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语流行歌词的均衡美、变化美及其文化渊源

⊙黄海波［阳江广播电视大学， 广东 阳江 529500］

粤语流行歌曲是以方言为载体的一种音乐形式，它不仅拥有悠久的历史而且保留了鲜明的地方方言特色。粤语流行歌曲与广府文化的构成关系极其密切，是广府文化的折射和体现，它融入了岭南人的智慧、情感和才思，处处显露一股浓郁的地域特色和独特的创作风格。粤语流行歌词作为粤语流行歌曲的附件，善于运用修辞创造语言美。笔者试就粤语流行歌词的均衡美及变化美做一分析并探究其文化渊源。

一、粤语流行歌词的均衡美与变化美

（一）粤语流行歌词的均衡美

均衡，是中国传统美学的基本原则，也是语言艺术的原则之一。所谓均衡就是语句匀称，词语、句子读起来有节奏感，比如建筑学的布局结构，绘画中的色彩浓淡，音乐的声调高低、强弱，舞蹈动作的娇柔、急促等等。均衡为美代表了中国民族传统的审美心理及文化价值取向。培根说：“绝妙的美都显示出奇异的均衡关系。”海森堡说：“美是各种部分之间以及各部分与整体之间的固有的和谐。”①体现语言的均衡美的主要修辞手法有对偶、排比、反复、顶真等。

1.对偶 对偶是我国所特有的传统修辞手法，深为广大人民群众所喜闻乐见。散文、诗歌、赋、词、曲小说等都用它。刘勰在《文心雕龙·丽辞》开篇中指出：造化赋形，支体必双，神理为用，事不孤立。夫心生文辞，运裁百虑，高下相须，自然成对。②对偶形式整齐、音节匀称、节奏感强，语言凝练，便于诵记。分为严对和宽对。严对要求上下句字数相等，结构相同，词性一致，平仄相对，不能重复用字。宽对不强求平仄协调，允许有重复的字，要求结构相同或大体相同，字数相等。粤语流行歌词所运用的大部分是对偶中的宽对。如：

①《回家的路》

曲：黄家强 词：何启弘

喝杯开水的幸福 吃口晚餐的满足

②《现代舞台》

曲：黄家驹，黄家强，刘志远 词：刘卓辉

不羁的少女仍旧在故作端正 悲哀的配角仍旧是惹笑见称

风骚的政客仍旧是故作公正 超级的战斗仍旧在咄咄进逼

粤语流行歌词运用对偶句式，通常是为了适应曲式的需要，或出于内容上的考虑，亦或是给古装电视剧所写的主题曲，运用对偶句式会给人一种庄严、凝练的感觉。

2.排比 排比是一种常见的修辞手法，陈望道在《修辞学发凡》中说：“同范围同性质的事象用了结构相似的句法逐一表达出的，名叫排比。”③它往往给人以一气呵成之感，节奏感强，增强语言气势，加强表达效果，是体现语言整齐美的重要手段。如：

《还有什么可以送给你》

曲：Davy Chan 词：周耀辉

送过你一刹透明

也送过你一串蜕变

我送过你一片蓝天空

或者未来难做到更完美

梧桐将秋色无私的给了多壮阔的地

然而想不起剩下什么给你

蔷薇将春光如一的给了最细致的味

从此想起遗憾不应给你

为何不舍不弃

歌词运用排比的手法，优美地勾勒出感情上的迷思，唱出了爱情的无奈和厚重。

3.反复 反复，就是用同一的语句，一再表现强烈的情思。反复是音乐文学最基本也最有效的抒情方法。粤语流行歌词经常在副歌部分运用反复，以达到创造音乐美的效果。反复从形式上可以分为连续反复和间隔反复。

