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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岁时佳作的《帝京景物略》:以北京“燕九节”为例

2013-08-15北京彭利芝

名作欣赏 2013年34期
关键词:杂记真人景物

/ 北京_彭利芝

编 辑:孙明亮 mzsulu@126.com

中国是一个岁时节俗极其丰富的国家,岁时节俗文献,是研究我国岁时节庆与城市文化的重要史料,也是我国古典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北京作为元明清的帝都,是我国封建后期最重要的城市。作为“首善之区”与“五方杂处”之地,北京的岁时节日民俗极其丰富,相关著述也颇多。元代熊梦祥的《析津志》,明代蒋一葵的《长安客话》、沈榜的《宛署杂记》、刘侗和于奕正的《帝京景物略》,清代潘荣陛的《帝京岁时纪胜》、富察敦崇的《燕京岁时记》、英廉等的《日下旧闻考》等,都是研究北京岁时习俗的重要文献。其中,《帝京景物略》以其内容丰富、资料翔实、文字俊洁,历来受到地理学、历史学、民俗学、文学、北京学等不同领域学者的青睐。本文即以北京白云观“燕九节”相关著述为文本,对此进行初步的考察。

真实详备的岁时史料

作为历史文献,《帝京景物略》首要的价值即在于其对明代北京景物风土的记录功能。《帝京景物略》成书于崇祯八年(1635)。该书约有二十五万余字,与同类型书籍比较,所记内容更为丰富,资料也最为翔实。在该书之前,有沈榜的《宛署杂记》。《宛署杂记》是一部记述明代北京宛平县的建置沿革、山川地理、社会经济、风俗掌故等的历史文献。该书虽为杂记,但作者的本意在于编写一本宛平县的志书,“杂记”只不过是作者的自谦之辞。作为志书,内容自然以包罗万象为要,岁时风俗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在《帝京景物略》之后,清代出现了《日下旧闻考》《帝京岁时纪胜》《燕京岁时记》诸书。其中,《帝京岁时纪胜》《燕京岁时记》是记载北京岁时节令的专书,但《燕京岁时记》大约三千字,《帝京岁时纪胜》更短,二者的容量远远不及《帝京景物略》。更何况二者对岁时节令的描述,基本没有超出《帝京景物略》的范畴,因此,其史料价值不可与《帝京景物略》同日而语。

作为历史文献,史料的真实性尤显重要。《帝京景物略》不但内容全面,而且以资料翔实可信为世人所称道。该书的作者为刘侗、于奕正。刘侗是湖北麻城人,但“燕游者五年”。于奕正则是地地道道的“燕人”。他们喜好游览,对北京的风土民俗有较为深入的了解。在编写《帝京景物略》时,二人非常注重实地考察,力求措辞严谨,言之有据。刘侗说:“侗北学而燕游者五年。侗之友于奕正,燕人也,二十年燕山水间,各不敢私所见闻,彰厥高深,用告同轨。奕正职搜讨,侗职摛辞。事有不典不经,侗不敢笔;辞有不达,奕正未尝辄许也。所未经过者,分往而必实之,出门各向,归相报也。”①于奕正在成书之后感慨:“成斯编也良苦。景一未详,裹粮宿舂;事一未详,发箧细括;语一未详,逢襟捉问;字一未详,动色执争。历春徂冬,铢铢緉緉而帙成。”②正是基于作者亲身游览的体验以及严肃的治学态度,该书的史料文献价值一直为后人所称道。

在北京的岁时节俗中,白云观“燕九节”是继元宵节之后的一个重要节日。白云观是供奉道教全真派领袖丘处机之圣地。每逢正月十九丘处机诞辰纪念日,白云观都会按期举办大型斋醮仪式,人们多于此日前来烧香祈福,最终形成了“燕九节”。“燕九节”之称始于元代。熊梦祥《析津志》中记载:“正月初一至十九日,都城人谓之‘燕九节’,倾城士女曳竹枝,俱往南城长春宫、白云观,宫观蒇扬法事烧香,纵情宴玩以为盛节。”

在明清时期,“燕九节”发展成京城盛大的岁时节俗活动。明清岁时文献对此都有过著述。《宛署杂记》“白云观”云:“相传本观为古燕丘地,丘真人以四月八日于此飞升,万人集观。其后遂沿为俗节,名曰耍燕丘。至期,倾城男妇往游,技巧笙歌,珠玉锦绣,充塞道路,应接不给,备极一时之盛云。”《宛署杂记》主要记述了两方面内容,一是“燕九节”的来历,一是“燕九节”的盛况。但对于“燕九节”的来历,交代得似乎并不清楚,白云观处于“古燕丘地”,语意模糊;丘真人于四月八日飞升,但“燕九节”却在正月十九,中间缺少必要的交代。对“燕九节”盛况的描述也着眼于一个“盛”字,具体有什么节俗活动,读者不得而知。《宛署杂记》所录资料,“或得之残篇断简,或受之疏牍公移,或访之公卿大夫,或采之编氓故老”③。这种编撰方式,只能以“相传”开篇,少了特定时空的真实感。而《帝京景物略·白云观》在篇幅上远远超出了《宛署杂记》,除摘引诗歌不计,其正文文字达一千字之多。作者首先介绍了白云观的位置、真人像与“真人蜕”,接着交代了真人的生平事迹以及与白云观的渊源。然后才描述“燕九节”:“今都人正月十九,致浆祠下,游冶纷沓,走马蒲博,谓之燕九节(又曰宴丘)。相传是日,真人必来,或化冠绅,或化游士冶女,或化乞丐。故羽士十百,结圜松下,冀幸一遇之。”④这段文字,虽然也较为简练,但重点突出了“燕九节”“会神仙”的节日内容。这种描述,较之《宛署杂记》更为具体生动。清代《帝京岁时纪胜》《燕京岁时记》中也有对白云观“燕九节”的记载,而且清代的“燕九节”节日活动更为丰富,但二书文字较之《帝京景物略》简约得多,对“燕九节”的描述主要来自前人著述。

