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女性的阳刚美:以貂蝉为例
2013-08-15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国际传播学院北京100024
⊙郭 帅[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国际传播学院, 北京 100024]
长篇历史小说《三国演义》,全面描绘了从东汉末年到西晋统一近百年间政治、军事、外交等诸多方面极其复杂的斗争,具有极大的社会容量和丰富的思想内涵。《三国演义》全书描写了约1000余人,其中篇幅较多的人物400多人,女性出场80人左右,而非一笔带过的女性只有不到60人,约占4.5%左右。生于乱世是这些女人的共同命运。而卷入政治漩涡,不能追求自己的人生也是她们共同的悲剧所在,但她们在整篇小说中所表现的阳刚之美却让读者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元代虞集《风入松》中把自然美分为两种:“骏马秋风冀北”,这是阳刚美;“杏花春雨江南”,这是阴柔美。优美与崇高是普遍存在的两个美学范畴,它们构成了人们审美世界的两个圆心。在中国美学中,这两个美学范畴可表述为阴柔与阳刚之美。中国的阴柔阳刚之美,源于中国古代哲学的阴阳学说。正如刘熙载所言: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①世界本就分为阴阳两性,男主阳而女主阴。但是生于乱世中的女人,却必须具有阳刚之性才可活得更好,甚至是才可以生存于乱世。而《三国演义》中的貂蝉就是小说中第一位把女人的阳刚美与阴柔美的平衡演绎到极致的美丽女性。
一、貂蝉外表的阴柔美
对于貂蝉的美丽,小说通过他人之口描写得淋漓尽致。《三国演义》第八回写“二青衣引貂蝉艳妆而出”,“吕布目不转睛地看…见貂蝉分花拂柳而来,果然如月宫仙子。”“布惊问何人”②,这简单几句描写却道出了这位妙龄女子羞花闭月之美貌。这样一位或荡着秋千,或在水中嬉戏的女孩儿,在吕布甚至董卓眼中充满阴柔之气的女子,在小说中是如何表现出阳刚之美的呢?
乱世奸雄曹操,其胆略称之为英雄也好,奸雄也罢,他身上的阳刚之气是无人可否的。而貂蝉一柔弱女子能做曹操所不能做之事,立曹操所不能企及之功劳,让我们还如何忽视得了这位弱女子身上的阳刚之美。小说第八回写貂蝉借吕布之手除掉董卓这场戏中,王允虽然充当了导演的角色,但杀董卓之功最终而应归貂蝉所有。小说第八回中这样写道:王允见董卓专权,滥杀无辜,把持朝政,群臣敢怒而不敢言。回到家中,想起席间之事,坐不安席,便步入后院,立于茶蘼架侧,仰天垂泪。他突然听到有人在牡丹亭畔长吁短叹。此人便是府中歌妓貂蝉。王允听了一会儿,喝道:“贱人将有私情耶?”这一句“贱人”足以看出,王允虽然收养了貂蝉,也是貂蝉口中的“待如己出”,但他待貂蝉只是一个对待下人的态度。貂蝉十八岁,也就是在王允家服侍了十几年,按照现在的逻辑来说,貂蝉只不过是获得了一份包吃包住而没有工资的工作。而貂蝉之后的做法可以看出她是一个内心纯净,点滴之恩要当涌泉相报的女子。貂蝉对王允说明为何深夜在后花园中哭泣后,王允请貂蝉上座,“叩头便拜”,貂蝉说道:“倘有用妾之处,万死不辞。”《钟伯敬先生批评三国志》第八回在此句下面有评语道:“多情语,有心人。”③也说明貂蝉是一位深明大义,懂得知恩图报的女子。