连续反复就是同一词语或句子紧接着反复连用。例如香港老电视《陆小凤》的主题曲《鲜花满月楼》：

曲：顾嘉辉 词：卢国沾

莫要等，莫要等，莫要等飘雪时候；

并蒂花，知心人，心事你可知道否。

这首歌是绝美的咏春惜春之作，此句用连续反复将含蓄的女子对真情的渴望炽热地表现出来。

间隔反复就是同一个词语或句子不连续出现，有其他词语或句子间隔在中间叫间隔反复。例如：

《无赖》

曲：李峻一 词：李峻一

A1我间中饮醉酒很喜欢自由 常犯错爱说谎但总会内疚 遇过很多的损友 学到贪新厌旧 亦欠过很多女人？

A2怕结婚只会守三分钟诺言 曾话过要戒烟但讲了就算 梦与想丢低很远 但对返工厌倦 自小不会打算？

B但是仍（在地球）唯独你爱我这废人 出错你都肯去忍 然而谁亦早知不会合衬 偏偏你愿意等？

为何还喜欢我 我这种无赖 是话你蠢还是很伟大 在座每位都将我踩 口碑有多坏 但你亦永远不见怪？

何必跟我 我这种无赖 活大半生还是很失败但是你死都不变心 跟我笑着捱 就算坏我也不忍心（偷偷作怪）？

A3没有根的野草飘忽的命途 谁像你当我宝什么也做到 旧爱数足一匹布 在这刻写句号 只想跟你终老？

A4还喜欢我 我这种无赖 是话你蠢还是很伟大 在座每位都将我踩 口碑有多坏 但你亦永远不见怪？

A5何必跟我 我这种无赖 活大半生还是很失败 但是你死都不变心 跟我拼命捱 换转别个也不忍心偷偷作怪

A1、A2部分是写词中男主角（我）“废”的特征。B部分是副歌，主要从“忍”字展开铺写，从三方面写女主角（你）的“忍”。A3部分是“忍”耐“废人”的结果，这是对上文“废”和“忍”的加强描写，并托出男主角最终爱的承诺。A4、A5部分则是副歌有关”忍”部分的重现，以收感情、音乐回环往复之妙。

4.顶真 顶真，亦称顶针、联珠、蝉联，是一种修辞方法，是指上句的结尾与下句的开头使用相同的字或词，用以修饰两句子的声韵的方法。这种辞格的作用在于加强音律的节奏感，表达回环复沓的感情，表现出蝉联的情趣。顶真可谓古老的传统辞格，《诗经》就已有萌芽。如：黄 为电影《倩女幽魂》创作的同名主题歌词：

人生路 美梦似路长 路里风霜 风霜扑面干

人生是 美梦与热望 梦里依稀 依稀有泪光

人间路 快乐少年郎 路里崎岖 崎岖不见阳光

歌词运用顶真手法把人们带到梦幻迷离的人生思索之中去，凄美哀婉，有如古代词境浮现，在这首词中既有人生如梦的生死观，也有戏梦人生的文人处世之道。

（二）粤语流行歌词的变化美

均衡的语言是美的。但是，一味强调均衡不免会单凋、枯燥，只有同中求异，均衡中有变化，才可能获得更好的修辞效果。过于追求均衡，就会使语言单调、呆板、枯燥，失去语言应有的活力。这样就必须让意词语、句式的多样化。王希杰先生在《汉语修辞学》中指出变化也是语言美的一个基本原则。

1.反语 反语一词来源于古希腊喜剧，为喜剧中的一种角色类型，即“佯装无知者”，因此，反语的原初含义即“佯装无知”的意思。尽管在后来的演变过程中，其含义在不断地变化与扩充，但与“佯装无知”相关的隐含委婉性一直被人们认为是反语的基本特征。运用反语手法，能更好地包含深刻的思想和激昂的感情。粤语流行歌词运用反语，其作用在于针砭时弊，在娱乐的基本功能上，适当承担一些“教化”的功能。如：

《半斤八两》

曲：许冠杰 词：许冠杰

我 呢班打工仔

通街走籴直头系坏肠胃

确系认真湿滞

最弊波士郁 发威（癫过鸡）

一味系处系唔系乱 吠

唉亲加薪块面拿起恶睇（扭吓计）

我 呢班打工仔

一生一世为钱币做奴隶

半斤八两

半斤八两

重惨过滚水渌猪肠

《半斤八两》被誉为20世纪香港最具讽刺的电影，主题曲把打工仔辛苦上班、挣钱、生活和心态真实地描绘出来，也把当时香港人那种渴望发财渴望出头的心情很好地表达了出来，是当时香港普通市民的最好写照。词中对社会许多不公平或者污浊的现象进行了深刻的嘲讽。

2.夸张 夸张，就是运用丰富的想象力，在客观现实的基础上有目的地放大或缩小事物的形象特征，以增强表达效果的修辞手法，也叫夸饰或铺张。刘勰《文心雕龙》指出自有言语以来，“文辞所被，夸饰恒存”，“夫夸张声貌，则汉初已极”，“夸而有节，饰而不诬”，“辞虽已甚，其义无害也”。粤语流行歌词借助丰富的想象，运用夸张的修辞格，这是感情发展的需要，也是一种浪漫主义的创作手法。如：

①《大热》

曲：张国荣 词：林夕

大热像赤道重迭

②BA BA BA（HouseMix）

曲：金崇焕 词：周耀辉

音乐像熔岩汹涌而来/天与地

这里的夸张是通过比喻的修辞方式体现的。

二、粤语流行歌词均衡美及变化美的文化渊源

（一）与广府文化的传承有关

孕育粤语流行歌曲的岭南地区，依山傍水，又远离中原的政治中心，历代都有大量的外来移民因各种原因南迁入粤。在中原文化与岭南文化长期的交汇融通中，岭南文化形成三大派系——广府文化、客家文化、潮汕文化，并有各自方言：粤方言、客方言、闽方言。

