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浸润在海派文明中的“天香”世界:解读王安忆的长篇小说《天香》

2013-08-15夏仁娟四川工商职业技术学院四川都江堰611830

名作欣赏 2013年27期
关键词:蕙兰王安忆海派

⊙夏仁娟[四川工商职业技术学院, 四川 都江堰 611830]

王安忆是一位笔耕不辍的作家,也是海派历史的痴迷者,她与母亲茹志鹃是令人敬慕的文坛“母女花”。茹志鹃曾用秀丽的文笔为建国时代绽放出清新俊逸的《百合花》,王安忆延续了母亲的笔风语韵,更添之以上海这个中国近百年来最富传奇城市的海派风韵。2010年王安忆推出了最新力作《天香》,以上海一绝“顾绣”为原型,用一贯细腻多情的笔墨,抒写了明清时期大家族申府“天香园”百年的悲欢离合、兴衰成败,点睛之笔落于申府女眷用书香丹青、锦心痴情赋予绣艺织就而成的绝世之作——“天香园绣”。这部长篇小说依然散发着强烈的“王安忆”式文学气质,唯美而写实,飘逸而敦和,好一出海派天地中的闺阁传奇。

一、传统文化中旁逸斜出的海派文明

王安忆从不承认自己是上海的“文化代言人”,但她对“上海故事”的情有独钟又不由让人如此解读,《天香》的问世又力证了这点。这次,王安忆更是将海派历史追溯到开埠时期的明代,描绘出晚明沪上市井的万千景象。小说隐隐透出模仿《红楼梦》“百科全书式”的写作追求,书中涉及明代织绣、美食、制墨、天文、五行、诗画等知识,辅以政治权争、抵御倭寇和市井百态等史实,以及张居正、董其昌、徐光启等名人轶事,包罗万象,但小说的核心场景“天香园”却是虚构的。虚实交织的传奇故事既触摸到遥远的历史脉搏,又彰显着王安忆独特的文学风格。

余秋雨在《上海人》中说道:“上海文明的肇始者,是明代进士徐光启,他可算第一个严格意义上的上海人,概括着无形的上海文明。”①海派文明的内核是什么已有无数专家学者做过各种定论。但在《天香》中,读者看到的是八个字:俗情雅为,包容变通。

王安忆没有辜负评论家们的一贯美誉:“以绵密饱满、兼容并蓄的叙述方式,由寻常百姓家,重新开启了我们对于海派的记忆。”②天香园是晚明时期沪上望族申府的私家园林,建于申府的鼎盛时期,曾冠绝上海,到篇末的清初却已“曲终人散”。它见证了家族背后的兴荣衰败,隐露沧海桑田之意,但这并不是《天香》的主旨。天香园的建筑物固然颓圮,但它孕育的“天香园绣”却深深织入了上海的历史画卷中,传诸后世光彩夺目。《天香》并不作“大厦将倾”的哀挽之音,它着重于揭示文化的传承力量。

天香园由申明世创建,这位晚明进士卸任京官后,对官场心生厌倦,回归故里在天香园中尽享人生志趣。他认为“做官是百业中最无味的一种”,真是对世人趋之若鹜的仕途观念莫大的讽刺和叛逆。他的子辈柯海、镇海,孙辈阿、阿潜、阿,皆读书聪慧却不屑功名利禄,在诗书中感悟人生真谛,并选择了多样人生:柯海自制“柯海墨”,镇海皈依佛门,阿开豆腐店体验市井生活,阿潜曾离家浪迹天涯,阿更是“东林党人”的追随者,推崇“格物而致知,然后学以致用”。他们为理想而生活的“诗意人生”,固然是倚靠锦衣玉食的家境超越了现实的物质束缚,但他们骨子里透露出的俗世真情、雅士风流,以及务实敦行的做派就是对海派文明的最好践行。如果说传统文明是庄重厚实的宏大乐章,那么海派文明就是清新秀雅的江南小曲。特别是徐光启对传教士利玛窦、仰凰带来的西方宗教的推介,还深深影响了阿和其侄孙灯奴等申家后代,使中西交融的新观念逐步形成,包容和变通让上海充满了创新的活力。

其实,天香园的精魄还是汇聚在那些兰心蕙质的女眷身上。天香园位列沪上“三大园”之首,除了美轮美奂的园林艺术,更是因它积淀了深厚的文化底蕴:桃林、天香桃酿、柯海墨等,尤其是天香园绣。数代女子用她们毕生的心血和真情浸润着绣品,第一代的小绸、闵女儿,第二代的希昭,第三代的蕙兰,都是其中的佼佼者,绣艺在她们手中传承、发扬、创新:闵女儿将传统绣艺带入申府;小绸将书画的意境融入绣艺,创立了“天香园绣”;小绸的侄媳希昭又另辟蹊径,以绣艺作画,成就了“武陵绣画”;希昭的侄女蕙更将“天香园绣”带到婆家,成为家道败落后的谋生之计,还设幔收徒,终将其广传天下。

更富有寓意的是,“天香园绣”起源于上层仕女们的艺术化创作,追求极致精美,本质是一种闲情雅致的生活方式;随着时代的发展,它的实用性逐渐增强,在民间传播的过程中转化为手工艺品,有了坚实的社会基础,以此获得更广阔和长远的发展空间。

