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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的唇膏(中篇小说)

2013-08-15瑛子

文艺论坛 2013年3期
关键词:果果

○瑛子

陈琪的文艺个体户生涯开始后,嘈杂了一段时间又突然沉寂了。没有导演上门,没有录音棚的活儿,陈琪在租住的小房间里坐吃山空,眼看在艺术学院积蓄的钱全用光了,连房里能变卖的东西也都拿去换了点心。只有小灵通陈琪舍不得卖掉,它得给陈琪通风报信。

从艺术学院毕业后的第十个月,春暖花开,五月的明媚阳光不仅催开了鲜艳的花朵,好像也敲开了许多人尘封的记忆。那天,小灵通响了一整天。第一个电话是胡导打来的,陈琪读二年级时在他导的一部上下集电视剧中演过一个小角色。接下来的电话不是李导就是张制片、刘副导,同一天里,陈琪接了六个片约,尽管都只是在剧中担任配角。

陈琪乐开了花,十个月来的焦急和茫然,一下子全让这小小的意外惊喜驱散光了。陈琪说不出其中的奥秘,人与人之间说忘就忘了,很偶然地心念一转,又总能记起某个人。陈琪不可能挑剔报酬高低、镜头多少,机会会接踵而至的,陈琪相信。

胡导的片子叫《你知道我在等你吗》,原说好让陈琪在剧中演个戏不重,又缺她不可的弃妇。可陈琪往镜头前一站,剧组全体人员全挑指称赞,说女一号非陈琪莫属,胡导也点了头。原来的女一号江娜嘟着血红的嘴巴,气冲冲地离开了剧组,大家掌声雷动,为陈琪助威。

这是个二十集的大戏,想起前天一早接下来的几个片约,陈琪后悔了,接片子还得慎重又慎重,不能先就把自己给降价处理了。张制片的戏好歹是让陈琪出任二号,其余片子的角色都无足轻重,而陈琪眼下又的确没有时间。于是陈琪在试镜通过后,打了几个电话。

陈琪说:“对不起,最近有部戏档期排得挺紧,又是演女一号,实在不能去你们组里了。对不起啊,下次有机会一定合作。”

陈琪一方面是委婉推辞,一方面暗示对方,她是挑大梁的角色,再要邀她,务必请考虑戏份的轻重,别把她陈琪看作一般配菜的佐料。

来到张制片的组里,《刑警情迷》刚刚开机。陈琪在这里又与穿着警服的江娜不期而遇,江娜匆匆瞟了陈琪一眼,闪进化妆间。

一脸福相的胖制片跑过来,“祝贺你啊,听说在胡导的戏中担纲主演,今天怎么有空……”

消息走得比陈琪人还快,张制片怎么知道这事的?陈琪一头雾水站在张制片跟前。江娜像泥鳅一样从化妆间钻出来,在艺术学院她比陈琪高两届,却比陈琪小些。

江娜做出很谦恭的表情:“陈姐,是这样,我一个朋友听说你最近在上戏,来不了张制片的剧组,就介绍我来试试,没想到张制片还真用我了。哈……”

江娜放肆地大笑,陈琪气得差点没煽她两耳刮子,到底还是强忍住了。

“哦,江小姐能顶替我,太好了,我正为这事着急呢。”陈琪静静地投了江娜一眼,再不理她,而转向张制片。陈琪说:“实在抱歉得很,这次不能与您合作。今天来,一是想看看您,同时当面向您解释一下,希望下次有机会合作。”

张制片马上露出很想挽留的样子,“说实在的,这戏一开头我就想让你演一号,投资单位点的名,没办法,只好委屈你来演二号,可你又这么忙……”

陈琪轻松地甩甩长发:“谢谢张制片,同您合作确实愉快,下次一定随叫随到。”

陈琪与张制片都非常诚挚地握住对方的手,相约下部戏合作,江娜眼一翻,灰溜溜地走开去。

陈琪后来得知,江娜的被炒是因为她傲慢骄横的脾气,得罪了剧组上下。陈琪温柔的微笑赢得了众人的心,她的微笑给剧组带来了快乐的氛围。陈琪原来在学院看过江娜的戏,凭心而论,江娜戏不错。她陈琪能挑大梁,不完全是演技取胜,乃做人之道比江娜成熟罢了。陈琪心里有底,干个体靠的就是忠实随和的态度,圈子里有朋友相帮比什么都重要。靠脸蛋漂亮,靠耍泼卖俏都站不稳。

十集电视剧很快拍完,从赞助商那里筹集的几百万元以惊人的速度花个精光。剧务在最后的几天里,天天往制片主任那里哭穷。又是场地费、服装费,这个费那个费,制片也后悔不已,怪只怪前面拍戏用钱太猛。眼下要给演员开工资了,全剧组,除了那些临时群众演员和戏份极少的演员外,大家长期奋战,自始至终跟随剧组南征北战的演职员不下二十人,而制片手里仅捏着五百张的百元大钞了。算过来算过去,给谁少一张都要骂娘。电视剧还没播放,陈琪会不会走红,还很难预料。虽说是一号主角,工资不可能拿到腕级的数目。制片主动找陈琪说明原委,一再表示,下次有机会合作一定补偿。陈琪是微笑着送制片出房间的,她捏着几千元人民币,独自对着过道发了会儿愣。

《刑警情迷》的导演是个没有什么想法的人,干导演这行纯属无师自通,从中文专业毕业后,在姐夫的帮助下进了电视台的电视剧部。此人倒有一专长,对性感且易上勾的女人的识别率达到百分之百的准确程度。江娜进剧组的第一天就被他相中,随后没几个回合,江娜小姐就主动投怀送抱,成了此导演的情人。

陈琪听别人不屑地说起这一绯闻,心里紧了一下。当初刚从学校毕业,什么戏也接不到的时候,她有过那么一小会的冲动,无论如何,即使用最不为人齿的手段,也要想办法上戏。可她运气好,不需那样做,她坐在家里等着,机会仍让她等到了。她厌恶地盯了那群爱传绯闻的中老年演员们一眼,心想,你们未见得就那么清白,不定私底下干过多少龌龊的事呢,装得倒像烈女似的!

从剧组回来,房东老太太交给陈琪几封信,一封是张制片寄来的快件,一封是华侨联谊会寄来的信,还有一封是家里来的。

陈琪先拆开张制片的信,信上写着:“陈小姐,某月某日晚八点若有空,请来影星沙龙一聚,有要事相商。”

陈琪翻日历,巧得很,明天就是聚会的日子。家里的信没啥好看,无非是问寒问暖,问最近情况如何,缺不缺钱花,有没有找对象之类的话。家信先搁一边,晚上上床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看吧。这个华侨联谊会跟自己有什么相干?想了许久,陈琪终于记起,摄制组曾在一家咖啡馆拍戏,为了真实,咖啡馆照常营业。在拍摄的间隙,陈琪要了杯咖啡独自坐到一个角落,远远看吧台那边导演给群众演员说戏。

一个操台湾国语的中年人来到陈琪面前,用软绵绵的国语同陈琪搭腔:“陈小姐,你好。”

陈琪很有分寸地欠了欠身,她并不认识这人。

“陈小姐,你的演技非常精彩,你长得很像王祖贤哦。”一连串的恭维话使陈琪想赶快走开,素昧平生,实在有点过分。

“对不起,你看我忘了介绍自己了。我是侨联的,这是我的名片。”那中年人递过一张名片。

陈琪没有马上接,淡淡地说:“对不起,我要过去拍戏了……”

“不不,导演说你的戏还要等一会才有,我想同你谈谈。”中年人忙打断陈琪,极力挽留。“是这样,我们侨联想集资拍一部台湾人民抗击倭寇的片子,剧本已经出来了。”

陈琪心里好笑,她可不想沾什么战争片、功夫片的边儿。可陈琪又觉得自己总这样冷若冰霜的也不太好,好不容易挤了一丝笑意出来。“实在抱歉得很,我对战争片和功夫片不太在行。”

中年人连连摆手:“不不,你想错了,我们这部戏纯粹是文艺片的风格。”

“把抗击倭寇的题材做成文艺片?”陈琪有了点兴趣。

中年人见陈琪脸色舒缓多了,又将名片递过来:“这是我的名片,陈小姐如果有兴趣,改天我们再约个时间仔细聊聊。”

