白卫军将领的美化,这是一部很出色的喜剧,我读了三遍,还给其他同志读过。”他还说:“《逃亡》是部了不起的作品,我请你们相信,它肯定会取得巨大的胜利。”④

但是,斯大林却支持了剧目审查委员会的观点,该剧一直未能公演。此后,无论在作家身前和死后,其作品一直禁止出版。直至作家布尔加科夫逝世后二十六年后,他的剧作才重见天日。

① 《斯大林论文学与艺术》,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版,第57页。

②③ 《布尔加科夫戏剧集》,莫斯科苏联作家出版社1986年版,第11页。

④ 《苏联文学史论文集》,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2年版,第36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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