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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飘》的文化反思与女性意识主题

2013-08-15张玉霞新疆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乌鲁木齐830046

名作欣赏 2013年27期
关键词:米切尔瑞德淑女

⊙张玉霞[新疆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 乌鲁木齐 830046]

作 者:张玉霞,电影学博士,新疆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外国文学、电影文化。

作为美国通俗小说的经典《飘》,从内容上来看,是一出包含了“所有伟大的人生基本经验:降生、爱、婚姻、死亡、饥饿、嫉妒、仇恨、贪婪,以及孤独”的人生大戏,其中充满了“范围宽广而深厚的各种感情与经历”,因而“它对每一个人都包含着一些别具意义的东西”①。这是其经久不衰具有大众吸引力的根本原因之一。历来关于《飘》的研究都比较重视对其主题的挖掘。

玛格丽特·米切尔是在美国通俗小说与南方文学的双重背景下创作小说《飘》的。因此,小说的主题体现了某种复杂的包容性。就像作者选择的书名“Gone With the Wind”,有着含义丰富的上下文,其中蕴含着许多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眷恋、清醒、伤感、释然……谁又能说得清呢?也许这便是作者面对历史及人生的真实感受吧。正是出于这样一种人生体验,米切尔以混合着绝望与希望、浪漫与现实的复杂笔调对一场刻骨铭心的战争与爱情做出了她自己的诠释。故事最终的那个悬而未决的结局,是她对生命的思考及回答。不舍不弃的读者在一遍遍地追问故事意义的同时,也在追问着自己的人生。这便是《飘》的魅力,答案自在你的心中。

一、南方文化反思

《飘》作为历史言情小说的代表作,在主题构思上充分体现了现代历史小说的类型特征:“迎合当代读者的品味、选择历史与现时的契合点、书写跨越时空的永恒主题”,“多元化、交融性以及与现代社会互为观照”②。当米切尔用现代语言讲述古老的南方故事时,传统观念与现代意识复杂地融合在—起,“过去、传统和旧的生活方式与现代主义具有相等的吸引力”“既肯定又否定”“把未能解决的矛盾融会在一个统一的戏剧性结构之中”③,从而使《飘》呈现出一种浪漫与现实并存、绝望与希望交织的复杂情调。这是一种独特的文化思考,只有放在南方文化尤其是南方文艺复兴的进程中,我们才能解释清楚。

《飘》的故事是出于作者对历史、对她并未亲历的过去的一种诗意的虚构。这种虚构行为从本质上而言提供了一种特殊文化对自身的思考方式。当米切尔选择女人及其在后方的活动而非男人、战争、政治以及权利等重要方面这样一种视角来叙述南方历史上最苦难的一段经历时,便决定了她对南方文化的反思立场。作品的许多人物及事件直接来源于米切尔从儿时起听到的大量内战故事(这是南方作家普遍的童年经验)。这些故事连同众多口耳相传的南方神话构成了南方人特有的内战情结,在与南方现实的碰撞中形成一种纠缠不清的复杂感情。米切尔写作《飘》,在某种程度上说是为了缓解这种内战“顽念”,即以自己的理解来诠释这场战争并寻到一种真实(无疑也是南方作家的普遍心态)。于是形诸笔端的,一方面是纷至沓来、耳熟能详的神话、历史、故事及民族传统,一方面是对它们的审视与质疑。正如有人分析的那样,“这部小说是以‘固有的传统神话’与那个神话的抨击性减弱之间的两重视点为基础的,两个视点被安排得如此得当,以至于它们相安无事地共处其中”④。

从文学程式来说,《飘》与种植园传奇是接近的,尤其是希礼这个人物,他总是沉于往事,一遍遍提到月光、木兰和黑人快乐的歌声等。然而在米切尔的笔下,佐治亚地区的真实是由陶乐和亚特兰大构成的,体现在健康结实的自耕农阶层及他们的粗犷文明和拓荒精神,卫家连同十二根橡树庄园只是个例外。战争的飓风袭来,十二根橡树成为一片废墟,昔日的堂皇富丽连同希礼生存的勇气和能力都随风而去;而陶乐与思嘉一起经过炮火离乱依然屹立,亚特兰大城更是从大火的废墟中重建并繁荣起来。可见,米切尔借用了旧种植园小说的传统,却“从根本上改变了这种样式的意蕴”⑤。在超越文学程式的同时,也解构了关于旧南方的种植园神话。正是这种流传已久的种植园神话(以1832年约翰·肯尼迪的《燕子马厩》与1887年托马斯·佩奇的《在昔日的弗吉尼亚》为代表),“南方”浪漫简化为单纯划一的,充满了贵族色彩、骑士精神、淑女神话的“孤岛”,使之“成为美国历史上最不真实、影响最大而又最不幸的畸形儿”⑥。应该说,在南方人强烈的历史感形成过程中,对这种神话的开掘而远非对过去的批判检验起了更直接的作用。直到南方文艺复兴运动的兴起,南方知识分子开始怀疑和批判过去对南方文化所持的那种浪漫和伤感态度,从而以批判的学术研究取代神话观对南方历史做出重新解释。米切尔的《飘》属于这场文化反思运动,并以其广泛的特殊影响促进了南方文化的觉醒。