陈琪接过名片瞟了一眼,上面写着,华侨联谊会会长,曾庆祥。

“好,不打扰你工作了,改天我来信约你。”曾庆祥见意图已经说明,就不再多说。

陈琪这回仔细打量了这个叫曾庆祥的中年人一眼,她从他身上得出一种来去无影的感觉。陈琪仍在犹豫中,可一想到刚才他提到过导演,看来他们很熟,再说即使有片约,自己不感兴趣的话,将来推委也还是来得及。于是陈琪草草留了个地址给曾庆祥。

陈琪撕开信封,是曾庆祥写的短信。“陈小姐,某月某日晚,我们将请某某导演在阿波罗俱乐部共同商议《碧血天涯》的摄制事项。如你有兴趣,请在此之前拨打我的手机,届时我将派车来贵府相迎。”

侨联的是一部三十集的连续剧。当陈琪乘曾庆祥的奔驰车来到阿波罗俱乐部时,那位著名的大导演身边已是花团锦簇,坐了好些衣着时髦的俊男美女。曾庆祥等在大门口,见陈琪到了,忙把她引领到大导演身边。哪知大导演只是冲陈琪微微一颔首,并没说什么。当然,大导演对别的人同样也是不温不火的样子。

陈琪正觉得难堪,有人轻轻拉了她一把。拉她的人是阎肃,陈琪认出了同届毕业的文学系校友。这家伙戴着副玻璃瓶底那么厚的眼镜,在学院以勤奋多产而出名,毕业后理所当然地留在学院任教。陈琪像见到亲人一样向阎肃微笑,阎肃则一脸的谦恭。阎肃说,这个本子是他写的。陈琪明白了,她和在座的俊男美女没有区别,也是来接受大导演和剧组主创人员的挑选的。

大家围坐一处,漫无边际地谈着话,不时有人向大导演献媚地笑着,胆大些的,也会向大导演讨教一些问题。曾庆祥则不时往门口跑,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人物没有君临。

因为大导演身边的人口密度已经达到饱和状态,陈琪不想再凑过去,倒是与阎肃聊得很投入。

“不知道学校的食堂整好了没有?”表演系的学生与中文系的学生向来谈不到一处,陈琪一时找不到好的话题,便随口问了一句。

阎肃说:“好啦,澡堂也有了。想想我们最后的那一学期,可真惨。”阎肃边讲话边不时推鼻子上那副沉重的眼镜。“对了,你们表演系的系主任换了,猜猜看,换谁了?”

陈琪回忆上表演课的情景,想不出哪位老师像是将要做系主任的样子。

这时曾庆祥领了个矮矮胖胖的男人进来,大导演身边的男男女女马上将注意力转移到此人身上,并且互相交头接耳,目光中明显带着敬意。

阎肃见陈琪还在猜测谁是系主任,就摆摆手:“你想都想不到,是梁增其。”

陈琪仿佛看到那个笑面佛似的,满脸长着麻子的半老头儿梁增其,脑子里嗡地响了一声。阎肃在陈琪愣神的片刻,已经冲着来人投去了同样敬畏的目光,并碰了陈琪一下,小声说:“台湾巨商周子美,我们这部戏的投资商。”陈琪这才发现,所有的人,包括大导演都在冲台湾巨商媚笑。

曾庆祥将巨商介绍给在座的各位,然后又依次将各位介绍给巨商。当介绍到陈琪时,曾庆祥特意问了一句:“您看她像不像王祖贤?”

叫周子美的巨商面无表情地扫了陈琪一会,把目光长久地停在大导演身上,看起来他对大导演更有兴趣。大导演周围的女孩们本来都把眼睛在陈琪与巨商之间扫描,见巨商没有表露出对陈琪的格外注重,私下里都松了口气。

周子美同大导演不着边际地扯着国内外演艺圈的情况,大谈在大陆发展影视业的前景,大导演则频频点着头。陈琪在一边觉得无趣,阎肃也在大张着嘴静静听着巨商与大导演的谈话,陈琪更加重了无聊的感觉。她悄悄对曾庆祥打个手势,说有事要先走一步,让曾庆祥叫司机再送送她。当车子把陈琪送到影星沙龙的时候,已过了约定的时间一个多小时。

张制片果然没有失信,他又弄到一笔赞助。这次是一部三十集的室内剧,他直接告诉导演,一号女主角非陈琪不可。今晚约陈琪来影星沙龙,就是要敲定这件事的。

影视圈就这样,弄得到钱的都可以当老板,张制片在圈内算得上一员搞钱的骁将。不知从哪一年起,他便脱离了原来所在的电视台,做起了独立制片人。据说他现在除做制片人拉赞助外,还兼做着股票和期货生意,活跃得很。

陈琪吸取了上回的教训,粗粗看过剧本提纲后,提出要签订书面合同,并且明确片酬数额。否则等到拍片结束,不尴不尬地捏着一点钞票,又不能翻脸,心里又说不出的委屈,那时候就真是进退两难了。

张制片这回爽快,陈琪提出要求,他二话不说,从随身带着的大黑包里找出两份合同书,大笔一挥填写完,将合同往陈琪面前一推。“其实很多演员都不愿意签合同,既然陈小姐……”

陈琪边看合同边打断他的话:“我是个体户,不要考虑给单位交佣金,我只对我自己负责,你们也省了很多麻烦。”陈琪迅速瞄了合同书上的酬金数额,认真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部戏由电影学院一位初露头角的青年导演执导,陈琪与张制片不温不火地玩着二人转的时候,他就在一旁不急不慢地品着人头马。等那二人签好合同,他才被张制片介绍给陈琪。

“陈小姐,认识一下,这位是即将名扬四海的实力派导演丁晓刚,我们这部戏的总导演。”

陈琪对丁晓刚这名字早就有所耳闻,没想到合作者竟会是他,顿时对刚才表露出来的对佣金的在意而不好意思起来,她怕一开始就给了导演一个恶劣的印象。陈琪暗中稳定好情绪,冲丁晓刚热情地点点头。丁晓刚没说什么,眼中蓄满笑意,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向张制片和陈琪举了举手中的杯子。

事实上,曾庆祥那里并没有给陈琪非常具体的结果,拍片计划尚在商谈阶段。而对陈琪来说,时间就代表效率,模棱两可的事情她宁可放弃。目前她要多拍戏,在最有可能的情况下出人头地,使观众接受她,并使圈内知名的导演对她有全面了解。她的年龄不等人,两年内她必须改变自己的命运。在刚拍完的一部戏中,她自信表现不错,只是剧集太短,加之配戏的演员阵容也很平常,哪怕现在播出,她陈琪也不大有走红的可能。张制片给了她一个更好的机会,丁晓刚导演的戏她是看过的,学院派的风格与自己很对路。而且,演对手戏的又是当红男影星,剧集也有一定长度,轰动程度可想而知。陈琪固然对报酬看得并不十分重要,但既然今后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她不能一开始就把自己的身价轻意降低。

与丁晓刚走进了一个剧组,陈琪知道,这就意味着自己已经进入了最有希望的新生代演员行列。丁晓刚虽然年轻,但拍片的架式跟那些如日中天的著名导演没有两样。应该说陈琪是个感受相当不错的演员,在艺术学院学习表演的那四个年头里,她还读了不少的文学名著,这些潜移默化的积累帮了她,使她在理解人物时派生出无穷的想象力。丁晓刚对演员从来不过分亲密,在拍片现场,他更像个严格的指挥官。

在拍到一个场景时,陈琪对其中的一句台词很不满意,她甚至提出删除这句文理不通的废话。灯、服、道、效都紧张地盯着僵持在原地的执行导演和主演。

执行导演不满地嘟噜了一句:“妈的,不就是个演员嘛,还改台词呢!”

陈琪听清楚了,她脸涨得通红。“是演员就不能改词啊?我又不是根木头,人脑子就是给人使的,木头脑子才没办法想事!”