近代有学者这样评价貂蝉同意王允连环计时的态度,即“本来应该强烈激荡的感情,却平静得如同月夜的湖面。”④我认为,一个时代所赋予人类的理想抱负是迥然不同的。貂蝉本就是一个生于乱世的弱女子,她的理想会是什么呢?《三国演义》第八回中这样描写:此女自幼选入充乐女,允见其聪明,教以歌舞吹弹,一通百达,九教三流,无所不知,颜色倾城,年当十八,允以亲女待之。在那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里,貂蝉无疑有她的幸运之处,她学到了比同年代同等身份的女子多得多的内容。尽管王允教她这些内容或许只是为自己充门面,但是貂蝉却从中获得了自己的思想,甚至理想。歌德曾说:“人不光是靠他生来就拥有一切,而是靠他从学习中所得到的一切来造就自己。”⑤所以,既然貂蝉天资聪慧,又接受了那么好的教育,又怎能没有自己的抱负呢?还有一点细节能够证明貂蝉不同于同时代的诸多女子:貂蝉在后花园哭泣,王允怀疑她已有私情,这也于情于理,因貂蝉颜色倾城,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但貂蝉却说:“近见大人两眉愁锁,必有国家大事。”能够关注如此细节且知道天下风云变幻者必是那个时代不凡的女子。所以综合以上原因,我并不能苟同有研究者认为貂蝉没有任何自己的思想,只是作为连环计中的政治工具出现在《三国演义》中这一说法。
生于战乱年代,一个有理想的弱女子,她的理想能是什么呢?最高的理想可能就是她的国家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国家不再战火连连。然而,貂蝉的这一理想还有另外一层含义,对她有养育之恩的王允是国家大臣,所以貂蝉必然深谙国家大事,她需要报答王允的恩情。在战乱年代的女子,最终的命运不论她怎样抉择恐怕也是很难称之为幸福的。小乔在《三国》里的所有女性中算是极为幸福的。但是这里的幸福也只是小乔独守空房,等待着长年累月在外征战、与自己相亲相爱的丈夫。即使貂蝉没有听从王允的建议,她没有徘徊在吕布和董卓之间最终除掉董卓,她最后的人生结局就一定不是悲剧的吗?难道说同那个战乱年代其他女性一样被安排一段婚姻,之后独守空房就是貂蝉反抗自身命运的最好方式吗?也许,连环计的出现才是貂蝉整个人生中一道亮丽的色彩。
二、貂蝉内在的阳刚美
毛宗岗在《三国演义》第八回总评中提道:“为西施易,为貂蝉难。西施只要哄得一个吴王;貂蝉一面要哄董卓,一面要哄吕布,使出两副心肠,装出两副面孔,大是不易。”⑥这里的“大是不易”可以看出貂蝉冒死用连环计离间董卓、吕布二人,其间的机智勇敢,随机应变。虽说王允向貂蝉道出了连环计的大致轮廓,但是进入董卓府上之后,一切形势变化需要貂蝉一人把握。
吕布闻言太师与新人共寝,并得知这新人正是貂蝉,大怒。但此时吕布有碍于与董卓父子情分,敢怒而不敢言,只得到董卓窗前窥探。书中这样描写:貂蝉正在窗下梳头,见有人窥视,知是吕布,便“故蹙双眉,做忧愁不乐之态,复以香罗频拭眼泪”。这一计真妙哉,毛宗岗称貂蝉为“女将军”也绝不为过。在这一计中,貂蝉巧妙地利用自己外表的阴柔之美,成功地与自己心中本就有的强大的阳刚之性做了完美的结合。貂蝉心中的阳刚之性,体现在她冒着生命危险做一件对天下黎民百姓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她的阳刚之性体现在她在连环计中绝非仅有妇人之仁,她也有着自己的谋略。
在窗边假装哭泣是貂蝉离间董卓吕布二人成功的第一步。第二天,趁董卓吃饭之时,吕布又偷目窃望,文中这样描写:“见绣帘内一女子往来观觑,微露半面,以目送情。”《钟伯敬先生批评三国志》中总评如是:“司徒固是智人,貂蝉更是巧女。若不是貂蝉巧媚,司徒虽智,亦算董卓、吕布不倒也。人言十八路诸侯,不如一女子,信乎!”⑦
孟子说:“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⑧一个道德品质优秀的人,内心的浩然之气让其内心坚定而强大,也令其无所畏惧。而貂蝉就是一位内心坚定而强大的女子。虽然在封建社会,女子的贞节至关重要,有“一女不事二夫”之说,但貂蝉在那个战乱年代虽放弃了贞节却得到了百姓的安宁,也得到了天下人的敬佩。这同在战场厮杀的将士厮杀受伤,凯旋归来又有何不同呢?许多研究者说,貂蝉的命运是悲剧的,成功地完成了连环计后没有人再去管貂蝉的死活。但貂蝉这样一位如此聪慧的女子,怎么可能没有想到过这个结局,只能认为这是她为自己的理想抱负做出的巨大的牺牲。正因为生于乱世,一个有理想的女人已经难能可贵,她还敢把自己的理想付诸实践更是让人钦佩。