独特的岁时文化空间

我国对特定区域岁时民俗的专题性书籍,常被冠以“岁时记”“岁华记”之命,如《荆楚岁时记》《北京岁华记》《燕京岁时记》等;还有一类书籍,本意为记录特定区域内社会生活全貌,但岁时民俗著述颇多,如吴自牧的《梦粱录》、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周密的《武林旧事》等;其他类书、地方志中也有关于岁时民俗的记述。我国传统岁时节令是一个与“时间”密切相关的概念,就岁时民俗而言,大部分书籍都是以时间为序进行编排。读者很容易把握岁时节俗的时序,对城市居民一年中的节庆活动有一个清晰的认识。但岁时节俗活动除了家庭空间之外,往往还有一个公共活动空间。这些空间往往是某座城市彼时彼地的独特的文化建筑。随着历史的发展,曾经依次展开的岁时节令活动或许已难觅踪影,但那些独特的文化空间却仍然存在于某座城市之中。因此,岁时节俗活动的文化空间与岁时节令具有同样重要的地位。然而,传统岁时文献依照时序的著述方式,往往忽略了那些独特的文化空间。城市综合类书籍虽然也有对某些独特文化空间的著述,但因着眼点不同而难以集中笔墨。

从这个意义上说,《帝京景物略》功不可没。该书以城市景观为关注点和编撰单位,将北京划分为“城北内外”“城南内外”“西城内”“西城外”“西山上”“西山下”等不同区域,详细叙述了北京的山川名泉、寺庙宫观、园林风景、名胜古迹、亭台书院等,这些“景物”,大多是晚明岁时节俗活动的独特文化空间。而且,帝京“景物”万千,该书并不以包罗万象取胜,而是进行了恰当的取舍。于奕正在《略例》的开篇中说明了名称为“略”的原因:“至尊内苑,非外臣见闻传闻所得梗概;四坛,诸陵,臣庶瞻望焉。罔敢至止。今略所记帝京景物,厥惟游趾攸经、坐谭攸析者。苍莽朝曛攸至也,近百里而瞻言之;丰碑孤冢攸存也,远千年而凭吊之。粤有僻刹荒荒,家园琐琐,游莫至,至莫传矣,略之。”⑤作者参照史料与自身实地考察情况,以民间视角选入的“帝京景物”,大多是普通市民赏玩之地,反而更能勾勒晚明北京城市的公共文化空间。于是,定国公园、大隆福寺、东岳庙、金鱼池、白云观、双塔寺、高梁桥、温泉、卧佛寺、玉泉山等都以清晰的风貌呈现于读者眼前。

如前所述,该书《白云观》一文,既介绍了白云观的位置、所奉祀神灵丘处机的生辰及其种种事迹,还描述了“燕九节”“会神仙”的盛况。文末作者又交代了白云观周边的“景物”:“西十余里,为唐太宗哀忠墓。西南五六里,为萧太后运粮河,泯然漶灭,无问者。”这样读者对北京“燕九节”的重要文化空间——白云观便有了一个全面的了解,也进一步了解了“燕九节”产生的根源。此外,该书虽然以城市“景物”为编撰单元,但又穿插了重要的岁时节俗,以此与节俗空间相互补充。比如,该书在卷二“城东内外”“春场”条中,按照时序对北京春节的习俗一一进行了阐述:“正月元旦……八日至十八日……十一日至十六日……十九日集白云观,曰耍燕九,弹射走马焉……” 二者互相映照,既不雷同,又详略得当,很好地将岁时节令的时间与文化空间结合起来,使得我们能够确切地去感知老北京春节的节日流程与文化空间布局。而《帝京岁时纪胜》按照节序来记事,词条名“燕九”,文字部分重点介绍了白云观的沿革与丘处机的事迹,结尾简述了“燕九节”习俗,明显受到《帝京景物略》的影响。《燕京岁时记》也是按照岁时节序叙事,但在节令后罗列了与此相关的景观与食品等。其“筵九”条云:“十九日谓之筵九,每至筵九,皇上幸西厂子小金殿筵宴,看玩艺贯跤。蒙古王公请安告归。臣工之得著貂裘者,尽于是日脱去,改穿白锋毛矣。民间无事可纪,游赏白云观者谓之会神仙焉。”⑥“白云观”条补充了“燕九节”“会神仙”节日盛况,同时对白云观“老人堂”和“亭园”进行了简单描述。由于《燕京岁时记》着眼于岁时节令,对白云观等文化空间着墨不多,因此未能就此展开。