总导演丁晓刚一直坐在一角听着,他突然说:“听陈琪的,这句台词不用。”

军令如山倒,全剧组的人又动起来,执行导演咽下了愤怒,继续导戏。这场戏后,丁晓刚把陈琪请到房间里,他的书桌上摆着厚厚的剧本,每个本子上都加了密密麻麻的评语。

丁晓刚指着剧本对陈琪说:“本子我改了一遍,你拿去看看,有不满意的你也可以改。”

陈琪看着两眼都熬出了血丝的丁晓刚,心里涌出了感动,她没说什么,抱起这堆剧本回了自己房间。

陈琪与丁晓刚经常在一起研究剧本,剧组上下突然表现出一种统一的心领神会的样子,陈琪和丁晓刚都不以为然。电视剧在一集集向前推进,有些小报上登出了关于银屏新秀陈琪和青年导演丁晓刚的绯闻。陈琪和丁晓刚依然谈笑风生,没把这些小报记者的雕虫小技放在心上。

当电视剧拍到尾声的时候,一本全国著名的影视杂志上竟把陈琪和丁晓刚的相片双双排放在一起,醒目的标题竟是“影视圈再造金童玉女神话”!丁晓刚首先发怒了,他找到张制片,把那本杂志摔到张制片面前。

“是不是你在玩炒作游戏?”

张制片看着双眼都快熬出血来的丁晓刚,不慌不忙地说:“对不起,大导演。我账上快没钱了,这部戏我自己都往里掏了不少钱,你不想让哥们亏血本吧。再说了,你们的片酬一个个都那么高,我不来炒作一把能把剧组的劳务费摆平吗?跟真的似的!”

丁晓刚说:“你这是无中生有,故意制造绯闻。”

张制片一耸肩:“哟哟,急了不是?你跟陈琪在剧组闹的那些事还用得着制造吗?这根本就是纪实而已。”

丁晓刚这才觉出理亏的应该是自己,当初不是他一遍遍把陈琪叫到房间里去研究剧本的吗?

陈琪得知丁晓刚和张制片吵过此事,反倒来安慰丁晓刚。“丁哥,就当是我们俩编了另一出戏,人家爱怎么看就让他们怎么看去吧。”陈琪与丁晓刚通过拍这个剧集成了真正的朋友,所以她一点也不为张制片的行为生气,她甚至还有些窃喜。

这回陈琪果然大放异彩。随着新片的播放,陈琪的名字也飞进了寻常百姓家,陈琪成了腕级明星,总算可以稍稍松口气,同时严格地挑选剧本了。

曾庆祥又来找陈琪,重提旧话。阎肃的本子同他本人的名字一样,因过于严肃而未得台湾老板青睐,被活活毙了。这次曾庆祥拎来的是某电影厂的编剧根据资料挥就的,只向海外发行的剧本。

陈琪饮着咖啡,翻看了三页剧本,随即轻轻合上,微笑着拒绝了曾庆祥。“对不起曾先生,前不久我刚与香港无线电视台签了一个片约,最近就要做赴港拍片的准备了,你们的戏只好另请高就了。”

人在出名之后,自然会生出许多的自我约束,一颦一笑都有了一种规范,陈琪便是以这样一种高贵得体的标准名人姿态婉然拒绝了曾庆祥的邀请。具体地说,是回绝了曾庆祥背后贼兮兮的台湾巨商。

陈琪从那间租来的小房里搬出来,她新近跟香港设在大陆的一家娱乐公司签了约,成为了名为飞图艺能公司的签约艺员。公司看好陈琪,为她在万丽花园租了一套两居室的住房。陈琪没有什么行李,她提了个装满所有家当的中型箱子,清清爽爽地住进了万丽花园。

陈琪的房子早有人收拾过了,家具及水暖设施一应俱全。她把衣物挂好,跑到装有罗马廊柱的大阳台上,对着楼下满园的鲜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四下打量着新环境,对面的楼房与花园小区仅一墙之隔,可明显档次不如万丽。那是一幢外墙有点脱落的老式公房,很多家庭的厨房装的是时下流行的无油烟灶台,即那种把厨房的窗子打通,稍稍往外扩出一点的设施,排油烟就靠两座普通的排气扇。

陈琪用眼睛一家家地搜索过去,把视线停留在第四层正对着她卧室的一座阳台上,那里停放着一架在普通老百姓家里很少看见的天文望远镜。这家的阳台与周围的相比,显出与众不同的气质。它没有装防盗网,也没有挂乱七八糟的衣物,只是栽了一株绿油油的铁树。窗户全打成了落地窗,窗帘是那种风一吹便会轻轻飘起的乳白色薄纱,这家的生活显得非常透明,同时又深不可测。陈琪觉得这一切就是一种气质,结庐在人境,然而又确实超凡脱俗。

飞图艺能公司似乎想把陈琪培养成玉女型明星,所以在签约时给了陈琪唯一的约束,即不许谈恋爱。如果公司需要,可以适当爆出绯闻,但决不允许真正卷入普通人的情感纠葛中去。还有一点让陈琪稍微皱了一下眉头的是,她的名字以后就叫琪琪了。陈琪只是灰姑娘阶段的一个印痕。除此之外,公司给陈琪的待遇真可算是相当丰厚的了。陈琪本来有四年打下的表演基础,公司仍为她找来了一流的形体、台词老师,她还须进行大量的学习,比如游泳、滑冰、击剑、电脑、摩托车、汽车、汽艇等技能的训练。陈琪有半年的时间必须花费在这些东西上面,公司甚至不让她上任何戏,一门心思地出钱供她吃喝玩乐。

在极少与外界接触的半年里,被雪藏的新人琪琪学会了上网。琪琪的真实生活中没有一个朋友,但在网上却得以与各式各样的人结交,她把演员的天性发挥到了极致,以种种身份出现,以不同的性别与人侃侃而谈。

在网上的活动使琪琪寂寞的心灵大受裨益,更令人倍感欣慰的是,网上最近出现的一个化名为小钢蹦的人成了琪琪无话不谈的朋友。琪琪给自己取名为冬儿,这冬儿在网上是个很有影响力的人物,只要她一露面,好多网民就来跟她搭讪。冬儿自从和小钢蹦对地球和月亮的关系发生过一场论争后,她就只爱和小钢蹦一个人对话了。

冬儿问小钢蹦:你是不是一个男孩?

小钢蹦说:是什么都没有关系,地球和月亮只需遥遥地看着就是了。

小钢蹦又说:冬儿不管你是什么,反正我可以肯定,你和我有同样的心灵。

冬儿(爆发出一阵冷笑):哈哈哈!我是个吸血僵尸,要把全人类的血吸干,然后变成统治地球的君主。

小钢蹦说:我也和你有一样的想法,首先就吸干你的血吧。

……

这类谈话持续了数周,在一个很无聊的晚上,陈琪看完前段时间自己拍的一些偶像片录影,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陈琪忍不住打开电脑,来到聊天室。

冬儿:小钢蹦,不管你在不在,我也要把自己的苦水倒出来。我这辈子可能没什么指望了,我什么也干不了,没有土壤,没有阳光,更没有爱我的人。

小钢蹦好像就是在等着冬儿的这句话似的,它一蹦老高:哈哈,我猜得果然没错,你是个女孩子,冬儿!女孩子才需要别人来爱呢。

冬儿说: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需要别人爱。没人爱你,你就只能成为一架机器,茫无目的地在世界上游走。

小钢蹦说:冬儿,让我来爱你吧。你是我此生都愿意守候的人,有我在你身边,你不用担心。

陈琪看着电脑屏幕上的那几行字,默默地流了一通泪。她想,那就是感动的滋味吧。

从电脑房里走出来,陈琪给自己倒了杯红酒。她举着杯子走到微风轻拂的阳台上,夜晚的天空群星灿烂,都在争奇斗艳,想把自己最为动人的亮丽显现给众人。可此时夜已深,有几个人在真正欣赏星星的光彩呢?对面公房四楼的阳台上那架天文望远镜,被街灯照得清清楚楚。哦,那就是欣赏星星的人!

万丽花园被一幢巨型建筑掩盖着,都市的华灯投射在那幢巨楼身上,陈琪住的这栋房子只是那高大阴影笼罩下的一个小粉团。在黑暗中的陈琪把对面的景物看得非常分明,那家的主人还没有入睡,纱帘已经落下,灯火却还通明。他们在忙些什么?他们也有烦恼吗?