二、海派风情滋养而生的女性自我意识

天香园是申府几代女眷赖以栖息的精神家园,这些江南女子秀丽聪慧、柔韧坚强,她们被时代禁足于闺阁之内,但在天香园中得以自由随意地生活,尽情展现自己的爱恨情仇、喜怒哀乐,女性的自我意识获得了珍贵的萌发机遇。

小绸刚烈而重情、孤傲而善良,在丈夫柯海纳闵女儿为妾后,毅然与他恩断情绝。但她与妯娌镇海媳妇历经几番坎坷又成莫逆之交,“小绸不易与人结好,一旦结上,便割头不换。就像男人间的交情,义胆忠肠。”③小绸与闵女儿之间的妻妾关系更没有落入争风吃醋的俗套,柯海并不是她们生活的唯一意义,两人在镇海媳妇的斡旋下,冰释前嫌,共同开创了“天香园绣”。她俩是天香园中携手共度岁月最长的人,是才华与巧手的结合。

希昭是第二代中的绣艺领袖,她出生杭州的书香世家,由于机缘巧合嫁给阿潜。她与伯娘小绸开始就心生嫌隙。小绸欣赏希昭的绣艺天赋,希昭敬佩伯娘的过人才情。两人都有些恃才傲物,不愿先向对方示弱,但相似的性格和相当的才华决定了她们最终能相知理解。希昭不仅另辟蹊径,以绣作画,还与小绸在家道式微的困境中携手共济,力撑门庭。“希昭”们不再是男权社会观念中的附属品,她们在独立自强的同时还完成了本该由男子们肩负的家族使命。

申蕙兰是希昭的侄女,到她这一辈申府已是举步维艰,连蕙兰的嫁妆都难以凑齐。丈夫病逝,守着孤儿寡母只能以绣艺过活。和长辈们一样刚强的她破除“天香园绣”艺不外传的陈规,设置幔帐,收身份卑贱且命运多舛的戥子和乖女为徒,给了她们安身立命的生机。但这何尝不是“天香园绣”拓宽天地的生机呢?蕙兰的义举再一次印证了海派文明“包容变通”的精髓所在。有容乃大,变则贯通未来。

天香园从形式到内容上都成为了实实在在的“巾帼天地”。这个钟灵毓秀的“女儿国”中人才济济,无论小绸、希昭,还是蕙兰,她们都在相对开放、受尽宠爱的环境中长大,个性张扬,我行我素,带有爽脆明快的男儿气概。究其根本,是海派文化的熏染,让她们萌生了女性自我意识,具有了支撑家族的能力和气魄,也造就了让读者耳目一新的“天香”世界。

三、被理想化和艺术化的“天香”世界

天香园是一个理想之地,徜徉在其中的饮食男女们固然不脱俗情,但展现得更多的是诗情画意。王安忆的人文关怀情结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她有意剔除现实的阴暗面和功利性,为读者缔造了一个洋溢着人性光辉和人间浓情的艺术化世界。

天香园是一个艺术化的世界,其中的人物大多清雅而富有情趣,这与他们优越的家族背景有关,更因为王安忆刻意赋予他们美好光辉的人性,而极力淡写现实中实际存在的丑恶和黑暗。小说中涉及到家族小说常有的复杂人物关系和故事情节,却避开此类题材惯走的尔虞我诈、人性扭曲的老套路。小说中人和人之间更多的是尊重与包容:申明世兄弟以进士之尊亲自登门请章木匠造园子,“换了别家,断不作此举,怕失身份”,“可这就是申家做派与人不同,一是待人心诚,无论尊卑长幼”④;小绸和闵女儿,虽为妻妾的尴尬关系,却并不看重二人身份的尊卑,不去渲染妒恨心理,而着眼于表现她们在艺术和情感上的惺惺相惜,相知相偎;小绸和希昭的暗中角力不过是另一种较量才华的方式,高手对抗的结果促成了她们的心有灵犀;小绸与镇海媳妇更是割头换颈的生死之交,才能不负重托将侄子阿潜视若己出;希昭和蕙兰的婶侄情深,蕙兰与小丫鬟戥子的情同姐妹,蕙兰与婆母之间的守望相助,无不让人感受到人间温情。即使是个别如桃姨娘、阿奎之流,品流稍次,也不过是贻笑大方,充当插科打诨的丑角,但绝无伤害他人之恶意。

这种温情甚至延伸到了天香园之外,申明世为感杨知县对儿子阿奎的庇护,特惠赠以天香园的桃枝,这份谢礼可谓厚重又不失雅致。而杨知县又泽被乡里,将这批桃枝插扦在南门外义田,数年以后已成一片桃荫,香飘百里,又成沪上一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难道不是一种人间大爱的境界吗?

但读者同时也看到,在“天香”世界宁静温馨的主题基调下,王安忆有意回避了现实世界的残酷和无情,因此,《天香》是上海历史存在于王安忆理想中的“梦境”世界,其现实意义无疑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削弱。

① 余秋雨:《上海人》,选自《文化苦旅》,东方出版中心2002年版,第181页。

② 王德威:《现代中国小说十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89页。

③④ 王安忆:《天香》,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60页,第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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