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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声呐喊——浅析王小波《万寿寺》对自由主义的坚持

2013-08-15杨凤鸣山西大学文学院太原030006

名作欣赏 2013年12期
关键词:自由派学院派王小波

⊙杨凤鸣[山西大学文学院, 太原 030006]

作 者:杨凤鸣,山西大学文学院2011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王小波作《万寿寺》,底本是杨巨元的《红线传》,初见于袁郊《甘泽谣》(《太平广记》一百九十五卷),但无论思想主题还是人物内核,王小波对原作都进行了彻底更换,他的“小说往往在貌似笨拙的前提下乘虚而入,尝试移花接木、故事新编。取一点因由(如时间、地点、人物或者人物关系),即可搭建起一个拟传奇的戏台,而戏文、唱腔、韵调则早已转换成了当下生存境遇的变形、延展和象征”①。小说采用双线结构开篇,让发生在现实世界和想象世界中的诸多事情相与并进。“他把现实和历史自由铰接,用二者之间的反差和气氛变换制造出一种特殊韵味,传达出他内心的感觉。”②在现实世界中,作者让车祸失忆后的“我”通过阅读之前写就的书稿去反省、解构车祸前的“我”并重新看待“我”所处的时代和环境;而在想象中薛嵩和红线的故事里,通过加入的老营妓、小营妓、老虔婆等人物,消解了统治中国几千年的思想桎梏。全书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部分:第一至三章是第一部分,讲述“我”失忆前写成的手稿中薛嵩和红线经历的事情。第二部分从第四章到第七章,这一阶段,“我”回忆起自己的作者身份,并对原手稿进行更深层地挖掘和解构。第三部分是第八章,讲述理想人物在理想的长安城中与现实人物在现实的北京城中的反差。这一部分是对前两部分的总结和深化,“我”追求“诗意的世界”的理想和毫无诗意可言的现实使“我”苦闷、绝望,在眼看一切都无可避免地走向庸俗后开始努力寻找出路。

小说第一部分的手稿中,“我”把薛嵩写成一个矫情怯懦的“假正经”,作者认为“这个虚伪、做作的薛嵩和我有说不清楚的关系”③,“过去我可能到过热带地方”④,这就不难联想到王小波曾于1968年在云南兵团的劳动经历,这也是作者把故事发生的地点特意从原作的山东放到地理环境和云南相似的湘西的缘故,将自己的经历和薛嵩的经历找到契合点后生发出一系列复杂的人物和故事。“在这个故事里,男根、勃起、长大成人,都有特殊的含义。薛嵩在一个老娼妇面前长大成人,又在一个苗族女孩面前长大成人,这两件事当然很是不同。”⑤这一部分中出现了对薛嵩造成重大影响的两个女人:老营妓与红线。区别于老营妓谨守男尊女卑、夫权至上等传统妇德的是红线不卑不亢、男女平等的“自由派”作风。最初薛嵩年幼,受老营妓“建功立业”思想的启蒙和蛊惑,一心想要成就霸业;待碰到红线并为之淳朴、简单的气质吸引后,逐步走向对爱与美的追求,但其间仍不忘其作为“官老爷”和“夫君”的威严,时刻用中原的繁文缛节规矩红线。因此,如果薛嵩在老营妓那里学会的是努力实现自身社会价值,追求自身在社会中的功能最大化,那么他在红线这里的“成长”就是寻找自我、满足自我、追求个人的生命价值。王小波体现在作品中的潜在价值取向是肯定后者的,因此老营妓自然成为众矢之的,而红线作为与之对抗的先锋主要活跃在第一部分。

第二部分一直贯穿的是“学院派”和“自由派”的争斗,从不同的立场出发,“学院派”有不同的代表人物,或是老营妓或是薛嵩,但主要矛盾是老营妓和红线、小妓女的矛盾,而且老营妓一直想要杀死的仍是红线。第四章,薛嵩以能工巧匠的身份出场,“苦心孤诣”“缜密”地制作“枷锁”和“囚笼”好禁锢红线。在这一章中,薛嵩就是“学院派”,“在这个故事里,薛嵩没有用繁文缛节去约束红线。他用枷锁把她魇住了”⑥,作者隐晦地反对薛嵩这样做,借红线这一人物反驳在中国积淀了数千年的男权意识提倡自由和平等的观念。在这章中,老营妓要用“无条件为人民服务”的“崇高信条”控制薛嵩,但薛嵩为了用不平等的婚姻方式控制红线而变得不再勤谨地“为人民服务”,于是老营妓对薛嵩的愤怒转移到红线身上,矛盾也随之集中到老营妓和红线之间,老营妓为了不让薛嵩变得“五迷三道”,便决定杀掉红线。她“是个中国土产的大怪物。但她和薛嵩多少有点近似之处”⑦。第五章是作者第三次整合故事,线索集中到小妓女身上,通过她和老妓女的对比,作者得出了“学院派”和“自由派”的分歧。“老妓女所属的那一派是学院派,严谨、认真,有很多清规戒律,努力追求着真善美。……另一派则是小妓女所属的自由派,主张自由奔放,回归自然,率性而行。”⑧不管是“学院派”还是“自由派”,在薛嵩或者“我”的身上都有体现,薛嵩对老营妓的敬畏、对小妓女和红线发自内心的追求;“我”对单位领导的复杂情感和对白衣女子的爱慕都能说明这两派的冲突矛盾。第六章反讽、戏谑的意味达到高潮:老营妓和小妓女被刺客绑架,薛嵩杀死老营妓,斩断了之前控制他的建功立业思想的象征性来源,并且预谋射死偏于中间派的小妓女。作为一个“恶毒的玩笑”,薛嵩尝试拔着自己的头发脱离当时的窘境,得到个人的崇高,却被红线识破道出他的险恶;而现实世界里,“我”将工作报告题目改为三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精神文明建设考”,最终连自己都觉得恍惚、不可思议。在这一章里,薛嵩仍是“学院派”的人物,脑袋里“没盛什么真正的智慧,里面盛着的,无非是一包软塌塌的、历史的脐带”⑨。第七章出现了作者在想象世界里的另外一个城市——长安城,城外金色的宝塔里谨遵学院作风的老虔婆和大胆、率性的薛嵩形成尖锐对峙,薛嵩被塑造成一个“敢作敢为”的“斗士”。同时在这部分中,王小波让红线、小妓女每每与老营妓发生冲突时都得胜而去,老营妓窘态百出、狼狈不堪,二者高下立判。“自由派与学院派在凤凰寨里的冲突是整部小说的重头戏,作者借此喻指现实中自由个体对于现实秩序的拒绝和逃逸,以及主人公两个自我——之间的较量。可以说《万寿寺》中的凤凰寨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历史演绎自身并解构自身的舞台。历史在这里被褫去华衮,沦为一个妙趣横生的虐恋游戏,而浸透黑色幽默的大量噱头在这里充当了作者解构的利器。”⑩