雪藏后的新人琪琪重新出现在传媒上的时候,似乎换了个人。商业社会,不能不承认包装的威力,灰姑娘变成白雪公主都可能,何况陈琪这个原本就有根基的艺人。琪琪成了交际场上必不可少的明星、慈善捐款会上最慷慨的捐助者、大小电视剧争相恭候的女一号人选……琪琪按照公司的要求,在公共场合扮演着一个个光彩夺目的角色,她每天都灿烂地开放着,像是永远不会凋谢。她还没有在新的电视剧中亮相,却已经博得了一片叫好声。

飞图娱乐公司早已为琪琪量身定做了一部四十集的大型商战兼言情剧,但还未对外宣布。在接二连三地造了几周的势之后,飞图抛出了招募演员的绝招。这次飞图仍力邀实力派导演丁晓刚担刚,丁晓刚在电视上谈他所设想的女一号应具备的素质及外形,陈琪在家里的电视上看到丁晓刚满是那么回事地侃谈,不知怎的,从前对丁晓刚的那股好感一下就没了。丁晓刚难道不知道她陈琪已是此剧的人选了吗?他这么明明白白地配合宣传,难道他真忘了自己的原则?

其实不然,丁晓刚还真不知道陈琪已经成了琪琪。上次与陈琪拍完戏后,他就只身去法国旅游去了,他与陈琪的联系也很少。他是辗转从朋友们那里听说飞图公司在四处寻找他的消息的,那时他还在香榭丽舍大道上漫步呢。他不慌不忙地休完了自己给自己安排的长假,告别了定居巴黎的姐姐回来了。

丁晓刚从电影学院一毕业就自愿当了个自由导演,他一向反感国内的机制,他觉得搞艺术的就应该从里到外都是个自由人。他先看了飞图传给他的剧本,尽管本子还存在很多毛病,但是创意还是相当有意思的,丁晓刚决定接下来。飞图公司为了尊重丁晓刚的创作,并没有一开始就把安排新人琪琪担纲的意图告诉丁晓刚。丁晓刚一边做案头准备工作,一边拟了很多的名单。在与副导演勾通的时候,丁晓刚压根没有提到陈琪,在新闻发布会上,丁晓刚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其实他谈的是在他的一部戏中担任过主角的电影学院的一个女生,她叫果果。

果果是在读大三的时候遇到丁晓刚的。自由的丁晓刚没事总爱溜回母校去看看,那回就看到一脸纯洁的果果了,随即就请她在自己执导的一部电影里担任女主角。戏拍完,果果也成了丁晓刚的女朋友。

那时候丁晓刚事业上还没有一点起色,果果在被青年导演丁晓刚由女孩儿变为女人后,脸上的纯洁似乎一下子少了许多。果果读书也没有从前认真了,大三能主演一部戏,那在学校还是有些牛气的。特别男朋友又是导演,果果自然在本级的同学中显得与众不同。丁晓刚全国各地的拍戏,最后决定在上海安身。他姐姐去法国前就在上海工作,还买下了单位的一套公房,于是这公房就成了丁晓刚的窝。到了上海后,丁晓刚的运道转好,他更认定这座大都市是他们丁家的福地。

果果电影学院还没读完,又有导演找她拍片,学校不批准,她干脆退了学,开始干个体了。此事没同丁晓刚商量,当果果卷着行李包到上海找丁晓刚时,丁晓刚还以为她是来度假的。

“我不上学了。”果果骄傲地说完,径自把行李安顿在各个角落,末了还对丁晓刚姐姐的房子指手划脚地点评。

“嘿,嘿,你不是还有一个学期才毕业吗?”丁晓刚不解地跟在果果后头问。

果果说:“放心,我在你这里也呆不长,明天我就上剧组了。”

丁晓刚看着果果那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心想,好嘛,又多了个没着没落的。可丁晓刚不愿过多干涉果果,得知她要上的剧组是四面八方凑来的演职员,导演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想劝劝果果,终归还是住了口。依丁晓刚的看法,果果犯不着为这样一个戏牺牲自己的学业。可你丁晓刚还在怀才不遇的阶段,提供不了更多机会给果果,她自己出去闯闯,你又能说什么?演员比不得导演,她可就那么几年好时光,出不来也许就得窝一辈子。

随着丁晓刚知名度的提高,果果也频频在很多电视剧里饰演角色,当然这跟丁晓刚没多大关系。他们俩天南海北地拍戏,在一起呆着的日子屈指可数。丁晓刚和陈琪的“绯闻”在小报上登出,果果竟看到了,她好像一点也没生气。她打了个电话给丁晓刚,开玩笑说要他喜新不厌旧。丁晓刚很严肃地向她解释清楚了,果果在电话那边仍是笑,搞不清她到底是信了还是不信。丁晓刚说我会把你娶回来的。果果反倒劝他,形式不重要,在一起感觉好就行了,她也没打算现在就嫁人。听了果果的话,丁晓刚心里有点不是味道。但他工作一忙,也就忘了这码事。

丁晓刚接了飞图的戏,他很久没看过果果的戏了,他对果果的印象还停留在她的第一部戏上,在那部戏中,果果确实有不俗的表现。丁晓刚觉得目前的剧本简直就是为过去的果果写的,所以他看完本子就挂了个急电给在中越边境拍戏的果果,让她火速来上海。丁晓刚没料到飞图公司搞炒作,早已安排好了陈琪来演主角。平心而论,他首先想到果果,一是对果果当初的表演太难忘怀,二来也有些个人色彩,他们分开有半年多了。果果却是许久没有回信。

飞图公司的艺术总监听说丁晓刚在联系演员,赶忙出面阻止,并且把飞图炒作新人琪琪的计划以实相告。丁晓刚仍然不知道陈琪这时候成了琪琪,他一听腾地火就上来了。“不行,这是违反艺术创作规律的,既然让我导演,就得任用我认为合适的演员。”丁晓刚熬了几个夜班,写了很长的导演阐述,他瞪着血红的眼珠对艺术总监说。

艺术总监只得说:“丁导,你提的那个演员不合适,我们看过她演的片子,离角色要求真的很远。”

丁晓刚半信半疑地问:“你说的是果果?没让她试镜头,你不能妄下断论。”说这话,丁晓刚心里其实不踏实,他记起他也有很久没看过果果的演出了。

总监说:“让她试镜头可以,不过你会失望的。”

丁晓刚仍然坚持让果果试试,他也让了一小步,表示果果不行再看看琪琪。

总监说:“琪琪你应该很熟,我们就是看到她在你拍的片子里的表现才把她挖过来的。”

丁晓刚没明白,什么时候跟这个琪琪拍过片子?大概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吧?既然试用果果的话已出口,要收回来也来不及了。试完再说吧,何况谁又能断定飞图的人选不是玩猫腻?

果果黑着脸从边境飞到上海,对丁晓刚的美意似乎并不领情。丁晓刚看到果果像个熟透了的美国蛇果,忍不住要去咬上一口,被果果轻轻推开了。

果果说:“少来,就为了想我,害我大老远从边境跑回来,你也忒奢侈了点儿。”果果是个道地的北京妞,直溜爽快得不给人留余地。

丁晓刚噎住,旋即拿来剧本,指着女主角的名字说:“就你了,快加班看看。认真点,一部戏比你跑十年野班子强。”

果果本要接本子,听野班子一词,也顾不得细看剧本,啪地将厚厚的一摞剧本往地上一丢。“嘿,野班子怎么啦?人家一集给我一万!瞧不起野班子?你也给我拉个出得起钱的正班子呀!清什么高啊?”

丁晓刚急了,他说:“果果我告诉你,从今后我不准你再拍那些滥七八糟的电视剧,那会毁了你!”

“毁?我爱毁,管得着吗?”果果这次倒像是有意回来同丁晓刚吵架的。

丁晓刚气得摔门出去了,果果好久才好奇地捡起剧本翻看。等丁晓刚回家,果果做好了晚饭,态度明显转变。她问丁晓刚:“你看准我了?”