早在1888年,凭着南方人特有的直觉与自信,阿尔巴思·图尔谢做出了关于南方文艺复兴的准确预言:“由于稍微远一点过去的那种极度的灾难,以及不可避免的局面——现实的可悲的遗产——所造成的旷日持久的恐怖”,“南方必定成为美国文学的金苹果园”,“他们那个被推翻的时代将在美国文学中再现”⑦。的确,正是南方历史上内战的失败和重建时期的严峻考验,为南方文化提供了分析和反省自身价值的机会,并触发了南方作家的创作灵感,从而促成了以南方小说为主要成就的20世纪南方文艺复兴运动。南方的历史、南方的神话和南方的现实成为他们取之不竭的创作题材。依托于南方历史上的独特性,形成了南方文学永远的主题——历史上的失败。南方作家从各个不同角度探求失败的原因,并力图给那场战争以合理的解释。正如艾伦·泰特指出的那样,“南方作家有一种特殊的历史意识,这就产生了立于现在又自觉于过去的文学作品”⑧。

内战的悲剧性,以及以奴隶制为核心的南方文明命定的失败构成了《飘》中绝望基调的底子。带着对南方命运的思考,米切尔对南方文化进行了解读。她把新旧冲撞时代文化的复杂性给描绘了出来,并从文化的包容中找到了南方的自信。在军事失败的同时,南方却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文化征服。——当南来的北方士族被南方同化,“许多人成为民主党并且比南方人更像南方人”⑨的时候,当特立独行的瑞德从叛逆的浪子走向和解与认同的时候,当勇敢无畏的思嘉在现实的生存与旧日的梦想之间挣扎的时候,这种文化的包容性便显示出来了。“文化具有保守的性质,即使在发生社会危机的年代也是如此。”⑩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思嘉与希礼的感情才不仅仅是缥缈的男女情爱,他们是与旧的生活方式相维系的凭证,因而显得格外动人。如果说媚兰体现了旧文化的力量,那么希礼则是其弱点的象征,而思嘉与瑞德是在新旧之间矛盾挣扎的南方现实。通过对这几个主要人物的刻画,以及人物之间复杂关系中暗寓的文化选择,反映了南方文化乃至美国文化的真实过程,并以其实用主义的思考做出了诠释,从而在失败的绝望中寻到希望的出路。

二、女性意识

在对南方文化的反思过程中,由于其特定的女性视角,《飘》对妇女问题的思考尤为突出,并表现出了复杂的女性意识,这也正是当前的女性写作研究不接受《飘》的原因所在。思嘉从十六岁走到二十八岁,走过的是一条从女孩到女人的成长之路,作者在这个过程中表现出了对女性身份、角色、性别、认同等诸多妇女问题的思考,其中折射出的是作者及其时代在这一问题上的困惑。在思嘉的成长过程中,有两次重大的意识觉醒。第一次是作为人的女性独立意识的觉醒。主要表现在第三十六章第三节关于女人从事生意的思考,联系第五十六章第一节宝玲姨妈信中对商业及思嘉从商的指责,便可以见出思嘉独立从业的革命性。也正是事业上的独立,使她认识到“女人用不着男人的帮忙,世界上的事情没有哪一样办不了的——就只除了养孩子”,这对传统的淑女观念简直是个挑战。随着事业上的成功,思嘉在第三十八章第二节对女人饮酒的思考,表现了女人渴望与男人平等的权利和自由。在第四十一章第三节对于生孩子问题提出了质疑,这既表现了女人在事业与家庭之间的两难(这一矛盾在妇女解放的今天依然存在),又表明了女性想主宰自己生命的冲动。第二次是女性的性意识的觉醒。第五十四章第二节思嘉在与瑞德发生一夜激情之后,认识到“这是她平生第一遭感到人生的真谛,第一遭感到真正的情欲”,“那种情欲是强烈的,原始的”,“同时又是模糊而甜蜜的”。思嘉对性欲的认识开启了其成长的关键,由此她了解了爱情,并从心智上真正长大。可见这一次觉醒意义重大,是对淑女神话的最大挑战。在意识觉醒的过程中,思嘉的身份认同变得复杂起来。在旧南方文化的淑女标准下,《飘》中的女人被分为两类:媚兰是真正的淑女,同爱兰一样,她们是教养在传统文化中以淑女为本分的,因而成为思嘉良心的导师。白蝶姑妈及梅太太等人都自认为是淑女,并以此确定自己的身份(华贝儿是不为社会所接受的,但心灵举止合乎淑女规范)。思嘉自知不是淑女,而内心渴望成为淑女。第四十三章思嘉对瑞德发表的身份宣言便是其矛盾境地的生动表现。同时,思嘉与高沾泥的认同(第四十二章),与慧儿的认同(第三十章、四十章)又表明当时的南方阶层、阶级之间大分化大组合的趋势。故事中完全能认同思嘉的便是亚特兰大了。