第三部分王小波设定了两个城市——理想的长安城和现实的北京城。“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对我来说,这个世界在长安城里。”⑪作为“诗意的世界”的长安城纯净得只有黑色和白色,白衣女子或“独自站着,白衣如雪”或“飘飘摇摇、乘风而行”,不偏不倚,只在天地间任意遨游,穿戴黑色斗篷的薛嵩紧随其后、望尘莫及;北京城里穿黑色大衣的“我”和有白色胴体的工厂女工夜夜相会。前者渐行渐远,潇洒、随性,后者趋于融合,却“假装正经”。现实迥异于理想,王小波不禁感叹:“一切都在无法挽回地走向庸俗。”⑫然而在薛嵩追求白衣女子不成、“我”对现实世界的绝望之外,作者随后又安排了薛嵩踏上去往湘西的路,去找红线会合,红线将作为薛嵩“自由派”的导师让薛嵩得到另一次的成长。因为“薛嵩就是我”⑬,“我又曾生活在灰色的北京城里”⑭,所以薛嵩向湘西的进发也就是“我”向“自由派”的靠拢。这样的安排,足见作者良苦用心,将北京城里“灰色的回忆”放在湘西凤凰寨的斗争之前,无异于绝望后寻找希望,他要让薛嵩在湘西重新找回自我、开始爱与美的追求。

“王小波在他有生之年,始终没有忘记,我们的社会曾一度是一个广大的、好像永远不会收场的刑场。有人当狼,有人当羊,血腥暴力因抹上红色革命色彩而神圣化,在它的疯狂肆虐中,人、人生、生命被彻底遗弃,他的小说同时也深刻地表达了对中国漫长的专制社会的否定背叛,把中华民族几千年里,‘人’的遭凌辱、杀戮的命运揭露出来,因此表现一个自由人文主义者对人的生命价值的尊重和弘扬。”⑮《万寿寺》中,王小波隐藏了他的愤怒,转而以一种黑色幽默将人被禁锢的现实剥洋葱一般从外到内层层透析,他厌弃“学院派”的死板、陈旧和泯灭人性,对代表统治阶层、掌握话语权的老营妓作了鞭辟入里的讽刺,他“在诗意气氛的沉思与放浪形骸的狂野之间往来跳跃,亦庄亦谐”⑯。另一方面,他对自由、率性的红线体现出无尽的温柔和呵护,从红线出场到全篇结尾,他都极力保全她的自由,即使称呼薛嵩“大官人”、自称“小贱人”时,仍不是一本正经地承认高低尊卑,而带有女性独有的俏皮和可爱,王小波将红线看做了他和薛嵩的“自由女神”。可见,“他的自由主义思想有一个最基本的内核,那就是坚定地捍卫人的主体性”⑰。可以说,《万寿寺》是新时期另一声在铁屋子里的呐喊,只不过这一声呐喊要比多年前那一声更耐人寻味……

① 黄云霞:《历史语境中的人性本相——论王小波的历史题材小说》,《江汉论坛》2005年第4期,第113页。

② 王小平:《我的兄弟王小波》,江苏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236页。

③④⑤⑥⑦⑧⑨⑪⑫⑬⑭ 王小波:《万寿寺》,重庆出版社2009年版,第87页,第10页,第48页,第141页,第102页,第149页,第207页,第279页,第279页,第107页,第258页。

⑩ 程鸿彬:《通往沉思和想象的陷阱——论王小波小说〈万寿寺〉中的“戏仿”》,《理论与创作》2006年第4期,第80页。

⑮ 张伯存:《躯体刑罚权力 性——王小波小说一解》,《小说评论》1998年第5期,第69页。

⑯ 王小平:《我的兄弟王小波》,江苏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235页。

⑰ 刘郁琪:《权力与反抗:一个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精神突围》,《齐齐哈尔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2期,第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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