丁晓刚仍在生气,说:“只要你像第一部戏那样,心无杂念地演,可能行。”

果果脸色又不大好看了,“可能行?要万一不行,你要我脸往哪儿搁?幸好边境那边我是请了病假的,可飞图这边,我以后就没法跟他们合作了。”

丁晓刚心里想,你的表现人家飞图公司早一清二楚了。他没有多说,心情沉重地对果果说:“都看你自己的运气了。”

果果还是生气,为了丁晓刚的急电,她恐怕要被边境的剧组扣去一大笔劳务费。果果在晚上给边境的剧组打电话,谈笑间满嘴都是献媚的话,丁晓刚不想细听,躲到了阳台上。他猜想,电话那头一定是个色迷迷的男导演。

秋夜的星空月朗星稀,那格外突出的几颗星星闪着冷傲的光芒,旁边众多的小星星都不能不自叹不如,默默退却在灰暗的角落里或沮丧或气愤。

果果试镜的结果果然被飞图的艺术总监不幸而言中。丁晓刚看了VCR十分恼怒,他简直不敢相信,样片中的果果,正是他当初挑遍了舞院、北电和中戏的女孩,能找到的女主角的最佳人选!果果跟野班子混得太久,她的变化太惊人了。

与飞图公司的几名工作人员看完VCR,丁晓刚没有正视艺术总监的眼睛。“我撤出。”丁晓刚简单地说了一句,就要离开令人窒息的放映室。

艺术总监请他留步,丁晓刚说:“我没有话说。”

艺术总监把身边的人引荐给丁晓刚:“你们是老熟人了,不用我介绍了吧?”

丁晓刚抬眼看去,是陈琪。很久不见,陈琪的气质更显从容,有一股令人不敢轻视的灵气。当丁晓刚终于知道琪琪就是陈琪的时候,猛地拍了自己后脑勺一下。当导演有私心杂念可成不了什么气候,光想着女朋友,连陈琪这样的好演员都忘了。陈琪约丁导喝茶,艺术总监总算放心地展露出笑容。

茶室里,丁晓刚拿陈琪的艺名开玩笑。“琪琪,初听我还以为是个黄毛丫头呢。”

陈琪不自然地笑笑,“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还好他们没有让我叫咪咪或丽丽什么的,好歹琪琪是我的小名,家里人都这么叫。”

丁晓刚说:“想好了还是走明星的路子?不当艺术家了?”

陈琪说:“明星和艺术家之间就差那么几步路,明星做得好,也可以成艺术家。我拼的是实力,青春没几年好挥洒了。”

丁晓刚认为飞图的眼光不错,陈琪能走商业艺术片的路子。陈琪耸耸肩,“丁导,还是等着与你合作拍一部电影吧。先向你表白一下心声比较好,省得到时候真有了机会,丁导又把我忘脑后头去了。”

丁晓刚拍了自己脑袋一下,“这次我是真没想起你。好久都没听到你的丁点消息了,你怎么跑飞图来了?”

陈琪太愿意跟丁晓刚说话了,她觉得那是一种享受,极放松,不须伪饰。陈琪说:“干久了个体,说实在的,有点没着没落的。我又不愿窝到破落的文艺团体去,领那每月几百块钱的工资,受那份管制。最划算的还是与一家有实力的公司签约,他们为你包装,零碎小事根本不用你费心。这半年我还真有不少长进,生活的积累或是专业的训练,都有收获。”

陈琪滔滔不绝地讲开了,她过去对名牌没有多少认识,现在公司每月都拨款给她做置装费,有专车,还有健康指导,这感觉太棒了。

丁晓刚就奚落她:“你这乡下妞,别忘了,资本家是靠什么发财致富的。他们这叫先期投资,到时候是要从你身上成倍地榨取剩余价值的。”

陈琪说:“榨就榨去吧,反正我要成黄脸老太婆的。趁年轻,过两天好日子再说吧。”

丁晓刚提醒她:“这部戏后,你就没得休息了,瞧着吧。”

丁晓刚与陈琪对即将开拍的新戏谈了很多,回来时已经很晚。果果斜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还开着,屏幕上满是雪花。果果睡着的模样让丁晓刚想起刚与她相遇时的情景。果果的皮肤仍然像丝一般光滑,脸上不着半点妆痕,灯下泛着粉红的光泽。丁晓刚爱怜地轻轻抱起果果,向卧室走去。半梦半醒的果果嘟哝了一句什么,又沉沉睡去,丁晓刚心里陡然多出一些沉重。

丁晓刚把果果安顿好,到书房查阅资料。这部电视剧定了陈琪,基本上可以说成功了一半,但是作为导演的工作还是相当艰巨的。时间跨度长,涉及的场面非常复杂,丁晓刚确实有大量案头工作要做。可今夜他实在静不下心来,他还没把果果落选的结果告诉她,而且这话怎么说出口呢?她千里迢迢地从边境赶来,本来就怨言不少,现在又没选上,她会怎么想?丁晓刚开始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突然他极渴望与果果深深地沉浸到同一种震颤的感觉中去,只有通过那种震颤,他才能使果果安静。果果从一开始就是他的,她是他听话的女孩。也许只有那样,他们都能从尴尬中友好地走出来。

丁晓刚回到卧室,轻柔地掀开被子,紧紧将果果抱在怀里……

战争暴发在午饭时。丁晓刚心怀歉意,开车带果果吃丰盛的西餐。不幸的消息一直在他嘴边打转转,该怎么说出来,并且不让果果难受呢?果果把这顿午餐理解成丁晓刚对她的犒劳,出门前她把自己刻意地打扮了一番,她的美丽招来西餐厅里许多的目光。

果果高傲地越过所有人的视线,取来一小盘精美的食物,对丁晓刚报以优雅的微笑。“亲爱的,谢谢你。”

丁晓刚不解,“谢我什么?”

果果说:“为昨晚,也为这次你叫我来。”

丁晓刚心头的石头猛地往下沉去。

“果果,真的不知道怎么向你解释才好。这回,看来我们不能合作了。飞图公司选了陈琪。”丁晓刚迟缓地低头看着眼前的小托盘,一口气说了许多该说的话。水果沙拉的清香让人垂涎欲滴。

“什么?”果果的刀叉碰击着玻璃器皿,发出冰冷清脆的响声——长时间的沉默。

沉默、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丁晓刚想着这段不知从什么地方看来的话。突然,丁晓刚觉得脸上一阵发凉,那些清香的水果和着沙拉顷刻飞到了他的脸上,果汁顺着两颊欢快地流下去。

对面的果果五官全扭曲了,她精心描摹的妆容瞬间变了色,全都喷发出阴蓝的光芒。“你、你、你,骗子!没能耐充什么英雄?你真让我脸都丢尽了!”果果一扫来时的优雅,指着丁晓刚的鼻子破口大骂。

西餐厅的人全都掉过头来望着这边,丁晓刚觉得脸上发烧,人们在窃窃私语,有人认出果果来了。他们指点着果果:“那女的在一部什么片子里演过一个妓女,哦哟,原来生活里也是这个样子……”

丁晓刚闭上眼睛,希望眼前的一切赶快消失。而果果的吵闹更凶猛了,她一发而不可收拾地数落丁晓刚的无用,咒骂他耽误了她的青春,甚至说丁晓刚与陈琪早就有奸情,两人串通一气来损她。

用餐的人都围过来,尖着耳朵听果果的胡言乱语。丁晓刚强压怒火,拖起果果往外走。果果尖锐地叫着,她的声音划破整个西餐厅,围观的人自然而然地为他们闪出一条道来。有个小女生惊叫一声:“丁晓刚!”

事后丁晓刚回忆西餐厅的这一幕,隐隐记起,当他经过那个认出他来的小追星族时,他从她纯洁的脸上看到了当年果果第一次来他的剧组的神情。人一辈子只会有一次这样的神情!

果果是流着泪走的,她非常伤心,觉得此番到上海来是她一生中最大的耻辱。丁晓刚怎么向她解释都是徒然,他想干脆大声责备她,她的前途实际上是她自己葬送的。但作为一个男人,他为不能使自己的女人如愿以偿而惭愧,他又怎能说出恶毒的话来呢?

果果离开丁晓刚时的眼神有点类似于永诀,她对丁晓刚说:“晓刚,这辈子我对得起你了。”果果消失在深秋的微风中,像一场一去不再的梦。

果果走后,丁晓刚和陈琪都进驻到剧组。为了拍摄这部四十集的片子,飞图专门租用了像波特曼这种级别的客房及写字楼,还有一些高档的娱乐场所,可算是下了大成本。丁晓刚的做法是,让男女主角进入规定情境,前一天将戏研究透,第二天丢开剧本,进行再创作。摄影师全天候跟拍,像纪实片那么真实。陈琪很喜欢这种工作方式,这为她的表演提供了极大的创作空间。那个男主角则抱怨不已,剧本是他的拐杖,离开了剧本的提示,他像个跛足的运动员。但他的牢骚起的作用不大,陈琪在,飞图当然只会问她的感受。

剧组中,陈琪是唯一的特例。除拍戏外,她享有充分自由。只要没有夜间的戏,她都会驾车回到万丽花园。她喜欢独自泡在浴缸里的感觉,放一段轻柔的小提琴独奏曲,再喝上一小杯纯正的法国干红,使紧张的身心得到彻底放松。还有,陈琪心里一直放不下的,是跟小钢蹦的午夜聊天,最近这似乎成了必不可少的节目。

小钢蹦突然问冬儿:最近你快乐吗?你好像很忙?