幽雅隽洁的竟陵文风

在我国文学史上,《帝京景物略》是竟陵派散文的代表作之一。竟陵派是晚明重要的文学流派,以钟惺、谭元春为代表,他们反对复古和模拟,提倡抒写“性灵”,在文风上力求“幽深孤峭”。《帝京景物略》的作者刘侗“为人以千秋自命,不苟同于世”,是明末竟陵派的重要作家,其诗文“多幽古奇奥”⑦。于奕正“生而峻洁,喜读书,性孝友”,“诗学竟陵,清韵然,盖彼法之铮铮者”⑧。于奕正、刘侗与谭元春友善,其文学创作深受竟陵派的影响。

我国历代就有城市风土的著述传统,但这种著述传统更多地带有抚今追昔的意味。比如,杨衒之的《洛阳伽蓝记》在洛阳佛寺的记载中满怀吊古伤今的感慨。张岱的《西湖梦寻》在对杭州与西湖的追忆中凭吊家国之沧桑。《帝京景物略》虽然编撰于风雨飘摇的晚明岁月,但彼时大明江山仍在,作者笔下的“景物”仍然呈现着帝京之繁华。受编撰目的与个人文风的影响,《帝京景物略》体现出与《洛阳伽蓝记》不同的审美旨趣。在刘侗、于奕正笔下,帝京的“景物”不是抚今追昔的符号,而是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们游览赏玩之地。因此,他们采取实录的做法,对帝京的“景物”一一进行描摹。虽然书中也表现了作者对于明代社会、政治问题的关注,但字里行间更多地书写的是世俗之乐与风雅之趣。这与竟陵派抒情求真、描写求雅的文学主张相一致。全书虽然偶尔有隐涩奇奥之语,但大部分小品行文流畅,层次分明,描绘细腻,体现了竟陵派优雅隽洁的文风。

《白云观》不是《帝京景物略》中最好的小品文,但管中窥豹,仍然能够体现该书的文体风貌。《帝京景物略》作为小品文,最为人称道的,是那些写景的文字,比如书中的《香山寺》《定国公园》《白马庄》等,都可以作为晚明小品文的典范来欣赏。《白云观》写景不多,但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白云观之概貌。文章开篇云:“白云观,元太极宫古墟。出西便门,下上古隍间一里,麦青青及门楹者,观也。中塑白皙皴皴无须眉者,长春丘真人像也。观右有阜,藏真人蜕。像假也,蜕者亦假也,真人其存欤?”⑨“麦青青及门楹者”非常逼真地写出了游者对白云观的第一印象。一个“及”字用字奇警,语言精辟简练。而“中塑白皙皴皴无须眉者”,则简约传神地描摹了丘真人之塑像。同时,“青青”“皴皴”这些叠字增加了“观”与“像”的形象性,富有表现力。只有作者身临其境,亲自游览,才能写得如此生动细腻,引人入胜。而“真人名处机,字通密,金皇统戊辰正月十九日生。有日者相之,曰神仙宗伯。年十九,辞亲居昆仑。二十,谒重阳王真人,请为弟子。道成,而成吉思皇帝自乃蛮国手诏致聘……真人庚辰正月,乃北至燕……寻乞还,诏居大都太极宫,改从真人号,曰长春。真人每晨起,呼果下骝,其徒数十,徜徉山水间,日暮返。年八十时,北山口崩,太液池竭,真人曰:‘其在我乎?’七月九日,留诵而逝”⑩,则以凝练的笔墨,概述了丘真人一生之行藏。文字虽简约,丘真人之人品风貌却呼之欲出。与记述北京的同类型书籍比较,《帝京景物略》更具有可读性和审美价值。

此外,《帝京景物略》有文有诗,文诗并茂,相得益彰。该书在每篇之后均附有景物诗,总量达千余首。这是刘侗的好友周损从五千多首诗歌中精选出来的。周损所选之诗,大多为名家触景生情之作。比如《白云观》就录有莆田陈音《重九白云观》、太仓王世贞《游白云观遇钟丫髻》、内江赵贞吉《白云观》、肥乡张懋忠《白云观》、固始余廷吉《游白云观》、黄陂蔡士吉《游白云观》六首诗。这些诗歌,既丰富了全书的内容,增加了可读性,又为后人留下了珍贵的资料,成为全书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①②④⑤⑨⑩刘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2页,第3页,第199页,第1页,第198—199页,第199页。

③沈榜:《宛署杂记·序》,北京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

⑥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北京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49页。

⑦《麻城县志》卷9,“耆旧志·文学”,1935年刊本。

⑧陈田:《明诗纪事》辛签卷25,《续修四库全书》第1712册,第24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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