连环计最精彩的部分莫过于凤仪亭的片段,同样是要置董卓于死地,不妨把曹操行刺董卓与董卓大闹凤仪亭两场戏做一些对比。《三国演义》第四回中写道:“操欲拔刀刺之,惧卓力大,未敢轻动。”而在凤仪亭的描写中,也少不了貂蝉的心理描写,却通篇不见一个“怕”字,还如何否认貂蝉这位外表柔弱的女子内心的坚定,如何否定她心中的阳刚之性。
胡邦炜在《论貂蝉》中写道:“貂蝉这一形象的思想意义是毫不足取的,是对封建意识和他世界观中落后消极面的具体反映。”⑨通过以上种种论述,我认为这一说法太过片面。《三国》中的女性形象固然不及《红楼梦》中具体而细腻,但也不能因作者对女性描写不够细腻,而直接把三国中的女性全盘否定。貂蝉这一形象的阐释,虽比不上三国中出场的一些重要的英雄志士,但可以看出她有自己的思想意识,这一点是不可否认的。
武樗瘿在《三国剧论》中写道:“貂蝉,奇女子也。”“貂蝉无可责之罪。”“牺牲一身以纾主忧,而救国难者也。恶可以寻常女子绳之哉。”“貂蝉以一女子轻轻至其死命,功在汉室,不亦伟哉。”⑩以上这些评论也是对貂蝉这位既有着阳刚美的一面,又有着阴柔美一面的女子最好的概括。
总之,貂蝉的历史功绩是不可磨灭的,她的独立的思想意识也是不可被否认的。
以上是我对小说中的人物貂蝉浅略的分析。她身处战乱年代,却勇于追求自我以及自己的幸福。虽然环境所至并不能让她酣畅淋漓地追求自我,但她在为之努力,并且在探寻自我的过程中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认为,她的人生是成功的,她为自己的生命留下了非常绚丽的一笔。她的内心深处无所畏惧,勇于去承担责任。
貂蝉为报王允养育之恩,答应为王允完成连环计,并且为此放弃了自己的贞节,周旋于董卓、吕布二人之间,借吕布之手杀了董卓。用毛宗岗的评语总结貂蝉的机智勇敢再合适不过:“双股剑、青龙刀、丈八蛇矛,俱不及女将军兵器。以衽席为战场,以脂粉为甲胄,以盼睐为戈矛,以颦笑为弓矢,以甘言卑词为运奇设伏。女将军真可畏哉。”
诚然她与自身的命运做过殊死抗争,她在《三国演义》中对读者的影响丝毫不逊色于效命疆场的须眉。在小说中为数不多的女性形象中,她是女中大丈夫,从各个侧面体现了大多数男人身上都寻找不到的阳刚美。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虽然这是一部为英雄而写的小说,虽然这是一个男人的天下,虽然作者并没有使用太多笔墨来描写女性形象,但是这些女性却是书中所不可缺少的,缺少了她们,《三国演义》将失去很多的精彩,甚至是改变整个故事的发展。
总之,通过貂蝉形象的分析,我们不难看出她身上女丈夫的凛然正气,以及共有的阳刚之美。她们在小说中的作用也不是像很多研究者所说“可有可无”、“可以删去”。
① 刘熙载:《艺概》,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382页。
② 罗贯中:《三国演义》,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40页。
③⑦⑨ 转引自于朝贵:《三国演义探论》,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51页,第51页,第55页。
⑤ [德]歌德著,林郁选编:《歌德如是说》,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3年版,第113页。
④ 傅继馥:《类型化艺术典型的光辉范本》,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3年版,第50页。
⑥ (明)罗贯中,毛宗岗评:《毛宗岗批评本三国演义》,岳麓书社2006年版,第48页。
⑧ 《孟子·公孙丑上》。
⑩ 朱一玄、刘毓忱编:《三国演义资料汇编》,百花文艺出版社1983年版,第69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