冬儿回答:是的,我很快乐,因为我找到了最佳的合作伙伴。忙是有点,忙而不乱。

小钢蹦说:我虽然只是一介小钢蹦,帮不了你什么忙,但我想提醒你,冬天将至,注意加衣。

陈琪的眼睛红了一会,长这么大,除了家里的人,还没有谁像这样语重心长地叮嘱过她。

冬儿说:小钢蹦,谢谢。

聊天室的写字板上出现小钢蹦写的“呵呵呵”。

小钢蹦是个怎样的人?真像这名字一样,小巧玲珑带着一股清脆的声音吗?

冬儿问:你是个怎么样的人?

小钢蹦说:哦,你终于对我本人发生一丝兴趣了。我是个漂泊者,口袋里永远只有几个小钢蹦。

冬儿问:你主要在哪里漂泊?

小钢蹦的回答竟是:世界各地。

冬儿说:小钢蹦,撒谎的孩子没人喜欢。

小钢蹦便赌咒发誓,说自己生下来就对这种全人类的通病具有抵抗能力。

冬儿说:那么你真是孤苦零丁了。

小钢蹦问:你能向我透露点你本人的情况吗?

冬儿说:我有一份乍乍乎乎的职业,外人看起来很风光,我自己感觉也还有足够的精力来胜任。

小钢蹦说:那你真幸运,我已经力不从心,尽管付出不少,也有收获,可怎么说都不是我最想要的。

冬儿安慰小钢蹦:别想太多,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你多想想另外一二件得意的事情就好了。

跟小钢蹦的聊天,使陈琪觉得有被人需要的感觉,她真诚地化解小钢蹦的心结,也真诚地聆听小钢蹦的劝告。她已经过了谈恋爱的最佳年龄,就是在初恋的时候都没有这种牵挂的感觉。但对网络中的小钢蹦,她似乎总要把他想象成一个善解风情的恋人。她想,自己可能喜欢的正是看不见或弄不明白的东西。之所以跟同班的那个男生分手,原因就是在不断的争争吵吵卿卿我我中,彼此把对方看了个透彻,再也没有新鲜的感觉。就如儿时玩的“找朋友”的游戏,“找呀找呀找呀找,找到一个朋友,敬个礼笑嘻嘻握握手,大家一起大家一起跳舞——再见!”一场恋爱谈下来,仍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滋味。

陈琪关了电源,她明天还有一场重头戏要拍,只得跟谈兴正浓的小钢蹦道别。

小钢蹦说:没关系没关系,晚上凉,盖好被子。

小钢蹦退出了聊天室。陈琪对着像地铁一样拥挤的聊天板,看那些文字排着队从眼前迅速闪过,心里莫名地惆怅。不断向前移动的文字的长龙,宛如茫茫人海,我们每个人会是哪个字或哪个标点符号?又能在看到的人的眼睛里停顿多少时间呢?

丁晓刚在现场是严厉的,他可不管什么明星大腕,跟他拍戏的演员都是他手里的卒子和材料,他只对他的作品负责。他终于还是和正在走红的陈琪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公司在陈琪拍戏的同时,准备给她出一盘CD,叫《你的爱是否依旧》。既然是公司的安排,丁晓刚当然不会反对,但他提出,在不影响拍摄的前提下,陈琪爱干什么与他无关。他说这话时表情是不容商量的,陈琪不由得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最近陈琪想把母亲和弟弟接到上海来,公司给她的房子毕竟是公司的,她想买一套属于自己的住所,而且她想拥有那种带楼梯的复式套房已经很久了。复式房的价钱相对于一般的花园住宅要贵得多,陈琪虽然也有了一定的积蓄,但如果倾囊买房,心里会觉得不踏实。陈琪是个忧患意识很强的人,这与她一毕业便面临生存危机有关,吃了上顿她总要想想下顿,尽量减少没着没落的感觉。

飞图艺能公司确实给她提供了掘金的机会,影视剧本一部部都打造得非常精良,她的拍摄计划已经排到了三年以后。她这么上气不接下气地拍片,对公司肯定是有利可图的,她的酬金也将直线上升。只是目前,她在心仪的楼盘前还是气馁,经济是精神的后盾,这话用在今天一点也不过分。

负责经纪陈琪一应事务的郎经理见缝插针地安排了一次小型酒会,酒会上有著名的音乐人和文化投资商。大家认为陈琪不宜走眼下很吃香的青春靓妹路线,她应该成为成熟且有风韵的女人的代言。于是在杯光交错中,“你的爱是否依旧”这个名字就诞生了,怀旧是陈琪将要演绎的歌曲的基调。有了钱,有了创作班底,什么事会办不成呢?陈琪的嗓子练了许久,也该拿出来亮亮了。陈琪以为丁晓刚的要求只不过是说说,为唱片的事真要耽搁一下拍摄,他是会通情达理地开开绿灯的。

可是丁晓刚这回就是犯了牛脾气,当陈琪私下与他商量的时候,他一口回绝了。“不行,任何人都不得离开片场一步!”

那场戏是在晚上拍,陈琪刚好约了做音乐的小涅喝咖啡,小涅说只有与演唱者多扯扯才会找到更好的感觉,陈琪请他喝咖啡就是为了“扯扯”。

陈琪像给家长汇报一样,跟丁晓刚说了小涅的意思,丁晓刚满脸的鄙夷。“什么‘扯扯’,他是发情了吧?扯什么扯,回去闷在家里写曲子好了。”

听丁晓刚说这话,陈琪有些绷不住了。“丁导,艺术需要交流,这你比我清楚吧?”

丁晓刚一听就火了:“我只知道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一下吃得太多会撑着的!”

就这样,陈琪与丁晓刚你一言我一语当着众人争吵起来。尽管最后以经纪人出面和稀泥告终,陈丁之间还是有了隔阂。

丁晓刚吵累了,先驾车回家。陈琪重新整妆去了咖啡馆,她迟到了半小时,长发飘飘的小涅和一个浑身散发出古龙香水的男人一直等在咖啡馆里。

小涅介绍说:“这位是周总。”

陈琪在昏暗的灯光下觉得那人似曾相识,那人操着一口台湾国语向陈琪问好,陈琪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某个晚上看到的台商周子美。

小涅说:“周子美是来大陆经商的最有品位的商人,他和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听说我在为陈小姐做歌,他也想见见陈小姐,你们二位应该早就认识了。”

陈琪颔首向周子美致意,周子美热情地伸出手来,陈琪避开周子美那张毛孔粗大的面孔,勉强握了握伸过来的那只戴巨大钻戒的手,不由得心里打个激灵。

“陈小姐,想不到你比过去更美丽了。”周子美夸赞道。

陈琪忙陪出个笑脸:“哪里,周总过奖了。”陈琪已经学会逢场作戏似的应酬了,她总是安慰自己,这有什么,大家都这样,有的人比我做得过分多了,谁会在意这些呢?有些商人就是这样,他也许没有任何目的,就是为了跟漂亮的明星一起聊聊天吃吃饭,打发一段无聊的时间。周子美可能也是这类商人,陈琪想。

陈琪与小涅谈话,周子美并不插嘴,他静静地听着,不时品一口茶。陈琪还是感受到了那个丑陋的老年男子色迷迷的目光,她被他注视着,觉得很不舒服。

小涅上洗手间了,周子美突然问陈琪:“陈小姐,你比过去更动人了,追求你的人一定很多吧?”