广州是岭南文化的中心地，岭南文化以广府文化为代表。广府文化是一个多元化复合体。广州自古以来就是一座多元文化相容共处的开放性城市，它是以土著南越文化为底本，与中原文化、荆楚文化、吴越文化、巴蜀文化，以及外来各种文化长期交汇，整合而成的一种区域文化或亚文化。广府文化在建筑艺术、宗教、戏剧、音乐、绘画、雕刻、刺绣、饮食、园林、风俗各个文化领域，处处表现出悠久的历史渊源和鲜明的个性，给人以多层次的、立体的和丰富的感受。

岭南传统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它是在大量吸收中原文化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中原传统文化是以封闭的自然经济、血缘宗法制度和稳定的封建社会结构为背景的，在这封闭性的社会经济模式中，广大人民过着“以农为本”的、以一家一户为单位自耕自足的生活。岭南文化在总体上亦依托这一背景。珠江三角洲人口稠密，村落连绵，是广东农业文化精华所在。这里城镇发达，人们聚族而居，不乏大村巨姓，千人以上的村庄比比皆是，故乡里文化很兴旺，世俗观念也很强烈。务实是广府文化的一个主要特征。在这种务实心理的主导下就会产生均衡为美的文化心态和审美追求，故对富有整饬之美的辞格欣然接受。

开放是广府文化的另一主要特征。岭南文化从古老的民间传说开始，就具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开放心态。只有开放，才能兼容，因为兼容，更为开放。岭南地区远离中国传统文化的内核，处处迸发出一种超越“传统导向”的进取精神。求新求变，敢为人先，一直是广府文化的重要特色。在这种开放的文化心态的主导下，也就不难理解粤语流行歌曲对变化美的追求了。

（二）与汉语特点有关

汉语不是音素语，而是音节语。汉语的音节十分明确，在古汉语中，它是单音节词，一个词是一个音节，这样就非常便于构成整齐、对称的言语组合，如：天—地、人—畜、君—臣、官—民等等。凡是对立的客观事物及其概念，反映在词语中，不仅意义对立，而且形式整齐，一个音节对一个音节，这在西方语言中是不大可能的。随着古代汉语的不断演变，汉语到了近代，以追求双音化为目的。而偶数的两两相对正是构成均衡美的一条基本原则。

汉字书法的均衡美源于汉字的方块字。以表意为主的方块字，各个方面的力皆是平衡的，给人一种均衡的美感。同时汉字有左右结构、上下结构、内外结构、上中下结构、左中右结构等类型，这些结构，是汉字基本笔画和偏旁部首的不同组合形式，但是这种组合必须遵循一定的原则，力求给人以平稳和谐的视觉感受。

追求匀称、整齐、和谐是中华民族长期以来形成的审美习惯。而变化，也是语言美的—个基本原则。汉字的构形不仅体现出均衡之美，也体现出了变化之美。字素是形与音义相结合的最小造字单位，是汉字构形的基本结构成分，其构成材料的丰富多彩、绚丽多姿，带来了视觉效果的丰富多彩。书法是汉字的书写艺术，篆、隶、楷、行、草书构成了中国书法的五种字体，由于各种字体线条自身艺术质地不同，从而造成整体美感的差异。篆书的圆匀、隶书的古拙、楷书的端正、行书的流畅、草书的飞动，使得汉字书法在视觉上产生无穷无尽的变化，也为汉字的变化美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文学作品的魅力既来自思想内容的深邃，又体现在它的外部表现形式——语言的视觉、听觉的组合方式上。人们对语言形式的选择，对语言美学意味的追求，必然折射出他本人的审美情趣及文化心态。粤语流行歌曲作为人们文化观念和审美趣味的艺术载体，其作者和受众对均衡美和变化美的追求也就不足为奇了。

广府文化之所以具有独特的魅力，不仅仅在于广式民居、广式菜系等，更重要的是在于以粤语为载体的一系列文化品种，充分体现了广府文化的鲜明特色。由于时代的变迁，保护和传承粤语歌曲文化成为新世纪发展的主旋律，粤语流行歌曲是几千年来广府文化的重要积淀，符合岭南居民乃至海外侨胞的审美习惯和审美情趣，因此，在建设文化大省的过程中，在发展岭南文化的过程中，研究保护传承粤语流行歌曲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① 钱德拉塞卡.莎士比亚、牛顿和贝多芬——不同的创造模式[M].长沙：湖南科技出版社，1996.

② 刘勰.文心雕龙[M].王利器校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③ 陈望道.修辞学发凡[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76.

[1]王希杰.汉语修辞学（修订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

[2]付林.流行歌词写作新概念[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3.

[3]陈伟明.区域传承与海外传扬——广府文化发展的历史与现实[J].中国发展，2007，（01）.

[4]崔梅.体现均衡美辞格的文化透视[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2001，（05）.

[5]罗康宁.粤语的文化价值[J].广府文化与改革开放研究，香港出版社.

[6]董就雄.历史与空间：勋业青冥上，交亲气概中[N].香港文汇报，2010-4-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