思嘉的成长是对淑女神话的解构,同时也是南方文化发展的必然。淑女观念在南方是一种矛盾的存在:一方面社会规范要求女性无知、无能、无我和柔弱,以柔顺服从和虔诚贞洁为真正女性的特征;另一方面在棉花种植王国内女性又是庄园结构的核心与权威(如爱兰之于陶乐)。内战和重建把女性推到了南方社会生活的中心,是她们扛起了这个社会的精神大旗,给战败的土地及男人带来安慰并托起从创伤中重建家园的重任(如媚兰之于亚特兰大)。这样,战前女性的被隐藏的前台位置被历史彰明了。在这一过程中,必然催生女性意识的觉醒。比如女性的性意识在淑女集团内部便是个共同的秘密,表现在她们对妓女的好奇上。《飘》中对此有很幽默的表现,第八章及第十三章中思嘉对华贝儿的好奇,第三十三章中嬷嬷见到贝儿的惊奇,尤其是第四十六章中米德夫妇的对话生动风趣地反映了米德太太这个典型南方妇女的心态。可以说,正是南方文化自身催生了其新的文化特质,以及新旧矛盾的冲突发展。

然而《飘》并不是一部女权主义的作品。米切尔在作品中表现的女性意识是复杂矛盾的。这既表现在她对作品人物,尤其是思嘉的复杂态度上,也表现在她对性的处理及男性形象的刻画上。“其中关于爱情的描写是严格符合美国保守的传统规范的”⑪,尤其是在瑞德与思嘉的关系上,“从第九十九页瑞德出场开始,一种潜伏的情欲便慢慢渗透全书”⑫,但是除了第五十四章第一节一夜激情之外,其他部分都是暗示性的。而瑞德与贝儿的关系更是以暗示的方式表现的。米切尔承认男性的弱点但并不贬低他们,《飘》中的男性形象是代表智慧的头脑(希礼、瑞德均对历史及社会进程给予准确的预言和敏锐的把握),有着暴力色彩的至高男性魅力(以瑞德为代表),明显的男权意识(阿基这个小人物在扶澜之死事件中的权威表现)等等,女性则代表常识与情感的力量。这些合乎传统父权文化标准的复杂的女性意识表明了米切尔和20世纪30年代美国社会的真实,同时也真实地反映出在社会变革时期女性自我觉醒又举步维艰的情况。米切尔没有女权主义者走得那么远,因而也更符合妇女解放的真实。

① 安尼·爱德华兹:《塔拉之路——〈飘〉的作者玛格丽特·米切尔传》,天津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139—259页。

② 黄禄善、刘培骧:《英美通俗小说概述》,上海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序,第2页。

③⑤⑧⑫ 陈永国:《美国南方文化》,吉林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269页,第268页,第40页,第259页。

④ Darden Asburg Pyron,GoneWithWindAndthe SouthernCulturalAwaking,The Virginia Quarterly Review(V0l.62)No.4,Autumn,1986.

⑥ 丹尼尔·布尔斯廷:《美国人:建国历程》,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3年版,第204页。

⑦ 埃德蒙·威尔逊:《爱国者之血——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的文学》,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506页。

⑨ 笔者译自Margaret Mitchell,Gone With the Wind,Yilin PRESS,1996.

⑩ 理查德·佩尔斯:《激进的理想与美国之梦——大萧条岁月中的文化和社会思想》,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序,第14页。

⑪ 董乐山:《美国的畅销书与通俗文学》,《书林》1987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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