陈琪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淡淡地一笑:“没有,我平时忙着工作,和男孩子单独接触的机会很有限。”

周子美开玩笑说:“当心,小涅可能迷上你了。”

陈琪仍然淡淡地笑着,却对周子美又多了层反感,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他的问话。小涅回来,周子美的脸色变了,他在陈琪这里没有得到迎合,有些不开心,他跟小涅说还要去见一位生意上的朋友,就告辞先出了咖啡馆。

小涅问陈琪:“你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陈琪摇头。小涅又问:“那刚才你们谈到不高兴的事情了?”

陈琪说:“我们的谈话无所谓高兴不高兴的,我都忘了刚才我们说了什么。”

小涅点了根烟,吸一口后长长地吹出:“陈小姐,玩个性是你们这种大明星的特权,不过,这回你的这张碟周子美也是参股人之一,你们飞图公司也不敢轻易得罪他的。”

小涅的话叫陈琪有点不好受,这个其貌不扬的周子美竟然插手了飞图公司?小涅说:“陈小姐你可要拎得清,得罪了谁都可以,可不要得罪了这位老板。”小涅是个上海人,脑子精灵古怪的,做的音乐也是奇奇怪怪,但很讨年轻人的喜欢。

陈琪把对周子美的反感压在心里,和小涅谈起了音乐。

从咖啡馆出来,陈琪觉得一阵凉意袭来,小涅要送她回万丽花园,陈琪谢绝了。小涅的小灵通在腰间别别别地叫,他摘下来看了数字:“赤佬,这周老板还真来劲了。陈小姐,周总请我们一起宵夜,你看……”

陈琪想也没想就说:“不用了,你就说我突然病了。”

小涅耸耸肩:“陈小姐,你不像在这圈中混的女孩。”

小涅打的走了,陈琪突然很想跟丁晓刚说说话。从手包中翻出丁晓刚的电话,陈琪迟疑了,不久才同他吵过,怎么开口呢?她还是取出手机拔了那个号码。

“喂?”那边是丁晓刚哑哑的声音,连续几周的拍片和熬夜,丁晓刚确实累了。

“丁导,我想去你那儿聊聊天。”陈琪犹豫片刻还是说出来。

丁晓刚沉默着,说:“你来吧,我住在你的隔壁。”

这话让陈琪吃惊不小,他们合作了这么久,她竟一直不知道丁晓刚原来住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陈琪把车泊在丁晓刚姐姐单位的公房前,果然那栋房子的后面就是万丽花园的围墙。丁晓刚一言不发地为陈琪开门,陈琪第一眼看到的是那面正对着大门的落地窗,和那一抹乳白色的轻纱,阳台上隐隐看得见一株绿油油的铁树和一架天文望远镜!

“天啦,你竟然住在这里!”陈琪来不及向丁晓刚说和解的话,连连发出感叹。

丁晓刚不解地问:“我不该住在这里?”

陈琪忙解释:“不是不是,我刚住进万丽就发现你这间房子与众不同,我一直觉得里面的房主人是个难解之谜。”

开场的气氛还算不错,丁晓刚和陈琪似乎都忘了他们此前的争吵。丁晓刚忙着给陈琪煮茶,陈琪则嚷嚷着说肚子饿,丁晓刚又给她煮面。

陈琪说:“我住你对面。”

丁晓刚说:“我早知道。”

陈琪问:“你很爱看星星吗?”

丁晓刚问:“你没事就对着电脑傻笑吧?”

完了两人都警惕地盯牢对方,“哈,你盯我的梢?”两人异口同声地指着对方的鼻子说,随即笑成一团。

陈琪的首张唱片在开始孕育的时候突然没戏了,就因为那晚丁晓刚的一句话。“任何时候别给自己找难受。”这是丁晓刚的原话,陈琪就联想到仰周子美之鼻息出唱片这事上了,心一横对自己说,拉倒吧。

飞图拿陈琪也没办法。郎经理说:“创意都有了,不出唱片真是可惜,要不我再去游说一番,让公司自己掏钱出吧。”

陈琪就一门心思跟着丁晓刚拍戏,买房子的事暂且搁在一边。拍完一天的戏晚上回到屋里,照常地上网找小钢蹦玩。

呵呵,好像有许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有十个世纪了吧。小钢蹦一开口就抱怨。

冬儿向小钢蹦解释:最近有点财迷心窍,出去跟一些人浪费了许多口水。

小钢蹦就严肃起来:哦冬儿,光为了钱不值得做任何有损自己的事,你缺钱可以向我借呀。

冬儿当小钢蹦在开善意的玩笑,说那好吧,借我一百万,我要买楼。

小钢蹦说:把你的账号告诉我吧。

陈琪想也没想真把存折的账号打出来。此后二人再没提钱的事,继续松弛地聊着。

冬儿说:小钢蹦,我长这么大还不知道真正爱我的人,会怎么对我呢。

小钢蹦问:你真正爱上过什么人吗?

冬儿说:没,……也许现在有了。

小钢蹦说:那你想办法接近他呀。又不会丢掉什么。

冬儿问:要是我接近了他之后,发现他又并不是我想要的人,怎么办?

小钢蹦说:撤出来嘛。

冬儿问:那他要深深地爱上我了,怎么办?我会伤害到他的。

小钢蹦说:不会的。你们女孩子就是这样,老以为自己有多大威力。放心吧,只要是真诚的,就不会有伤害。

……

从网上下来,陈琪直奔阳台。对面的人家闪出幽蓝的灯光,屋里的人在干什么?陈琪尽管只去过丁晓刚的家中一次,但凭着女人的直觉,她没有闻出那股女人特有的味道,丁晓刚没有女人——至少这屋里已经很久不曾有过女人了。

陈琪打电话过去,丁晓刚的嗓音更沙哑了。“想聊天?累一天了,改日吧。”

陈琪想反正小钢蹦说了,爱他就想办法接近他,又不会丢掉什么。她不想让丁晓刚轻易就跑开了。“不行,今晚我就想说话,求你让我敞开肚子说说话吧!”陈琪为自己居然这么没羞没臊而脸红,可有什么关系,丁晓刚又看不见。

到了丁晓刚的屋里,陈琪却是一句话也不会说了。丁晓刚静静地等着,给她倒了杯咖啡,又给自己倒上一大杯绿茶。陈琪望着电视屏幕发呆,那上面正上演着一出制作极为粗糙的电视剧,女主角虽然漂亮,却有股浓厚的风尘味。

“哑了?你倒是说话呀,你不是有满肚子话要说吗?”丁晓刚的沙喉咙里冒出火来。“女人真是难以捉摸!”丁晓刚无可奈何地嚷了一句,也盯着屏幕看起来。

“这戏有什么看头?”陈琪举起遥控器要换频道。

丁晓刚说:“别,让我看看这位。”

陈琪就不无妒忌地让丁晓刚看屏幕上那个艳俗的女演员,不时摇头说:“没气质,演的什么嘛?”

“行了,你这不是再骂我没眼力劲吗?这是我的前女友。”丁晓刚不知道,他说的这句话有多么煞风景。

陈琪忙改口:“呵,她真漂亮,真的。”

丁晓刚淡淡地说:“掰了。”

陈琪暗喜,可嘴上却说:“可惜。”

丁晓刚瞟了她一眼,啪地换了频道。“嘿,陈琪,不是来说话的吗?说说你吧,我一直觉得你这女孩挺让人猜不透的,年纪一大把了,也没见你跟谁闹过绯闻。”

陈琪马上指着丁晓刚,一言不发地只是怪笑。

“哦,对了,跟我,我们俩有过绯闻,哈哈哈。”丁晓刚拍头,陈琪才把手放下。

陈琪在与丁晓刚一起工作的日子里,浑然不觉中受了他许多的影响。她先是学他拿定主意时的样子,每当一个计划定下,并准备付诸实施时,丁晓刚会吹一声口哨,“竖”一声,像是一只小翠鸟从口中飞出来。陈琪也学会了这招。还有一些细小的动作,都是“丁”味十足的。陈琪喝一口丁晓刚冲的咖啡,突然甩了一下手指,这是丁晓刚在叫某人过来的手势。丁晓刚只用于召唤别人,没料到陈琪偷用了。他木然地呆坐着,一副凛然不可犯的派头。

陈琪不高兴了:“原来只许你这样唤人,却不许别人对你轻慢。”陈琪无趣地甩甩停在半空的手,“没劲!”

丁晓刚仍在雾里,问:“什么?”

陈琪浮去一大白眼:“你没劲呀,我叫你挨近点,你却理也不理,多么了不得似的,这手势难道你一点也不熟悉呀?”

丁晓刚连拍脑门:“哦哦,瞧我!怎么被你学去了?好好,过来就过来。”丁晓刚诚惶诚恐地挨陈琪坐下。

当陈琪冷不丁在他耳边说了句话,丁晓刚吓得弹起来要挪开去,被陈琪反手抓住。陈琪问:“怕什么呀你?又不是让你娶我,我仅仅是表白一下我自己的心意。况且我只是说喜欢你呀,真是的!”

陈琪又自言自语:“难道我真这么不可爱?”

丁晓刚清了清那原本沙哑的喉咙,算是稳稳神。“好吧。”丁晓刚说罢又坐下。

“你呢?”陈琪问。

“我也……”丁晓刚的嗓音仍是哑的:“你是个优秀的女孩,十分优秀,我从没往邪里想过。”

陈琪的心怦怦地跳:“是因为有她?”陈琪指了屏幕一指。

丁晓刚模棱两可地动了动他的头。“是,还是不是?”陈琪紧追不放。

丁晓刚迟疑一会:“应该不是,我和她分开很久、很久了。”丁晓刚把两个很久顿开说,让人感觉这漫长的时间都能让人老死、闷死。

他们静静地坐在一块,电视画面不断变幻,午夜的广告竟出奇地多。难道此时也是收视的黄金段?那么很多的人也未曾入眠?也如此亲密地并坐在沙发上,看那些变化莫测的镜头?

他们保持那种姿势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好像他们从来就应该是这样坐在一起似的。终于,丁晓刚牵着陈琪的手,把她带到卧室,他轻轻地为她脱去外衣。陈琪木然地看着这个成熟的男人做着这一切,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和一个她爱着的男人相对,真真切切地听他急促的呼吸。

丁晓刚轻轻地吻着陈琪的长发,一股强悍的男人的体香把陈琪整个地裹卷起来,陈琪开始激动了,她很喜欢这味道,她强烈地渴望投入这男人的怀抱。丁晓刚却不急不慢地一寸一寸地亲吻着陈琪的肌肤,直到陈琪再也平静不下来,她紧紧地一把抱住丁晓刚,气喘吁吁地在他耳边说:“我不管了,我什么都不管了!”

两个火热的身体融成一处,激情飞扬地翻滚起一个又一个波澜起伏的巨浪……

陈琪的帐上新添了一笔巨额的钱款,整整十万美金!

陈琪首先想到了小钢蹦,他们在网上开过借钱的玩笑。陈琪在银行边上找到一家网吧,一头扎进去。

冬儿劈头盖脑地说:小钢蹦,原来你是个大骗子。

陈琪在与小钢蹦经常“会面”的网上聊天室里,一连将那句话打了好几遍。小钢蹦没有应声而出,陈琪想小钢蹦此时可能并不在线。她只得给小钢蹦写了封长信。陈琪在信中把自己曾经的苦恼告诉小钢蹦,买房子现在并不是最重要的了,她不想欠小钢蹦这个巨大的人情。将电子邮件寄出,陈琪只觉得自己寄出的也许是一只再不会回来的气球。

小钢蹦果然再没有出现了。他也许另有化名,陈琪在网上不断遇到与她主动说话的人,她都会疑心是小钢蹦。但只要说上三句话,陈琪就能从空气中闻出陌生的味道。那不是小钢蹦,那个与她共同走过一段的心灵相通的朋友。陈琪知道,小钢蹦仍然会与她同在一个聊天室里,不过为了那笔馈赠不被拒绝,小钢蹦宁愿隐身于熙熙攘攘的聊天长河中,静静地观望着冬儿的一颦一笑,听任冬儿千呼万唤也不出来。

有天冬儿只得对虚空中的小钢蹦说:好啦小钢蹦,没有你的日子一点意思也没有。你借的钱我收下了,你出来好吗?

小钢蹦心花怒放地跳了出来:呵呵,这才是好姑娘。

陈琪决定把小钢蹦的钱投资到自己的唱片中。

江娜几乎是跳跃着进入法庭与陈琪对簿公堂的。理由是,陈琪在太平洋影音公司灌制的个人专辑中,某几首歌有窃取版权之嫌。她江娜早与台湾的某唱片公司有约,陈琪专辑中就有江娜合同中的歌。按江娜的说法,陈琪纯属道德败坏,她借口与江娜曾同在一个学校,偷走了江娜的曲谱,“原封未动”地照搬到自己的专辑中。

江娜所谓的与台湾唱片公司的合约,其实原本是准备为陈琪量身定做的专辑,陈琪没有讨得台商周子美的欢心,那本专辑就不了了之了。小涅尽职尽责地写完了歌,拿了一叠钞票走人,当然,他也暗中送了复印件给飞图公司,飞图公司也付了稿酬给他。

小涅是个满天飞的家伙,两边均拿了钱,他就一下扎进人堆里,很长一段时间不与熟人们打照面了。周子美在台湾找曲作者谱好了曲,等着他召唤的女艺人很多,他从搜集的艳照中随手把江娜挑了出来。

老年的巨商再怎么挖空心思掩盖满头的白发,可他的心早已因洞悉世事而变得千疮百孔了。年纪是装不出来的,那是内心的真实流露。周子美看遍了世界各地的美女,凭着多年对女人的体验,他深深明白,女人是金钱的奴隶、物质的寄生虫。他老了,但他有大把大把的金钱,从来不愁买不到女人的柔情和美丽。但是陈琪这朵他曾经遗漏过的美丽花朵,在他兴致大增的时候,却拒绝了他,这使他非常恼怒。在情场上,他是个丑陋却有实力的国王,女人是他常换常新的衣裳。尽管他已经满箱满箱地在自己家里蕴藏了无数或名牌或小家情趣的衣裳,但他太贪婪了,女人这美丽的衣裳在他是永不嫌多的。于是他竟然想起几年前的往事,他曾经从一个叫江娜的女人那里听到过对陈琪的诅咒,女人从来是女人的天敌,就让江娜成为那根射杀陈琪的箭吧。

江娜大大失算。这起官司非但没有把她炒红,却使陈琪的名声更响了。江娜的支持者台湾巨商周子美,在他和江娜的戏唱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突然传来他在美国的产业濒临倒闭的坏消息,他只得丢开手头忙着的一切,焦头烂额地跑到美国去处理商务去了。他那位因一时之兴唤来的影视新秀江娜,因失了主心骨而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空心娃娃。别人更不会多此一举,为个毫无前途的新人去得罪当红明星陈琪。江娜眼见自己远不是陈琪的对手,只能暗自感叹命运不济。我服输。这是江娜对陈琪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传出江娜移民去了国外的消息,她从影视圈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名利场消失了。

丁晓刚在拍完飞图艺能公司的这部长剧后,办好了去法国留学的手续。“没有不散的筵席。”丁晓刚说。

陈琪问他:“那我可以等到你回来吗?”

丁晓刚只是摸摸她的头,微笑着没有任何答复。

冬儿对小钢蹦说:完了,我爱的人要远走高飞了。

小钢蹦一副缺心少肺的样子:走就走吧,你已经偿过爱人的滋味了,留他也没多大意思。

冬儿问:哪天你是不是也会离我而去?

小钢蹦喃喃地:冬儿冬儿……

冬儿马上说:没什么,小钢蹦,你要烦我了尽可以走开。何况,说不定是我先烦了,不想跟你说话了呢。我们不要承诺。

小钢蹦在写字板上快乐地连连哼哼:呵呵呵。

一切似乎都过去了,但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瑛子,原名刘瑛。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曾为湖南省话剧团专职编剧,现居上海从事小说、戏剧、影视创作。系中国戏剧文学学会、湖南省戏剧家协会、上海作家协会会员。

出版有长篇纪实《我的世界你不懂》、小说《倒吊男》。担任编剧的电视连续剧有《生活甜蜜蜜》、《单人房双人床》、二十二集电视连续剧《此情可问天》、二十四集电视连续剧《我的光头岁月》已在各地卫视播出。曾获第十三届中国田汉戏剧奖剧本、“中国曹禺戏剧奖”小品小戏评选暨“中国剧协百优小品大赛”编剧三等奖、第三届中国戏剧文学奖铜奖、第十二届中国人口文化奖铜奖、第十五届中国文化部群星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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